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家蕩之戀（組章）

上海 任俊國

湘家蕩之戀（組章）

上海 任俊國

一、嘉興從湘家蕩醒來

在湖的那邊，在云的后邊，誰點燃一盞燈？此時，多像小時候媽媽起床后，推開天邊的窗。

在精嚴寺的晨鐘聲里，萬物靜穆。

露珠一直醒著，與星星說了一夜悄悄話，眼睛在晨曦中還眨著羞澀的光。鳥兒醒來，清唱幾句，又清唱幾句?；▋阂残褋砹?，靜靜地不說話。

一只荷箭伸出水面，像個剛剛睡醒的嬰孩，蹬開了水波的被。

然后，觀蓮亭醒來，白雪窩醒來，耕云堂醒來，采菱灘醒來。然后，瓶山醒來，落帆亭醒來，南湖煙雨樓醒來。

邱家橋、高豐橋和雀墓橋遺址也醒來，迎面走來“漁夫與金鏈條”、“相湖磨子”的故事。此時，湘家蕩把一切雜念都沉淀了。

柔和的晨光斜照進湖邊的樹林，紫煙蒸騰。

一棵樹對另一棵樹說“早安”。

二、油菜花打開了湘家蕩的春天

油菜花開了，整個湘家蕩也打開了，陽光明媚，空氣氤氳。

隨意開著的幾株油菜花是船槳剛剛濺上岸的浪花吧，或是剛剛過橋的穿花衣的姑娘留下的倩影？

這邊低洼處的幾綹油菜花是涌上岸來的幾行波浪吧。也有一大片的油菜，花開得忘我恣意，但并不浩蕩汪洋，我能看清那邊柳的柔姿和桃花拋進風中的媚眼。

湖岸完全滿足浪的意思，毫無拘束地隨意彎曲、隨意交錯、隨意變形。油菜花隨著波形流，順著岸形走，剛一分開，轉身又要碰頭；相逢欲開口，半截話兒已丟失在風里頭。于是眼睛迷失了，只好跟著兩只天鵝回家。

油菜花跟著春水漫進湖畔人家，漫進窗口，漫進眼簾。人們做著不愿醒來的夢，蝴蝶追著醒不來的夢。此時，走進湘家蕩的你肯定是一只做夢的蝴蝶。

“花氣醺人似酒醇，東風隨處掃香塵”，微風吹拂，油菜花爭相飛臨水上，照個影后，一個翩飛就吻上了清凌凌的水波兒。

為著一瓣花的吻，對岸歇著多少浪的回頭？

三、夏天延伸進一條汊港

夏天，湘家蕩的水草借著水勢上漲，把去年秋冬的記憶藏進水下的根部。

柳枝上歇滿蟬的茂盛情緒，在一蕩水波反復折疊下，你能聽到隱在夏天深處的寂靜。

水杉很整齊地守在岸邊，使勁往天上長，想要挽留一朵流云，或是把枝尖上最嫩的鳥鳴捎帶到更高的天空。也有那么一兩株開小差的水杉把腳趾伸進水里，靜候一條魚的吻。

汊港恰好在你的目光前頭扭動著腰姿，你走近一步，她款款往后退一步，勾引你步步前行。前面總有一叢葦或是一棵老榆樹迎著你。

突然，一群白鷺從那邊飛過來，輕輕地落在淺水處，沒有給水波帶來一絲驚擾。它們高雅的站姿總能拴住過往的目光，直到讓你的心靈安靜下來。然后飛翔，飛過漠漠的水域，在遠處與一朵云一起落下。

入夜，一蕩蛙聲從水面漲起來。一個水底的夢以荷箭方式出走。

月光在水面上睡著時，湘家蕩響起細浪的囈語。

四、從黃昏里的翅回到童年

在湘家蕩黃昏的靜穆和美好里，除了夕陽，還有蜻蜓，夕陽臨別的回眸帶著脈脈深情，蜻蜓翩翩飛舞的姿勢如一片律動的柔光。

或一只，或三五只，或數十只，蜻蜓飛在蟬鳴的尾聲里，飛進蟲吟的序曲里。你看不見它們扇動明亮的翅，來了就在你的眼前，走了就如去了的微風。

蜻蜓是自由的，湘家蕩是自由的，黃昏也是自由的。此時，如果你恰巧經過岸邊，夕陽是幸運的，把最后的一抹余暉灑進了波光；你也是幸運的，借黃昏里的翅，你又飛回童年時光。

你可以隨時停下腳步，看黃昏里的翅，放飛你的思想。也可以讓你的目光跟隨黃昏里的翅一起歇在岸邊草尖或是樹枝上，守著彼此的距離，享受片刻的寧靜，在黃昏里彼此默然，彼此神會。

一聲蛙鼓響，黃昏里的翅飛進你目光的盡頭。回家吧，此時湘家蕩正好一湖星光。

五、心靈在一湖秋月中澄澈

走出圍城，哪怕在湘家蕩湖邊小坐一會，清澈的月光瞬間就洗掉你的煩惱，月的意象也瞬間如水波一樣打開來。

黃昏后，一彎小船從湘家蕩的水波里慢慢劃上了夜空，仿佛是小時候折疊的箬葉船，要么劃進夢里，要么劃到外婆家。

新月如瓢，舀起一瓢靜靜的湖水，又輕輕地灑落在湘家蕩、灑落在江南、灑落在神州大地上。在如水的月光里，連時間也靜下來，你感覺不到它在流淌。

新月如鉤，淡云如衣，仿佛母親在窗前用衣鉤掛上一件衣裳。

湘家蕩養(yǎng)肥了一湖魚蝦，也養(yǎng)肥了一湖星星，月亮從湖水里升起一次就豐滿一次，一定有一群新鮮的星星撲進了月亮的懷里。

漁舟唱晚，魚蝦滿艙。月亮也滿艙了，載滿燈光、目光和思念從湘家蕩緩緩升起。一起升起來的還有秋水的清涼。

月下懷人，想起湘家蕩的明代文人懷悅，誦一句“不知畫舫琵琶月，載得南湖幾度春”，一時竟然忘了季節(jié)的春秋。

掬一捧湖水，手心里就有一個滿滿的月亮，指縫間流淌的是水？還是月光？

走過湘家蕩，月亮和你都有過一次回歸。湖水澄澈，月光澄澈，心靈澄澈。

此時，葦花也開了，在靜靜地等一場江南的雪。

六、月亮在月亮灣和你換行

在夜深人靜時，月亮在湘家蕩沐浴后，赤腳輕輕踩過月亮灣的沙灘，凌波縹緲而去。

于是人們也在沙灘上赤腳而行，追尋月光的足跡，感受一份松松軟軟和沒有拘束的自由。然后竭盡想象雕塑心中的城堡，雕塑愛情的美好，雕塑童年的時光。

在月光和時間的流淌下，所有的雕塑又慢慢還原成水，還原成沙，還原成過往的腳印。

讓你的光腳丫穿過沙灘，伸進清靜的湖水，濯洗一次心靈。此時，你的心中已住進一輪皎潔的月亮。

湘家蕩就是月亮的家，騰出一片寧靜來，與你在湖畔擦肩而行。

七、捕捉鳳凰洲上的野趣

百鳥朝鳳的鳳凰洲，樹林蔥蘢，草長鶯飛，是又一個放松心靈的好去處。

野炊的人們從裊裊炊煙中回歸自然，抓一把陽光抓一把風全都煮在鍋里，夾一聲蟬鳴夾一聲鳥語全都嚼在嘴里，連相視一笑都變得那么清澈透明。

垂釣的人們在拋鉤的同時也拋開了繁文縟節(jié)，在扯彎一岸柳影和扯動一湖霞光時，早把一尾尾快樂釣上岸來。

兒童滿心歡喜地追趕著蝴蝶，把一只蝴蝶追成兩只，又把兩只蝴蝶追成一只。最后把自己變成蝴蝶，讓媽媽在后面追。

夕陽西下，離開鳳凰洲回家的人們至少有過一次心靈上的涅槃。

八、在湘家蕩放牧一朵云

走進湘家蕩，水清清云澹澹。可立，可走，可坐，可躺，隨心而行，率性而為，做回一個自己。

天空上總有一朵云屬于你，可自由地放牧。

你可以調皮地蕩起漣漪，給水里的云抹上個大花臉。云并不生氣，一會兒又把倩影呈上來，與你逗留纏綿于湖畔。

你可以仰面躺在草坪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天上的云，云也一動不動看著你。一只魚鷹飛過，你和云都眨了一下眼睛。

你可以坐在一朵云影里，讓身心小憩。有時陽光移動云影，有時風兒移動云影，身心在光影里變幻，有著微微的呼吸。

你可以泛舟湖上，跟隨一朵云流浪。或者直接掛云為帆，解開船纜，也解開心纜，枕波入夢。

醒來時白鷺在左，鴛鴦在右，不知是你在放牧云？還是云在放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