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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恰克松地筆記(節(jié)選)

      2014-11-17 12:37:54郁笛
      西部 2014年12期
      關(guān)鍵詞:德爾塵土連隊

      郁笛

      之一:第一夜

      今天是第一個晚上。睡得還算是踏實,只是不到四點就醒來了。昨天晚上睡得早,有點疲憊,房子里冷,便草草地洗過睡下了。做了一些奇怪的夢,夢見女兒了,她還是那樣幼小,被一個陌生人牽著小手,惶惑而迷蒙地行走在烏魯木齊那條熟悉的馬路上。一轉(zhuǎn)身我就醒了,我知道此時正置身他鄉(xiāng)。夢里不知身是客,三十多年的異鄉(xiāng)生活,我?guī)缀跻呀?jīng)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漂泊在異鄉(xiāng)的人了。新疆或者遙遠的故鄉(xiāng),不知道哪一個地方,更能裝載下我此刻的思念或者遙望。

      南疆,喀什地區(qū)巴楚縣,兵團第三師五十三團。在這里,我大概會有一年的時間,來完成另一種全新的生命體驗。昨天上午,從登上飛機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記憶里努力地搜尋著,巴楚縣或者五十三團,這些遙遠而陌生的地理概念,一點點鮮活起來了。我想著自己曾經(jīng)在這些地名上路過或者停留的夜晚,模糊的記憶里,并不遙遠的年代,灰黃色的秋天,由黃昏里一掠而過的夜晚,低矮的村莊和田野上,樹影稀疏,房舍陳舊,大地的背景如此遼遠。而我那時只是一個匆匆過客而已,心里充滿了神秘的窺探和張望,滿是猶疑地在車窗里,魂不守舍地望上一眼,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便開始了。這樣的旅程大概是十年之前吧,我的滿心狐疑和目不暇接的荒遠路途上,南疆的每一片土地都讓我如此著迷。

      想一想,這一次我又是怎么來到南疆的呢,且一待就是一年。幾乎是沒有選擇,也沒有準備的時間。我想,南疆或者巴楚這樣的地方于我,大抵是宿命。

      昨天從烏魯木齊飛到阿克蘇,再一路趕來,經(jīng)過一師的幾個團場,溝渠縱橫,捱過了一個冬天的葦草,在一些水洼里飄搖,好像時光還停留在去年秋天的某一個午后,慵懶而略顯落寞的土地上,只有這些無法被收割的時光是明快和敞亮的。幾個小時的路途上,我?guī)缀鯚o法言語,瞅著窗外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我的思緒早已經(jīng)漫過了時間的邊界。我時常走神,在這樣漫無邊際的長旅中,忘記了自己的此時此在,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丟在了別處。

      讓我內(nèi)心觸動最深的還是胡楊。大概是進入巴楚境內(nèi)之后,有一兩個小時吧,車子都在一片荒原上的胡楊林里穿行。胡楊樹并不茂密,也不粗壯,在一個又一個隆起的沙包上,顯得那么瘦小,猶如饑餓年代的遠行者,她們?yōu)閿?shù)眾多,連綿不絕,沒有塔里木胡楊林的古老和悲壯,也沒有東疆地區(qū)胡楊的清秀和雋永。我現(xiàn)在還沒有辦法搞清楚這一片古老荒原上漫長的胡楊林,到底是屬于塔里木河流域還是葉爾羌平原,所有的未知和疑惑,都會隨著這一程急切的行走,而慢慢打開嗎?

      其實,除了古老的荒原,還有另一座年輕的城市在前面等著我們。這座城市的名字叫圖木舒克。幾年前,我憑空想象著,寫下過一首名為《圖木舒克的陽光》的詩,一直心懷愧疚著,它的輕薄和膚淺,和無法抵達的愿望一樣,在我的內(nèi)心里擱著呢。而據(jù)說,我就要到達并駐扎的地方五十三團,也是屬于圖木舒克的一部分,那么,就讓我一點點緩慢地抵近這座城市的心臟吧。

      先是去了三連。警務(wù)室正在施工,這里將是另外一個工作組的駐地,大概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然后是我們要進駐的八連了。八連警務(wù)室和連部挨得很近,警務(wù)室旁邊的兩間房子也正在施工——那里將是我們接下來的一年里生活和工作的地方。院子里堆滿了碼放整齊的化肥袋子,或是為接下來的春耕準備的吧。只是塵土,是無法堆放的,連部的院子和土路上,一腳踏上去,塵土濺起來了,泛著一些鄉(xiāng)村般的泥土味道,連同你的腳下和褲管上,都會附著上土地的氣息了。這里沒有灰頭土臉,有的是陽光里細密的塵埃,正漫過徐徐到來的春天。

      院子外面的籃球場上,一群維吾爾少年在打球??瓷先ゲ幌袷窃诒荣?,更像是游戲、玩耍。我們呼啦啦一大群人的到來,吸引了他們的目光,少年們停下了,好奇地打量著。

      這里就是我們要工作的連隊了。我想象著,我蹩腳的球技,怎樣和這些孩子和他們的伙伴們,在這個連隊的籃球場上,有一場精彩的比賽?

      這是一個春天的開始。夜里,還是有些涼,時間剛好在我睡眠的間隙,來到了巴楚的第一個夜晚。

      之十八:累了,衣服和帽子在樹上休息

      星期一,似乎還在清明節(jié)假期中,但是連隊的春播一刻也沒有停下來,大部分地塊都已經(jīng)播種完了,每一塊地上都覆滿了薄膜,白茫茫的一片,看上去多么像是一場春天的雪,在陽光下晃得眼睛疼。我知道這些被覆蓋的土地,以及土地里被播下的種子,正是從這個春天里出發(fā)的。一如我荒蕪的旅途,即將綴滿這些漫長的塵土。陽光明媚,也是我此刻的心情所需要的。

      上午去九號地。九號地在連隊的西南面,和我們居住的連部警務(wù)室的院子,剛好是一條對角線。我騎車的經(jīng)驗,還不足以在這些村巷里自由地“穿越”。有一些膽怯也有一些興奮地騎著已經(jīng)滿是塵土的電動車,躲過一些堆滿了棉花稈子和羊糞的彎繞,偶爾被一些好奇的婦女和孩子們看見,我的車子東倒西歪地過去了,后面卷起的一溜塵煙,算是對我和車子的一種掩護吧。

      我真的是慶幸有了這些村街里的飛揚的塵土。我的臺鈴牌紅色電動摩托車,在這些塵土的包裹下,顯得一點也不嘩眾取寵了,它甚至顯得有點兒舊,有點兒玩世不恭和入鄉(xiāng)隨俗了。我沒有去每天擦拭它身上的塵土,有些灰或者土,似乎更符合它鄉(xiāng)間的身份,甚至這些灰或者土,在細密的陽光下,在土路上的顛簸和飛揚中,徑直地撲進我的眼睛和耳朵里,沖進我的鼻孔和嘴巴里,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些鄉(xiāng)間里的塵土彌足珍貴,她應該比我們蒙塵已久的心靈更干凈吧。

      與那些筆直的省道和國道相比,這些來自于民間的,塵土和泥沙的鄉(xiāng)間小路,更具有人間的溫熱氣息和迷人的味道。這些逼仄的鄉(xiāng)路,每一天,每一個季節(jié),都是我們的必經(jīng)之路。還有這些顛簸,這些飛揚起來又落回原地的塵沙和泥土,它們浣洗著千年不變的時光里的舊,見證著這些村莊和土地的快樂與哀傷、悲痛和喜悅。一些人從出生到死亡,都沒有逃脫過這些塵土的飛揚和彌漫。不是時光變老了,而是我們總來不及回味。想一想,我們一生的路上,不都是潛伏在命運的塵埃和荒蕪之中嗎?

      艾力熱木的果園和瓜地,在九號地的邊上,圍著一道依地勢自然起伏的籬笆,或者是一些隨意生長的棗樹和荊棘,看上去并不起眼。瓜地不大,艾力熱木說有十畝地,我看著似乎要比十畝地大一些,不知是他有意隱瞞還是另有原因。今年地里種的是甜瓜,地溝和覆膜已經(jīng)完成了。間或有一些桃樹,是舊年的了,也并沒有修剪和打理過的跡象。桃樹的花朵還在孕育之中,枝頭上的孤單便多了一些妖嬈。艾力熱木一家還有趕來的鄰居親戚們,六七個人在這片稀疏的桃園里,點種著甜瓜。

      其實,昨天上午我們就已經(jīng)來過這塊瓜地,當時地里只有艾力熱木和他已經(jīng)出嫁的妹妹,還有一個堂妹在地里修整地壟。一問才知道,年齡只有十八的妹妹嫁給了她的堂哥,這讓我們錯愕不已,而艾力熱木和他的妹妹一臉平靜。又一問,已經(jīng)三十歲的艾力熱木還沒有成家,這在南疆的鄉(xiāng)村中也是少見的了。我開玩笑地對著妹妹說,你哥哥沒有成家你怎么結(jié)婚了?妹妹調(diào)皮地說,我們這里不講究這些。妹妹的漢話說得很好,想必是這些年雙語教育的結(jié)果吧。有人說,可惜了這么好的漢語水平,出去打工的話,應該有很好的出路,比這么早早嫁人要強多了。

      見幾個人在瓜地里點種埋土,我們嘗試著問,有鐵锨嗎?有人從地頭上找來了幾把鐵锨。我順手接過來一把,按照剛才一個小女孩的樣子往已經(jīng)點種了瓜種的小窩里填土、覆平。這些活,我雖然是第一次干,卻并不陌生,一會兒的工夫就熟練了。抬頭時,見有人在瓜地里扶腰喘息,便故意學著維吾爾人的腔調(diào),大喊一聲:“快快地勞動!”眾人皆驚,停下手里的活,相互注視了一秒鐘,便大笑起來,相互模仿著我的話:“快快地勞動!”他們中間,除了艾力熱木一個男人,其他女性的漢語水平,大概和我的維語差不多。

      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笑,幾個女人開始用維吾爾語快速地交流著什么,倒顯得我們幾個幫忙的人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鏟土、蓋種,我已經(jīng)能夠非常熟練地使用手里的這把鐵锨了。但是不爭氣的汗水順著背脊和額頭,涓涓地流下來了。

      有一陣子,我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我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趕緊停下來,摘下墨鏡,卻見鏡片上水花一片。擦去鏡片上的水花,我想起了身上早已汗?jié)竦囊路?,便隨手把迷彩上衣和迷彩帽掛在了身邊的一棵桃樹枝上。在我對面一壟地里干活的“洋崗子”(婦女)看見了,便夸張地學著我的樣子,抖動著胸前的一對大奶子,喝嘍喝嘍地“喘起來”,一邊笑著說我的身體“塌稀郎”(壞掉了的意思)!引來又一陣哄笑。

      我趕忙說,是“快快地勞動”累著了!那個學著我的“洋崗子”說,你累嗎?你的衣服和帽子在樹上休息呢!

      我啞然。我的衣服和帽子在樹上休息,我怎么就累成了這個熊樣子?

      之四十二:肉扎洪的母親病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盛夏已然來臨。而在我的意識里,似乎剛剛過去的這個春天,還沒有完全結(jié)束呢。許多時候,我想,我愿意停留在一個舊的時代或者過去的季節(jié)里,在時光的紛然和迷亂中,體味一種無法被時代裹挾的緩慢和悠長。

      但我知道,這幾乎就是一種虛妄的念想。在一些炎熱的午后,我望著屋子外面的滾滾熱浪,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幼年的故鄉(xiāng),想到了這些年來漂泊不定的游子生涯,也想到了漫長的旅途上,無法躲避烈日下一次又一次奔赴的遠方。至今我也不能算是一個“安定”的人。此刻,我的故鄉(xiāng)遙不可及,另一個“家”也在幾千里之外的烏魯木齊,南疆之南的皮恰克松地,又一次成為我短暫的駐留地。有些時候,我們的人生不是沒有辦法選擇,而是你需要順應這些不可預知的“未來”。一天天,日子過得匆忙而又茫然,在不斷的到來和流逝中,一個人一生的面目,斑駁而又清晰。

      這些唏噓和感慨,源自前天的一個下午,我們又去看望了肉扎洪病危中的母親。我前面寫過的《窮人肉扎洪》中那位老母親生病了,工作組和連隊新來的鄧書記、指導員陳長江等要去老人家里探望。就像我上次寫到的那樣,這是一個特殊的貧困家庭,八十多歲的老母親(一說是九十多歲,老人自己也無法說出她的準確年齡),一身多病,六十多歲的兒子神智不清,用協(xié)警買烏拉的話說,就是腦子“塌稀郎”了,連基本的生活都無法自理。

      我的系列隨筆《皮恰克松地筆記》在《新疆日報》等報紙連載后,有人曾經(jīng)質(zhì)問我,現(xiàn)在還會有這樣貧窮的家庭嗎?也有人表示要對這些貧困的家庭給予捐助。我說,其實還不單單只是貧窮的問題,在物質(zhì)的極度匱乏之外,對于這些在茫然的生活中無法擺脫的人們,整個社會還應該給予另外一些遠比物質(zhì)扶貧更為重要的精神救濟。

      我說的是更為稀缺的心靈關(guān)懷。這些日子里我也在想,為什么在一些極度貧困的地區(qū)和村莊里,人們依然能夠怡然自得的生活著?封閉、固守、簡單的生存,使他們成為我們整個社會在進入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被遺忘或者忽略的一群人。他們在這個時代是脫序的,是被擱置在“舊時代”里的“往復者”,他們的面孔偶爾出現(xiàn)在“光怪陸離”的現(xiàn)代文明社會里,便顯得極度地不適,也容易被各種復雜的環(huán)境誘導和利用。我想,這也正是我們今天所面臨的嚴峻問題和各種困擾的原因所在吧。

      我不是一個徹底的懷舊主義者,我只是一個在春天里,被貧窮意外擊中的一個人。記得上次來肉扎洪家里看望的時候,這位年邁的母親雖然一身病痛,卻還是一個滔滔不絕的傾訴者,雖然當時她說的很多話我都聽不懂,但她凄苦的表情仿佛承載了一生的悲涼。我想,面對我們的探望和慰問,這個一直都沒有停下來說話的老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明白我們這些人是來自哪里的。老人一臉的茫然,和他六十多歲的智障兒子一樣,那個春天里,她沒有辦法看到自己的生活將要發(fā)生的一點點變化。

      時間過去了兩個多月,那個有些料峭的貧寒的春天,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洶涌而至的夏日陽光,在這個午后照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睛。我們再一次來到肉扎洪靠近路邊的兩間小屋,神情木然的肉扎洪坐在一間小屋子的門前,一言不發(fā),神情憂郁而漠然。

      我們掀開了一間屋子的門簾,肉扎洪的老母親躺在正中的土炕上,正一聲又一聲地喘著粗氣,她的兩個女兒和女婿都守在身邊。屋子里也整潔了許多,炕上鋪著毯子,放著一只盛水的大碗。老人已經(jīng)不行了,昨天從團部的醫(yī)院里抬了回來。

      我們進去的這一間小屋,在春天里來的時候是沒有打開的,我們只是透過窗戶望見了里面的塵土飛揚和凌亂不堪。當時,我以為這是一間早已經(jīng)被廢棄了的屋子。

      不知道這間屋子是因為老人的即將離世,而特意被打掃出來的,還是這間前后透風的小屋只適合在夏天里居住。躺在土炕上的老人雖然生命垂危,但一臉安詳。今天土炕上的毯子看上去是新的,蓋在身上的被子也顯得干干凈凈。我還注意到了老人的臉,是被刻意擦洗過了的,消瘦的臉龐上在這一刻我沒有看見一條皺紋。

      旁邊是她的女兒,不停地用一條毛巾抽打著飛來飛去的蒼蠅,見我們進來了,趕緊站了起來,也是一臉的悲傷和無奈。兩個女婿也圍攏過來。老人已經(jīng)無法言語,只是喘著粗氣。一直是鄧書記用維語和她的女婿、女兒交流,另一個站在地上的女兒一直都在抹著眼淚。

      我不知道這一刻,躺在土炕上的老人是否還有清醒的意識?平日里,如果說她的生活多數(shù)時候是無助和凄苦的,但是在她生命即將走完的這一程里,我以為,這個平靜的老人是享有尊嚴的。

      生老病死,對于一個貧窮的老人來說,就像這些鄉(xiāng)間榮枯往復的季節(jié)一樣,似乎也是司空見慣的了。但是一個老人的平靜離去,也和她在這個世上起起落落的塵土一道,歸到一起去嗎?即使在老人艱難的生活里,曾經(jīng)怎樣的陷入過困頓和絕望,這一刻的平靜和安詳,也是如此的重要。

      從老人躺著的屋子里出來,肉扎洪依然端坐在屋門前的塵土里,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小屋對面的土路邊上,是一棵結(jié)滿了果子的杏樹,青黃相間的一樹杏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誘人的光澤。有人跑過去摘下來幾個,放在嘴里都說是苦的。放在我手里的幾個杏子,我沒有吃,一直拿在手里。

      夏天雖然到來了,杏子還沒到熟透的季節(jié)。

      之五十:新鮮的馕

      熱合曼·卡德爾的馕坑,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馕鋪子,就在老十連通往“白房子”的柏油路上。和那些偏街背巷的土房子不同,他家門前的這條馬路,雖然算不上是一條交通要道,但由于馬路從整個連隊穿街而過,許多人家的商店和瓜鋪子也都開在這條街上,算得上是一條“商業(yè)街”了。其實,熱合曼·卡德爾的這個小門面我們并不陌生。我們在村子里走訪、散步時,多次從他的馕鋪子前走過。我曾經(jīng)好奇地問過,這么冷清的一個馕鋪子,怎么既見不到顧客,也見不到主人?住在連隊的這些日子里,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個馕鋪子真正開過張。直到有一天,小羅回來跟我說,連隊有一家打馕的老鄉(xiāng),我跟他說好了,我們用面粉跟他換,就不用去巴扎上買馕了。

      我當時半信半疑,權(quán)當是小羅隨口說說而已。我們工作組四個人,平時吃米飯居多,有時早晨會在團部買些饅頭回來,早餐喝點稀飯或者玉米糊糊,一般也就打發(fā)過去了。好幾次說到買些馕回來吃,種種原因,一次次錯過了。我們的生活,也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而變得越來越缺乏條理了,甚至有時候會顯得雜亂無章。連里經(jīng)常停水,天氣也熱了,炒菜做飯就成了問題。這時,每每說到馕,就會有一種無法抑制的食欲和沖動。

      有一次,我們在連隊村子里查訪,剛好路過一家人的馕坑,不知道他們家的馕打了多少,只是聞到那一股子只有熱馕才能發(fā)出來的面食的香氣。有人說,嗯,打馕了,新鮮的馕,香極了。似乎,我比他們聞到的馕香要更早一些,因為我最先看見了那個還沒有完全熄火的馕坑,在一戶人家的院子里,像一口無底的大鍋,靜靜地臥在那里,而整個院子的馕香,也就是從那一口“無底的大鍋”里散發(fā)出來的。如同一個馕,可以存放很長的時間一樣,一個新鮮的馕的香氣,從一戶人家的院子里飄出來,飄滿了一條巷子和半個村子。常常,我們在村子里走過,也就是在這些新馕的香氣中縈繞和徘徊,有好多次,我都想一腳踏進散發(fā)著馕香的院子里去,一尋馕香的源頭。

      也曾經(jīng),做客在老鄉(xiāng)家的土炕上,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每個人跟前的一盤子馕。但是,那些馕是家里存放的,而不是新打出來的鮮馕。用手掰開,撕著吃,或者直接泡進茶水里,那綿軟或者堅硬的面食的香氣,會一點點地從你的味覺里返回來,而不是像新馕那樣香味撲面而來。它們像是一些冷面的美人,只在遠處供你欣賞,而不會像你的愛人一樣,直接撲到你的懷里來。

      村子里老鄉(xiāng)的馕,都是每家每戶自己打的,它們來自不同的馕坑,出自不同人的手,然后它們被儲存、包裹,打發(fā)一日三餐,或者被用來送禮和招待客人。馕在無數(shù)個維吾爾人的村莊里,是最普遍的食物,也是最為尊貴的象征。它維持了維吾爾人家最基本的生活,也傳遞著維吾爾人對于土地最為樸素的信仰。

      與我在烏魯木齊大街上見到的馕鋪子不同,這里的馕坑看上去大都很不起眼,在院子的一角,或者在低矮的院墻外面,和那些城里的大馕坑相比,又矮又小,張著黑黑的小洞口,多數(shù)時候,蹲守在無人理睬的生活的一角。哦,對了,這里烤馕用的是木柴,胡楊、紅柳的樹根和它們粗壯的枝干,或者它們繚亂的枝條。這些年胡楊林被保護起來了,老鄉(xiāng)們用的大多是果園里砍伐下來的樹枝,桃樹、杏樹、梨樹還有核桃的枝干,它們單獨或者結(jié)伴完成了一次次烘烤,而酥軟的鮮馕也一次次完成了由面粉到面食的裂變。焦黃的馕,酥軟的馕,或者在時間里慢慢冷卻而變得堅硬無比的馕,正是由于一次次木柴的斷裂和燃燒,而完成了自己。

      來八連之前,我吃過的馕大多是在街上和路邊買來的。來到連隊以后,去老鄉(xiāng)家里做客,吃過不同人家和不同“版本”的馕。特別是品嘗那些已經(jīng)沒有了溫度但是依然綿軟的馕時,慢慢地嚼在嘴里,就會咀嚼出老家“燒餅”的味道來。在我有限的老家記憶里,那一張張圓圓的燒餅,和我們今天手里的馕在形制甚至口感上并無二致,我沒有考證過這些來自西域的馕和中原的燒餅之間的關(guān)系和淵源。我只是知道,漫長的時光里,馕在西域之新疆,是作為“胡餅”被歷史記載的。而一張“燒餅”的濃郁面香,現(xiàn)在也只是在我的記憶里存放著。置身在南疆腹地的皮恰克松地,我的味覺和嗅覺里全是這些形狀各異的馕。

      熱合曼·卡德爾的馕坑就在自己的家門口,一張桌子上整齊地碼放著小個頭的圓馕。他七歲的小巴郎子繞著桌子跑來跑去,并學著熱合曼·卡德爾的樣子,不停地踮起腳尖,用小手擺弄著躺在桌子上的馕。這些剛剛從馕坑里被挑出來的馕,已經(jīng)變得很規(guī)矩了,它們那樣小心和整齊地排著隊,等待父子兩個人的檢閱和敲打。不一會兒,鄰居家的一個小巴郎子在桌子上撿了五個馕,在桌子里的另一角放了十元錢。兩元錢一個的小圓馕,熱合曼·卡德爾說他一天能賣上一百元左右,剛剛夠一家人的開支。三十九歲的熱合曼·卡德爾家里還有十二只羊,十三畝地,種了四畝地的甜瓜,等到甜瓜下來的時候,他的馕鋪子前面的兩張床一樣長的桌子上,會同時賣瓜。

      個頭矮小的熱合曼·卡德爾說起這些來不緊不慢,一點也不著急。他的生活在連隊里算是溫飽有余富裕不足的人家。他對自己的生活倒是非常滿意,除了打馕賣馕,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去連部的籃球場看年輕人們打球。如果有比賽,他也會不失時機地煮上一筐子雞蛋拿到球場上賣。而家里的羊和地里的活,都是他的“洋崗子”在打理。

      熱合曼·卡德爾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讓我羨慕又讓我疑惑。貧窮,或者安于貧窮的生活,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而只是生活的選擇的話,我不知道應該向他們表示向往還是同情?曾經(jīng)何時,我的生活里滿是饑荒,那是一些被追逐著的貧困和艱難歲月,但那個時候,我所向往的生活就應該是像今天的熱合曼·卡德爾一樣,有足夠多的食物,就已經(jīng)令我滿足了。在渴望改變的命運和逼仄的現(xiàn)實處境之間,在我曾經(jīng)的生活里沒有選擇。

      我們用一袋子面粉和熱合曼·卡德爾達成的交易就是換他的六十個小圓馕,分三次取回,每次只領(lǐng)走二十個馕,吃完了再取。沒有想到的是,熱合曼·卡德爾的馕還沒有打完,就打發(fā)人騎著摩托車來和我們打招呼了,讓我們?nèi)ト♀巍P×_騎著電動車拿著面粉袋子去了,回來的時候說,熱合曼·卡德爾又另外送了六個花馕。打開袋子,一股子熱氣直沖上來,滾燙的馕散發(fā)著誘人的面香,忍不住用手掰了一塊放進嘴里,噗嚕噗嚕地翻卷著舌頭咽下去了,來不及咀嚼,也來不及品味,滾燙的吞咽間,有一股子發(fā)酵后綿長的面食的清香在舌頭和牙齒間流連。

      我不得不放棄了對更多食物的考究,我選擇了這些新鮮的馕,在我的餐桌上,以主食的身份來分享生活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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