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斌
在十八大后落馬的高官貪腐榜上,田學仁是一個不能不提的名字。
2013年11月1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田學仁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其辯護律師許蘭亭稱,在幾天前的一次會見中,田學仁表示放棄上訴,看上去情緒平靜,也沒有什么話委托律師帶給家人。
早在2011年11月5日,全國的網絡媒體幾乎在同一天相繼轉載了一則不到50字的新華網消息:“據中央紀委有關負責人證實,吉林省委原常委、省政府原常務副省長田學仁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p>
中紀委對田學仁的調查進展順利,與田學仁的積極配合有關。據悉,田學仁認罪態(tài)度積極,主動交代了有關部門尚未掌握的大量犯罪事實。在其最終被認定的1919萬余元賄款中,有1688萬余元是他主動交代的。
16年間85次受賄,金額高達1919萬余元,田學仁終以這樣的受賄紀錄給自己的人生抹上了黑色的一筆。
田學仁的仕途是從企業(yè)開始的。他當過通化市起重機械廠車間主任、廠黨支部書記、廠長,后來擔任通化市委副書記。
在吉林政壇,田學仁的資歷挺深,閱歷也不淺——1985年,他從團省委副書記的崗位轉任省民政廳副廳長。那年,他38歲。六年之后,他擔任省民政廳廳長。1994年3月,他調任長春市委副書記。
田學仁的性格里有一股“敢作敢為”的勁兒。了解田學仁的人大多這樣評價他:膽子大,敢承擔,甚至敢做出格的事兒。令人遺憾的是,田學仁大權在握時,常常在義氣之下放棄原則,把“敢作敢為”用錯地方。
1995年,田學仁在擔任長春市委副書記期間,一次飯桌上的“人事”安排,很是體現了他的性格。
一次,有人請托田學仁給一個在長春市公安機關工作的民警“安排個合適崗位”。中間人說,本來想找市委書記給打個招呼,但后來聽說田書記很敞亮、敢拍板、人脈廣,“說話可能更好使”,于是“就麻煩田書記”了。
這個想晉位的警察叫許渭忠,是市公安局下屬某大隊的一個分隊長。約請?zhí)飳W仁吃飯那天,為了避免尷尬,許渭忠夫婦以“家庭聚會”的名義,特地請?zhí)飳W仁的妻子等人參加。
幾杯酒下肚,中間人把話題轉到了“正事兒”上:“小許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多年,是一個很要求‘進步的干部,現在也40歲的人了,可還在原地‘踏步,田書記能不能幫助給‘那個一下?”
據許渭忠后來交代,中間人在說這番話時,他注意到,田學仁的表情很專注,邊聽邊把著酒杯點頭,在確認了幾個關鍵信息后,端起酒杯與大家一飲而盡,很是爽快。
看到這種情景,許渭忠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酒過三巡,他借著酒勁兒道出了心里話:“田書記,我想往前挪挪,整個支隊長最好,政委也行。要是現在的支隊長不愿意挪位,田書記能不能也‘幫他挪挪位,安排到分局去當局長?分局局長已經快到退休……”話還沒說完,許渭忠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說過頭了,立刻把話打住。
讓他沒想到的是,田學仁把酒杯一蹾,大聲說道:“好,我就喜歡你這樣有膽量的人。行,我去和你們‘掌柜的說說,把你安排好了?!?/p>
從酒店出來,許渭忠有意走在田學仁的后面。在眾人忙著道別的時候,他趁機把裝著2萬元現金的信封塞進田學仁的口袋。田學仁在許渭忠的肩頭重重地拍了一下,重復自己在席間的那句話:“我就喜歡你這樣有膽量的人?!?/p>
在認識田學仁后,許渭忠感覺自己時來運轉了。因為在幾次直接或間接的接觸中,田學仁在說話辦事過程中所散發(fā)出來的那股霸氣,讓人一看就知道,雖然是個副職,但說話有人聽。
有“膽量”的許渭忠很快得到提拔,先后擔任支隊政委和支隊長。如愿以償的他,先后給田送出71萬多元。
1999年7月,田學仁在擔任吉林市委書記期間,一個叫劉小亮的人通過關系結識了他。劉小亮在長春一個頗為顯要的政府部門當辦公室副主任,對于酒場上的話很會表達:“我現在的心情很激動,因為早就聽說田書記是個爽快人,也早就想拜見田書記,遺憾的是田書記在長春工作時一直沒這樣的機會,今天終于如愿了?!?/p>
田學仁本以為劉小亮想從長春市調動到吉林市,立刻表示這事兒“不成問題”。不料,劉小亮卻解釋說,他是想在長春原地進步。
田學仁的表情顯得有些意外,那意思很明確:“我在吉林市可以運籌帷幄,但對于長春的人事安排怎么好插手?”
但劉小亮對田學仁的“能量”很是了解,他誠懇地說:“田書記,憑您在長春當過多年領導的面子,這事兒還不是一句話就搞定了?”田學仁聽罷,“哈哈”一笑:“好吧,沖你這句話,我試試?!?/p>
在田學仁的積極運籌下,劉小亮的職位果然得以向上移動。
后來,有人問劉小亮為什么不找長春的當地領導,而要找在吉林市當政的田學仁?劉小亮一語道破天機:“我聽說田書記的膽子大,能辦事,敢擔當?!?/p>
有人給田學仁做過統(tǒng)計,在他分別主政長春市、吉林市、延邊朝鮮族自治州以及后來當上副省長的18年時間里,有16年的時間都在熱衷于干著兩件事:幫人跑官牽線搭橋,幫人跑項目審批爭取資金。
在2004年年底至2007年年底的三年間,田學仁擔任吉林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當時,為推動全省最具競爭優(yōu)勢、發(fā)展?jié)摿Φ钠髽I(yè)上市,吉林省成立了一個企業(yè)上市工作領導小組,田學仁分管這項工作。因此,一個叫谷向如的企業(yè)老板和田學仁有了交集——他執(zhí)掌的制藥企業(yè)正是“上市辦”要力推上市的一家公司。
對于谷向如與田學仁之間的關系,檢方在對田學仁的起訴書中有這么一句話——“田學仁為該公司經營提供了幫助”。如此籠統(tǒng)的表述,當然看不出兩人之間由于利益驅動而衍生的復雜關系。而檢方的調查表明,谷向如向田學仁送出的賄款是田學仁受賄犯罪份額中最大的一筆,計1217萬多元,占田學仁被檢方認定的受賄數額的70%。在他們頻繁交往期間,田學仁的妻子和兒子先后“投資”移居到了國外。
田學仁敢收1200多萬元的賄款,這膽子得有多肥!
2006年8月,一家公司正在為項目資金問題發(fā)愁,有人提議,可以找找負責政府常務工作的田副省長。于是,他們通過關系與田學仁見了面。
這家公司負責跑項目資金的老總匯報:“申報的財政資金項目還沒被批準,而且審批過程中還節(jié)外生枝——公司的相關操作人員看到申報遲遲沒批下來,曾向財政部有關辦事人員發(fā)過‘恐嚇短信?,F在,審批的資金沒拿到,恐嚇短信的事還可能被追查……”
田學仁答應幫忙,先擺平恐嚇短信的事,再繼續(xù)爭取申報資金。
田學仁的態(tài)度令企業(yè)管理層大為感動。他們商量,得好好謝謝田省長的關心,并且要爭取得到田省長更大的支持。于是,公司老板鐘恒星見到田學仁后,根本不提項目資金和恐嚇短信的事,而是懇請?zhí)锸¢L“加大對企業(yè)的關注”,并邀請他在方便的時候一起到中東國家和地區(qū)進行“考察”。
田學仁滿口答應。
在此后的接觸中,鐘恒星借機以公司的名義向田學仁“表示心意”。其中一次,他們先是從長春飛往迪拜,在迪拜玩過后又飛埃及。在前往埃及的客機上,鐘恒星從旅行箱里拿出2萬元美金(折合人民幣16萬多元)遞過去:“感謝領導對企業(yè)的支持,這筆錢是出國的經費,一點兒心意……”
還有一次,鐘恒星送給田學仁20萬元。
事后,相關當事人感慨:“你不得不佩服,田省長做事,膽子真的夠大,什么地方都敢收錢,套用一句俗話就是,‘只有不敢給的,沒有不敢收的。”
田學仁后來在向檢方的供述中為自己辯解:政府對企業(yè)關注,出國考察花企業(yè)的錢,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合理合情。否則,難道還要用政府的錢來給企業(yè)的出國考察埋單?
出國回來不久,在田學仁的斡旋之下,鐘恒星公司的有關事情都給悉數辦妥。
2007年秋天,田學仁因家中巨額資金失竊事件被中紀委調查后,他想盡辦法進行避險。2008年年初,他辭去副省長職務,擔任新組建的吉林銀行董事長,負責監(jiān)管吉林省的國庫。在多數人看來,已經被中紀委“關注”的田學仁應該有所收斂才是,但誰會想到,他到銀行一上任,就給自己定了年薪300萬元、年工作經費1000萬元、所有花費全部報銷的規(guī)定……
在田學仁被立案查處之后,遼源市聽過田學仁講話的一個干部向媒體表達了自己的困惑:“現在想來,有一個問題我始終想不通,甚至不信:為什么他是個大貪官?。俊?/p>
(除田學仁外,文中其他相關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