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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瓜在法的門前好兵帥克與法

      2014-11-14 05:15:43殷羅畢
      上海文化(新批評)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神父卡夫卡人格

      殷羅畢

      傻瓜在法的門前好兵帥克與法

      殷羅畢

      當(dāng)K在20世紀初的布拉格晃蕩時,他并未注意到一個鄰人正從同一條街道上經(jīng)過。那個貌似滿不在乎的胖子一腳跨進的,正是K始終未能進入其中的法的大門。那個胖子就是K的同時代人帥克(事實上,哈謝克(1883-1923)也正是卡夫卡(1883-1924)的同時代人,甚至是同齡人)。

      如果我們拋去那些喜劇的泡沫,嬉鬧的胖子帥克與愁眉苦臉的K正是互為鏡像的一對。帥克所去的地方、所經(jīng)歷的場景,正是K盤桓其中難以破門而入、又未能破門而出的法的世界。帥克遭遇的,都是很現(xiàn)代的場景和機構(gòu):法庭、醫(yī)院、精神病院、軍隊拘留所。一戰(zhàn)期間,歐洲世界的現(xiàn)代組織機構(gòu),帥克來了,帥克看了,帥克混了。

      這些龐大的現(xiàn)代性組織,猶如迷宮,你找不到權(quán)力的源頭,找不到原因為什么這些機器能這樣支使你,這樣來處理你。這個問題,在卡夫卡那里,變成了一個讓你自身生命變得荒謬的一種局面。它把你原先蒙著一種微光、一層光暈的所謂人性化的存在、人格的存在完全擠碎掉,變成了一種荒涼的、殘酷的、沙礫一樣的存在。這是卡夫卡面對這種現(xiàn)代性局面作出的反應(yīng)。而哈謝克卻給了我們關(guān)于同一個故事的另一種全然不同的講法。

      如果將《好兵帥克》的梗概一段一段抽離出來,你會發(fā)現(xiàn),他寫的故事,就是一個卡夫卡的故事,就是《審判》和《訴訟》的故事,就是卡夫卡面對的那個讓你無以名狀的稱為“法”的東西。

      這本充滿嬉鬧與喧嘩的小說,貌似寫的都是日常生活,你什么大公啊,世界大戰(zhàn)啊,都是跟我沒關(guān)系的。費迪南,是撿狗屎的那個費迪南嗎?還是那個一口把一瓶生發(fā)油全部喝進肚子的費迪南?帥克貌似就是一個小人物嘛,以一個小人物的眼光來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來看當(dāng)時奧匈帝國整個一套法律政治體系。

      但拿一個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是不能概括好兵帥克這個形象的。帥克遭遇的問題當(dāng)然也非常具體,具體到我們生活中都會遇到,但它一點都不日常,它是超常的。

      問題的核心,在于當(dāng)你面對一個權(quán)力和它打交道時,如何全身而退。事實上,這就是一個在面對權(quán)力僵硬的侵犯時,你如何維持你人格最初的完整性,保護它不受到侵害。比如,你被警察或老板呵斥了,你內(nèi)心很不平,但你又不能每次采取極端激烈的形式去搞定,為自己討回公道。這時候,當(dāng)如何?

      權(quán)力,這個東西是空間性的一個游戲。它有各種不同層級。他處于那個層級,你處于這個層級,二者之間并不是兩個赤裸生命的對話。因此,一種對于權(quán)力的對抗,便是回到一個赤裸生命的存在上去。把編寫在生命上的符號、程序、象征全部去掉,回到就一個生物體對另一個生物體的關(guān)系。這個時候,盡管有強弱之別,但生物體之間的差距是微弱的。相對于人類社會中的強弱差距,即使一頭老虎和一個人差距,也比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小很多。

      使用生命的暴力,這是個人面對權(quán)力侵害時自己對自己人格負責(zé)的解決方案之一。這是一種最激進、最極端的方式。近代之前的歐洲貴族動不動就決斗,也是這個意思。

      還有一種,是你改變不了局面,你改變不了警察、你的領(lǐng)導(dǎo),你就只好改變你自己了。大部分人是處于這種狀況。我就先把自己割裂出來,說那個時候受欺負的是另一個人,我回來之后就OK,我只為了混口飯吃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就把壓力消解掉了,后來就習(xí)以為常了。

      第三種方式呢?

      帥克在面對一個堅硬的通常讓人感到不適的權(quán)力時,他的反應(yīng)是很奇特的。他讓站在對面的權(quán)力變成他自己。在他這里,權(quán)力與生命主體之間發(fā)生了一種置換。

      哈謝克的《帥克》講的是卡夫卡《審判》和《訴訟》的一個反面故事。在卡夫卡那里,是一天早晨你在自己的床頭不知為了什么原因被人起訴了。而在哈謝克那里,帥克是在小酒館喝啤酒因為聊天被密探逮捕了。兩個主人公都沒做任何看似觸犯法的行為,而且也身處自己最熟悉和個人的生活空間中,但法的爪子就伸過來了,在你的床頭和酒桌邊把你捕獲。

      與帥克同時被抓的還有啤酒館的酒保。酒保是一個極其小心謹慎的人,他不談?wù)撊魏握紊踔敛徽務(wù)撊魏螄烂C正經(jīng)點的事情,但他還是被捕了,扔到牢里判了十年。他被法抓住,是因為他懸掛的皇帝畫像上有蒼蠅拉的屎。蒼蠅無法謹慎。因此,謹慎小心也就沒有意義了,它對于法無邊界的侵害沒有任何免疫力。帥克是不管小心謹慎的,他不壓抑自己,他的話語力比多一直都循環(huán)得很歡暢。盡管他也被捕了,但他與法居然來了個置換。帥克并不是一個受害者的形象,一個受損的人格,一個破碎的主體,他自己就變成了法。

      當(dāng)帥克被密探逮捕,走到大街上時,他問密探,“我用不用在人行道上趴著走……我想,我既然被捕了,就沒有資格在路上直著身子走啦”。

      在警察局,當(dāng)帥克被通知第二天早上要被帶去上刑事法庭時,他問道,“幾點鐘,大人?我的老天爺,我可別睡過頭啦”。

      帥克完全說著警察、法官的邏輯,說著法的規(guī)則,他比警察和法官更急法之所急。他把法和他的利比多說到一塊去了。面對警察,被捕的帥克大談對皇室的忠誠,關(guān)鍵是帥克不單表示抽象的忠誠,而且開始同情起奧國皇帝的悲慘家庭史:“老婆在威尼斯散步時被人用銼刀挫死,一個兄弟發(fā)瘋失蹤,一個兄弟在墨西哥被殺害,現(xiàn)在又是自己的叔叔在薩拉熱窩被打死,真是可憐啊?!?/p>

      這是一個相當(dāng)怪誕的場景。當(dāng)時帥克被逮捕了,是個政治犯。而一個被囚犯同情的皇帝是怎樣的皇帝呢?這個皇帝在一定程度上被扯去了他的帝王符號,而成為沒穿衣服光著屁股的皇帝,一個赤裸的生命,他遭受的不幸與帥克遭遇的是同一個層面的東西。于是,這樣的一個奧國皇帝似乎就成了帥克的哥們了,帥克被警察押著走在大街上時,還高喊“為了皇上,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這似乎令人聯(lián)想到阿Q精神。阿Q被砍頭前,不也喊“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畫一個圓也畫得最圓最好。就是一個小民怎么維持自己的體面。我們現(xiàn)在看阿Q把他當(dāng)作劣根性,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后,我們的意識都已經(jīng)被改造了,都嚴肅化了。

      但帥克不是一個小民。他追求的也不是體面。

      阿Q的情況是我沒法和外部對抗了,我也改變不了環(huán)境,我就把自己賤化,使得自己的遭遇合理化。“我是毛蟲,但居然打毛蟲的人也有”,這樣他就合理化被辱罵和毆打的遭遇了,他不需要費體力費精神去對打,去報仇。他為自己的生存節(jié)約了很多成本,因為對抗是需要勇氣的,勇氣是一份很大的生命力的支出。結(jié)果是,他基本犧牲掉了自己人格的完整性。但帥克是不犧牲自己的人格,在他的話語體系里,他是把法官、警察和皇帝拉到和他一樣甚至比他更低的層次上來的。帥克是從來都不自我貶低的。

      他是攻擊性的。

      這張進攻的牌其實在小說的第一頁就打出來了。帥克是軍方認定的白癡,神經(jīng)上存在不正常。那么,帥克就常常以一個白癡或傻瓜的方式來處理自己面對的問題,把那些正常的規(guī)則搞得沒有意義。白癡是具有進攻性的,它的出場往往能讓正常世界小心謹慎所遵循的理性變成一個笑話,顯得毫無意義,沒有目的。

      比如征兵的軍醫(yī)讓他往前走五步,往后走五步,帥克就嘩嘩嘩,往前走了十多步。軍醫(yī)就呵斥他,讓你走五步,你亂走干嗎。帥克就回答說,多走幾步,我也不在乎嘛。

      但帥克是不犧牲自己的人格,在他的話語體系里,他是把法官、警察和皇帝拉到和他一樣甚至比他更低的層次上來的

      再比如,軍醫(yī)在檢查帥克的智力和神經(jīng)時,問了他一大串問題,什么太平洋有多深啊,地球有多大啊,之類。其實,這類問題很讓回答者尷尬的,因為你若真的答出了,你腦子肯定有病,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去記憶這些數(shù)據(jù),但答不上來,那你也顯得很無知。不管怎樣,答題者都被任意提問的現(xiàn)代精神醫(yī)學(xué)當(dāng)作一個東西來耍了一把,你什么東西都不是。但帥克很快就回擊了,他問醫(yī)生,一棟房子有四層,每層七個窗戶,每個窗戶后面住著兩個人,請問看門人的姥姥是哪年死的?

      從表面上看,帥克提的問題和軍醫(yī)提的問題,不是一個層面的。當(dāng)時奧匈帝國已經(jīng)進入了現(xiàn)代性國家的建制了,也就是說,它要搞你的話,它得通過一種看似科學(xué)的條理化的方式來搞你,搞得有理有據(jù)。這也是K在無終點的辦公室漫游中所始終企圖尋找其根源和內(nèi)在邏輯性的原因所在。法庭、醫(yī)院,通過法學(xué)、醫(yī)學(xué)對你進行描述,分門別類,槍斃的槍斃,苦牢的苦牢,該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但它的依據(jù)都是科學(xué)性的,隨便說句話就被判個十年八年也是從法典上找了相應(yīng)條文來的。所以,軍醫(yī)問的問題都是科學(xué)理性化的。帥克,一個傻瓜不是去否定他們的科學(xué)理性,而是走得更激進。既然按照理性,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可以推導(dǎo),那么從一個點到任何一個點都可以推論,從一個已知點推導(dǎo)這個過去未來整個世界,不正是科學(xué)理性骨子里信仰的嘛,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啊。所以,請吧,那就請你從窗戶的數(shù)量來推算看門人的姥姥是哪年死的吧。

      所以,當(dāng)話被講成這樣時,帥克與國家機器絕不是簡單的一個你我分離的狀態(tài)。不是一個小人物去面對一個龐大的高高在上的法或國家。帥克和權(quán)力體系是同流合污的。他和警察、法官玩在了一起。但是這么玩的時候,帥克卻保持了一種奇特的無辜。他好像一個天真的、無辜的龐大兒童,而不是一個成年人。他從不會因為做了什么而感到內(nèi)疚,當(dāng)然他也沒做什么大惡。

      在這里,我們需要看看他在法的世界中的歷險之旅。在杯杯滿酒館被密探逮捕,到警察局,到檢察院,到醫(yī)院、精神病院,又到警察局,最后到了軍隊拘留所。軍隊拘留所是最恐怖的所在,是這個漏斗形地獄中最深最黑暗中的所在。每天晚上都有人被監(jiān)獄長拉到單號子里,把肋骨全部打斷,然后扔在那里,幾天后就死了。帥克第一次死亡的機會出現(xiàn)了,他落到了地獄最黑的那個位置。這時,是神把他救出來的。是神把帥克從這個地獄最深處撈了出來。

      這個很奇怪。卡夫卡的《訴訟》也好,《城堡》也好,那里邊的人物一直在尋找神,在找一個主人,一個拯救性的力量,可以讓他重新獲得生命的證明。你這個人是可以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找到這個證明,就有了合法性的、價值性的依靠的存在。他一直找不到,他一直都在那里打轉(zhuǎn),

      就是找不到。但他媽的,帥克一找就找到了。

      帥克是在軍隊拘留所這個地獄里找到了他的神。到了禮拜天,在拘留所也要去見神,做禮拜。為了防止他們逃脫,每個人都只準穿背心小褲衩,白乎乎一片,跟天使一樣就呼啦啦地被趕到禮拜堂里去了。那個喝得爛醉的神父就來了,他在那兒酒氣沖天作了宣講,通篇就是謾罵底下的聽眾。這時,帥克就嗚嗚嗚地哭起來了。神父頓時被雷住了。他想,這輩子傳教多年,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我的這個禮拜上面哭了。神父對自己說,這要不是一個惡棍,就不知道是個什么怪物。于是,神父就對帥克產(chǎn)生了好奇。中間休息時,神父就把帥克拉進去了。

      休息室的場景,有著卡夫卡的簡潔精確。當(dāng)帥克進了休息室看到神父時,哈謝克寫道“神父自由自在地坐在桌子上”。這是一個非??ǚ蚩L(fēng)格的筆法,清晰,精準。盡管整個氣氛是鬧劇式的,但你在文本的細節(jié)上,能明顯感覺到哈謝克在描寫的那種東西,是面對著一種巨大的壓力的。在拘留所的囚犯帥克面前,坐在桌子上成了一種天堂般的生活了,自由自在。神父的這個動作卻代表著一種生活本身的自由,那么自由自在,在那一刻對于囚徒帥克而言,就如同天堂一樣遙遠。

      當(dāng)時,神父找?guī)浛?,其實是要審審他。因為神父自己知道自己講的都是些什么貨色,那這小子是不是在嘲笑自己。要是這個,神父是絕饒不了他的。于是,神父就問帥克,為什么要哭?

      讀到這兒,我們通常都會有一種基本的預(yù)期和反應(yīng),那就是一種宗教式回答,與教堂里的一種溫暖、一種神的普遍光華有關(guān),盡管是囚徒,也會心息相通,也會被升華啊。帥克的回答完全是出乎你意料的,他不是說我要承接上面的一種力量,來拯救我,帥克面對神父時,一點這樣的傾向和情緒都沒有。他是反過來,從上面伸出手,把神父拉上去了。他說:“我看你在那講道,那么費勁,下面的人不是在互相打屁股,就是在挖鼻子,要不就是在嘲笑你,沒一個人嚴嚴肅肅的。聽得不好聽,至少也得表示一下吧。我覺得這樣太不好,我就出來表示一下了,這樣子也是給我自己逗個笑?!本瓦@樣說了,然后神父就說,嗯,你這個人倒是挺有趣的嘛。我講道那么多年,還沒遇到這么有趣的人?;仡^,他就到軍法官那里去,把帥克給要了過來,當(dāng)他的隨從。

      在軍法官那里,事實上我們又目睹了帥克的第二次墜入地獄不復(fù)返的機會,又一個卡夫卡式的情節(jié)。當(dāng)時,神父向軍法官要帥克的檔案,軍法官就在那里悶頭找,翻箱倒柜,屁都沒有。找不著啊,帥克的卷宗沒有了,成了一個無法定罪,永遠在監(jiān)獄里的人了。事實上,如果不是遇到那個酗酒的神父,如果不是帥克在教堂搞惡作劇發(fā)癡裝哭,等著帥克的將是永遠被扔在法的迷宮兜圈子。沒有真正的罪名,也沒有任何重獲自由的出口。

      這卡夫卡式的龐大無比、沒有出口的法的迷魂陣,在哈謝克那里卻有了另一種形象。這個迷宮不是來自某種高處的威力或真理,而是在于平庸,法的惡沒啥深刻的,完全就是平庸的一堆爛貨。軍法官就是一個爛人,你終身兜圈子出不去,僅僅在于這個爛人喝醉了酒來上班。要沖破它,只要你像帥克那樣有那么一點不正經(jīng),一腳跨過自己給自己劃出的界限,和神父和軍法官搞上了,法的帷幕就跟張紙一樣一捅就破,軍法官很快就給帥克重新編寫了一份卷宗,無罪釋放了。帥克就這樣通過同情神父搭救神父找到了神的力量,通過教會-神的力量搭救了自己,把自己從軍事拘留所和軍法官卷宗的地獄中撈了出去。

      在卡夫卡的世界中,你找不到一個法的神圣的根源性的東西,但你還是相信它的存在,還是在找。但在哈謝克的世界中,你看到,法就是這樣發(fā)生的,在爛醉的情況下,或者爛人瞎混,賭博啊,嫖妓啊,這樣的時候搞出來的。在軍法官那里,卷宗丟了就再編一個,法的判決就是這樣臨時、當(dāng)下地編出來的嘛。沒有理由地發(fā)生出來的東西,就跟哈謝克編他的小說一樣編出來的法。

      他把法的邏輯利比多化,生成化,在帥克眼里,那個法的體系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沒有什么根源可言,就是坐在那里的一堆爛人。而他和那堆爛人也不是對抗的關(guān)系,而是一種奇特的同情關(guān)系,原本一個嚴峻的法的機器怪獸,就突然被帥克輕而易舉地突破,帥克和神父啊軍法官啊之間的空間層級瞬間消失了,零距離接觸了,搞在一塊了。帥克的更奇妙之處在于,他和他們搞在一塊,把自己撈出去時,依然保持著最初的無辜,他沒有為了撈自己而犧牲掉他人格的任何完整性。

      在此,你還可以看到帥克和K的第二個致命區(qū)別。K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始終都在尋找對自己無辜的證明,在尋找一個真相。但帥克對尋找真相是沒有任何興趣的,他只管當(dāng)下的遭遇,而不管一整條鎖鏈式的因果邏輯。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因果與規(guī)則可言。

      帥克是一個無父的人。小說一開始,我們就看到帥克完全就是石頭里蹦出來的,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妻子,沒有任何親戚。當(dāng)然,沒有父親是最為至關(guān)緊要的。對于帥克這個行為的主體而言,不存在一個凌駕于其上的一個超我。一個超驗的律法和規(guī)則主體,那是不存在的。

      沒爹沒媽沒親戚,對于帥克坐牢時的無負罪感是至關(guān)重要的。第二章里,帥克被扔到警察局監(jiān)獄里,同一個牢房里就有人在那里喊啊叫啊,“我的人生毀了?。 睘槭裁礆Я四?,又沒打他揍他槍斃他,但他就是毀了。因為他有老婆,他有老爸有兒子在外面,他是商人是辦事員,他現(xiàn)在進了牢,那么他作為丈夫,兒子、老爸,作為商人和辦事員的身份都毀了。你原先完整無辜的身份就破碎了,因為那個你的身份人格是他人對你的認同,它不存在于你自己那里,它在所有周圍的親人和同事的看法之中。所以,一旦被法逮住了,那個身份人格的你也就破碎了。對你最大的侵害其實就是這個東西,而不是讓你的肉身坐牢這一物理事實。中國人不管自己對錯都不愿意上法庭,也是這個道理。

      這種人格性侵害是法對你最大的懲罰。但對于帥克,這個侵害是不存在的。他不會因為某個人對他的看法而人格受損,這個機會是絕對不存在的。所以在牢里面,他也很自在,這個地方挺有滋味啊,有小床,有吃的,廁所就在面前,多好啊。

      他不單沒受侵害,他還認同法的游戲,甚至過度認同。在監(jiān)獄里,警察告訴他明早要過堂,他就問,明早幾點,我最好找個鬧鐘,一定不能誤點。第二天早上,帥克就被獄吏一把拉了出去,這時,他還在說,這年頭,人還真講信用,說早晨來就早晨來,真是好啊。

      帥克嫌法做得不到位,而且直接殺進去,不是像K那樣和法在遠距離之間對持,而是卷進去搞進去。一個警察訓(xùn)你,貌似很恐怖,但你被警察押著一路上一起酗酒了,警察成了酒鬼了,這時候,那個森然神秘的法就成了一堆爛利比多了。這時候,帥克完全就在他的上面了,突然之間翻過來了,帥克成了法的代言人了,在它的上面跟它玩了。

      他還以對方的邏輯來攻擊對方,并把那個邏輯推到極端,推成荒誕無稽。比如法警把他押著在大街上走,這時帥克就覺得不對啊,我怎么可以這么走啊,跟老百姓一樣,跟沒被判一樣,我應(yīng)該趴在地上啊,趴在地上滾過去才對啊。法警就罵,滾,你這個流氓!

      其實,他就是很流氓的。他絕不是賤民,不是小人物。

      流氓是無父的。沒有父親的人,沒有一種超我性的龐大的主體對他的壓抑。沒有父親,他也就沒當(dāng)過兒子,從小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他到了哪兒都是那地方的主人,哪兒都是他自己的地方。一句話,他有主人翁精神啊,在監(jiān)獄里,在精神病院里,他都發(fā)揮著這種主人翁精神。所以,你看到了一個和卡夫卡完全顛倒的世界。卡夫卡那里,永遠都有一個強大的父親,而且你這個主人公永遠是未成年的,在法律上是沒有得到合格證明的。你的所作所為都需要授權(quán),別人授權(quán)給你,你才能行動。否則你怎么可以獨立行使一種權(quán)力呢。這是不行的。不許亂說亂動。

      卡夫卡的人物都是些小職員,他有這么一個身份,他有保護這個身份的焦慮。他的身份是他行為合法性的唯一來源。我是小職員,我有權(quán)力去上班,有權(quán)力去穿過這條街道,有權(quán)力去坐到一張辦公桌前。而對于他最噩夢般的事情是他突然失去了自己身份,一天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一只甲蟲。或者發(fā)現(xiàn)自己的辦公桌前坐著另一個人。這是最可怕的事情了。整個生活就崩潰了。所以卡夫卡說,所有的一切都在粉碎我。這個也可以讀作,我的道路上只要出現(xiàn)一個東西,任何一個東西,我就遭遇粉碎。你的那個身份人格永遠都是外部給予你的。外部發(fā)生任何一個變化,你就被粉碎了。

      這個身份首先是一個你父親用父之名來命名你的。這就是你的姓。但帥克沒有父親,也就始終都是一個無辜無罪的人。這可能和東歐酗酒的男性傳統(tǒng)有關(guān)。這些酗酒男性都是無辜的懶漢,非常之多,不進入現(xiàn)代的理性規(guī)則游戲。他沒有身份,也可以是任何身份,你說我是逃兵,那我就是逃兵,你說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但他也不把別人的身份當(dāng)回事,什么將軍啊,法官啊,你們也都是酒鬼而已。喝了酒,大家一樣爛醉。在《閱讀大師》中,馬原曾驚訝地注意到,在《好兵帥克》這部小說中幾乎人人酗酒,充滿了酒精和爛醉的氣味。

      帥克面對法與K面對法的區(qū)別,從根本上而言,在于對“法”這個符號的不同態(tài)度。對于K而言,這個符號“法”的能指與所指是分開的。他面對法官、小官吏時,面對的只是法的能指,即使法官和小官吏不過如此,但他們指向的那個所指的法,卻依然是神圣的,有著無盡威力的。但帥克是個傻瓜,他不是按照正常成年人的思維將符號和它的意義分開。他看到法的能指,那些警察、法官甚至神父,他們也是法的所指本身了,法的能指所指都是同一的。警察、法官和神父酗酒、亂搞,那么爛,就是法本身也就是這么一堆爛貨。

      但是,后來帥克到哪里去了呢?當(dāng)不再是一戰(zhàn)時期的奧匈帝國,而是二戰(zhàn)時期的第三帝國來臨時,他的天真心靈還能幸免于難嗎?他作為一個白癡,將不再混跡與神父和中尉的身邊,而將被德國的人種科學(xué)作為種族進化中的廢料直接扔到集中營的焚燒爐里分類處理。這是一個相當(dāng)大的可能性命運。當(dāng)天真心靈在奧斯威辛集中營中被屠殺之后,當(dāng)無辜不再成為我們幸免于難的機會時,還有什么能給我們以解放的力量,去面對現(xiàn)代世界法的體系,去穿越它,自由、完整而有活力地生活。這條線索,事實上就接到尼采、阿爾托、巴塔耶、熱內(nèi)和??逻@個脈絡(luò)上來了。在這里,成年人生命的暴力能量,僭越、褻瀆、瘋狂(而不是白癡)成為了一種新的可能性。當(dāng)然,這是另一個重大的話題了。

      編輯/黃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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