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麗
云圖
李心麗
俞紅連續(xù)三年考研,三年失敗,她報的是她在北京上本科的那所大學(xué)的研究生,如果她把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降低一點(diǎn),省內(nèi)的研究生她第一年就考走了。這一考,就考走了四五年的時間,加上她剛畢業(yè)閑散的二年,離開大學(xué)后,時光不知不覺就溜走了六七年,對于俞紅父母來說,這可不是小事,一個姑娘到了近三十歲了不找對象成家,還每天琢磨著考試,有點(diǎn)不可思議。俞紅自己猛然間回頭,才看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在她身邊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與她一起畢業(yè)的同學(xué),有的又去讀博士了,有的已經(jīng)參加工作成家了,結(jié)婚早的,孩子已經(jīng)能夠拿著醬油瓶子去打醬油了,這個世界變化真快啊,俞紅不由得感慨。
三年連續(xù)失敗,俞紅自己蒙著頭想了幾天,最后作出了決定,決定不考研究生了,她準(zhǔn)備考一個單位工作。
俞紅就考到了藝術(shù)館,正式辦理了有關(guān)手續(xù),俞紅就上班了。
俞紅被分配到文藝科,單位人事處長把文藝科長叫來,一起把她領(lǐng)到了一間辦公室,算是把她安頓好了。
辦公室共有三張辦公桌,有一張桌子是空的,靠著窗戶,文藝科長說那一張桌子就是俞紅的。人事處處長說最近迎接國慶,藝術(shù)館的人都分散在各處準(zhǔn)備慶祝工作,本來是要開個會向大家介紹俞紅的,但人都不在,讓俞紅先自己熟悉一下情況。之后人事處處長走了,留下科長給她交待了一下,說她們辦公室共有三個人,她對面的桌子是陳果的,挨過去的是梁秀花的,說著把辦公室的鑰匙給了她一把,說讓她先熟悉熟悉情況,有工作會安排她的。
上了快半個月班了,俞紅都沒有見到陳果和梁秀花,每天她一個人待在辦公室,打掃的時候,她要把陳果和梁秀花的辦公桌都擦一遍,把窗臺和文件柜也擦一遍,之后就坐在電腦旁??崎L是女的,有時候俞紅能見著她,有時候見不著她,這期間她給俞紅安排了三次工作,讓俞紅登記參加了展覽的書畫作品名目,整理書畫作品的電子版,還整理了一些檔案。俞紅按科長的安排做好了這些工作,她也不去匯報,等科長推開她辦公室的門,問她的時候,她就告訴她都完成了。工作的間隙,這些間隙都很長,俞紅就有些無聊,坐在電腦旁,心里空落落的,有時就看向窗戶外,辦公樓里偶爾有腳步聲,這聲音一出現(xiàn),仿佛整座樓里都是空的。俞紅就有些期待陳果和梁秀花來。問科長陳果和梁秀花都去干什么了,科長說她們年齡大了,不常住班,偶爾也來。俞紅還想問問科長陳果和梁秀花是什么樣的兩個人,但她沒有打聽??崎L是科長,不是群眾,有些話她不能隨便打聽。
國慶之后,為了慰問大家,單位組織去云頂山莊度假三天,這次俞紅見到了陳果,俞紅看到陳果年齡也不像科長說的那么大,和科長差不多,俞紅湊到陳果跟前說,你好,我是新來的,我們一個辦公室,陳果說哦,聽說新來了一個同事,一直也沒有見面,你好。兩個人就算認(rèn)識了。正巧晚上她們住在一個房間,俞紅說哪一個是梁秀花呢?陳果說沒有來。一上班科長就介紹我和你們一個辦公室,一直也沒有見到你們。陳果說不想去,什么破單位呢。俞紅說我也發(fā)現(xiàn)咱們單位并沒有多少事可做。陳果說你剛來,時間久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洗漱完,陳果把她的襪子搭在了液晶電視上,之后把她的旅游鞋放在了行李架上,她拿著一塊布擦,等俞紅洗澡出來,她只穿一條短褲,一件半袖T恤從胸前擼上去了,大概是因為熱的原因,露出了兩只乳房。俞紅很有點(diǎn)不好意思,她第一次見這樣大大咧咧的女人,除了在公共浴室看到女同學(xué)的身子,她還沒有見到這樣的狀況。本來氣溫已經(jīng)降下來了,陳果開了空調(diào)。她不明白她這是為什么,看她的樣子,仿佛是在度酷暑。
俞紅心里有點(diǎn)不舒服,但她沒有說出來。因為陳果的襪子搭在液晶電視上,她想開電視,又想還是算了。她曾聽單位的一個人說起過陳果,說她至今還沒有結(jié)婚。她可能因為這個就對她懷有一種好奇。但她不敢開口問她什么,誰知道她會不會忌諱這個問題。俞紅就坐在床上,一層層涂抹那些保濕水,晚霜,眼霜。從那只手掌大的小鏡子里,她看到了陳果兩只眼睛看著她,通過燈光的照射,她看到她眼睛里面的一種說不清內(nèi)容的注視,她只能開口了,問她用什么牌子的眼霜,說看她保養(yǎng)的很好。陳果說我從來不用化妝品,都晚上了,你抹那么多不怕傷害皮膚嗎?俞紅說這是純植物的,陳果就再沒有吭聲,后來問俞紅多大了,說她比俞紅整整大了一輪,問俞紅找到對象沒有?
在陳果面前,俞紅不忌諱這個問題,反正她比她都大一輪還沒有結(jié)婚,俞紅說還沒有。陳果說要什么樣的,俞紅說沒有定什么標(biāo)準(zhǔn)。陳果說都這么大了還沒有標(biāo)準(zhǔn),你應(yīng)該有明確的目標(biāo),接著陳果就給俞紅列數(shù)了一番,比如家庭、學(xué)歷、單位、身高、個人愛好,還要看品性。陳果說我比你年長,結(jié)婚一定要考慮各方面的因素。俞紅說遇著什么樣的就是什么樣的了,其實命里早就注定了,哪還容得了我挑揀呢。對找對象這事,俞紅有點(diǎn)悲觀。陳果說話是那么說,命運(yùn)是什么呢,命運(yùn)還不是在自己手里握著的。俞紅說我的命運(yùn)不在自己手里握著,要握著早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俞紅又想到了考試失利的那幾年,如果她順利考走,那么她已經(jīng)畢業(yè)了,說不定已經(jīng)在北京找到了工作,但她沒有講出來,她忌諱這個。
云頂山莊風(fēng)光不錯,秋天的景色,可以滑草,滑沙,一路上,俞紅緊緊地跟著陳果,就像她上學(xué)那會經(jīng)常一起相伴的胡小毛。票是一票通,在里面可以任意地選擇娛樂項目,中午的時間,太陽有些不依不饒,不過俞紅還是很有興致,她想去運(yùn)動一下。她對陳果說我們?nèi)セ嘲桑猛娴?。陳果說這么曬,你去吧,我想在樹陰下坐一會兒。見陳果不想去,俞紅猶豫了一下,她不想一個人爬那么長的臺階,就坐下來看上邊往下滑的人。云頂山莊很大,單位的人三三兩兩不知都分散到了什么地方。這時俞紅看到了科長,坐在滑沙車上,一溜就滑下來了??此媚敲从信d致,俞紅也來了興致,她一個人爬了上去,用了將近十五分鐘時間,然后用了不到二分鐘的時間就滑下來了。
午休過后,俞紅問我們下午去干什么,陳果說這地方我來過幾次,也沒有什么意思,要不待在房間里看電視。俞紅說太浪費(fèi)了,我們?nèi)ド角f里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看看四周的景色。陳果說也行,兩個人就在山莊里走了走,因為彼此還不是很熟悉,也沒有多少要談的話題,所以這樣散步讓俞紅總覺得缺少什么。
度假之后,陳果上班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俞紅漸漸發(fā)現(xiàn),即使陳果比她先到辦公室,陳果也不屑打掃衛(wèi)生。俞紅只能拿抹布先擦自己的桌子,然后擦陳果的桌子,陳果坐在電腦旁,揮一下手說不用擦,漸漸的俞紅也就不擦了,只擦自己的。這期間,科長會來辦公室,安排俞紅做一兩件事,科長的辦公室就在隔壁,不敲門就進(jìn)來了,科長走后,陳果就開始罵,敲一下門會敲斷手嗎?什么作派。
一般地,只要是科長安排了活,俞紅就仔細(xì)地去干。她發(fā)現(xiàn),陳果幾乎沒有什么事可做,她有時露一面就出去了。她熱衷于網(wǎng)購,經(jīng)常有快遞打電話讓去取貨,有時她不在辦公室,就打電話讓俞紅去取,俞紅就幫她取回來。漸漸的,俞紅發(fā)現(xiàn)單位還是有不少事要做,收發(fā)文件,整理檔案,起草一些文稿??崎L通常來的時候,就俞紅一個人在辦公室,科長就問陳果呢?俞紅說不知道??崎L就安排俞紅任務(wù)。俞紅看出,即使陳果什么事也不干,科長什么話也不說,也沒有見她對陳果提出批評。
工作了將近半年的時間,俞紅上班也不像以前那樣積極了,她開始遲到早退,有時候甚至一上午一下午不去單位,后來一整天也不去單位一次。這期間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去見面,聊天,一起吃飯,她覺得不合適的見一面就回絕了,她覺得合適的,就希望早點(diǎn)定下來,結(jié)婚,但對方?jīng)]有像她一樣迫切。好像熱衷于戀愛的經(jīng)過,遇到這種人,俞紅就推掉了,到她這個年齡,戀愛都不想談了,覺得那過程太繁瑣,談不成,又要浪費(fèi)好幾個月的時間。
科長對她工作的態(tài)度明顯不滿意了,以前一有事,科長推開門,她就端端地坐在辦公桌前,科長安排一下就完了,現(xiàn)在她們的門經(jīng)常是鎖著的,寂然的樓道里幾乎沒有人。一次單位發(fā)文件,讓各科室去取,科長就給她打電話,等她取了文件回到辦公室,打開門,發(fā)現(xiàn)陳果坐在里面,她說也不是什么緊急文件,非要通知現(xiàn)在去取,陳果看了她一眼,說一直就是這樣,慢慢你就習(xí)慣了。俞紅給科長送過去了文件,說陳果就在辦公室,也可以讓她去取一下啊,科長說你們辦公室一個人也沒有,我去敲了門,才給你打了電話,上班時間,你在外面忙什么呢?俞紅說她媽重感冒,正在醫(yī)院看病呢??崎L說,以后上班時間來不了就打一聲招呼,這是單位的紀(jì)律。俞紅看了科長幾眼,什么話也沒有說。她發(fā)現(xiàn)她對科長有點(diǎn)無語。
陳果有陳果的理論,我們在這個單位工作了這么多年,你是單位的新兵,你要好好干。俞紅突然間明白了,她們都這樣以為,她是單位的新人,她年輕,她沒有理由不好好工作,她就覺得有些不公平。年終的時候,評先進(jìn),她被評上了,實際上就是科長一個人定的,獎品領(lǐng)到辦公室的時候,她看到陳果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她的心情也頓時像被霜打了一樣。
俞紅漸漸感到了環(huán)境的壓抑,科長一臉的規(guī)矩,陳果一臉的沒規(guī)矩,她覺得靠哪邊她都靠不上,她們兩個的眼睛都盯著她看,仿佛看她最終靠向哪一邊。說實在的,俞紅感覺到了,但她看不到自己的前方。她的前方是像科長一樣,還是像陳果一樣,其實她并不想成為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孤獨(dú)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感覺,俞紅覺得她在這個單位太孤獨(dú)了。
冬天的時候,有男人來辦公室找陳果,陳果不在。男人就與俞紅打聽陳果,問陳果干什么去了,俞紅說不知道。男人又問陳果是不是結(jié)婚了,俞紅說沒有聽說,男人說他認(rèn)識陳果,但不見面好長時間了,所以對陳果的情況不太了解。男人走的時候,要走了陳果的手機(jī)號碼,看來他們確實好長時間沒有聯(lián)絡(luò)了。等陳果來的時候,俞紅就把男人來找她的事告訴了陳果,陳果說知道了,以后有人打聽我的電話不要說出去,挺煩人的。把嘴沖科長的辦公室努了努,問俞紅,在不在?俞紅說去開會了。
哦,陳果說,陳果有點(diǎn)如釋重負(fù),然后拿起電話打,俞紅聽出她是給梁秀花打電話,兩人在電話中拉了半天家常,好像一起找科長有事。之后俞紅問陳果,梁秀花怎么這么久都不來上班,家里有什么事呢?陳果說她能有什么事,說是她父親摔了一跤,胳膊斷了,她照顧,實際上她每天還不是打麻將。不過來了做什么呢,每天收發(fā)文件,整理檔案資料,通知這個通知那個,早做膩了。俞紅聽陳果這樣一說,突然覺得有些悲哀,她本科上了四年,到頭來落到了每天打雜的地步。陳果她們不屑做的工作,讓她做??荚嚨臅r候,招考單位一直說希望錄用到優(yōu)秀人才,誰能想到優(yōu)秀人才落到這種境地。
俞紅心里就打起了鼓,她們誰也不珍惜她,科長頤指氣使,陳果她們覺得理所當(dāng)然,俞紅的火氣不斷的從胸口往上躥,她們不來單位,卻不必和科長說明情況,為什么科長要讓她說明情況,還說這是單位的紀(jì)律。
俞紅就把科長對她說的紀(jì)律一事和陳果說了,俞紅說你不在單位的時間里全要和科長說明情況嗎?陳果說那還不得把我累死,我又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為什么要讓我說明情況呢,陳果說因為你是新來的,因為你聽她的,你不聽她的她就不對你做要求了,什么問題給我們都解決不了,還每天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真的把自己當(dāng)作了領(lǐng)導(dǎo)。聽到陳果說這些話,俞紅很痛快,這些話她壓根兒不敢說,但她喜歡聽到這樣的話。陳果的話無疑給俞紅壯了膽。
俞紅喜歡陳果來單位,陳果來了單位,給她講許多她不知道的事,俞紅覺得陳果和自己處于一個階層,都屬于群眾,俞紅就覺得她有了與科長對抗的基礎(chǔ),她有同盟。就壯起了膽,去找了科長,說我們科應(yīng)該分一下工,科長有點(diǎn)意外,說怎么分呢,俞紅說我看到陳果幾乎沒有什么事做,這樣不分工更不利于調(diào)動所有人的積極性,讓其他人反而對我有了看法,以為我怎么了似的??崎L說什么怎么了似的,你聽到什么了。俞紅說工作應(yīng)該大家都做,各管一塊??崎L說你只管好好做工作,別的你不要多操心,你記住一點(diǎn),工作是不會白做的,做工作會讓人在各方面都取得進(jìn)步。俞紅說我其實也不是上進(jìn)的人??崎L有點(diǎn)生氣,俞紅再沒有話好講了,科長說你年紀(jì)輕,好好做工作會有發(fā)展的,俞紅說我其實只想做一個普通人??崎L不明就理長嘆了一口氣。
找陳果的那個男人又來了,這次陳果在,聽到敲門聲,俞紅去開了門,那個男人就進(jìn)來了。陳果抬起了頭,男人說打你電話,你怎么老關(guān)機(jī)。陳果說不想接電話,這個還不明白嗎。男人看了俞紅一眼,俞紅裝作看電腦。男人說我有事想和你談?wù)劇j惞f我沒有什么好談的,早干什么去了。男人說你怎么這樣啊,脾氣還這么壞。陳果想說什么,沒有吭聲。男人說這樣,中午我們一起吃飯,談?wù)?,陳果說沒有什么好談的。男人說你這一生都壞在你的脾氣上了。
男人走了,陳果從窗戶上向下面看,看到男人從樓門出去了,俞紅說這是誰呢,上次就是他來找你。陳果說你看他像誰,俞紅說看他像要和你和好,是不是在追求你。陳果說一副假惺惺的樣子。我現(xiàn)在寧愿讓街上的流浪漢白睡,也不會讓他牽一根手指頭。俞紅說他把你怎么了,這么恨他。陳果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眼巴巴等著他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快活呢。從陳果的話里,俞紅聽出了一個大概,他們談過戀愛,這期間,男人腳踏幾只船,把陳果閃在了一邊,后來男人結(jié)婚了,還與陳果有聯(lián)絡(luò),陳果以為他會為了自己離婚,結(jié)果幾年過去了,她白白浪費(fèi)了自己的青春?,F(xiàn)在男人又腆著臉來找她,她怎么能有好臉色,她又不是替補(bǔ)隊員。
上班無聊的時候,俞紅有時去別的辦公室轉(zhuǎn)轉(zhuǎn),她喜歡跟人們聊聊,但她發(fā)現(xiàn),這機(jī)關(guān)像一只密閉的容器,什么信息也透露不出來,人們談?wù)撟疃嗟脑掝}是房價,網(wǎng)購便捷,偶爾問問科長在不在,有什么事要與她一起交流。對于陳果和梁秀花,他們幾乎提也不會提,本來作為一個單位來的新人,俞紅還是想聽聽關(guān)于單位人事的一些情況,但人們不提這些話題。上班的時候,大家一起來到這座樓里,下班的時候,各忙各的,幾乎沒有什么交集。
那個男人來找過陳果之后,陳果好幾天都沒有來單位,科長可能有事,來辦公室找陳果,俞紅說不在,科長說打電話老關(guān)機(j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的,自己不嫁人,偏偏和別人的老公糾纏不清,讓人家把電話打到了單位。俞紅出于對陳果隱私的保密,沒有在科長面前提那個男人來找陳果的事,以及陳果的態(tài)度。
科長說你多大了,科長第一次關(guān)心俞紅的個人問題。俞紅說三十歲了,而立之年。有男朋友了嗎?科長問,俞紅說還沒有。科長說你也不小了,現(xiàn)在工作也穩(wěn)定了,個人問題也該解決了。俞紅沒有接腔,她討厭這種口氣,科長見她這樣,走了。
俞紅好奇陳果和那個人怎么樣了,但陳果老也不露面,俞紅就給陳果打了一個電話,陳果的電話關(guān)機(jī),她看了看玻璃板下面的通訊表,陳果再沒有別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俞紅就不理解陳果,就不怕有重要的電話打給她嗎?她當(dāng)著另一個人的面不給那個人好臉色,那個人會不會一走了之?
俞紅的戀愛出現(xiàn)了障礙,俞紅發(fā)現(xiàn)她討厭對她有好感的男人的語言表達(dá),他們知道戀愛是用來談的,俞紅在他們談對她印象的時候就不由得要開小差,她總會不由得要想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對多少女孩子說過這樣的話,然后她不由得就要質(zhì)問一下對方,相過多少次親,談過多少次戀愛,最長的一次談了多久,對方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孩等等。有時候在茶館,有時候在小飯店,她就喜歡坐在她對面的男人談他的過去,她希望聽到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她缺少這個,哪怕是讓她聽一聽,像雞湯一樣滋養(yǎng)一下心靈,讓她想像一段美好的戀愛,但是沒有,所有的戀愛在男人的嘴里都變得有些瑣碎和無聊,末了,俞紅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們還是做普通朋友吧,如果她的時間段有空檔,下一次男人約她見面的時候她也不拒絕,她就在這種閑談中打發(fā)時間。
她不明白,怎么在見面之后聊天之后就無法產(chǎn)生那種感覺,就是讓她確信這個人就是她要找的人,是她生命里的人。她以為自己戀愛的觸角遲鈍了,不由得要對自己懷疑一番。朋友胡小毛也結(jié)婚了,她打電話問胡小毛戀愛要怎么談,胡小毛說了解,熟悉,約會,吵嘴,生氣,和好,要是這個經(jīng)過能反復(fù)兩次,彼此還不離棄,那么就可以結(jié)婚了。她嘿嘿笑了。胡小毛的哲學(xué)與陳果的哲學(xué)不同,她想把同樣的問題問一次陳果。
陳果終于來了,滿臉春風(fēng),俞紅說看你仿佛年輕了幾歲,有什么好事呢?陳果說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真理,關(guān)于男人的。俞紅說說說看。陳果說一個男人如果真心對你好,他心里有你,不管你的態(tài)度如何,他都會真心對你。俞紅說你們和好了嗎?陳果說也許吧。俞紅說會結(jié)婚嗎?陳果說結(jié)婚不結(jié)婚有什么區(qū)別呢?俞紅說我現(xiàn)在連戀愛都不知道該怎么談,你說談到什么程度就可以結(jié)婚了?陳果說你要把你的范圍放寬,年齡大幾歲也可以,我覺得離了婚沒有孩子的也可以考慮,你說呢?主要是要看這個男人的自身條件,能力如何,前一段時間有人給我介紹一個男人,我聽了覺得很適合你,不適合我,因為我比他年齡大點(diǎn),我不喜歡比我年齡小的男人。俞紅說你說說看,陳果說聽說那個人的女人去世三年了,這兩年,有不少人給他介紹對象,但那個男人一個也沒有去見,說要等女人過了三周年再考慮自己的事,現(xiàn)在三周年過了。這個男人個子挺高,自己有實體,有別墅,年齡大概三十八九歲了,比你大,你有興趣了我?guī)湍憬榻B一下。俞紅說找這種人心里有陰影,我受不了。陳果說現(xiàn)在像你這般大的男孩子也不多,你要找就抓緊了找。我就是這樣晃蕩過來的,不知不覺從三十歲晃蕩到了四十歲,現(xiàn)在要結(jié)婚,對象都是半老頭子。
和陳果一聊,俞紅心里就不由得一緊,陳果的經(jīng)驗讓俞紅產(chǎn)生了一種焦慮。屬于她的愛情什么時候降臨呢?她想起她錯過的幾個不錯的人,他們分別在她的人生里停頓了一些時刻,那時她處在猶豫中,她是好多年以后才明白的,如果放到現(xiàn)在,她不會有任何猶豫就會作出決定。
俞紅很長一段時間對什么都沒有興致,倒是上下班很守時,那天快下班了,一個女人來辦公室找陳果,陳果還正好在,那個女人進(jìn)來就一把揪住了陳果的頭發(fā),兩個人就廝打了起來,那個女人罵陳果偷漢,破壞了她的家庭。兩個人的吵鬧聲驚動了科長,科長來了,勸那個女人住手,陳果說你自己要管好自己的男人,他一次次來找我,又不是我去找他。那個女人說陳果不要臉,怎么不去找別人偏偏來找你?之后,陳果就給那個男人打電話,說他老婆來單位鬧事,問他管不管,陳果說你他媽是不是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就想出來風(fēng)流快活?風(fēng)流快活了嘴巴還不關(guān)嚴(yán)實。之后不久那個男人就來了,被科長叫到了她辦公室,科長叫陳果也去,陳果說她不去??崎L說那你管好自己,以后不要給單位惹事生非。陳果沒有說話,提著她的包走了。
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了。
俞紅總覺得有些事沒有完結(jié),她的心懸在那兒,但確實這事過去了??崎L領(lǐng)導(dǎo)著她一個人,陳果偶爾來,梁秀花還沒有來,梁秀花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她有些好奇。閑著無聊的時候,她會想,在科長和陳果這兩個人中間,自己喜歡誰?她覺得她喜歡陳果,盡管陳果把襪子掛在了液晶電視上,把一雙臟鞋放在了賓館的行李架上,陳果不打掃辦公室,以自我為中心,但她是群眾,假如是科長,絕不會讓別的女人跑到單位來鬧事。俞紅不禁要想,科長在別人面前會不會也是這副樣子呢?
陳果很長時間都不來單位了,辦公室經(jīng)常是俞紅一個人,那天一個相處了一些時間的男孩子來辦公室找她,見俞紅一個人,就不規(guī)矩了,抱住了她。俞紅推了半天都沒有推開他。這時鎖孔里有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門開了,兩個人還抱在那兒,俞紅看到了進(jìn)來的梁秀花。
梁秀花說沒事,不要不好意思,年輕人找對象都這樣,我還見過公園里找對象的人呢,你們不介意,我也不介意。俞紅使了一下眼色,那個男孩偷偷溜了。梁秀花說以前有男人來辦公室找陳果,這場面我撞過好多次,我理解。
俞紅臉一直紅到耳根,她沒想到她與梁秀花以這種方式見面,梁秀花說陳果呢,來了沒有,俞紅說沒有。梁秀花說還是她打電話讓我來呢,俞紅說聽說你照顧你父親,你父親好了嗎?梁秀花說好了。梁秀花說你戴的這個項鏈?zhǔn)遣皇悄隳信笥阉偷模窟@個挺別致的。項鏈?zhǔn)怯峒t大學(xué)的男友送的,因了梁秀花的一句話,俞紅又想到了她大學(xué)的男友,他們分手也已經(jīng)七八年的時間了。
快結(jié)婚了吧?梁秀花問俞紅。俞紅說還早呢,慢慢談吧。你們談了多久了?梁秀花問俞紅,俞紅說三四個月了,實際上才一個月多點(diǎn),梁秀花說感覺對了,不在于時間長短,該結(jié)婚還是早點(diǎn)結(jié)了好。俞紅說我現(xiàn)在很遲鈍,對結(jié)婚很茫然,梁秀花說結(jié)婚也是一輩子的大事,不要像陳果,該抓住時要抓住,好像那么灑脫,不在乎婚姻,到頭來還不是害了自己?
那個女人上次來單位找陳果打了一架,俞紅對梁秀花說,其實也挺可憐,好像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梁秀花說以前就來鬧過,陳果為什么經(jīng)常不來單位呢,就是因為怕這女人來鬧事。一遇這事科長也心煩,她不來單位,省得有人找來打架。不止一個女人來過。梁秀花說。我就不明白,這些事男人不說怎么能傳到女人的耳朵里?陳果也是,我勸她多少次了,我還給她介紹過幾個呢,有的條件還不錯,對她挺上心的,她卻不當(dāng)真,女人經(jīng)不起時間的磨洗,一轉(zhuǎn)眼,不是老了嗎,沒有人與她談婚論嫁了吧。自己心情也不好,事業(yè)也就荒廢了。梁秀花說。
聽梁秀花介紹,陳果本來是畫畫的,畫油畫,得過省群藝館的獎,感情受挫后,很少作畫了,梁秀花說,本來她與科長的資歷差不多,科長已經(jīng)成為科長了,她還是普通人,她說不在乎,實際上能不在乎嗎?自己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梁秀花說聽說單位要集房了,通知下來沒有?俞紅說不知道。梁秀花說我兒子也快結(jié)婚了,還沒有房子住,我過來打聽打聽,科長在嗎?俞紅說科長去開會了。怎么老有開不完的會,是不是說房子的事呢?俞紅說不知道。梁秀花就給陳果打電話,說她來單位了,科長不在,問陳果來嗎?陳果說不在就不去了,梁秀花說你來吧,有我和俞紅在,誰也不敢把你怎么樣。梁秀花說你看你過的什么日子啊,被人家的男人睡了,被人家的老婆打了。陳果也不介意梁秀花這樣說,說又沒有被你的男人睡過,你怎么這副腔調(diào)。
你沒事就來單位吧,梁秀花說,一會我請你和俞紅去吃飯,群眾要與群眾打成一片。陳果說手里有事呢,要不你們來我這兒吧,一會兒咱們就在這兒吃飯,你順便買上菜,梁秀花就問俞紅,去不去?俞紅上班一年多了,單位還從來沒有人邀請她去作客,她很樂意,她想走近她們,像同事與同事那樣。
陳果在家里作畫呢,剛剛作完一幅,畫布還濕著,梁秀花說這是畫了什么,陳果說你看看,梁秀花說怎么想起來又畫畫了,梁秀花就遠(yuǎn)遠(yuǎn)的觀賞這幅畫,說你畫的是秋天的荷葉,陳果說再看看,俞紅也湊在梁秀花跟前,她看到了陳果畫的天空和云影,陳果說這幅畫叫《云圖》。
俞紅略微懂畫,在這幅畫里看到了云層,看到了深秋,看到了秋雨和風(fēng)的影子,看到了歲月,她在這幅畫前看了很久,如果可能,她想她愿意從這幅畫開始認(rèn)識陳果,她愿意從這個側(cè)面走近她,因為她是她的同事。
責(zé)任編輯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