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莊

玻璃（組詩）

李莊

玻璃

命運躲在暗處

它手中攥著石塊

冷不防——哐的一聲——破碎

更多的時候卻悄無聲息

你與人寒暄，微笑

玻璃無聲炸裂。鋒利

真正的疼痛在回憶時開始

一遍遍溫習(xí)的同時

你還牽掛著新的功課

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完整

沒有什么東西可以不繼續(xù)破碎

包括看見的故鄉(xiāng)和看不見的靈魂

惟有命運完美

它手中的石塊從不滴血

一次次絕對地打擊，不差毫厘

早年的淚水、憂傷、月光

晚年的白發(fā)、骨頭、精神

趨向于透明，透明的玻璃

命運也像你一樣老了

夕陽夕照，你看見

破碎的玻璃萬花筒般絢爛

哦，這惟一的玻璃

這被命運青睞的玻璃

還破碎得不夠，破碎得不夠

無題

世界喧鬧

世界喧鬧如啞

一輛救護車嘶鳴

在我迷宮般的體內(nèi)急馳

救護車載著我的心

它必須及時趕到童年

趕到烏有的故鄉(xiāng)

那里的荒涼可以止血

而現(xiàn)實中的我已走出人群

走在郊外積雪和落葉的路上

還有一段路就走到杏園橋

我將在橋上

看一會兒橋下的流水

孤獨與詩

孤獨是一座巨大的煤礦

它需要一名礦工

持續(xù)地挖掘

這啞默的煤礦

曾是一片茂盛的森林

它擁有百鳥

造物主令其變成固體的黑夜

只允許它出賣自身

換取一點光明

而一名礦工的秘密

是躲過致命的塌方

找到那一聲最嘹亮的鳥鳴

猶太人

我知道愛因斯坦、馬克思、弗洛伊德

讀過他們的書

當(dāng)然也讀過《圣經(jīng)》

看過幾部奧斯維辛的影片

枕邊常放著一本阿米亥的詩集

我還有一個秘密

我的枕下有一個深淵

深淵里是比深淵還深的啞巴：保羅·策蘭

他在深夜的寂靜里

用鋼銼一樣的詩句

哦，竟然是德語，德語

銼著骨頭——哧啦，哧啦

我就覺得猶太人是磨刀的

一塊石頭。那些刀子磨得真亮

磨著磨著就沒了，只留下

銹跡——刀子的血

斑駁著日出日落

沒有東西能在這塊石頭上刻下痕跡

也許，只有風(fēng)可以

可以撫摸它的冰冷和炎熱

而在我的夢里

這塊石頭一次又一次變成一只山羊

它發(fā)出的叫聲就像它的叫聲

它臉上的表情就像它的表情

它眼中涌出沙粒

順胡須一滴滴淌下——匯集

——內(nèi)蓋夫沙漠①

（注①：內(nèi)蓋夫沙漠占以色列國土的一半）

火

誰知道火的寒冷

它燃燒的是什么

你撫摸它

被燙傷

可你不知燙傷你的

是火的孤獨

它要抓住什么

所以，就在你手上留下疤痕

在心里留下戰(zhàn)栗。留下你

用余生也無法填滿的虛空

火搖曳生姿

火美麗

也溫暖

火最后的一閃

多像我母親、父親、妻子的彌留

一閃。一閃。一閃

留下一小片灰燼

一小片。一小片。一小片

卻比一片雪原遼闊

責(zé)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