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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羊皮書

      2014-10-14 23:29:47凌仕江
      青春 2014年10期
      關(guān)鍵詞:冰湖墨脫扎西

      門巴獵人

      在去墨脫的路上,我在穿越原始森林的過程中,遇見一位門巴獵人。他胸前掛著幾個大大小小的牛角里,裝滿了火藥和鐵砂子。脖子上環(huán)著一張弓。

      他的模樣很像小時候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濟公和尚。

      據(jù)帶路的向?qū)酱胝级阎v,這個獵人是雅魯藏布大峽谷出了名的神槍手。每一次進森林,他從沒空著手出來過??晌覀円姷剿麜r,他卻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把槍桿子坐在屁股底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當(dāng)時,好奇的不是我,而是平措占堆。

      似乎平措占堆對這個獵人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悉了,他們一番交談之后,經(jīng)過平措占堆的翻譯,我才知其中的原因。

      獵人說,我今天很不舒服。其實我并不想傷害它們的。因為它們實在太小太小,身上根本沒有二兩肉,它們長得并不難看,甚至我一直覺得它們特別可愛。因為每次在我守候目標快要睡著的時候,都會聽見它們清脆悅耳的歌唱。它們是在唱歌給我聽吧,可能它們對我的脾氣已經(jīng)相當(dāng)了解,知道我不會打它們的肉吃,但今天,它們真的惹怒了我。因為在它們的眼皮子底下,我守候的目標出現(xiàn)了,一只又大又肥的野兔子已經(jīng)朝我奔來。在我跟蹤那只野兔子時,它們也隨著我的視線在野兔子上空不停穿梭,最要命的是,它們一直不停地唱著歌兒。我?guī)状卧噲D把它們趕跑,可又擔(dān)心把那只野兔子趕跑了。于是,便蹲在樹樁上等著,等它們飛走了,再放槍??伤鼈儏s老不走,而且歌唱聲越來越大,像是故意要和我對著干。那只野兔子一定是嫌它們太吵了,趁我伸手掏鼻煙壺的剎那間,便跑得無影無蹤了。我當(dāng)時氣急敗壞到了極點,想到是它們把我的目標給破壞了,最氣的是它們耽誤了我守候太久太多的時間。

      于是,便朝它們懊惱地放了一槍。

      槍聲之后,樹枝上落下了三只,其余幾只依然在樹枝上紋絲不動。它們的聲音高唱著,咕咕咕,喳喳喳,啦啦啦,在那三只死去的小家伙面前跳來彈去。我向它們走去,它們卻像沒看見我一樣,根本沒把我這個獵人放在眼里。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它們的歌聲是在嘲笑我的無能,于是我朝著它們又是轟的一槍。

      這一槍之后,它們從樹枝上落下的是六只。

      誰知,樹枝上還剩一只在高唱著。

      我?guī)撞脚艿剿埃廊粵]有飛走的意思,我把槍口直接對準它的小腦袋,距離頂多只有幾公分,它依然不飛。你說,這怎不讓人氣上加氣?我閉上眼,徹底瘋了,腦袋嗡地一聲巨響,我開了最后一槍,把它也干掉了。

      世界從此安靜下來了。

      可是,可是,我現(xiàn)在感到后怕了,它們?yōu)槭裁床幌裎矣龅降钠渌麆游锬菢优滤滥??尤其是那最后一只,它明知道我要干掉它,可它依然要昂起頭,高聲歌唱,這,這樣的家伙太可怕了。

      我問獵人,那到是一種什么鳥呢?

      獵人說他也不知道,只好叫我們?nèi)タ纯茨莻€現(xiàn)場。

      平措占堆一溜煙鉆進了森林。

      我走了幾步,卻退了回來。

      這時,獵人蜷縮著身子,雙手捂著頭,開始悲傷地哽咽起來。我背對獵人,靜靜地坐下來,面朝雅魯藏布大峽谷。

      獵人說,幾十年了,我從沒傷害過它們,每次進出森林,它們都要向我示好,為我歌唱,尤其是在我迷路的時候,它們的每次出現(xiàn),都給了我生命的希望,有一次在我打瞌睡時,一只螞蝗正朝我手臂上襲來,是它們發(fā)狂的叫聲驅(qū)走了正在對我下手的螞蝗,甚至有時是它們站在我的肩膀或槍口上,帶我走出困境的,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是不是撞到鬼了!

      話完,我聽到一聲槍響。當(dāng)我轉(zhuǎn)過身,看見平措占堆朝我跑來的時候,獵人的身影已經(jīng)一點點墜落深不見底的峽谷。稀松的陽光,落在色彩花斑的螞蝗身上,那些螞蝗在滿地的血星子里蠕動著,它們渾身正點點滴滴地變著不同的色。

      平措占堆將十只殘缺不全的鳥兒,輕輕地扔在我面前,然后,用手取下自己的眼鏡,一邊擦拭,一邊喃喃自語道:此物最相思!

      我看見那些體態(tài)玲瓏的鳥兒,嘴紅,背綠,尾小。

      陽光抽搐的時候,峽谷里的漳氣便一點點升騰起來了。

      之后,我們上路的心情,變得尤為地復(fù)雜。

      雪山上的藍蓮花

      西藏林芝境內(nèi)有座山叫多雄拉。

      有關(guān)多雄拉,我們知道些什么?或許答案之于那些進出墨脫的人最有發(fā)言權(quán)。因為這是墨脫人走出墨脫必須翻越的最后一座雪峰。在古老的藏語里,常被藏族人掛在嘴邊的“拉”就是山口的意思。而這里的“雄”,根據(jù)藏語與漢語重疊相映成趣的特點則可以被破格譯成同音的“熊”。多雄拉,在一個舊軍人的意識和想象里,便是黑啞啞的熊出沒在雪線旁邊的山口。不難想象,這是一種勢不可擋的兇險殘境,走過的人都不可能將它巨大的超隱喻片刻挽留??捎袝r,人類在思想中越是想驅(qū)除的東西,越容易跟隨你的身體,好比心中頑固不化的邪惡。而在這個舊軍人涉足多雄拉之前的更早年代,還有比他更舊的軍人曾在這個山口與成群結(jié)隊的熊以及不分季節(jié)飄落的雪相遇。

      因為熊太多,而雪又太稀落,所以在舊年的舊軍人眼里,多雄拉的雪并不是白的,而是黑雪。

      究竟什么狀況才能使雪成為黑的呢?中國古典詩詞有關(guān)雪的意象與言說都來自于對白色的過分依賴與崇拜。然而,在不同時間,不同地域,不同人眼里,白之于雪的表白并不極致。對于遙遠年代的林芝軍分區(qū)通信班的五個舊軍人來說,他們看到多雄拉的雪是黑的——這好比一個比天更大的謊言,實際上這是他們生命極致甚至是極限的認識。他們對多雄拉的雪有著同等質(zhì)感的集體審美,雪的屬性在他們的方陣里,好比青銅、金屬、鐵……

      此時,他們腳上扎著綁腿,頭上戴著雪帽,每個人手柱竹棍,行走在通往墨脫的山徑。暴烈的陽光將他們的身影在路上拉得很長、很暗、很明亮。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體力的減退,他們從脖子上取下白毛巾一邊擦汗,一邊眼望高高的多雄山,然后躲在避風(fēng)的空地上,將背上重過多雄拉山的信件像墨脫背夫那樣頂在頭上,生怕風(fēng)撕開季節(jié)封存的紙片,吹散了家或愛情的沉香。他們有時也把帆布口袋孩子般地擁入懷里,擔(dān)心潮濕的印度洋氣流打濕了遠方親人與墨脫軍人共同的渴盼與思念。

      陽光下,幾株紫青稞在風(fēng)中東倒西歪地望著他們。趟過雪線的螞蟥經(jīng)過他們腳下時,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以一種陌生的眼光,一邊回望他們,一邊風(fēng)速地穿越,它們很想趕在天黑之前抵達墨脫,去傳達“錦書在路上,春風(fēng)待珍重”的佳訊。

      現(xiàn)在是雪化路開的五月,他們主動請功爭先恐后徒步給墨脫軍人運送精神食糧,這并不亞于紅軍初上長征路的澎湃心潮啊。軍分區(qū)的禮堂里掌聲還未熄滅,可多雄拉并不認識他們,路邊的紫青稞也不認識他們,只有路上的螞蟥見過他們。盡管他們都曾被戴上大紅花,成為徒步通信班上的先進人物。最小的那個舊軍人,氣喘吁吁、跌跌撞撞地走在滿眼只有散亂石塊的山道上——他胸口疼得厲害,肺葉都快要爆炸了。這是他第一次踏上墨脫路,但他身體的不適沒有告訴任何人,仍堅持走在最前面,路對他而言,除了陌生便是遙遠。他不愿像他們四個走過墨脫路可以隨便停下來,這樣的好處是不至于讓自己輕易掉隊。

      他像一個激情燃燒的引路者,遠遠地把自己走在未知的遠方。陌生與新奇的地理環(huán)境時刻牽扯住他的眼睛。他期望能在通往墨脫的路上,遇見一朵蓮花開放。其實,更多的時候,傳說中的墨脫在他心里就是一朵隱秘的蓮花。他不僅想摘一朵蓮花,更想把自己的青春融入花蕊。

      走在后面的四個舊軍人大概都是同年兵,他們的話題一路上很合拍,就像他們的步調(diào)一致。因為他們的年輪里已經(jīng)記載過同行墨脫的苦難與輝煌。當(dāng)他們停歇幾分鐘,抽掉一支煙,準備再次出發(fā)時,后面的風(fēng)開始追來了——凍徹骨髂的風(fēng)從不同方向一股股鉆進他們的衣襟,鉆進他們的褲襠,同時也鉆進他們肩負著云中飛來的錦書。他們不讓風(fēng)帶走一片比生命更貴重的錦書,都換了姿勢,像月子里的婦人緊緊地把孩子捂在胸口。

      一個聲音高叫著:我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一下子從這多雄拉山頭飛過去。

      其他幾個聲音附合著——飛,你飛呀,小心烏云折斷你的想象!每個人都太重、太沉、太過于珍惜——那是墨脫軍人被雪葬了一個冬季的家書。

      冷冷的黑。幽幽的黑。銳銳的黑。粒粒的黑。熊熊的黑。這是五個舊軍人坐在蔚藍色的冰湖上望著高高的多雄拉對雪不同的詮釋。此時,他們已經(jīng)被厚厚的烏云壓得看不清路標,更可怕的是一場突然襲來的雪崩,已將他們響亮地打入冰湖里。

      多雄拉,此時,咆哮的雪還在不斷向冰湖轟隆隆地滾來,像是一場造山運動正在暴發(fā)。最先滾進冰湖的當(dāng)然是那個小小的舊軍人,他像一只小小的蝸牛背著沉重的殼走在最前面。他的腳是踩著雷區(qū)了嗎?轟地一聲,雪便將他拋向空中,像孫行者在空中翻了幾百個跟斗,然后隨雪滾到湖里——他手上握著一朵蓮花。然而,當(dāng)雪滾進湖里便變成了冰的世界——藍色的冰,看上去很透明,也很豐富,里面夾雜著萬古不語的枯枝與敗葉,還有熊的尖牙和皮毛,更多的是比玉更光潔的石頭——它們都是冰湖里藍色的標本。

      他手上的蓮花接觸到冰之后,藍得耀眼。他在冰湖里掙扎,很快看到他們幾個也掉進冰湖。他喜出望外,怎么也不相信,他們的重逢居然可以如此童話。他們幾個望著他手中顫動的藍蓮花,散發(fā)出一樣迷人的眼神和微笑。他們開始在硬邦邦的冰面上奔跑、突圍,五個舊軍人在透明狀的冰湖里,像五株紫青稞,任憑他們怎么向上攀折,都是徒勞。

      風(fēng)似一條長長的哈達,在世界屋脊縱橫千里,力挽狂瀾,注定要收容雪山與湖面的全部。他們在冰湖世界不斷地失散,又不斷地聚攏。沉重的多雄拉山壓在他們的面前,看不到任何出路,而更要命的是冰湖仿若有著引力的磁性,不斷吸起他們體內(nèi)的熱能量,只有那一朵冰藍的蓮花像一團藍色的火焰高擎著熊熊燃燒的希望。此時,他們都想化作一棵小草,或一只飛鷹,離開絕境??啥嘈劾较碌倪@座冰湖,不是平面的湖,而是一個漩渦,像墨脫人做飯用的石鍋。一次又一次沖鋒,一個又一個被冰的彈力推回來,摔擺在原地,無法自拔。當(dāng)一個被狠狠地摔下,另外幾個就會同時用力將他輕輕扶起,另一個再用盡全力地向上沖一次,好比一場接力賽,可每次都被堅硬如鐵的冰無情地彈回來。

      或許是湖里大面積的冰太寂寞了,它需要他們五個伙伴留下來。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多雄拉不允許任何一只手摘走它的蓮花,所以對于觸犯者,必將被天庭發(fā)動雪崩的方式加以嚴懲。

      “冷,冷,冷,我的想象真的被烏云折斷了!”最小的那個舊軍人說完此話,蓮花便從他手上折斷了。

      剩下的四個舊軍人,無力再與冰抗?fàn)?。冰,成了他們頑固派的敵人;風(fēng),成了他們絕望的催化劑;而那朵蓮花,則是他們眼中噴濺的火焰。他們坐下來,圍著那個小小的舊軍人,取暖。他們生怕風(fēng)帶走了他的呻吟,更擔(dān)心冰凍壞了他的心臟。當(dāng)他嘴角的血絲滴落蓮花時,他睜開眼微弱地說了一句:“請把我葬在蓮花里?!?/p>

      話完,夜色收光了,雪就這樣由白變黑。

      大地上的事情從黑幕布拉開所有的細節(jié)……

      于是他們從布袋里抽出一封封錦書,一封接一封鋪在冰面上,他們想一直鋪向墨脫。冰的湖里太冷太冷,他們懷抱著小小的舊軍人,踏著一頁一頁的錦書,走在通往墨脫的路上,可他們始終走不出一面冰湖。五個兵,擺在冰面上,像五條不同的道路,實在走不動了,他們就點燃一頁錦書,燒給冰湖,也燃給那個小小的怕冷的舊軍人。

      世界看似安詳了,唯有他們耳朵里回響著自己遙遠又清脆的腳步聲。

      當(dāng)長風(fēng)再次卷來,卷空他們背包里的書錦,卷走他們身上的衣裳,最終冰湖里只剩下五個赤裸裸的胴體,他們生龍活虎,牢牢抱著一朵蓮花,抱成了一座透明溫暖堅固的冰雕。

      光陰老了,歲月依然在荏苒,他們朝著墨脫的方向,手持蓮花映照的錦書,亙古不化。野花長滿寬廣的湖面,路邊的紫青稞在風(fēng)中輕輕地搖曳,大地上的螞蟥一直微笑地看著他們!

      澤藍央金

      草原上有一頂白帳篷,里面住著澤藍央金。澤藍央金無兒無女,孤身一人。每天那藍色地平線第一縷炊煙升起來,她就會拿了一根繩子,把自己吊在帳篷旁的一棵老死的紅柳樹上,兩肘擱在膝蓋上,平躺著身子,注視著那疤痕累累的樹干和在風(fēng)中搖動的樹枝,樹杈之間倒掛著一只雪白的狐貍。她的嘴唇哆嗦著,發(fā)出一些聽不清楚的聲音。

      澤藍央金在跟狐貍說話。

      狐貍多年前死于那場雪災(zāi)。

      當(dāng)所有的羊群都被雪災(zāi)洗白之后,狐貍成了澤藍央金唯一的伙伴。村里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那只狐貍在澤藍央金的祖母家呆了多年。有一回獵人用槍瞄準了這只狐貍,澤藍央金的祖母將屋角的經(jīng)幡一扯,狐貍眨眼之間就閃過了槍聲。后來老祖母跟獵人干了一架,打斷了獵人的腿。如今祖母早已作古,父母也在大雪災(zāi)中失散生命,只有澤藍央金,一直與狐貍守在一起,不離不棄。

      在澤藍央金眼里,狐貍已經(jīng)不是一個動物,它就是她的親人。這么多年來,她心中有什么話,都是跟狐貍說。狐貍是她忠實的聽眾,不管她如何絮叨,都會耐心地聽她說完。她嘆息,狐貍也會嘆息;她開心,狐貍也會開心。

      這不,今天太陽隨著炊煙又升起來了,澤藍央金又坐到狐貍身旁與它拉家常了——

      “哦,我的姐姐呀,按理呢,我該叫你狐貍姐姐呢,你美麗的樣兒就是我祖母的丫環(huán),我就叫你狐貍姐姐吧。當(dāng)年都是我沒聽你的話,不然現(xiàn)在也不會孤零零一個人呀……”

      一陣風(fēng)兒吹過來,狐貍發(fā)出“嗷嗷嗷嗷”的響聲,好像在回答澤藍央金的話——

      “現(xiàn)在后悔了吧?當(dāng)年,人我都為你留下來了,可你硬是倔呀,不肯收留人家呀……”

      這事過去十多年了,但澤藍央金還記得。那時她還是個十三歲的小小少女,有一天中午到河里挑水,猛然發(fā)現(xiàn)枝繁葉茂的紅柳樹下躺著一個男子,看樣子是個熱巴藝人。她急忙回家端來一碗粥,讓他吃下。她問男子是誰,為何流落到此?男子說,她叫邊巴,因為雪災(zāi)饑荒,家人都餓死了,他一個出來流浪要飯。男子突然跪在她面前,希望能收留他……可澤藍央金自家窮得都揭不開鍋,拿什么養(yǎng)人呀?硬是拒絕了人家。

      “嗨,都是這‘窮字逼的呀!那個年頭,天災(zāi)人禍呀!……”澤藍央金感嘆。

      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澤藍央金的心也被冬日的殘陽燙得熱熱的。她變換了一下姿勢,靠在椅背上,抬起頭,瞇縫著眼看了看太陽。然后又嘆息一聲:唉,老了,還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干嘛?今生可能就不該有男人,不該有兒女,今生可能就該孤孤單單一個人!要不然,那個城里來收羊皮的男人怎么又沒留得住呢?

      “狐貍姐姐,狐貍姐姐,那個……那個城里的男人叫什么來著?……哦,想起來了,叫扎西……扎西……多好的一個名字呀,多英俊的一個男子呀!可他收購羊皮怎么會跑到我們這里來呀,羊在雪災(zāi)中死得一只也沒有了呢?”

      澤藍央金突然又有了興致,又跟狐貍聊起天來。狐貍被風(fēng)吹得“嗷嗷——嗷嗷——”響,在澤蘭央金聽來,就像應(yīng)和著她,在重復(fù)著“扎西——扎西——”的名字似的。

      “這是緣分,緣分,你知道嗎?可是你沒有抓??!”

      “可我不能高攀人家呀!我雖然想要個男人,想成個家,可人家是有錢的商人,可不能做這樣不道德的事呀……”

      “不道德的是那些黑帳篷里的女人,她們和收羊皮的城里人發(fā)生的那種事才不道德呢……”

      “不,不,不……她們比我更年輕,她們更需要男人,我一個三十歲出頭的老女人,怎么能……怎么能……”

      “你呀,自閉呀,傲慢呀……嗬嗬嗬……”

      坐在狐貍旁邊,澤藍央金想,好在沒嫁男人,不然又害人家了!因為打小時候,阿媽就認定她生不出娃,即使能生也會死于難產(chǎn),這是澤藍央金從阿母那兒偷聽來的秘密,嚴格說來,這是狐貍姐姐偷偷傳遞給澤藍央金的秘密,澤藍央金得知后,再也沒有嫁人的打算了,她一直糾結(jié)著這個秘密,她想她的身體有可能一輩子就對不起男人了!在草原上,每當(dāng)春天降臨,澤藍央金都會因為花朵的盛開產(chǎn)生對自己身體一些部位不太滿意的情緒,有時她會把自己的生理器官抓扯出血,不過,不過,她想著扎西確實是個好小伙呀,很快又原諒了自己!

      澤藍央金有些說不動了,她對狐貍說:“姐姐,咱歇息一會兒再說吧,咱打個盹兒,咱比不上那些年輕的草原女人了?!睗伤{央金爬上樹梢與狐貍一起睡覺,風(fēng)兒吹著樹上的狐貍,也吹著澤藍央金。幾只報喜鳥在柳枝間飛來飛去,發(fā)出“嘰嘰喳喳”的叫聲。

      一會兒,澤藍央金醒了,她揉揉眼睛,看看滿樹的報喜鳥,聽聽報喜鳥的叫聲,頭腦清醒了許多。她又開始跟狐貍談起心來。這回澤藍央金可說得有些傷心,真的傷心。

      “狐貍姐姐呀,你是我的親人,唯一的親人,我的話只能跟你說!這輩子我本也應(yīng)該有個男人的呀,那個叫洛桑的男人,本來會是我的呀,我們已經(jīng)……已經(jīng)……可想不到他的兒子要我拿出……拿出……那么多的珠寶……這是賣人呀!這是故意刁難我們呀!我哪有那么多的珠寶?我要是有珠寶,還不早就成家了嗎?還要等到三十多歲嗎?逆子呀!那男人多苦呀,四十多歲就死了女人,一個人把幾個孩子都養(yǎng)大,容易嗎?他的兒子,吸血鬼呀……”

      “記得第一次他來的時候,也有幾只報喜鳥在老柳樹上飛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我以為,喜事呀,這回必成呀!姻緣來了,擋不住啦!柳樹正在發(fā)芽呀,可哪知道,最后洛桑是哭著從我這兒走的。從此,那棵老紅柳也一病不起,像一個得了癌癥的老女人,葉子也發(fā)不出來了。姐姐呀,親人呀,你知道嗎?你怎么不給我把我的洛桑攔下來呀……這回我沒羞怯,我給他兒子下跪,求他呀,可他硬是不同意,今生這輩子這個悔呀!哎呀……哎呀……說到這事,我就想哭呀……不說了,已過去十年了……今兒咋啦,怎么凈說這些事兒呀……”

      這次,澤藍央金一口氣說了好長好長。只顧自己說,她不讓狐貍插嘴,她想一吐為快。狐貍理解她,老狐貍靜靜地聽,聽著聽著,狐貍隨風(fēng)聲發(fā)出嘆息。狐貍也知道,那是一樁好姻緣,要是能成了,澤藍央金老了就不會孤單,就不會有話只跟它說了。那個多年沒有一點笑聲的破屋里就會有歡樂了。可狐貍有什么辦法呢?它想留住洛桑,但留不?。凰霂退I錢,可就是把自己賣到印度也賣不了幾個錢?。伤{央金哭著離開這座小屋,從紅柳樹身邊走過的時候,狐貍也止不住流了淚??!

      狐貍在風(fēng)中搖動著身子,沒有樹葉的柳枝響聲更大了,就像在為澤藍央金傷心。又似在安慰澤藍央金:這都是命!命!都這一大把年紀了,都到要死的年紀了,澤南央金咳嗽了幾聲,不必過于在意了,想起那些十五六歲都出嫁的姐妹,自己真的是老女人了,一切都該看淡了,看透了,看明白了!

      “邊巴……”

      “扎西……”

      “洛?!?/p>

      澤藍央金在狐貍光禿禿的耳朵里喃喃著。

      扎西的婚禮

      原本扎西并沒有邀請我參加他的婚禮。對于他的婚禮我只能算個不速之客。在西藏,我的藏族朋友很多,他們都知道我對他們的事兒很感興趣,無論走到哪個角落,總有人牽引我認識新的藏族朋友。而在我心里頭,有時一個牧童,一棵樹,一只羊,或一個村莊的炊煙都能以朋友的身份進入我的視野。可以說,扎西的婚禮,是在沒有任何熟人引薦的情況下,我在路上遇到的一樁喜事。

      那是一條從貢嘎通往山南的路。

      絢麗的晚霞給路邊的村莊披上了金紗。

      陣陣歡快激揚的六弦琴聲吸引著幸福路上的行人。

      前面的車停下來了,不少人從車窗外觀望村莊里的熱鬧場景,我好奇地讓司機停下車,迎著琴聲奔去。

      路邊,一座貴族的藏式樓房門前,地上用白灰撒繪著蓮花、海螺的吉祥圖案。陪同我的司機也是個藏族人,他說藏歷年春節(jié)已經(jīng)過去幾天了,顯然,這吉祥圖案意味著村莊里正逢另一喜慶事情。路邊,許多未見過藏式婚禮的路人都好奇地走到了一起。

      我們跟著絡(luò)繹不絕的藏族人攀著木梯而上,經(jīng)過走廊,來到一間寬敞的客堂。

      沒錯,一對藏族年輕人在舉行婚禮。

      新娘身著七彩藏裝,戴著一對嵌著松耳石的耳環(huán),胸前佩戴著一堆光閃閃的珠寶,臉上的胭脂和香粉讓她顯得格外漂亮。新郎則是一身嶄新的解放軍軍裝。很多人叫他扎西。巧的是一打聽,才知扎西曾經(jīng)的確是一名駐守在錯那的邊防軍人,只不過他已經(jīng)退伍兩年了,還保持著軍人的作風(fēng)。

      客堂正中長長的卡墊上,新娘和扎西俯首并坐??腿藗円来问峙鯘嵃椎墓_,給他們獻掛在脖頸上。也有小孩將手中采摘的格?;ㄈ鲈谒麄兩砩?。不多一會,新人就給“埋”入哈達和花瓣里了!見此情景,我囑咐司機也去車上取來哈達,獻給這對幸福的新人。

      新人面前有一張彩漆雕花矮長桌。桌上擺著的“竹素切瑪”前放著一花瓷碗“哲斯”(白糖糯米飯)和一碗“措瑪哲斯”。兩旁放著彩釉高頸陶壺(藏名:來莫)和高腳大銀花碗(藏名:煨波),陶壺上系著哈達,銀碗綴有酥油花瓣,裝滿濃濃的青稞酒。這是我在西藏許多地方看到的藏式婚禮必備不少的擺設(shè)。

      哈達獻畢,客人們一一獻禮物,把各自的紅包放進一個紅紙糊的箱子里。父母和來賓在人們的簇擁中致祝詞。然后,新人端碗,互向?qū)Ψ骄淳?。這時,人群中起哄的聲音一浪壓過一浪,甚至還伴隨著尖厲的口哨,看來,這酒是必須一飲而盡的,尤其是在場的老人們絕不容忍新人碗中剩下一滴酒,因為這杯酒下肚之后就代表他們婚后敬愛終生。

      隨后,新郎提“來莫”,新娘端著“煨波”,來到賓客面前,向每人敬酒三大碗,感謝客人的祝賀。扎西走到我面前時,停了下來。司機上前向扎西說明來意,扎西歡喜地將我介紹給他的新娘旺姆。司機生怕我拒絕喝那么多的酒,一直在耳邊提醒解釋。他不知我早已熟悉藏區(qū)的風(fēng)俗禮儀。這種飲三碗,三口一杯的酒禮,他們叫做“松堆聶塔”。

      敬酒到了最后,一位老者在人群中彈著六弦琴歡唱起來。

      這位邊彈邊唱的老者叫羅布次仁,是扎西家特意從山南藝術(shù)團邀來的一位民間藝人。在古城拉薩,我看到過這樣的藝人表演,在一些藏人的婚慶或重大民族節(jié)日上,他們的彈唱和舞蹈是融為一體的。老人花白的胡須飄灑在胸前,能在扎西的喜典上輕撫琴弦,他心情比過任何節(jié)日都高興。靈活的手指在弦上歡快移動,琴上系著的兩支彩穗也似乎樂得跳起舞來。在老人深情的琴聲中,穿著節(jié)日盛裝的嫫啦(老太太)和波姆(姑娘)舉杯、提壺,在新人和客人面前也盡情起舞高歌,敬勸喜酒。昔日安靜的村莊就這樣沸騰了。

      酒歌唱得月亮圓,

      云雀飛來不想走。

      哈達連著顆顆心,

      情與天地共長久。

      天上星兒稠,

      人間情意厚。

      呀拉索,呀拉索……

      儀式結(jié)束了,扎西與我這位不速之客開始了閑聊。他先是拉著我向他的父母做了介紹。看上去,這是一對年輕的父母,穿著都很城市化。他們一邊忙著接待客人,一邊朝我點頭微笑,雙手合十,表示歡迎。藏族同胞從來都是很好客的,何況今天又是喜慶的日子?;槎Y上有不少的陌生路人來送祝福。扎西的父母拉我們坐上彩墊,敬酒的嫫啦和波姆就提壺端碗來了。在西藏,一個漢人過分的推辭是不禮貌的,尤其是面對盛大的婚禮和藏歷新年,我連飲的不止三杯,而是三碗,并且雙手合十向新郎扎西新娘旺姆道了:“扎西德勒!”

      聽我以藏語祝賀,扎西更高興了。那么多親人都幫著新娘新郎給我敬糖、敬酒、敬甜茶、酥油茶,不容拒絕的情誼會把我的心窩子曖成了被窩。

      旺久是新郎扎西的爺爺。他,頭戴獅耳金花帽,腰纏青色的氆氌藏袍。聽說我想進一步了解他們當(dāng)?shù)氐慕Y(jié)婚風(fēng)俗,旺久一面熱情地招待我,一面興高采烈地指著室內(nèi)的各種擺設(shè),他時而用一只手蒙住眼睛,向我介紹它們的名稱和意義,聲明這些是藏式婚禮不可少的。我被那些木式結(jié)構(gòu)的家具久久吸引,上面有雕花的馬鞍和青稞以及花朵。我入神地看著這些精美的藏式工藝,一邊想著旺久那只曾被人挖掉的眼睛。

      接著,新郎扎西引我參觀了新房和客房。到處閃耀著彩色,到處充滿了歌聲,到處可聞酥油的芳香。尤其是新人的房間里,不知是誰用酥油捏了一對小新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吸引了不少看客的目光。

      扎西的嫫拉(奶奶)次仁央吉,見我到處贊嘆他們家的美好,她又樂滋滋地上前邀我下到底樓,讓我參觀了她家那堆滿糧袋的倉房,參觀了畜欄里的羊和一排排橫木上的風(fēng)干肉,又引我參觀了酒庫。一進酒庫門就是醇甜的酒味撲鼻而來,數(shù)了數(shù),共有二十八個大壇子的青稞酒!這真是一個富足之家呀。我問老阿媽,這酒要喝到啥時才能喝完呀?老阿媽自豪地講,明年這個時候吧,等你路過我們村莊時,聞到酒香就一定再來呀!

      次仁央吉介紹,西藏過去的婚姻制度十分復(fù)雜。當(dāng)時普遍流行的有三種:一妻多夫,一妻一夫,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的,在貴族世家頗流行,因為世家爵位只有本家的人才能承襲,分家后財產(chǎn)分散,爵位不便繼承,兄弟共娶一妻就利于維系世家。這種家庭多是以妻子為中心,妻子權(quán)力是大的。一夫多妻的,多是大商人在幾個城鎮(zhèn)都有老婆,協(xié)助經(jīng)商。各個妻子不分誰主誰次。也有部落頭人娶幾家有財勢的女兒為妻,以擴大自己的勢力。在牧區(qū),過去有不少游牧家庭,女主人沒有固定的丈夫,孩子就由母親帶養(yǎng),甚至有的連父親是誰也不知道,但并不受社會歧視。

      那時,婚前的男女社交活動也很自由,婚前生了孩子也不受歧視?;楹髬D女地位比較高??墒?,一般地講,配偶仍要父母決定,并十分講究門當(dāng)戶對。至于奴隸就根本沒有婚姻自由,未經(jīng)主人允許是不能相愛的。

      旺久和次仁央吉給我講了他們老倆口的“婚禮”,那是一段曲折的歷史。這樣的歷史聽上去像是傳奇,又像是一部寫不完的長篇小說。

      旺久是日喀則一家大領(lǐng)主的養(yǎng)馬家奴。五十年代的一個夏天,主人要去幾十公里外的紅河谷溫泉洗澡派他隨同當(dāng)雜役。女奴次仁央吉見旺久忠厚,相處五十天中彼此愛上了。

      可是,這事并沒有得到主人允許。幸好不久中國人民解放軍向藏區(qū)進發(fā),一些領(lǐng)主驚慌極了。旺久趁機約了次仁央吉偷跑到了家鄉(xiāng)山南。因為怕領(lǐng)主追究,只向親鄰討了一些吃的,提心吊膽地向父母敬了三碗青稞酒就算舉行了“婚禮”。從此,新婚的夫婦便提著打狗棍,求乞度日。

      不久,他倆卻被主人找了回去,只得隱瞞彼此的夫妻身份,分居各方。生了第一個男孩不敢向主人說,生了笫二胎仍然不敢承認是夫妻。但這事仍然被管家發(fā)現(xiàn)了,就要責(zé)打旺久。旺久急忙說生的兩個都是男孩,管家才息怒。原來,按當(dāng)時噶廈政府規(guī)定,奴隸夫妻,生的男孩歸丈夫的主人所有,生的女孩歸妻子的主人所有。兩個男孩就給男奴隸的主人增加了兩頭“會說話的牲畜”,長到十一二歲便能接奴隸的班了。主人這才用了大約能買一只羊的藏幣向另一財主將次仁央吉買來當(dāng)了家奴。不過,次仁央吉每年還得給曾經(jīng)的財主交人頭稅。

      從此,這對已經(jīng)舉行“婚禮”的五年后并且有了兩個兒子的奴隸,才被承認是夫妻。

      半夜已過,客人們紛紛告辭。路上醉酒者還在歡唱,我們沿著月色,向著山南進發(fā),心里想著扎西一家三代人如此懸殊的婚禮,是命運弄人?還是光陰可憎?耳邊還有歌聲在回響:

      太陽是漂亮的新郎,

      月亮是可愛的新娘;

      新郎新娘的伴當(dāng),

      由我啟明星來擔(dān)當(dāng)。

      凌仕江,四川榮縣人,1993年12月入伍西藏林芝,后調(diào)拉薩,現(xiàn)居成都。曾獲路遙青年文學(xué)獎、首屆中國西部散文獎、西藏自治區(qū)“五個一”工程獎、第五屆珠穆朗瑪文學(xué)藝術(shù)獎(銀獎)、解放軍文藝優(yōu)秀散文獎、全國報紙副刊散文金獎、第四屆冰心散文獎、第六屆老舍散文獎。出版散文集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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