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政芳
小說天地
青春秘史
歐政芳
蕭春是我的男朋友兼生意拍檔。
他在一日之間提空了我們共同積攢了兩年的銀行存款,失蹤了。同時消失的還有店員林靈,這位漂亮的女店員,是我初中時的同學(xué),也是我的好友。
昔日親密無間、形影不離、情同姐妹的女友,難道轉(zhuǎn)眼間就成了自己的情敵?
捧著蕭春取光了存款的空存折,看著夾在存折里“我和林靈暫借用,再見,蕭春”的留言條,我躲在自己的房間里,整夜痛哭。早上,當(dāng)我在洗手間看著自己凄楚的臉時,我徹底清醒了:一個如此寡情薄義的男人,怎么能是終身伴侶呢?
生意是那么的紅火,顧客是那么的絡(luò)繹不絕,但我還是把自己苦苦經(jīng)營了兩年的時裝專賣店轉(zhuǎn)讓了。家人和朋友在莫名其妙中來不及反對,我已經(jīng)離開了那座曾經(jīng)有過愛情、有過奮斗的小城市,只身來到了陌生的深圳。
深圳,是鵬鳥的故鄉(xiāng),是夢想之都、浪漫之城、欲望的天堂……我就是沖著這串誘人的名堂來深圳的。
那是2000年的春天。
我下了決心,我要忘記過去那段給我?guī)韨吹膼矍?,我要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開始嶄新的生活。
從火車站走出,我直奔人才市場,以大專的學(xué)歷,我進(jìn)了寶安區(qū)沙井鎮(zhèn)一家文具公司,過起了朝八晚六按部就班的生活。
地處珠江入??诘纳尘S連片,樓房連片,商場店鋪連片,道路四通八達(dá),交通方便,前臨南中國海,后依鳳凰名山。迎朝陽上班,沐海風(fēng)下班,呼吸著清新潮濕的空氣,我和這里所有勤勞的人們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工作,悠然自得地享受有節(jié)奏的生活。
我辦公室文員的職業(yè),是一份清閑的工作,整理文件,發(fā)發(fā)通知,每天工作八個小時,每星期有雙休日。上班下班,做飯洗衣,上上網(wǎng),看看電視,我決意要用這種日復(fù)一日,平凡而單調(diào)的日子,來耗掉心底的青春激情。
半年過去了,夏天來了。
那個星期天的傍晚,窗外下起了雨,夾雜著海邊城市里特有的臺風(fēng)。窗外那棵枝頭上綴滿果實的番石榴樹東倒西歪“呼呼”作響地不停搖曳著??粗曛椤班?,嗒嗒”地落在玻璃上,聚合,然后又消散,我莫名其妙地心煩意亂起來。
面對空蕩蕩的房子,我百感交集。其實,我知道,自己和許多失戀女子一樣,本質(zhì)里依然脆弱敏感。
這時候,門鈴響了。
我擦去淚痕,打開門縫一看,門外是個身材挺拔的大男孩。我強顏歡笑,問道:“你是……”
“哦,我叫葉紅軍,是你的鄰居。我的電腦壞了,這天氣一時間沒辦法叫師傅上門維修,我想借你的電腦發(fā)封郵件,方便嗎?”他說明了來意,又笑問:“請問小姐尊姓大名?”
他燦爛的笑容讓我感覺到友好和親切,我打開了房門,答應(yīng)了他:“方便。我叫黃予潔?!?/p>
葉紅軍說著“謝謝黃小姐”就進(jìn)了屋。我把他領(lǐng)到電腦前,說了句:“隨便”,然后便把身子重新埋到沙發(fā)里。
葉紅軍雙目緊盯著顯示屏,雙手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著,一邊喋喋不休地說:“我是搞營銷的,幫工廠推銷那些笨重的模具機器,整天得跟那些麻煩又挑剔的顧客去推銷???,就這么一份運輸期限報告,說要,就得馬上遞交過去。好了,完成任務(wù)了!謝謝黃小姐,謝謝你的電腦!”
葉紅軍發(fā)現(xiàn)了我的落寞,一臉詫異:“你,怎么了?”
葉紅軍眉目堅毅,磁性的聲音中滿是溫柔,他用和善的眼神靜靜地注視著我。
真誠的詢問令我鼻子一酸,淚水便止不住嘩嘩地淌了下來。我哽咽著掩飾道:“沒什么,剛才看了電影《青蛇》,同情白蛇而已?!?/p>
“白蛇敢愛敢恨,實在太值得同情了。可是,那是一出戲呀,你又何必當(dāng)真?”葉紅軍扯了一截紙巾給我:“呵,你當(dāng)真了,還哭?”
我只好破涕為笑。
葉紅軍把椅子轉(zhuǎn)到我面前,話越來越多了。隔著玻璃茶幾,我一副專心聆聽的樣子望著葉紅軍,心里卻凄楚地想:此時此刻,蕭春和林靈他們會在哪里呢?他們會干些什么呢?突然,燈滅了,房子變得昏暗起來,我也從幻境中回過神來。
“糟糕,停電了。黃小姐,你有蠟燭嗎?”
“沒有?!?/p>
“我有,你等著,我回去拿。”
葉紅軍出去了一會兒,就拿來了兩根點燃的蠟燭。兩團(tuán)火光在玻璃茶幾上隱隱跳躍,昏暗的屋子又恢復(fù)了明亮。葉紅軍在燭光的另一頭問我:“剛才我說到哪里了?”
我望著他笑:“你說呢?”隨后順手打開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
葉紅軍聳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隨即也抬起腕上的表看:“哦,都五點了?!比~紅軍環(huán)視了一圈我的屋子又說:“黃小姐,你在哪里工作?你男朋友今天還要上班嗎?”
“我在樂苑廠做文員。”我走到窗前,茫然地往窗外看:“我一個人住,哪有男朋友?”
葉紅軍也走到窗前,有點不相信地追問:“呵呵,真的嗎?那我要請你吃飯,感謝你借電腦給我?!?/p>
“好啊?!蔽译S口答應(yīng)了下來。
葉紅軍卻認(rèn)真了起來,他看看窗外,面有難色道:“可是,現(xiàn)在風(fēng)大雨大,也沒法出門啊。”
“我請你吃飯吧?!毖矍斑@個男生開朗活潑且直爽,我篤信他的友善。受他的愉悅感染,我的心情也晴朗了起來。我指了指廚房里的冰箱,說:“雖然萬事俱備,但仍需自己動手,才可以足食哦?!?/p>
葉紅軍雀躍了起來:“絕對沒問題!知道嗎?我最愛做飯了!”話音未落,他就進(jìn)了廚房。
“那我就幫忙洗菜吧。”我從客廳移了一根蠟燭進(jìn)廚房。
“不用,不用!你等著吃就是了?!比~紅軍接過蠟燭,把我攔在廚房外了。我也只好主隨客便了。
我坐在客廳,默默地聽著廚房里的水龍頭流水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切菜的刀響聲。窗外的風(fēng)雨漸漸小了,天也漸漸黑了,玻璃茶幾上的蠟燭漸漸短了,廚房里飄來了陣陣香味。菜出來了:紅燒日本豆腐、子姜芥菜、草菇肉片、紫菜蛋花湯。
在暗紅的燭光中舉箸,葉紅軍滿臉燦爛地問我:“還可以吧?”
葉紅軍的菜的確炒得好,而且正合我胃口。我贊揚他的廚藝可以開餐館了,葉紅軍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我經(jīng)常出差,最討厭吃那些味精多的菜了,所以一有空,我就自己動手做飯吃。可惜,獨食無味?。∵@樣吧,我有空,就請你品嘗我親自下廚的飯菜,好不好?”
果然,葉紅軍說到做到。只要不出差,葉紅軍的自由時間就很多。葉紅軍常常一身西褲領(lǐng)帶打扮衣冠楚楚地坐在番石榴樹下等我下班,然后興高采烈地告訴我,他買了菜,準(zhǔn)備讓我品嘗他的手藝。有人甘心代勞,可以坐享其成,當(dāng)然我也樂得清閑了。
那晚,葉紅軍又和我一起共進(jìn)晚餐,他做了我最愛吃的清蒸排骨,我卻因為天氣炎熱而沒胃口,只吃了小半碗飯便放下了筷子。葉紅軍見狀,夾了一塊排骨到我碗里,耐心地哄著我:“吃這么少,怎么行呢?看你,越來越瘦了。好了,乖乖地吃完一碗飯,明晚我做紅燒豆腐給你吃?!?/p>
葉紅軍溫柔的眼神包圍了我,我沒法不感動了。
我痛苦地對葉紅軍說:“我可能中毒了。”
“哪里不舒服?快,我?guī)闳タ瘁t(yī)生!”葉紅軍拉著我的手著急了起來。
我哭了,我把臉緊緊貼在葉紅軍的肩上,說:“情是一種毒,心動身則痛。醫(yī)生看不好的。”
葉紅軍笑了,他緊緊地?fù)肀е?,任我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他白色的襯衣上掉,仍舊一動不動:“嗨,我的寶貝,好了,別哭了,別哭了……”
我和葉紅軍的來往頻繁了起來。
葉紅軍像照顧孩子般照顧著我,他做飯,我就在一邊看;他拖地,我也坐在一邊看。我們一起去買菜,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玩游戲,一起下圍棋,一起去散步,一起去逛商場。
痛苦的經(jīng)歷,讓我時不時寡言少語,葉紅軍卻常常在我耳邊悄悄地對我說:“我愛你,我喜歡你的深情憂郁?!蔽蚁矚g葉紅軍什么呢?他的純真?他的朝氣?我不知道。
葉紅軍出差了,他頻頻地給我打電話,說他的工作,說他的見聞。而我永遠(yuǎn)話題不多,常常只是默默地專心聆聽。葉紅軍就在電話的另一頭滔滔不絕地說,實在是沒有話題時,他這個中文系畢業(yè)的營銷員就背《詩經(jīng)》來逗我:“‘自伯之東,首如飛蓬’——我不在你身邊,你是否每天都不梳理頭發(fā),任其蓬亂呢?”
11月14日,那天是星期六。早上,葉紅軍的電話將我從夢中喚醒:“懶蟲,該起床啦!你的客廳里放有好東西咧,快點去看看!”
我起了床,穿著睡裙,揉著惺忪睡眼,打開房門,只見葉紅軍一手抱著鮮花一手提著大蛋糕,站在客廳中間。
“生日快樂!呵呵,我的寶貝,你今天二十四歲了!”葉紅軍放下手中的東西,用手把我散落下來的長發(fā)捋到耳后,擁著我雙肩,深深地吻我。
潮水般的愛淹沒了我——一個愛我的人,為了與我共度生日,不辭辛勞,從千里迢迢的外地連夜趕了回來!
葉紅軍帶我去鳳凰山上香,他要在鳳凰山古廟為我祈福。
在香煙繚繞的鳳凰山古廟里上了香,我們跪在觀音像前許愿??粗~紅軍雙手合十,雙目閉合十分虔誠的樣子,我卻傻傻地想:三生因果報,一心誠意修。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的話,那么,葉紅軍前世會不會是我的戀人呢?
鳳凰山的冬天,草木依舊郁郁蔥蔥。清寒的空氣里,葉紅軍牽著我的手,漫步在山間小路上,踏著細(xì)碎的陽光走了很久很久……
晚餐后,葉紅軍為我點燃了二十四根蠟燭,為我唱了生日歌慶祝。我坐在沙發(fā)上看搖曳的燭光,看微笑的他。對著蛋糕默默地許愿后,葉紅軍溫柔地?fù)砦胰霊眩瑩嶂业拈L發(fā),沒有言語。吹滅了玻璃茶幾上的蠟燭,屋子里一片漆黑,月光悄悄探入了屋,濃濃的幸福鋪天蓋地地籠罩著我,讓我忘記了所有的不幸,讓我以為這一刻會成為永遠(yuǎn)。
母親的電話,卻把我從幸福之中喚醒了過來:“孩子,今天是你二十四歲生日了,媽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一定會過得幸福的。有件事告訴你,你和蕭春把所有的錢都借給了林靈治血癌,唉,終究還是挽留不住一條生命?。×朱`她,她過世了……”
林靈死了!一個生命消失了!
剎那,寒意從骨髓里滲出來,我從幸福的天堂摔到了痛苦的深淵。黑暗里,我仿佛看見了林靈,她無聲無息地正從遠(yuǎn)處慢慢地向我走來,她輕輕地哭著,她微微地笑著,她忽遠(yuǎn)忽近的聲音在問候著我:黃予潔你好嗎?黃予潔你現(xiàn)在好嗎?黃予潔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
我緊緊擁著葉紅軍,渾身瑟瑟發(fā)抖。我抽泣道:“女友林靈,年紀(jì)輕輕,身患絕癥,死了……”
生命恍若一出虛無的戲。
一個與自己九年同窗兩年同事的好友,竟然在自己無辜的怨恨中辭世;一個與自己在生意場上打拼了兩年的拍檔、朝夕相處了兩年的男友,竟然讓自己誤認(rèn)為是圖謀不軌之徒。自己一直把錢財放在第一位置,看到取空了的存折,就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蕭春和林靈都是騙子,卻沒有主動打一個電話去問一問蕭春和林靈到底是怎么回事。
“雖然救不了林靈的性命,林家的人,都把你和蕭春當(dāng)成是大恩人了?!蹦赣H又嘆息道:“蕭春真是個好孩子??!他常常來幫媽媽買米充煤氣,活干得多,話卻說得少,和以前相比,他變了。你們之間到底怎么了?”
淚水伴著悔恨往下淌,淹沒了我的勇氣,我不敢主動打電話給蕭春。
自私的我,更沒有告訴葉紅軍,關(guān)于我的過去——我和蕭春的過去。
愧疚夜夜來襲。夜半醒來,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睛,久久不能入眠。心能生萬法,地能長萬物,越是害怕地躲閃,越是痛苦萬分。
我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
責(zé)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