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立宇
余德耀作為收藏界巨頭,在業(yè)界以膽子大,出手狠,專門收藏那些別人不敢收的作品而聞名?,F(xiàn)實中的余德耀卻溫和親切,在他位于上海靜安區(qū)的辦公室里,有一些印尼風格的家具、各種畫冊書籍和畫作。他愛好紅酒,對咖啡很有研究,還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采訪開始前,他給記者倒上紅酒,自己也拿一杯,請客人邊品邊聊。
余德耀最近很忙,一進門就見他在和建筑師開會,商討美術館的開館細節(jié)——他的私人美術館將于2105年1月7日正式在上海徐匯濱江落成。采訪過后,他還要見另一撥客人,次日他馬上又要飛回雅加達。這位印尼實業(yè)大亨“退休”后,似乎更忙了。
收藏當代藝術,他的手筆動輒千萬,頗有民國大藏家張伯駒遺風。相傳張伯駒看中一件寶貝,散盡家財,變賣房產。余德耀會不會這樣?
“噢,那太多了,你問他們,我用多少套房子去換藝術品!”這位印尼華僑指指地板?!斑@套房子本來也要拿去換藝術品的。太太不讓?!彼D過頭去,笑著看余夫人。余太太是上海人,也笑著看他,一點沒有責怪。
值得欣慰的是,他的收藏獲得了國際和國內的認可。2011年《藝術+拍賣》雜志評選他為當今藝術界最有影響力的十大人物之一,使他與弗朗索瓦·皮諾、拉里·高古軒這樣的國際藝術界大腕比肩。2012,2013年,余德耀又連續(xù)入選權威藝術雜志《藝術評論》(Art Review)評選的“國際藝術界最有影響力的100人”榜單。
大藏家成長記
企業(yè)家出身的余德耀,對當下的局勢一直保持密切關注。聊到自貿區(qū),他馬上說這是中國應對美國TPP的做法,而上海整個都會變成自貿區(qū)。這種對時事的緊密關注讓他的藝術眼光也偏向當代的問題和當代觀念。他稱自己喜歡哲學,愛思考問題,而當代藝術以其觀念先行,恰好可以滿足和啟發(fā)他的思考。
實業(yè)跨界到藝術,免不了交些學費。余德耀坦言自己交了三年,“收了不少垃圾”。時至今日,從門外漢變成大藏家,還在交學費嗎?一旁的太太笑了。余德耀也笑:“如果我說不交,你就不要相信??隙ㄒ?。支持年輕藝術家要不要交學費?會不會有結果?不用管?!?/p>
從藏家到藝術贊助人,業(yè)內的朋友們說余德耀為人溫厚,藝術家們也愿意把作品給他。因為這種信任,他往往能拿到藝術家的重要作品,讓藏家同行眼紅。不久之前,他的基金會還獨家贊助了曾梵志在巴黎市立現(xiàn)代美術館的回顧展,金額不小。
余德耀有一個出色的團隊,藝術顧問是著名藝術史家,策展人巫鴻教授。不過,這位藝術顧問卻并不直接指導他的收藏。論及收藏,他幾乎都是自己做決定。他說,與學者朋友們交談就是吸收養(yǎng)分,做農業(yè)出身的他喜歡用蛋白質和氨基酸做比喻—要吸收來自各方的意見,就像吸收氨基酸。但是要在此基礎上,通過組合,形成自己的蛋白質,并非思想上的拿來主義。和“只買最貴”的藏家不同,他想用自己的思路來梳理中國當代藝術史的線索。
當然,也有巫鴻大力推薦的作品,比如徐冰的《煙草計劃》,黃永砯的《蝙蝠計劃IV》。但大多數(shù)時候,余德耀自己拿主意。他和巫鴻有個合約,自己收藏,巫鴻策展,但是展覽的東西要從收藏里選。“他選不上我的東西我沒面子,所以我倆其實也有競爭。”他笑著說。
幾年“訓練”下來,余德耀已經(jīng)練出一雙好眼睛。一副劉煒畫作的收藏經(jīng)歷讓他頗為得意。當時有人告訴他,手里有一件作品可能是好東西,但很多人說是假的,除非藝術家自己承認。那是一副劉煒早年的《游泳系列》。余德耀看到畫作,立即讓助理把照片發(fā)給劉煒。藝術家告訴他,老余,肯定是假的,三年前就有人問過了。
“我心里就犯嘀咕,有種沖動說一定要買,一定要買?!碑嬜鞯绞趾?,他拿去劉煒工作室,藝術家怪他,何必執(zhí)意買假畫。余德耀說,不然你就給我提幾個字:“此畫是贗品”。就當收你幾個字。
“好朋友嘛,沒問題!”畫作打開,劉煒看得說不出話,又上前去摸筆觸和顏料,半響之后告訴他,老余!這是我的畫,沒人能畫這種!
原來,1993年,劉煒這幅作品沒有畫完,搬家時遺漏,后來也忘記了。倒是余德耀留意到上面沒有畫完的眉毛和頭發(fā),他告訴劉煒,藝術家代表性的技法這副畫上全有,而且,如果是贗品,會有沒畫完的嗎?
從藏家到美術館創(chuàng)始人
不只是架上繪畫,余德耀的興趣和魄力還在于收藏那些私人乃至國際機構都不敢收藏的大型裝置?!疤罅?。阿戴爾的飛機,卡特蘭的生命之樹,大家都知道是好東西,但沒人敢收。”他笑道。
余德耀提到的這兩件巨型作品,前者長27米,后者高8米,不但運輸和維護都是成本極高的行為,而且不像架上繪畫“可進可退”:這些作品一旦入手,幾乎不太能夠再流通。藏家本人收藏這些作品,不但需要信心,也需要承諾。
這是他做美術館的原因。只有機構有能力維護這些藝術品,機構呈現(xiàn)這些藝術品,也才能讓其價值在公眾面前更廣泛地呈現(xiàn)。
兩年時間,投資上億人民幣,由新獲威尼斯建筑雙年展金獅獎的日本設計師藤本壯介設計,建筑面積八千多平米的余德耀美術館已經(jīng)接近落成。屆時上海將新添一座當代藝術地標。
從藏家到美術館創(chuàng)始人,余德耀的身份自然也有改變。日后,他的所有收藏都將會圍繞著美術館學術,完整中國當代藝術史的線索這一目標來進行。他甚至希望,自己的這條收藏線索能夠影響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書寫。
這是一件頗具雄心的事。在時間尚未沉淀,當代藝術兵荒馬亂的年代,圈中凡有野心的人都想書寫自己的當代藝術史。他對自己的這條線索有沒有信心?
“當然有信心!”余德耀回答這個問題如同一個企業(yè)家,仿佛面前是一個新事業(yè)?!拔易钕矚g的一句話: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藝術面前,我是窮人,我的歷史使命還沒有完成,但還在走下去?!?/p>
但這條路并不好走,中國私人美術館能夠成功運營的屈指可數(shù),印尼經(jīng)濟今年又遭遇困境。哪里來那么大的信心?“信仰就是信心。有問題找我老板,耶穌基督是我老板?!?/p>
所謂困難當然不僅僅是藝術品的高價,還有運營一個美術館的成本。國內大多數(shù)美術館在開幕幾年后往往因為資金問題難以為繼。而運營余德耀美術館這樣體量的機構,每年的開銷將在一兩千萬。前期的幾年時間內,這大都需要余德耀自掏腰包。
不過他看好上海未來的潛力,相信制度開放會帶來的政策支持。而以他做企業(yè)的經(jīng)驗,他相信美術館能夠實現(xiàn)自身的“造血”功能。屆時,包括門票收入以及劇場,酒吧,音樂廳在內的衍生產業(yè)都有望讓美術館實現(xiàn)盈利。
采訪臨近結束,我問他,錢對你有多重要?他似乎喜歡這個問題,笑稱自己是這方面的專家?!板X不是財富。錢是一種財富轉移到另一種財富的媒介。我對藝術的興趣大過我對金錢的興趣?!?/p>
那他最重要財富是藝術品?“不,我最重要的財富是我的家庭?!彼f。隨后笑盈盈地看著夫人。夫人也笑盈盈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