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獨
翻開族史。一路,硝煙彌漫。
血雨腥風,駿馬嘶鳴,一場更大的風暴,由遠而近。
戰(zhàn),還是退?
面對即將收獲的千頃稻菽,寨老把鳴火槍攥出了火,狠狠地扛到肩上。而面對庭院前天真地嬉戲的孩童,寨老又無力地從肩上放下鳴火槍,深深地垂下高昂的頭顱。
遠方是不知的遙途,遠方有永遠的家園?
一桿桿槍,像一堆燒火棍,堆在坑里,掩埋!
扶老攜幼,一步三回頭地退出故園,退出安寧,出走異域——千年的遷徙路,千年的血和淚,一直灑到紅河岸邊。
……而今,紅河岸邊一堵被火煙熏黑的墻壁上,一桿鳴火槍被煙灰覆蓋住,仿佛在回憶一段悲咽的往事。
河水從腳下滾滾遠去。大山,無言。
每一滴水,都是自己放走的孩子。
愛在,情就不會空。
那些土石裸露、無樹、無水的荒山,是遙遠的傳說,不是滇南的故鄉(xiāng)。
滇南的高峰,穿云入天;滇南的小山,白云系腰。
無論高矮,都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山上的每片葉,每一條枝,都是一潭水,一座水庫。
每座山都挺著自己的尊嚴,像沉默寡言的父親。
一生守住自己。
一座山再小、再矮,亦是自己的高峰。
一路,廝殺聲潮涌。進或退,各司其職。
鏗鏘或者雷鳴,迸進血腥的紅。
天生的一對,合作,是一個民族結(jié)束千年的遷徙后完美的重配,退出硝煙,重新回到舞蹈中,回到當初的節(jié)奏里。
紅河岸邊,山峰入云。
高原和平原斷落在記憶里,半山腰成為民族新的視點,森林和水走進命定的腳步里。
勞動亦如時回到日程中。
“一寨安樂看一對 鼓,一家幸??恳浑p父母?!?/p>
一圈一圈地把篝火圍在中央,旋轉(zhuǎn)、起舞。 和鼓,像山寨的心跳,跳出安寧、祥和、歡快的夜晚。
誰的腳桿癢了?
癢的,不是腳桿,是被生命激奮的心。
篾桌已擺開。
一包老酸菜,一碗炒黃豆,還有,糯米飯是不能少的,還熱,透著溫馨的米香氣。一顆圓巧的煮雞蛋,黏立在糯米飯上。
火繩在父親的手上吐著裊裊的香煙。
清水和青草前,牛靜靜地臥著,慢慢咀嚼。父親的一聲吆喝,一個眼神,乃至一個簡單的手勢,牛都懂得。
皮包骨頭的牛,或者病了,或者只是之前春耕農(nóng)忙過度地勞累,傷了元氣。
父親的淚,滴落進土里。
這是第幾條牛,這是第幾次給牛叫魂?也許,父親記得清清楚楚,或許,已經(jīng)模糊。
祭祖祭宗的篾桌,今天為一條勤苦的老水牛擺開。
我知道,每一株稻禾都能表達。
我知道,每一粒稻谷都熱愛生活。
我知道,多利河畔那片祖?zhèn)鞯牡咎?,每一丘都需要我去感恩?/p>
需要感恩的,同時還有活著的父母——包括活在現(xiàn)實中的父親和活在我心里的母親!
沒有父母的辛勤守護,多利河畔的水田早被暴漲的河水沖毀了上百次。現(xiàn)在的田狀,在父親手上已徹底墾復了兩次。
多好的河名:多利河。
她今天河水的混濁,不是自己的錯。
她用不息的濁流,堅持住寫自己的名字,是因為她知道,她每一滴水的內(nèi)心始終都是干凈透明的。
七夕的河畔,那些田中的稻谷,齊刷刷地沉默著,急得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