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侃
艾男和他的女教師
■許侃
小說讀到最精彩的時候,隔壁傳來母親的聲音:“艾男,還不拉燈睡覺,都幾點啦!”艾男答應一聲:“知道啦?!彼雅_燈從緊挨著床頭的桌子上拿下來,用被子把自己連同臺燈一道罩在下面,既緊張又投入地繼續(xù)看下去。
高爾基在他的自傳體小說《人間》里描繪了一個迷人的場面:年僅十三四歲的主人公彼施柯夫(即高爾基本名),大清早到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鄰居家里還書——他在心里暗暗稱她“瑪爾果皇后”。這位瑪爾果皇后當著這個男孩子的面,毫無邪意地解下她的襯裙,裸露出她豐腴美麗的青春胴體……
這場面對年紀與彼施柯夫相仿的艾男來說,簡直太奇怪了。他不能理解書中這事是怎樣發(fā)生的?難道生活中真的會有這樣一幕嗎?讀到這樣的描寫,使他既驚訝又激動。雖然有點害臊,卻是一種美妙的體驗。
小說是從唐老師那里借來的。艾男到唐老師的宿舍去交入團申請書,看見她的床上靠墻一面有一排書。他一眼就喜歡上《人間》的封面木刻——少年高爾基穿著俄羅斯襯衫,外套搭在肩上,英姿颯爽走向人間。他征得唐老師同意,就把它借來了。
艾男趴在枕頭上,感覺到襠部有一種脹大,有點硌得慌,然而并不難受,反倒覺得一種莫名其妙的愉快。當他這么一頁頁地讀下去,驚訝和好奇輪番占據(jù)他的頭腦,激動之余甚至有一種感恩的情緒……終于,疲倦不可遏制地襲來,睡意爬上他的眼簾,他的頭一低,臉埋在書本上,就這樣睡著了。
睡眠中他做了一個夢,一個有生以來頭一遭的荒唐夢——
游泳池。陽光在波動的水面上留下許多耀眼的光斑,艾男在這些光斑里游泳。他看見唐老師穿著鮮紅的游泳衣坐在泳池邊玩水,兩只腳丫子在水面上撲打著,一雙修長的大腿白得耀眼。有女同學喊:“唐老師,下來呀!”唐老師微笑著說:“不!我不方便下水,就這樣玩玩得了。”什么叫不方便下水呀?這是什么意思呢?艾男納悶。他攀著游泳池邊的石壁,躲藏在跳水臺的陰影里,偷眼打量唐老師胸前兩只白暄饅頭似的凸起。恰巧唐老師的目光朝他這邊瞥來,艾男心口慌得像揣了只兔子,連忙一個猛子潛入水底去了。
從水底冒上來的時候,游泳池變成了一條大河,河里有巨大的漩渦。那漩渦的形狀令人覺得怪異,艾男驚慌地避開它們,卻又忍不住盯著漩渦看。這漩渦好像人體一個神秘的所在,讓人既向往又好奇。艾男熱切地想:漩渦下面到底怎么樣呢?人被吸下去會死嗎?會不會吐出來又活了呢?他很想讓漩渦吸下去試試看,然而畢竟不敢。
不知什么時候,場景變幻成一片灼熱的海灘。艾男就像一只海豹似的,匍匐著趴在了海灘上。這時,沙灘上又爬上來一只穿紅泳衣的海豹,和艾男并排趴著。艾男扭頭看去,那海豹的下肢開岔,分明是兩條人腿,就像“瑪爾果皇后”那樣赤裸著。只見她翻轉身來,平躺在沙灘上,展露出豐滿的乳房,平滑的小腹,可惜是穿了紅泳衣的,不能像“瑪爾果皇后”那樣完全赤裸。再往下看,那個奇異的部位豐腴地鼓凸著,浸了水的薄紗貼在上面,看得非常清楚。這條穿著紅泳衣的海豹不知羞恥地岔開了雙腿,兩只腳在水面上撩拔著,好像又回到游泳池邊上了。
艾男熬不住了,他的呼吸加快,身體某個部位早已忍無可忍,猛地撲上去,悍然朝那個部位刺去。同時,他看見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海豹睜開人的眼睛,生氣地望著他。他陡然發(fā)現(xiàn)這個“海豹”原來竟是他的班主任——像“瑪爾果皇后”一樣漂亮的唐淑儀。唐老師在他的額頭上杵了一指頭,這一指頭非常硬,好像一粒子彈宣布他的死刑。
這一驚非同小可,艾男頓時醒轉來。感覺大腿上冰涼一片,伸手一摸粘乎乎的,忽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同時,額角一陣刺痛。艾男一摸額頭,鼓起一個碩大的水泡。原來一直亮著的臺燈緊挨著頭皮,竟不知不覺地炙出一個大水泡。艾男急忙支起身體,把臺燈放回原來的地方。檢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被褥挨著臺燈的地方烤得發(fā)黃,若再不醒來,麻煩就大了。
艾男重新躺下,回想起夢中的情景依然十分清晰,不由得又是慚愧又是羞。怎么能做這樣下流無恥的夢呢?自己是不是變壞了?唐老師對自己那么好,就像”瑪爾果皇后”對彼施柯夫一樣。而自己在夢中竟然對她實施了大逆不道的荒唐行為,真是罪過!
夢中的情景其實來自體育課上,做為班主任的唐老師曾與體育老師一起帶他們游泳?,F(xiàn)實中唐老師穿著泳衣,就像夢中的她一樣坐在泳池邊雙腳嬉水。也許罪惡的念頭從那時起就種下了吧。這樣想著,艾男覺得自己十分卑鄙,簡直與小流氓一般了。艾男啊艾男,你還算什么優(yōu)秀學生干部?啊——呸!
第二天一早,艾男額頭帶著那個水泡眼金魚一般的腫泡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讓母親嚇了一跳。寡居的母親對獨生兒子并不溺愛,嚴厲得很,三問兩問審出了案情,在他額頭的另一側狠狠地敲了幾個栗鑿。然后,母親拔下一根頭發(fā)絲將水泡穿破,讓一包黃水淌掉了。經(jīng)過這一番麻煩,艾男到校遲到了幾分鐘。
“報告!”艾男站在教室門口喊。雖然吃了母親的栗鑿,此時心中慶幸額角的水泡被母親穿破,水流掉了,不會再引起同學們的好奇。全班同學都在盯著他看呢,要是他的額角有一個水泡眼金魚那樣的水腫,該是多么大的笑話啊。艾男是個身體頎長的孩子,好像細弱的蘆葦,頂著一顆碩大的腦袋,高闊的天靈蓋下一雙機靈的眼睛,此時卻不敢抬起來。
第一堂課是英語,授課的正是班主任唐老師。唐老師看見是她平素喜歡的艾男,并不多加責備,只是說了一句:“下次注意啊?!本妥屗衔涣恕0凶谧簧?,沒能集中精力聽講,有點分神了。只見唐老師穿一件款式新穎的連衣裙,白涼鞋,打扮得艷而不俗。她是那種柔軟圓潤的女子,白而長的頸,胖而小的手,豐潤的嘴唇說出話來,又新鮮又活潑,正像她的人品一樣為同學們所喜歡。
艾男是唐老師眼中的紅人,這一點是同學們公認的。因為艾男不光英語好,語文也好,上課發(fā)言積極踴躍。有一次,唐老師講新課之前,叫同學們預先翻譯一下課文,以便與老師的翻譯對照提高。結果大多數(shù)同學沒做,只有艾男等少數(shù)同學在老師的要求下舉起手來。唐老師讓艾男試讀了他翻譯的課文,驚訝地夸獎道:“喲嗬,你翻得太棒了,簡直是一級棒!”唐老師點評說,由于用上了心曠神怡這樣的成語,使艾男的譯文顯得有文采了。唐老師毫不吝惜自己的譽美之辭,甚至放下老師的架子說:“我翻得也沒有你棒!把你的譯稿給我一份。”
艾男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譯文是寫在書頁的字縫中的。唐老師興致勃勃地說:“你下課抄一份給我?!卑惺軐櫲趔@,連呼吸都變粗了。他心想唐老師要他的稿子干嗎呢?大概是給其他班上課時用的吧?沒想到自己一時靈感所至用了幾個得意字眼,竟得到唐老師如此之高的賞識。艾男心里高興,知道這是因為讀書較多的緣故。
那天下課,他去給唐老師送稿子。唐老師當著辦公室其他老師的面再次夸獎他,還拍拍他的頭,非常親昵的樣子,好像他是小學一二年級的小孩子似的。其實,艾男已經(jīng)14歲了,是一名初中二年級的男生了,心中都有了“男女授受不親”這種念頭了?!澳阒徊贿^比我大七八歲吧?”艾男有點不服氣地想。他將頭一偏,唐老師第二次拍下來的手就落了空。唐老師的手沒有摸到艾男的頭,落在他的肩膀上,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根頭發(fā),就把它撣掉了?,F(xiàn)在回憶起來,發(fā)現(xiàn)那種麻酥酥的感覺實在是被一種暗暗的甜蜜伴隨著。
艾男上課時想入非非,心馳神往于那些與課堂無關的事情,他的心神開小差了。昨夜給他留下烙印的不僅有那盞臺燈,還有那個夢,以及夢里頭一遭成為男人的體驗。這種體驗如此新鮮,如此甜蜜,是他獨享的秘密。這個秘密現(xiàn)在變得不那么安份,像一只小獸般在內心里鼓搗著,想要冒頭的樣子。他不敢抬眼去看唐老師,總害怕內心的秘密會通過眼睛泄露出去。然而,他越不去看,就越想看。他想起高爾基書中那個”瑪爾果皇后”。”瑪爾果皇后”究竟長什么樣?他把唐老師當成一個活標本,參照唐老師的音容笑貌去描摹心中的“瑪爾果皇后”。如此一來,高爾基描寫的人物形象就更鮮活了。
“唐老師就是瑪爾果皇后!”這個大膽的命題一旦出現(xiàn)在腦海里,就再也抹不去了。艾男的內心不斷重復這個聲音,使他有一種心醉神迷的感覺。這種感覺既是一種幸福,也摻雜著一份罪孽與忐忑。
艾男的學習成績下降了。隨著個子又長高一截,他對唐老師的愛戴愈發(fā)強烈。而一想到唐老師,當初那種幸福感逐漸遠離,慚愧與不安漸漸占了上風。
作為學習委員,艾男不夠格了。唐老師發(fā)現(xiàn)了他的變化,一個聰明上進的孩子忽然變得沒精打采,萎靡不振,上課不再舉手發(fā)言,甚至不肯抬頭聽講。這是為什么呢?這天下課,唐老師走到艾男的座位前,小聲地對他說:“請你放學后,到我辦公室來一趟?!?/p>
艾男走進辦公室,看見唐老師正在等他。狹小的辦公室里有四張辦公桌,像火車臥鋪那樣一溜排開,都空著,只有唐老師一個人。艾男不由得一驚,心里怦怦跳得慌。唐老師推開正在批改的作業(yè)本,站起身來熱情地招呼他:“艾男來啦,進來坐吧!坐我的椅子?!碧评蠋煱炎约旱淖蛔尳o艾男,自己端著茶杯走到門前倒水,看見門外有同班同學探頭探腦,用腳后跟把門磕上了。
艾男的心頭又是一震。
唐老師在另一位老師的空座上坐下,轉回頭來微笑地說:“艾男,最近好像有狀況嘛!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呀?有什么意見就提嘛,我最喜歡直來直去的同學?!?/p>
艾男坐在唐老師的椅子上,低頭不語。他感到椅面上還留存著唐老師的體溫。這種感覺使他的心又一次狂跳起來,身體某個部位漲得不行,頭也低得更深了。
“艾男!”唐老師等不到回答,把艾男的反應當成了抗拒,腔調提高了八度,“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把頭低得那么狠干嘛!我是老虎,能吃了你呀?”
艾男從眼皮底下瞄了唐老師一眼,像洞口的小鼠窺伺黑貓那樣。唐老師因為氣憤,臉漲得酡紅,看上去更加俏麗了。艾男感到內心的欲望像一窩蝗蟲似的飛起,在理智的柵欄上亂撞,它們危險地快要鉆出來了。
“艾男,你為什么不說話!不要以為你是三好學生,是班干部,老師就可以一味包庇你。要知道老師的愛護也是有限度的!你再不開口,我可就對你放棄了?!?/p>
這番話像一瓢涼水澆在艾男的背上。艾男心里又熱又急,生怕內心對唐老師的那種非分之想通過眼神被老師看破。這忽冷忽熱,外焦里嫩的驚乍,使他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他的哭雖然發(fā)自真心,但也不能說沒有一點兒矯情。他以為這樣一來或許能得到唐老師的愛撫,至少是寬容。但是,唐老師偏偏不待見男孩子露怯,一副熊相。艾男的眼淚終于使她失去了耐心,壞脾氣猛地一下爆發(fā)出來。唐老師忿忿地一捶桌子,嗵地站起來,說:“滾吧,滾吧,不要在我面前淌眼抹淚的!我沒時間跟你玩矯情?!?/p>
本文中使用的數(shù)據(jù)集是來自某檔案館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發(fā)布的公開檔案數(shù)據(jù)(不包含敏感信息),包含特征視圖和檔案文件實體兩部分,其中檔案文件實體150份。其中包含文字、照片兩種數(shù)據(jù)類型的檔案。
艾男昏頭脹腦地走出辦公室,感覺像個遭到父母遺棄的流浪兒。他不知不覺走到校園后面,穿過那片棵棵聳立的杉樹林,看見一座紅磚裸露的四層小樓。小樓是那種筒子樓,建造年代久遠,顯得古樸陳舊,唐老師的宿舍就在頂層的四樓上。艾男駐足樓下,想起他交給唐老師的入團申請書,想起唐老師潔白的床鋪上那一排書籍,艾男絕望地感覺到這一切已經(jīng)離他遠去了。他上了樓,走到唐老師的宿舍前,從書包里掏出那本早已揉破了的高爾基的《人間》,把它放在了唐老師宿舍的門下。他狠了狠心,把書從門縫下塞了進去。
走出樓道,風吹過來。想起唐老師那副兇巴巴的模樣,艾男的眼淚不爭氣地又落下來。在唐老師辦公室哭過一場,臉上已被風吹干,這一哭又是淚麻麻的。這樣哭了一氣,內心里倒有幾分痛快了。他邁步走出學校后門,看見黑黢黢的樹干上貼有一張告示,白紙被風吹起一角,在傍晚的暮色里輕輕擺動。
告示上寫的是通緝令。在艾男生活的這座城市近來出現(xiàn)了一個樓道惡魔,專門尾隨年輕女子,在深夜的樓道里將其勒昏,實施強奸并殺人。艾男在那張告示前站了一會兒,想不到這張告示的作用是讓他眼里的淚水徹底流干了,內心里變得堅硬了一點兒。
這天夜晚,艾男又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仲夏的夜晚,自己晃著膀子在街上兜風。他變得流里流氣,放蕩不羈。由于唐老師態(tài)度的轉變,艾男對自己也自暴自棄起來。幾乎一眨眼的功夫,艾男就長成了一條男漢子。因為中考、高考都沒有考好,他只能待業(yè)在家。不過艾男再不是那個羸弱少年了,他變得膀大腰圓、孔武有力,走在街上一副尋釁找事的勁頭。
忽然,他看見前面一位穿紅色連衣裙的女子,裙裾飄飄,像一尾金魚那樣優(yōu)雅地招搖過市,咦!這不正是唐老師嗎?多年不見,唐老師還是那么風騷。艾男不由得尾隨上去。
唐老師的屁股扭啊扭,在街燈的映射下婀娜多姿了。艾男跟在她身后看得渾身發(fā)脹,尤其是那個部位好像一把撐起來的傘。他想起人們傳說的那個樓道惡魔,自己的手里不知不覺多了一根鋼絞線,他把那根鋼絞線疊起來拉了拉,頓得啪啪響,好像要試試它夠不夠結實似的。
艾男尾隨著唐老師來到學校附近,他知道唐老師所住的那座紅磚小樓所在的位置,抄近道翻過鐵柵欄,趕在唐老師到家之前上了她的宿舍樓。樓道里黑洞洞的,艾男聽見上樓的腳步聲,慢慢地從樓上走下來。當他跟上樓的唐老師擦肩而過時,因為天黑,唐老師沒有辨別出迎面而來的是她的學生。艾男故意輕輕咳了一下嗓子,唐老師非常敏感地發(fā)出一聲:“咦——?”
說時遲,那時快,艾男回過頭來,手中的鋼絞線一下子從背后勒上了唐老師的脖子。唐老師喊不出聲來,掙扎了幾下,渾身癱軟倒在了樓梯上。艾男迅速解開自己的牛仔褲,撩起唐老師的裙子,欲行不軌。奇怪的是唐老師那地方竟然平板一塊,刀槍不入,找不到下蛆的縫。原來,唐老師竟是石女!
更叫人喪氣的是,艾男當場就被抓住了。唐老師貞操雖在,魂兒卻被嚇丟了。他以奸殺老師的重罪被關押在牢里,釘了手鐐和腳鐐,只等一聲令下,執(zhí)行槍決。艾男心中焦躁,聽說過槍斃張三、槍斃李四,難道這回真的輪到自己頭上了嗎?槍斃!多么可怕的事啊。他想得腦子都發(fā)木了,等待去死的滋味真是太難過了。難道這是真的嗎?會不會是做夢啊?分明有兩個人按著自己的肩膀,壓得胸口喘不過氣來,一只長槍從后面抵住了后腦勺。馬上就要打了,馬上就要打了,艾男一面嚇得魂飛魄散,一面覺得真是不可思議,生命就這么眼睜睜地將要結束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艾男嚇得一身冷汗,醒了過來。原來真是一場噩夢。艾男抹了一把額頭上涔涔的汗水,摸摸床板,摸摸自己的身體,發(fā)現(xiàn)躺在床上的還是14歲的自己。意識到時間并沒有穿越,是自己在夢中穿越了,艾男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呢?艾男覺得奇怪。他像真的對唐老師犯下罪惡那樣滿懷羞愧,恨不能跪在唐老師的面前,放聲嚎啕,大哭一場。
他的悔罪之心給他帶來氣質上的變化,他再看見唐老師的時候,心里不敢再起邪淫的念頭,表情變得肅穆端莊。唐老師看見艾男的拘謹,認為是自己把他傷得太狠了,她不僅用“滾”這樣的字眼趕走了這位曾經(jīng)優(yōu)秀的學生,還宣布撤銷了他的學習委員職務。
唐老師決定彌補一下自己的過錯??墒窃趺床拍芷交剞D過這個彎子來呢?
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學校增設了一門青春期心理衛(wèi)生課。沒有現(xiàn)成的講課老師,教務處長想起唐老師曾向他請假去考什么心理咨詢師,便跟唐老師商量,請她兼一下這門課。唐老師二話沒說,便答應下來。
為了講這門課,唐老師做了充分準備。面對一雙雙懵懂而又純真的眼睛,她以詩一般的語言做了熱情洋溢的開場白——
“青春,這個神秘而美好的客人,當它第一次來到青年們中間,總是帶著那么多的困惑和煩惱。有時甚至是險象環(huán)生,極其窘迫的……”
接下來,她用清楚曉暢的語言給同學們講解心理與性方面的知識,講得非常坦率,沒有絲毫晦澀和隱匿,一下子破解了同學們覺得性是丟人的這一俗念。
艾男聽了這堂課,才理解了高爾基為什么用贊美與崇敬的筆調描寫“瑪爾果皇后”裸露的青春胴體。自己用俗人的眼光去看名著,差一點把好東西讀成了大毒草。
課后,唐老師給同學們布置了一道作業(yè):寫一寫自己春心萌動的真實感受,或者記一位自己最親密的人。要求寫出真情實感。為了保護隱私,同學們的作文可以不必交給老師看,也可不署名或者署筆名交上來。但是每人都要寫,力求寫出一個真實的自己。唐老師特別交代:“一定要寫得真,寫得真才能抒發(fā)內心的感情,才能揭示自己最真實最隱秘的青春期心理活動?!?/p>
當艾男聽到如此作文要求時,陡然捕捉住一絲靈感,眼睛亮了一亮。沒等唐老師把要求說完,他便伏下頭去,振筆疾書起來。唐老師在教室里巡回走動,來到艾男的桌旁,看見他的作文紙上,題頭寫著《瑪爾果皇后》五個字。
艾男生怕唐老師看見他寫的內容,連忙挪過鉛筆盒,把文稿掩住了。唐老師雖然不知什么情況,但覺得這個細節(jié)很有趣,微微一笑走開了。
到了交卷時分,艾男還沒有寫完,唐老師允許他帶回家寫。第二天,艾男仍然沒有交卷。唐老師雖然說過可以不必交給老師看,但是她對艾男特別關心,不由得問他寫完了沒有?艾男臉上一紅,說:“唐老師,這篇作文我不交。行嗎?”
“哦,有什么理由嗎?”唐老師詫異地追問。
“因為,因為,”艾男搔了搔腦袋,有點難為情,卻不再是那種怕被人看破的畏葸表情。
唐老師覺得這孩子的情商提高了,人格成熟起來,她真正想看到的一個心理健康的男生已經(jīng)在艾男的表情里出現(xiàn)了。唐老師說:“因為你寫出了真情實感,不想公開?是不是?哈哈,好!這篇作業(yè)我不看?!?/p>
過了一個星期,艾男還是交來一篇作文。題目卻不是《瑪爾果皇后》,而是《走出迷津》。文中,艾男用寓言的形式寫自己在夢里迷入一個山谷。山頂上開有一朵嬰粟花,山谷里卻是烏煙瘴氣,遍地死人骷髏……真實的生活故事被他用隱喻性的象征掩蓋了。唐老師看得莫名其妙,卻為艾男的奇巧構思和斐然文采感到欣喜。她在班上公開表揚了艾男。隨即宣布恢復艾男的學習委員職務,因為他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完全擔當?shù)闷饘W生干部。
艾男看著唐老師,心想如果不是礙于當事人,他把那篇《瑪爾果皇后》拿出來給唐老師看,那才叫好呢!他在那篇長達數(shù)千字的作文中,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投注在筆下的“瑪爾果皇后”身上了。她既是生活中的唐老師,但又不是唐老師。她是按照他的理想虛構出來的,當他把這個角色塑造完成的時候,自己的熱情完全被紙上的人物攝取了。生活中的唐老師讓位于文學創(chuàng)造的“瑪爾果皇后”。生活中的唐老師已不再激起他的熱情,他的熱情屬于那個由他自己創(chuàng)造的“瑪爾果皇后”了。
事實上,14歲的艾男嘗到了創(chuàng)作的樂趣,他在創(chuàng)作中釋放了那左沖右突找不到泄口的力比多。只是艾男自己不知道,當“瑪爾果皇后”轉變?yōu)楝F(xiàn)實生活中的唐老師時,對他的心理影響是有毒的;而生活中的唐老師轉變?yōu)樾≌f中的“瑪爾果皇后”則是綠色無害的。因為“瑪爾果皇后”是虛擬飄渺的,他愛她完全不必有精神負擔,也不涉及道德評價。
當然,對“瑪爾果皇后”的戀情并沒有維持得過久,因為隨著閱讀量增加,出現(xiàn)了更多讓艾男興奮的美妙人物。宛如阿里巴巴叫開了寶庫大門,面對浩如煙海的世界文學名著,艾男驚喜莫名,一頭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