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
“蘆花沒有什么看頭?!比毡九骷仪迳偌{言在《枕草子》中這樣寫道,的確,蘆花極普通,極平常,不能和姹紫嫣紅的奇花異卉相比。而我獨愛這個沒有什么看頭的蘆花。
記憶中,故鄉(xiāng)的小河灘上有那么一片茂密的蘆葦,鴨知水暖的季節(jié),還在襁褓中的蘆葦,從河灘邊抬起頭來,尖尖的,嫩嫩的,幾場春雨過后,筍樣的身子由細(xì)變粗,蘆芽不斷地躍出水面,像玉米拔節(jié)似的往上竄,繼而又長出頎長的葉片。端午節(jié)以后,蘆葦一個勁的瘋長,蘆葦頂部抽出圓錐形的花穗,初綻新蕾之艷。盛夏三伏,花穗漸漸蓬松,毛茸茸,軟綿綿,我們信手一捋,花穗會分解成無數(shù)個小絨球,輕輕一吹,天空中便有六月飛雪。等到了重陽、霜降之時,百花凋謝,草木枯萎,蘆花益發(fā)顯得超凡圣潔,遠遠望去,河邊一片霜白。初冬,北風(fēng)一吹,花絮飛舞,紛紛揚揚,我們從河邊路過,花絮就會飄在我們的頭上、臉上、身上,柔柔的,好溫馨。
進入中學(xué)后,緊張的學(xué)習(xí)生活讓我很少接觸外界,我似乎再沒見過蘆花。偶爾乘公共汽車外出,我總會眺望車窗外的風(fēng)景。在河湖的四周,吸引我的也許不是那一排排整齊的道旁樹,而讓我整個人精神起來的,卻是河灘邊的蘆葦叢。然而,隨著河道的整修,原本長在河灘邊的蘆葦叢都慢慢地消失了,那蘆花爛漫的日子,那花絮飄舞的時節(jié),已經(jīng)很難再見到了……曾經(jīng)熟悉的物事,因經(jīng)久的阻隔而變得遙遠、陌生。
于是,蘆花成為我心靈中的一種追憶,以至在讀到越來越多的描寫蘆花的詩文時,變?yōu)橐环N很深的情結(ji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币环N飄渺朦朧望而不及的戀情(抑或人生追求),卻是以蒹葭(蘆葦)起興。雖然譯注中說是蒼綠的蘆葦,我卻固執(zhí)地想到蘆花。蘆花的潔凈、飄搖,不是更有一層美麗而憂傷的色彩嗎?“野菊他鄉(xiāng)酒,蘆花滿眼秋?!笨諘绺哌h的藍天下,那一蓬蓬一簇簇一片片潔白的蘆花,清雅飄逸,漫舞淺揚,像寫在大地上的詩行?!拔黠L(fēng)又轉(zhuǎn)蘆花雪,故人猶隔關(guān)山月?!憋S颯西風(fēng)里,那一支支蘆花承載著多少濃情和愛戀。日本作家德富健次郎,以蘆花為筆名。那不到600字的散文《蘆花》,寫得那樣清新別致,在遼闊河海背景的襯托下,茫茫一片的蘆花潔白如雪,簇合涌動,雄壯而富于力度。從遠處望去,藍天、白花、碧水,構(gòu)成一幅色彩明麗、意境清新的獨特畫面,襯得蘆花更美麗、更瀟灑、更誘人!
蘆花潔白,風(fēng)采浪漫,搖曳著輕盈的身姿,若雪,似云,更似披著雪白婚紗的纖嬌新娘,在夢囈中舞蹈。她似花非花,似霧非霧,似白淡白,貌不出眾;她無色無香,蜂蝶遠離,卻怡然自得;她平淡無奇,默默無聞,與世無爭;她風(fēng)姿高雅,安適而憩靜。
我多么想再看一看 “葦花半起時,晚涼有清香”的蘆花。去年元旦,我和幾位友人去江心小島長青沙游玩。正是寒潮來臨,天色陰晦,沿途河畔一派蕭疏景象。突然有人驚呼:“蘆花!蘆花!”抬眼望去,江邊,一片連綿的盛開的蘆花。蘆花似雪,在寂寞的冬季開得那樣爛漫,將這寒冬的陰郁一絲絲、一縷縷挑亮。難于想象,那么柔弱的植物竟然頂風(fēng)斗雪,成為這寒冬臘月里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這是單純的有著頑強生命力的蘆花,是我童年的蘆花,隔了幾十年相見的蘆花,在詩文中邂逅的蘆花。如今,她不再模糊,而是圣潔的白雪之盟,締結(jié)在我心上。
蘆花飛雪漲晴漪。在這白露為霜的冬季,我與蘆花有個約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