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耀明
1
有一陣子了,小亮每天下午都要到女兒河邊去坐坐。
天已經(jīng)很冷了,女兒河一點點瘦下去。河水開始結(jié)冰,河面變窄了。河岸邊,長長的草早就枯黃了,一叢一叢,密匝匝地擁著。小亮就坐在那草叢上。陽光照著,草叢上暖和呢。
小亮來到女兒河邊坐著,不是來看河水的,他的目光,越過草叢一晃一晃的黃色莖葉,穿過開闊的河灘,伸向遠處的公路。
他在等人。他盼望著從省城開過來的客車能在村子邊停一停,從車上下來幾個人,那幾個人里,就有他的爸爸和媽媽。
聽奶奶說,爸爸媽媽年前就能回來,回家來過年。
小亮很少聽奶奶說話。奶奶年紀大了,說話很嘮叨,常常說了好一陣也沒說明白她的準確意思。小亮就不聽。奶奶愛嘮叨就嘮叨去,小亮自己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時心里煩了,小亮還會頂撞奶奶幾句。小亮常常心里煩,其實也沒什么不開心的事情發(fā)生,就是煩。
但是這次,小亮聽明白奶奶的話了。爸爸媽媽回家過年,是好事呢,他早就想他們了。更重要的是,爸爸媽媽從省城回來,就可以給他買一把錚亮的新口琴帶回來。這是小亮和爸爸媽媽說好的,他們?nèi)ナ〕谴蚬ぷ咧熬驼f好了。
小亮把自己即將擁有一把新口琴的好消息告訴了春子。小亮說話時很是得意。春子的眼睛里就閃出特別羨慕的光,還很沒風度地吧嗒了幾下嘴。春子說:“電視上演過口琴獨奏,像風琴似的,真好?!?/p>
小亮不屑地撇撇嘴,說:“你就知道風琴,咱學校那破風琴,有的琴鍵都壞了。還是吹口琴帶勁兒!”他下意識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好像在吹新口琴。
風在河面上沒遮沒攔地吹過來,涼涼的,硬硬的,吹得小亮一陣發(fā)冷。他縮縮脖子,緊了緊羽絨服的領(lǐng)子。
春子來了。他猴子似的幾步就爬上河岸邊一棵斜長著的榆樹樹杈上,坐著,也向公路上望。那個樹杈張開的角度正好坐一個人,春子坐得很舒服。他吸吸鼻子,說:“春節(jié)快到了,他們該回來了。”
春子好像是在和小亮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小亮知道,春子也在盼著爸爸媽媽早點從省城回來。
兩個男孩子,一個坐在樹上,一個坐在草叢上,都在望著公路,都在盼著從省城開過來的大客車能在村邊停一停。
“哎,小亮,你教我吹口哨得了。你口哨吹得那么好,咋練的呢?”見小亮縮著頭不說話,春子提議。
小亮摸起一塊石頭,丟向冰面。石頭旋轉(zhuǎn)著,從冰面上快速滑向水里,發(fā)出一串“嚓嚓”的聲響,留下一長溜白白的印跡,很均勻,很細碎,仿佛是一枚枚小小的冬的腳印。
“還是等我教你吹口琴吧?!毙×撩榱艘谎蹣渖系拇鹤?。
春子似乎沒有想到小亮會這么大方,感激地看了小亮一眼?!拔乙且灿幸话芽谇俣嗪?,咱倆一起練,在六一聯(lián)歡會上咱倆來個口琴合奏,那得多爽!”
說完,春子輕輕地嘆了一聲,很惋惜的樣子。
2
小亮和春子在街面上走動的時候,聽到腳下的聲音一點也不清脆,很有點拖泥帶水的味道。他們彼此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笑。只是他們的笑很勉強,被冷冷的北風一吹,就不見了。
迎面遇到了矮墩墩的二憨。二憨一扭一扭地走過來,很夸張地揚揚手臂,說:“你們是不是傻呀?爸爸媽媽從省城回來了,你們還在這里轉(zhuǎn)悠啥?”
“???”小亮和春子不約而同地發(fā)出驚叫。他們正準備到女兒河邊等從省城來的客車呢。
小亮警覺地打量一下二憨,說:“你的話,可靠嗎?”
春子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拉了拉小亮的袖子,悄聲說:“二憨雖然少幾個心眼,但是他沒撒過謊。”
小亮的眼睛亮了。兩個人撒腿就跑,“嚓嚓”的腳步聲急切而沖動,在街面上迅速地升起。
跑回院子里,小亮真的看見爸爸媽媽在屋里站著。他們分明是剛剛下車到家,厚厚的羽絨服還沒有脫。
“嘿!”小亮忍不住叫了一聲,跑進屋子?!鞍职郑寢?!”
爸爸在小亮的肩上拍了拍,說:“好小子,跑哪兒野去了?爸爸都想你了。”
媽媽摸摸他的臉,上下看看,驚喜地說:“我兒子又長高了。”
爸爸媽媽開始往外拿東西,他們背回來五個圓滾滾的包。小亮站在一邊,看著。那些東西都是小亮沒有吃過的,花花綠綠的包裝讓小亮有點眼花繚亂??尚×翛]有拿過來吃,眼睛盯著包裹。
東西拿完了,小亮疑惑地問:“我的口琴呢?”
媽媽愣住了。爸爸也愣住了。他們互相對視了一下。
“你看這事整的,爸爸給……忘了?!卑职謸蠐夏X袋。
媽媽似乎很難為情,“真的呢,忘得死死的?!眿寢屆×恋念^,“沒事,下次回來一定給你買,錚亮的新口琴?!?/p>
小亮很泄氣。他沒有吃那些小食品,轉(zhuǎn)身走出了屋子,邊走邊不悅地自言自語:“說話不算數(shù)。”
街面上幾乎看不到人,寬寬的村街顯得特別安靜。小亮沒精打采地走著。他已經(jīng)和春子他們說出去了,爸爸媽媽要給他買口琴,可是……
忽然,小亮聽到一種聲音,一種很特殊的聲音!他猛地站住,側(cè)耳傾聽。
那是一種感召力很強的聲音,而且,就在不遠處!
難道……小亮的心突然加速跳動起來。他快步走過去,尋著聲音的方向。
拐過房子的一角,幾步來到女兒河邊,小亮驚奇地看到,那棵斜長著的榆樹樹杈上,坐著春子,居然正吹一把錚亮的新口琴!
北風不大,一股一股地旋著,把春子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口琴聲送過來,送到小亮的耳朵里。小亮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開了一個不小的口子,冷冷的北風可以沒遮沒攔地直接吹進他的心里,讓他的心迅速涼下去,被冰碴劃了一樣,隱隱地疼。
春子卻很興奮??吹叫×?,他放下口琴,說:“嘿,沒想到我爸爸媽媽給我也買了新口琴。我事先根本沒跟他們要,他們真是太了解我的心思啦!我可以和你一起練琴了?!?
接著,春子看著呆呆的小亮,問:“哎,你的新口琴呢?”
小亮在他曾經(jīng)坐過的草叢上狠狠踢了一腳,沒好氣地叫:“你咋那么多話!”
春子愣了一下,明白了。他沒有再說話,猶豫了一會,繼續(xù)吹口琴。那斷斷續(xù)續(xù)的琴聲再次在女兒河河面上飄起來。
春子還不會吹口琴,吹得斷斷續(xù)續(xù)的,不成曲調(diào)。
小亮想走開,但是他覺得走開更沒勁。于是,他仰頭看著春子,問:“那,把你的口琴借我吹幾下吧。我應(yīng)該會吹好幾支曲子。我可以教你。”
沒想到春子拒絕了他。春子鄭重其事地說:“我媽媽說了,口琴是用嘴吹的,不可以借給別人。我媽媽說得對,萬一你有傳染病呢?”
“你才有傳染病呢!”小亮生氣了,沖春子瞪起了眼睛。
他轉(zhuǎn)身就走開了,走得很堅決,也很沖動,腳下踩出的聲音很尖。
3
春節(jié)一過,爸爸媽媽就又去省城打工了。小亮在村子邊的公路上送他們。看著大客車越開越遠,一點點消失,小亮的心緊到了一起,縮著,讓他覺得什么都是堵堵的,透不過氣來。路邊的田野里,積雪還沒有完全化盡,露出一些黑色的土地,白一塊黑一塊的,難看。
往村街上走時,小亮沒精打采的,低頭看自己的鞋尖。
迎面遇到春子。春子懷里抱著一團藍瓦瓦的塑料布,喜滋滋地說:“我爸爸媽媽不去省城打工啦,他們兌下了二憨的蔬菜大棚。現(xiàn)在那片大棚是我家的啦!”說完就急匆匆地走開了,看得出春子很興奮。
小亮沒有看春子的背影,他仰頭望天。天藍藍的,一點雜質(zhì)都沒有。迎面吹來的風已不再堅硬,不再割臉,似乎彌漫著一絲春日的氣息。那氣息潤潤的,甜甜的,小亮敏感地捕捉到了。
但是小亮的心卻甜不起來。他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只是在村子里來回閑走。他的心始終是堵堵的。
勤快的人已經(jīng)買回了種子和化肥,盤算種莊稼的事了。大車拉著化肥在村街上沉沉地走過,留下馬兒噴出的響鼻。大人們高聲說著話,語氣中透著對收成的渴望。
小亮愣愣地站在街邊,看馬車在自己的身邊走過去。
那感召力很強的聲音再次響起,小亮身不由己地沿著村街向女兒河邊走去。
春子坐在榆樹杈上吹口琴。他坐得很舒服,曲調(diào)似乎也更流暢一些了,不再斷斷續(xù)續(xù)。
小亮走過去,揚頭看著春子?!皠e吹了,你停一下行不行?”見春子一直在興奮地吹口琴不肯停下,小亮忍不住大聲說。
春子肩抖著,身子晃著,堅持把一支曲子吹完。他抹了抹嘴巴,美滋滋地說:“好不容易找著調(diào)兒了,不敢半路停下來呀?!?/p>
小亮眼巴巴地看著春子,說:“借我吹一下不行么?我比你會的曲子多,我可以教你。”他使勁咽下一口唾沫。
春子果斷地甩甩口琴,語氣十分堅決,“不行?!?/p>
“我……我還給你吃過我們家的山楂呢!”小亮有點委屈。
“山楂怎么能和口琴比?不行就是不行!”春子不再看小亮。
小亮火了。很長時間了,他一直煩,煩躁的心情不知道跟誰說,也沒有發(fā)泄的機會?,F(xiàn)在,看著牛氣的春子,小亮覺得他真不夠朋友,太不好說話了?;饸獗銢_上了小亮的腦門兒。他毫不猶豫地往樹上爬,瞄著那個斜斜的樹杈。
春子急了,叫:“你干什么?要搶劫嗎?”說著,他站起來,舉著口琴。
小亮竟然沒有爬上去。也許是心里發(fā)急,也許是他的鞋打滑,反正小亮沒有爬上樹去。沮喪的小亮不再爬樹。他知道自己從小就不擅長爬樹,便不再做嘗試,而是氣鼓鼓地走了。小亮走開時頭也沒回,他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春子這樣的朋友,不可交。掰了,也沒什么可惜!
小亮沖動的腳步聲在干燥的街面上升起,那尖銳的“嚓嚓”聲似乎是在火上澆油,讓他的氣始終是鼓鼓的。春子的爸爸媽媽從大棚里干完活迎面走來,和他打招呼,他都沒理。
春子家的大棚就在村子邊緣,與小亮家的菜地只有一墻之隔??粗陉柟庀麻W著瓦藍色的塑料大棚,小亮的心里便越來越不舒服。
大棚里很安靜,春子爸爸媽媽回家了。小亮跳過矮墻,打開大棚的小門,鉆了進去??粗矍吧L的綠油油的蔬菜,小亮站著,心在“突突”急跳。
晚上,小亮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晚飯。春子一家三口來了。
小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沒說話,繼續(xù)看電視,不時往嘴里塞一口飯。
春子的爸爸媽媽客氣地和小亮奶奶說話,春子則憤怒地瞪著毫不在乎的小亮。
奶奶氣得雙手發(fā)抖,指著小亮罵:“你個缺德的家伙,禍害人?。“稳思掖笈锢锏牟?,舒服啊?”這次,奶奶說話一點不嘮叨,意思也特別清楚,毫不含糊。
春子爸爸走過來說:“亮啊,以后再別這么干了,啊!那菜還沒長成呢,拔了,怪可惜的。”他想摸摸小亮的頭,小亮一閃身,躲開了。
春子沖小亮努嘴,氣憤地“哼”了一聲。
春子一家人走了,奶奶又開始嘮叨。小亮不聽,手里端著碗,眼睛盯著電視??墒?,電視上演的什么,他一點也沒看到。
4
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5月份了,綠色再次彌漫在女兒河岸邊,各種各樣的樹和草比賽似的生長,將河岸打扮得花枝招展。
不止是樹和草,打扮河岸的,還有聲音,那愈發(fā)悠揚的口琴聲。
小亮看到春子又坐在那棵斜斜的榆樹樹杈上,專心致志地吹口琴。六一兒童節(jié)快到了,學校要搞文藝演出,春子在抓緊練習。
小亮知道春子要登臺演奏口琴,全學校只有春子一個人擁有一把錚亮的口琴,他的口琴獨奏是必上的節(jié)目。
聽得出,春子的口琴已經(jīng)吹得相當不錯了,曲調(diào)悠揚地在口琴中飄出來,在女兒河岸上婉轉(zhuǎn),讓小草的舞蹈更有節(jié)奏,讓河水的流淌更有韻味。
小亮不看春子,他不喜歡看春子吹口琴時那陶醉的樣子。他咬著自己的嘴角,默不作聲地在河邊走過,頭也沒回。
吃過晚飯,小亮鉆進放農(nóng)具的倉房里,翻。奶奶扶著倉房門,看著他忙碌,嘮叨說他跟耗子似的,整天瞎折騰。
是不是耗子對于小亮來說無關(guān)緊要,他現(xiàn)在特別想做一件事,需要一件趁手的工具。
小亮灰頭土臉地從倉房里鉆出來,手上多了一把銹跡斑斑的鋸。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眼神不好的奶奶沒有看到小亮手上的鋸,這讓小亮覺得很輕松,否則,嘮叨的奶奶會沒完沒了地盤問。
昏暗的村街空無一人,這正是小亮想要的。他快速穿過街道,向女兒河邊溜去。
天黑了,女兒河卻是白亮亮的,流得得意歡暢。小亮蹲在河邊,摸一塊白石頭,沾著河水,在鋸上打磨。銹跡轉(zhuǎn)眼就不見了,鋸子閃出白亮亮的光。小亮笑了,那笑容同樣透著得意和歡暢。
小亮舉起鋸子,開始鋸榆樹的樹杈。榆樹的木質(zhì)發(fā)粘,鋸起來很吃力。小亮兩手握著鋸子,把身體繃緊,用力鋸。
路上有腳步聲響起,小亮警覺地望去。是回家的二憨。二憨手里牽著一頭黑白相間的奶牛。賣了大棚,二憨開始養(yǎng)奶牛了。“要幫忙嗎?”二憨問。二憨心眼不多,但總是很熱心。
小亮擺擺手,依舊鋸樹杈。
二憨走了,小亮也放下鋸子。他回身歪著脖子望了望那樹杈,笑了。
5
放學后,小亮瘋子似的往外跑。他要占據(jù)一個最佳的位置,看一出好戲。
小亮選了一團濃密的矮樹叢,就在距離斜榆樹不到50米的地方。他蹲下來,將自己藏好。
放學回家的學生陸續(xù)在河邊走過,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樹叢后面的小亮。小亮很得意,美滋滋地笑。
蹲久了,腿便酸脹起來。小亮干脆把書包放在地上,坐上去。
二憨牽著他的奶牛走來了,到女兒河邊,讓奶牛飲水。
春子也來了,走路時腳下帶著彈性,背后的書包一晃一晃的。
春子興奮地跟二憨打招呼,接著幾步爬上榆樹,坐在那個他經(jīng)常坐著吹口琴的樹杈上。
盯著春子,小亮的神經(jīng)緊張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再次蹲起來,伸著脖子。
春子坐著,從書包里拿出口琴??墒牵€沒等他把口琴含在嘴里,屁股下的樹杈就猝然折斷,春子驚叫一聲,跌落在河水里。
小亮看到春子跌落時手和腳在空中揮來舞去,卻什么也抓不著。那把錚亮的口琴也被他甩了出去,在空中折了無數(shù)個跟頭,落在了女兒河里。
驚喜的小亮差一點叫出來。沒想到他精心策劃的事情,居然效果這么好。
一些路過的學生和村里人停下來,看春子從河里水淋淋地走出來。春子的臉哭喪著,這突如其來的跌落讓他很驚詫,站在河邊,他仍然驚魂未定,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傻傻地站著。
小亮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不讓笑聲從嘴里擠出來。
二憨上前摸了摸春子身上的濕衣服,說:“都濕透了,趕緊回家換衣服吧。”一些村里人也過來催促春子趕緊回家,以防感冒。
春子抹一把臉,拎著同樣水淋淋的書包,轉(zhuǎn)身往村街上走??伤麆傋邘撞剑蝗换厣戆l(fā)出一聲驚叫:“我的口琴!”春子啥也不顧地要下水,摸他的口琴。
二憨攔著他,“我來吧我來吧?!倍┟摿诵?,卷起褲腿和衣袖,小心翼翼地走進女兒河里。5月的河水還很涼,二憨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好心的二憨在水里摸了好一陣,摸得兩手全是黑乎乎的爛泥,也沒有摸到口琴。
“河床上全是淤泥,要摸到口琴,沒可能?!倍┧χ稚系哪?,泄氣地走上河岸。
春子突然哭起來,他壓抑而無望的哭聲沉沉地在河面上回蕩。“我的口琴呀……”
有村里人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在春子的身上。二憨則來到榆樹前,歪著脖子望那折斷的樹杈。
榆樹的樹皮柔韌性好,樹杈折斷了,樹皮卻沒有斷。長長的樹杈便垂著,垂在河面上,像一棵倒長著的樹,看上去讓人的心不由自主地發(fā)緊。
二憨似乎看出了什么,伸手在樹杈的斷茬上摸了摸。
接著,二憨猛地想起了什么,迅速回頭,在圍觀的學生中尋找。二憨的目光很尖厲,透著憤怒,游移著,掃視著面前的每一張臉。
小亮心一驚,“怦怦”的心跳聲像鼓一樣響,催得他什么也來不及細想,拔腿就飛跑起來。
小亮不知道二憨是不是看到了他狂奔的背影,只是死死地咬著牙,努力地讓自己的奔跑更迅速一些。他要盡快跑出這個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水淋淋的情節(jié)。
6
小亮的書包丟了。
跑到家的小亮發(fā)現(xiàn)自己背上沒有書包,便趕回那團他曾經(jīng)藏身的矮樹叢??墒牵珮鋮睬耙慌汕逅?,根本沒有書包的影子。他在矮樹叢的前后左右尋找,甚至把附近的其他樹叢也都找了,還是沒有找到。沮喪的小亮傻呆呆地站著,望熟悉的河灘,望守護河堤的楊樹林,望楊樹林頭頂上瓦藍瓦藍的天空。天空中沒有云,陽光沒遮沒攔地照耀著,讓5月的天氣忽然就燥熱起來,讓清澈的女兒河水閃出讓人心里發(fā)急的亮光。
書包丟了,小亮便和垂頭喪氣成了最好的朋友,形影不離。
春子很傷心,失去口琴的打擊讓他常常淚水漣漣,眼皮便隱隱地浮腫。老師和同學都在安慰他。
老師狠狠地批評了小亮,說他的行為太過卑劣。校長指點著小亮,說要給他處分。奶奶的嘮叨因此升級,含混不清的話語里透著掩飾不住的憤怒。
春子站在女兒河邊,望著河水。
小亮猶豫了一陣,湊過去,小聲說:“我的書包……是不是在你那里?”
春子沒有回答。
“我的書包……”小亮抿抿嘴唇,“春子,原諒我……我來教你吹口哨吧?!?/p>
春子還是沒有回答。
“你不是那么愿意讓我教你吹口哨么?”小亮又說。
春子仍然沒有回答。
兩個人在河邊站了一陣,都沒有說話。后來小亮望望春子的背影,轉(zhuǎn)身默默地走開了。
“你的書包在二憨那里?!贝鹤诱f話了。他望著河水,輕聲說。
小亮一下子站住了。他發(fā)現(xiàn)河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出的亮光竟然十分鋒利,比奶奶做針線活兒用的細針還要鋒利,刺得他的眼睛疼。而且,那疼痛的感覺在迅速地彌漫,那么尖銳,一直疼到他的心里。
淚水很快便流滿了小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