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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的陰影

      2014-11-15 00:11:35沈洛羊
      吐魯番 2014年1期

      沈洛羊

      “炸山啦,炸山啦,大家避一避呀!”

      午后,細龜舉著喇叭站在羊尾山頂對著村莊大吼大叫,被放大變形了的吼叫猶如一陣陣在天空滾過的響雷。在雷聲中,我和一群伙伴放棄了排水溝的一灣淺水,紛紛爬上岸,水球說:“別怕,碎石飄不到排水溝。”可是沒有人相信他,他也只好跳上來,大家赤腳踩在泥土里,呆望著羊尾山,羊尾山頂長著幾棵荔枝,荔枝的頭頂是幾朵變幻莫測的云朵。

      “炸山啦,炸山啦,大家避一避呀!”

      細龜是拳頭師父克其的大徒弟,和二徒弟長童就像是克其的哼哈二將,每天形影不離。村人見了他們都閃在路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過。細龜喊話的間歇,長童將雷管插入石隙,理妥長長的引索??似湔驹谘蛭采巾斪罡咛?,看著兩個徒弟完成準備工作,他親自用火柴點燃引索。

      “炸山啦,炸山啦,大家避一避呀!”

      我們正在等待著地動山搖的一刻,我看見媽媽舉著一只簸箕,一步一步從排水溝對岸走過去。我急了,喊:“媽媽,炸山了,你避一避呀!”雷聲蓋住了我的叫聲,媽媽沒有聽見,仍然一步步往前走,我知道,媽媽要到我家的菜園去,收拾曬了兩天的芥菜,洗干凈,鋪入菜甕,一層芥菜灑一層鹽,直到將菜甕鋪滿,然后很技巧地用細繩子捆上一層透明紙,蓋上蓋子,最后在蓋子頂上壓上一塊石頭。一個月后,搬開石頭,揭開蓋子,松去繩子,咸菜特有的香味就散開來,那是鄉(xiāng)居生活最主要的菜肴。

      “轟?!睈烅戇^后,腳下的土地搖擺不止,我站立不穩(wěn),過了一會兒,羊尾山像炸開的煙花,不過噴出來的不是璀璨的光芒和紙屑,而是鳥一樣飛翔的石塊,它們像鳥一樣似慢實快地掠過天空,在大地上投下移動的影子,在完成了一次飛翔之后撲入大地,騰起霧一樣的灰塵。媽媽在群鳥的陰影下堅定地前進,再有一兩步就要走出群鳥的陰影了,媽媽,快些,再快些??上?,一只鳥兒頑皮地啄了一下媽媽舉在頭側(cè)的簸箕,媽媽晃動了一下,再晃動一下,然后無奈地坐在地上。

      “媽,媽媽”我哭喊著跳過排水溝,跑向媽媽,五嬸和七嬸比我先到,扶起了媽媽。媽媽動了動白紙一樣的臉,說:“老四,勿哭。我沒事?!庇终f:“快下雨了,芥菜不收就被淋濕了?!?/p>

      五嬸和七嬸將媽媽攙回家,躺在床上。我們家是祖上傳下來的“爬山虎”式老屋,為了防盜,窗子開得很高,天窗很小,白天光線也不充足,剛從野外回來,恍如進入一團漆黑。我縮成一團蹲在八仙桌旁,天迅速暗了,響雷撕破烏云,仿佛細龜?shù)暮鹇?。豆大的雨點敲打瓦片,如貓跑過。

      在公社中學(xué)教書的爸爸突然闖了進來,直奔床前,問媽媽:“傷得重不重?”

      媽媽勉強支起身體,說:“芥菜都被淋濕了?!?/p>

      “不怕,老二和老三把芥菜收拾好了?!?/p>

      媽媽舒出一口氣,說:“我的頭隱隱作疼?!?/p>

      爸爸就著油燈,摸了摸媽媽的額頭,說:“腫了!”

      二哥和三哥抬著一筐芥菜進屋,放在灶前,同聲問:“媽媽,感覺怎么樣?”

      二姐也回來了,卸下肩上的柴草,我們一家圍著媽媽。門外忽然一陣騷動,燈影一閃,進來一條長身大漢,人未到聲先至:“唐嬸,被石頭砸了?我在喇叭里再三叫大家閃避的嘛!”

      爸爸拉出長凳,怯生生地說:“克其,坐吧!”

      “克其丈,坐?!倍绱砦覀冃值芙忝么蛄寺曊泻簟?/p>

      我們村都姓游,論輩分,克其要稱我爸爸一聲叔,我爸爸叫游唐,按我們村里的習(xí)慣,女人的稱呼是男人的名字加輩分,所以克其稱我媽媽唐嬸。然而克其的老婆是我們的遠房姑姑,論這層關(guān)系我們應(yīng)該叫他姑丈。

      克其一屁股坐在長凳上,長凳發(fā)出一聲怪叫,克其調(diào)整了坐姿,探身上前:“傷了哪里?”

      媽媽說:“砸了頭?!?/p>

      屋里突然彌漫著酒香。我這才注意到,克其左手執(zhí)了一瓶藥酒,他往右手倒了些藥酒,往我媽媽頭上涂抹,我媽媽突然皺緊了眉頭。

      “感覺怎么樣?”

      “好像多了樣?xùn)|西。”

      “我在喇叭里再三叫大家閃避的嘛!”

      “是呀,你等炸完再經(jīng)過嘛!”我爸爸插嘴,好像是我媽媽的錯。

      “我惦記著芥菜嘛,再不收就讓雨淋濕了?!蔽覌寢尳忉屧?。

      克其又替我媽媽涂了一遍藥酒:“以后注點意。這藥酒是我特泡的,很有效的。你先歇著,明天就好了?!?/p>

      克其走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二姐燒火,爸爸做菜,終于弄好了飯,大家圍著煤油燈吃飯。媽媽也吃了一點。然后,吹燈睡覺。

      第二天,我還沒睡醒,媽媽已經(jīng)在灶前做飯。我想克其的藥酒見效了吧?

      在我出生之前若干年,大伯被打為“右派”,失去了教師資格,挑著一擔(dān)簡單的行李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

      幾乎同時,爸爸被打為“黑幫”,遭了禁閉。媽媽帶上大姐去探風(fēng),路上,大姐撿了一顆雞蛋,回家煮熟了,這才重新上路。爸爸被囚禁在一間教室里,剛剛露面,幾個聲音讓他蹲下去、蹲下去。媽媽隔著矮墻和爸爸說了幾句話,大姐遞上了雞蛋。爸爸低下頭,用袖子遮掩著吞下了雞蛋。

      幾天后,爸爸被勒令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他在田頭向大隊書記阿農(nóng)報到,阿農(nóng)恍若未聞,昂著頭車轉(zhuǎn)身走掉了。爸爸的嘴唇尷尬地顫抖。

      爸爸的務(wù)農(nóng)生活一直被村人傳為笑話。比如挑擔(dān),村人一般是左肩扛著扁擔(dān),累了換右肩;爸爸則將扁擔(dān)和左右肩連成一直線,雙手伸直纏住扁擔(dān),看上去就像個會走動的十字架。

      三個月后,爸爸接到復(fù)職通知,此后常常住在校里,偶爾才請假回家。

      據(jù)說有一天,克其帶著一群人沖進我們祖屋,揚言要除四舊。媽媽相當慌張,但表面上竭力不動聲色。媽媽雖然不識字,但她知道爸爸在閣樓里藏了幾箱書,而這些書將給爸爸給家里帶來災(zāi)難。我們家的狀況其實用一個成語就可以形容——一貧如洗,如果再加上一個,那就是——家徒四壁。所以克其一伙沒用多少時間便結(jié)束了搜尋。突然,克其的目光朝天,他看到了閣樓上的雜物。

      “紙皮箱里是什么?”克其問。

      “是番薯。不信的話搬下來讓你們看?!眿寢屍缴谝淮握f了謊。

      在克其等人的逼視下,媽媽磨磨蹭蹭地找來木梯,將放在最外面的一個箱子搬下來——打開來,果然是番薯。

      “其它的還要不要看?”

      “不用了?!?/p>

      克其帶著人走了。

      媽媽立即喊來大伯:“您幫著看一下,哪些書可以留,哪些書必須燒掉?!?/p>

      大伯翻撿著爸爸的幾箱書,挑出一本媽媽燒掉一本。媽媽的心跳得厲害,害怕從煙囪里冒出煙被克其一伙看到,因為不是做飯的時間。謝天謝地,終于燒完了,沒人發(fā)現(xiàn)。

      星期六下午,爸爸請假回到家里,聽說書被燒了,松了一口氣。

      大伯和其他叔叔伯伯不一樣,其他的叔叔伯伯操心的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日三餐能否吃得飽。大伯是個另類,他有時幻想自己是名神醫(yī),有時幻想自己是個武林高手。我如今還記得他這樣講述遇狗的故事:“太陽就要落山,遠望炊煙裊裊。古寨村的狗吠此起彼伏,古寨村的狗既多且兇,在南溪十八村一帶是出了名的。我爸的兒子騎著一輛除鈴不響、全身都響的自行車,經(jīng)過古寨村旁。刷,一條黑狗猛撲過來,我爸的兒子隨手一甩,正中黑狗的喉部,黑狗悶哼一聲,掉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幾條狗一齊撲向我爸的兒子,分不清是花狗、灰狗、白狗、黑狗,我爸的兒子往后一縱,自行車倒立兩輪向前擊向狗群,我爸的兒子雙手抓住荔枝樹,以荔枝樹為圓心,身體為半徑,劃了一個圓……”大伯邊比帶劃,杜撰了“我爸的兒子”一人勇退眾狗的故事。可惜每一次講述都有出入,影響了故事的可信度。

      大伯還說過,1942年,我們縣新任縣長姓游名冠州,外省人,由軍職轉(zhuǎn)任文職。游縣長剛一上任,便迫不及待地查閱簿籍、詢問耆老,得知我們縣僅有我們村姓游。有一天,游縣長突然降臨我們村,進祠堂給我們祖宗上了香,吃了我們村的番薯和池烏魚,停留了半天,走的時候帶走了八條大漢,包括克其的父親烏寶。八條大漢都挎上了駁殼槍。烏寶干了一件事,我們村流傳至今。烏寶初到縣城,弟兄們讓他到市場買菜,賣魚的聽他口音,欺他是十三鄉(xiāng)的,竟拿魚往烏寶臉上涂:“鄉(xiāng)巴佬,你買得起嗎?買不起你問什么價?”受辱的烏寶回到縣衙叫齊八條同鄉(xiāng),再次前往菜市場,尋找賣魚的老兄。賣魚的老兄得到風(fēng)聲,連連賠笑道歉。烏寶也拿魚往他臉上涂:“我買不起?你全家我都買得起?!?/p>

      1943年,大饑荒席卷我們縣,伴隨饑荒而來的是霍亂,爺爺死于饑荒和霍亂。當時烏寶逃往南洋。過了若干年,烏寶回到故鄉(xiāng),帶回了一個面如黑炭的孩子,他就是克其。

      克其長大后,當了隊長。我們村和南溪十八村有著同樣的風(fēng)俗,稻谷收割后,將稻草壘成垛,收獲季節(jié)之后,鄉(xiāng)下的田間時不時就可見一堆稻草垛。來年播種時,要把稻草垛清理掉,或燒灰當肥,或編草捆燒火。每次拉掉稻草垛,總會有所發(fā)現(xiàn),或者幾只蟲、一條蛇,或者兩只螃蟹、一條狗,最夸張的發(fā)現(xiàn)我記得是一只母雞帶了一群小雞。那次,躲在草垛底下的是一群小白鼠,嘰嘰喳喳蠕動著,眾人嚇得四處亂跑,唯有克其迎鼠而上,抓住一只往嘴里塞,兩只手又各抓一只,他使勁嚼著,紅色的血流滿下巴,邊嚼邊口齒不清地說:“番山那邊,都認為白鼠最補?!比舾赡旰螅斘以跁旧献x到“血盆大口”這個詞時,克其嚼白鼠的一幕就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

      據(jù)說大伯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那天,克其安排他挑稻谷,大伯挑了一百斤,克其責(zé)大伯挑得少,一定要挑兩百斤,才不會耽誤功夫。大伯說:“我寫兩百個字,你要認得其中一個,我就挑兩百斤。否則,我能挑多少就挑多少,好不好?”結(jié)果大伯此后都挑一百斤。

      那時節(jié),大多數(shù)人吃不飽,然而,克其家不但豐衣足食,還是村里唯一構(gòu)建了新屋的。不少人親眼見過,每次收割,克其總往家里滿擔(dān)滿擔(dān)地運糧食。

      克其雖然是隊長,卻喜歡以拳頭師父自居。我們南溪十八村有尚武的傳統(tǒng),許多村人都能來兩手拳腳,村人把功夫一般的稱為“識拳頭的”,把武林高手叫做“拳頭師父”。村里人都傳說,克其的拳腳打遍南溪十八村無敵手,比他的父親烏寶還要厲害。細龜和長童是最早拜在克其門下的,聽說不但送了豬頭,還下了跪。每到黃昏,克其的弟子們都聚集在祠堂町前學(xué)拳,有的打“四門樁”,有的打“八卦拳”,看上去煞是熱鬧??似溥€略懂醫(yī)道,寬闊的客廳里擺著自泡的八瓶藥酒,據(jù)說能治百病。

      那天,村里來了個賣膏藥的,在村頭的榕樹下擺開了陣勢。我們村經(jīng)常來個把賣膏藥的,操著各地口音,說話逗趣,如“拉屎斷截,拉尿生泡?!敝?,讓人印象深刻。這個賣膏藥的和一般的不一樣,他年紀三十上下,身材干練,操著本地口音,二話不說就在榕樹下拉起了繩子,掛上一些花花綠綠的圖片。他練了一套拳,看上去虎虎生風(fēng),打完,拱拱手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X某初到貴地,請大家?guī)鸵r。”

      “你打的是什么拳?”發(fā)問者居高臨下。不知何時,克其來了。

      賣膏藥的和克其談?wù)摿艘幌氯_,克其突然欺身上前,雙拳連發(fā),賣膏藥的一邊抵擋一邊后退??似湟谎圆话l(fā)、步步為營,賣膏藥的連聲喊:“勿勿勿,我輸我輸?!?/p>

      克其住了手,賣膏藥的尷尬地笑著,將剛剛掛上去的花花綠綠的圖片一張張收拾,裝入袋中,很快消失在村道。

      大家齊夸克其厲害,克其鼻子里哼一聲:“三腳貓,敢跑到我們南溪來騙錢?!”

      繞村都栽著荔枝,從我有記憶時起,它們一直是全村共有的財產(chǎn)。荔熟蟬鳴季節(jié),小伙子們攀樹摘果,大姑娘們在樹下整理入筐,一邊勞作一邊吃,但不能私挾回家。我們一群小孩子也在荔枝林里興奮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偶爾大人會扔一兩串給我們吃。采摘完畢,克其給各家各戶分發(fā)荔枝。

      媽媽被砸了頭不久,聽說村里的荔枝都歸克其所有了,隨后,一個新名詞漸漸地為村人所熟悉:承包。春雨綿綿中,荔枝綻放小而白的花,滿滿綴上枝頭,看上去花比葉多;整個村莊都彌漫著甜膩的氣息。暑氣侵戶時,蜜蜂穿梭,在小白花掉落之前盡可能地采集蜜源。十朵小白花掉落之后,結(jié)出了一粒荔果,盡管如此,荔果看上去仍然不比花少,尤其是它從一粒豆子大長成拇指大之后,似乎要把枝條壓斷。

      荔枝園是孩子們的樂園,我們在荔枝園里挖泥沙,截斷春雨造成的細流,建成一個個堡壘,互相攻打。不知何時,火榮和少澤跳上矮墻,伸手去采摘荔枝。我心想:荔枝還青著哩,那么酸,怎么能吃?忽然身后一陣風(fēng)撲來,伙伴們一陣驚呼,我只覺胯下一涼,即刻和我剛從娘胎出來時一模一樣——赤裸裸。

      “看你們還敢偷荔枝,看你們還敢偷荔枝。”克其如虎入羊群,很快,他的手中多了十幾條孩子底褲。

      我捂著小雞雞分辯:“我沒偷荔枝!”

      “沒偷,那是誰偷的?”

      我提著墻頭,墻頭上早已空無一人。

      “還不快滾?還想偷嗎?”

      十幾個赤身裸體的孩子們四散跑開。我委委屈屈往家跑,在此之前,我只受過一次委屈:那次,我蹲在門樓角的承雨缸前面,缸里不知儲著何時滴下的雨水,水很清,看得見缸底的砂粒,我忍不住伸手探了一下。剛好大伯母挑了一擔(dān)水回屋,進門樓時,大伯母回頭看見我的濕手,硬說是我將手伸入了她的水桶。媽媽不由分說打了我一巴掌,我分辯,換來更多的巴掌。我委屈極了,哭了很長時間??珊徒裉斓奈绕饋?,大伯母給我的委屈簡直不算什么了。

      在巷口,桂強和長鯨笑嘻嘻問我為什么不穿褲子?我說:“烏狗偷食,白狗受罪!”

      正說著,克其一陣風(fēng)從我身邊過去,我嚇得立即噤聲。

      回到家中,媽媽正在切番薯葉,我結(jié)結(jié)巴巴說明了情況,媽媽沒有罵我,呆了一呆,然后立起身出去了。大約半個小時后,媽媽要回了我的褲子。

      在以后的歲月中,媽媽多次說起要褲子這件事。那天,她去向克其要褲子,鼓起了所有勇氣??似涞男挛菀彩桥郎交⑹降?,但是非常的新,和村里人的屋子相比,就好像一條新褲子和舊褲子的區(qū)別。媽媽踏入克其的門樓,看見克其正蹲在天井里磨刀,媽媽怯怯地叫了一聲:“克其丈?!?/p>

      克其抬抬頭:“唐嬸,有事嗎?”

      媽媽期期艾艾說明來意,最后加了句:“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克其擱下刀,呼出一口氣說:“把孩子教好些,長大了成盜賊那還了得?”然后指指屋檐下一堆小孩褲子:“自己挑。”

      媽媽找到了我的褲子,慢慢地退了下來,連道謝也忘了說。

      自那以后,蟬鳴荔熟季節(jié),荔枝園不再是我的樂園。

      素敏是我認識的第一個美女。素敏散發(fā)著神秘的香味,穿行在破落的村莊,照耀了我貧瘠的童年。相隔多年,我仍然記得她走路的樣子,說話的樣子,笑的樣子,皺眉的樣子……多年以后,當我在遙遠的外縣某鎮(zhèn)意外邂逅素敏時,我仍然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

      我說過,我們?nèi)宥际且粋€姓的,按輩分來說,素敏和我同輩,但隔得相當遠了。由于素敏的存在,我小小年紀就明白了什么叫“萬眾矚目”,什么叫“招蜂引蝶”,無論她走到哪里,身邊總是跟著一群男人。

      多虧了大伯的長子、我的堂哥劍輝,我?guī)缀跆焯炜梢钥吹剿孛?。大姐考上師范那年,劍輝哥參加大學(xué)考試,以一分之差落榜,第二年重考才如愿以償。在劍輝哥埋頭學(xué)習(xí)時,素敏進出我們家門樓,幫著大伯母挑水、煮飯,有時候還陪著大伯母下田。

      學(xué)習(xí)累了,劍輝哥放下書本和素敏大談大論,他們有時坐在八仙桌邊,有時面對面站著,有時在客廳里走來走去,他們長時間地互相看著,時不時互相笑一笑。我和一幫小兄弟姐妹、一些雞、幾條貓、幾條狗見證了這一切??諝庵袕浡仪菁S便的味道,可在我記憶里這一切怎么就那么美好呢?

      我眾多的哥哥姐姐堂哥堂姐個個都喜歡素敏,他們經(jīng)常談那些我似懂非懂的大人話,有時也唱歌。可惜那些好好的歌被我聽了個七零八落:“流氓的歌兒七里七里叭拉叭拉喲羅喲羅嘿,唱歌歌也么喲嘿……

      忽然有一天,素敏毫無預(yù)告地消失了,此后二十年我再也沒見過她。劍輝哥陷入了長久的發(fā)呆,長輩們勸導(dǎo)他,他似聽非聽。

      伴隨著這一變故的是,我們村破天荒地來了幾名穿著制服的公安人員,將克其五花大綁,押送往遙遠的縣城。那天,村人躲在屋里,通過門縫窗隙偷看克其被押走,有的人看到了克其紅如豬肝的臉,有人看到了克其被捆在背后的雙手。

      在大人的口耳相傳中,我理解了其中的關(guān)鍵詞:克其搞大了素敏的肚子。那么美好的人,克其怎么忍心去傷害她呢?

      要不是接踵而來的大伯母的葬禮,不知道劍輝哥的發(fā)呆還要持續(xù)多久。大伯母臥床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偶然出現(xiàn)在火巷里,蒼白的臉色讓孩子們噤聲。族里人嘖嘖感嘆,大伯剛接到復(fù)職的通知,大伯母就離開了人間,真是沒福。這是我頭一次親歷葬禮,出殯那天,大伯、劍輝哥抬出一口薄棺,寒磣而凄涼。然而葬禮的神秘是足夠的,在跟隨著親人哭泣之后,哀傷仍然長久地縈繞在我心間。葬禮過后,當著眾親友的面,劍輝哥倚著門樓號啕大哭,仿佛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掉了。此后,劍輝哥仿佛變了個人,夜夜伴著孤燈苦讀到天明,直到他考上大學(xué),門樓里再次飄起節(jié)日的氣氛。

      隨著克其被押走,又有一個詞語為村人所熟悉:勞教。在克其被勞教的三年,羊尾山頂?shù)乃脸闪撕⒆觽兊臉穲@。克其炸山,挖掉羊尾山的石塊,賣給村人建造房子,雨季一到,空了個大窟窿的羊尾山成了天然蓄水池。這個蓄水池比村邊的池塘深多了,孩子們站在“池”邊往下跳,因為跳得不得法,那些平時看上去溫柔的水忽然堅硬起來,不但能把孩子拍疼,還能拍出一塊塊黑瘀,但孩子們樂此不疲,在水里游了游,又爬上“池”邊再一次往下跳。孩子們跳了一個白天,晚上接著來,夜色降臨,但打斷不了孩子們的興趣。不知道是誰,弄了幾枚煤油燈掛在竹竿上,斜插在池邊,這樣,孩子們晚上也能跳水了。除此而外,孩子們還要承擔(dān)意外的風(fēng)險:“池”底的石塊往往很尖利,輕易就能劃破孩子們的皮膚。經(jīng)過孩子們反反復(fù)復(fù)的“跳水運動”,羊尾山“天然蓄水池”看上去黝黑一片,是承受了孩子們身上太多的泥垢?是孩子們流水的血?還是別的我們不知道的原因造成的?

      過了一個寒冬,又一個炎熱的夏天到來之后,孩子們忽然發(fā)現(xiàn),“天然蓄水池”里竟然長了一群魚,是誰往池里放魚種呢?如果誰放了魚秧,他為什么不來抓魚呢?是天上下雨的時候順便下了魚秧嗎?還是……我再一次感到大自然的神秘。孩子們迅速把“跳水運動”換成了捉魚比賽。

      上初中那年,爸爸調(diào)到縣城某中學(xué)任教,我也隨父親到縣城讀書。此后,每年清明,或者爺爺奶奶的忌日,我才會和家人回鄉(xiāng)。

      在此之前,大伯復(fù)職任教,一家子也離開了家鄉(xiāng)。

      那天,我背著書包,沿著縣城的街道去上學(xué)。當時從我家到學(xué)校要經(jīng)過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有時候我也會駐足看一看,看那些鄉(xiāng)親們騎著單車,帶著雞鵝鴨向城里人兜售。城里人看不起十三鄉(xiāng)的人,一個個趾高氣揚的樣子。偶爾我會想起,當年我養(yǎng)的鴨和鵝,也是這樣一只只被母親帶到這里賣掉的么?

      我正走著,忽然,身后有人怯生生叫我的名字,我回頭一看,暗暗吃了一驚:這不正是克其么?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料不到克其還會認得我。家鄉(xiāng)已多年未親近,雖然家人來來往往,也帶來許多故事,克其的故事也不少。

      據(jù)說,克其放出來之后,村里人還是怕他,每戶人家都給他送紅雞蛋。細龜和長童又成了克其的哼哈二將??似溥€收了許多徒弟,每天在祠堂前教拳,弄得村人人心惶惶。結(jié)束這一切的是大伯的次子劍煌。在克其勞教的三年,據(jù)說大伯得了一本百年拳譜,劍煌哥按譜練就一身武功,說打遍天下無敵手未免太夸張了,說打遍南溪十八村無敵手那絕對是說小了??似渎牭絼偷耐蟠蟛环?,在一個黃昏邀約劍煌到他家里去比試。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總認為大伯是個吹牛大王。他吹噓說,1942年我們村總理縣城大戲,爺爺為大戲題詩,每次題完,都是大伯拿著去貼在臺柱上的。游縣長看他身穿“白色貂皮大衣”,“面如滿月、目似朗星”,十分喜歡,特地抱起大伯來問了他的名字,還給了他一塊糖。大伯還說,他得了一本藥書,無論刀傷、膿瘡,還是斷手、折足,他都能治。所以,對于劍煌哥是否武功高強打遍南溪十八村無敵手,我是存疑的。

      但這事是七叔說的。七叔是那種鄉(xiāng)下最常見的耿直的人,有什么說什么,從不知道拐個彎。七叔說,克其派長童到我們老屋“下戰(zhàn)書”時,親人怕劍煌吃虧,主張他不要去。劍煌說不怕。七叔不放心,也跟著一起去。到了克其的居處,克其坐在檐下的竹椅上,和劍煌談了一會兒拳道,克其說:“我們自己人比劃比劃?!?/p>

      克其擺了個“黑虎掏心”,劍煌還了個“蟒蛇出洞”。

      七叔說,一開始劍煌還束手束腳的,克其以為他好欺侮,一指點中劍煌的額頭。這下子劍煌火了,一個“掃堂腿”將克其撂倒,“騎馬坐”壓住克其??似溆?zhàn)垼骸霸趺聪翊蛲馊艘粯哟蜃约喝耍俊?/p>

      劍煌放克其起身。兩人再次比劃??似涮吡艘荒_,劍煌捉住他的腳跟,再次將他扳倒。

      從那以后,克其解散了他的拳隊,成了一個默默無聞的人。

      在這次相遇之前,我聽到的關(guān)于克其的最后一個故事是這樣的:村里出了個乃坎的強人,褻瀆良家婦女,偷人東西??似淙フ宜阗~,提議說:“要不我們身上都捆上大石頭,一齊沉入南溪。要不我們都吊在村口的老榕上,看誰先忍不住。再不行,拿刀來,你先捅我一刀,我再捅你一刀?!贝撕?,乃坎離開了我們村莊。

      我看著克其,料不到我童年的陰影竟然這么矮小,看來我是長大了??似淇次也徽f話,囁嚅著解釋:“帶幾只鵝來賣。還有幾位鄉(xiāng)親?!?/p>

      我朝他身后看去,果然還有好幾位鄉(xiāng)親。

      我點點頭,笑著邀約他們:“有空的話,到我家里坐坐?!?/p>

      告別了克其他們,我一步步往學(xué)校走去,心頭忽然涌起一陣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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