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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詩人、學者。曾任《戰(zhàn)略與管理》執(zhí)行主編,主持過十年之久的“當代漢語貢獻獎”。出版有《非常道》《非常道Ⅱ》《中國男》《老子傳》《大民小國》《家世》等。多次入選年度華人百名公共知識分子,被稱為“當代中國最富有思想沖擊力、最具有歷史使命感和知識分子氣質(zhì)的思想者之一”。
寒冬,北京繁華地段街角的一家咖啡廳。我還未落座,余世存便問我生辰。他看出我的疑惑,說:“知道這個,我就知道你大體的性格和命運了?!蔽覇枺骸澳阌X得那是一種客觀,而非文化?”他說:“是一種客觀,只是人的壽命太短,顯現(xiàn)得不是那么明顯罷了?!?/p>
韌勁猶如水磨槍
余世存出生在湖北隨州一個普通村莊,他與這片土地與鄉(xiāng)村社會相伴的時間并不很長,上完小學離開村子,余世存便到城里讀書了。
直到考上北大,余世存仍然覺得自己反應(yīng)遲鈍。他一直活在書的世界里,最感興趣的是語言,狂熱地喜歡唯美的詩和思辨,喜歡非常嚴謹?shù)恼軐W,比如何其芳的詩、穆旦的詩、艾略特的詩、羅素和薩特的哲學等。
大學快畢業(yè)的時候,同學詩人橡子對余世存說:你太書生氣,太老實,走向社會肯定會餓死。另外一位同學也對他說:你這輩子還是待在校園得了,別到社會上去闖。
余世存不服氣,他一定要到社會上去。果然,如他們所說,余世存到處碰壁。大學畢業(yè)后,他分到北京某中學教書,兩年不到,因不滿教育體制而辭職。
1994年,余世存開始打工。然而,那時整個服務(wù)業(yè)民營空間很小,好工作實在難找。出于自卑,余世存幾乎不與同學聯(lián)系。物質(zhì)條件的壓力和內(nèi)心的痛苦深深地裹挾著他,自己有太多的東西想表達,但沒有通道。至今,他仍清楚地記得,那幾年的冬天很絕望,冰冷和憂郁差點將他吞蝕,他想要自殺。
但什么都不能妨礙一個人的成長。有人這樣評價余世存:他的韌勁就像一個水磨槍,越戰(zhàn)越勇,越到后來越明白自己的使命感和力度。
余世存很感謝舒蕪老先生,在那個時候,他給余世存寫了很多信,一再勸他踏踏實實做事。猛醒過來的余世存覺得一個20出頭的小伙子,雖然自封為天之驕子,但在社會上就是一個窮吊絲,然而就是這么一個窮吊絲卻受到當代這么一位大學者的厚愛,而且還如此寄予他希望,生活中還是有一點亮色的。
同年年底,余世存報考《北京青年報》,好不容易考上了,他突然對自己個性有了另一種認知,覺得自己不適合做記者。幾個朋友得知后,把余世存調(diào)到了《戰(zhàn)略與管理》雜志?!稇?zhàn)略與管理》對余世存的轉(zhuǎn)變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之前,中文系出身的他,受純?nèi)宋牡挠绊?,社科?xùn)練不夠,對社會的實際觀察不夠,就像有人開玩笑說:如果不進《戰(zhàn)略與管理》,你頂多是一個文史學者。《戰(zhàn)略與管理》培養(yǎng)了你綜合的思維的能力,實學而宏觀。
那時,余世存就知道從一個戰(zhàn)略的角度看中國。中國有很多缺失,雖然沒有那種研究和能力,但是他知道哪些空白是可做的。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末,他就跟身邊的朋友說漢語的概念,但是他們不做。那個時候國家漢辦還沒成立,余世存覺得漢語肯定是未來社會一個大產(chǎn)業(yè),它能承載社會產(chǎn)業(yè)化的能力。后來,他們在他長時間的游說下,終于成立了漢語研究所,國家漢辦也隨后成立。
《戰(zhàn)略與管理》的地位很高,很多人都想在上面發(fā)表文章。中國那么多的學術(shù)專家和知識分子對自己的雜志和自己的工作有敬佩之意,余世存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生活跟整個社會的發(fā)展和時代精神契合起來。他發(fā)現(xiàn),原來時代的發(fā)展脈搏清晰可知。那么,自己能不能做歷史的推手?或者能做幾分?他又一次面臨選擇。
看了那么多年專家學者的東西,余世存還是覺得不解氣,包括他當年給很多學者寫信也是如此,他想征詢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總的看法,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告訴他答案。要是找到“一個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人,余世存一定拜他為師,向他討教。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中國沒有這么一個人。
那么,不如繼續(xù)去讀書,自己去尋找。6年后,余世存離開《戰(zhàn)略與管理》。
尋找一個終極解釋
早先,提漢語概念的時候,余世存就知道語體的革命也是對社會文化的一個沖擊。所以,他就跟歷史系的學生說,你們應(yīng)該把近代史和當代史中有趣的人物原型作一個摘錄。然而,那時,大家受西方文化的影響比較深,對中國的文體沒有感知。
2000~2005年,余世存在自己的閱讀視野中搜集所有資料,創(chuàng)作了《非常道》一書。《非常道》不僅成為經(jīng)典文本,而且還開創(chuàng)了“非?!碑a(chǎn)業(yè)。隨后,引起社會跟風,比如當時的很多報紙開辟了“非常話語”的板塊,包括電視節(jié)目“非常道”,電影《非常完美》,甚至出現(xiàn)了非常道的茶葉。
《非常道》一下把余世存推到了實體的位置,從原來的編輯、主編、詩人變成了學者,很多人認為他是對社會有觀察有感知的人。然而,對此,余世存有點心虛,因為有很多東西其實并沒有涉及,沒有根底。
2007年,他決定去大理讀書。他感興趣的書,如果用一句話概括,便是“回到原典”。“我覺得社科的思維訓(xùn)練方法已經(jīng)知道了,所謂的憲政自由主義的理論和理論重要性也都有所涉獵,所以這些東西可以放一放。我覺得還是要看歷史文明究竟是怎么來的,或者人活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一個民族共同體未來的走向是什么,所以還是回到經(jīng)典上來,回到源頭去找。”余世存說。
余世存在大理讀了兩年書,他覺得至少從個人的角度上說,比較一般的知識分子或者自由主義學者,他擁有的思想資源更多一點,但那時還沒有找到一個終極的解釋。
“無論上帝造人,還是盤古開天辟地,5000多年的文明史大概發(fā)生了什么事?發(fā)生了的這些事我稱它是‘元敘事’,元敘事對我們是有影響的,而且我們是逃不出它的手掌的。我們的源頭大體來自祖先對時間和空間的設(shè)定,這個設(shè)定你可以說是規(guī)定的,比如祖先規(guī)定一小時有60分鐘,一年365天。這個規(guī)定是怎么來的?你把這個過程搞清楚了,你會發(fā)現(xiàn)人的命運基本上是寫好了……”余世存說。
對話余世存
記者:您是批判型的知識分子,這個“批判”是怎么養(yǎng)成的?
余世存:受魯迅、薩特,以及20世紀左翼思潮的影響比較大。我認為知識分子應(yīng)該做社會的批判者,只有這樣才能督促社會健康,這是天職。歷來,知識分子都要做社會的守望者、旁觀者、邊緣者,即便有最多的紅利,我們也不應(yīng)該進去拿。我們要在旁邊看,看這個紅利分得是否公平、是否正義,這是知識分子的責任。所以,我從2000年到現(xiàn)在14個年頭不去找工作,也是甘于這樣,這不僅是我的天性,也是我的理性認知。
記者:您最近關(guān)注哪些領(lǐng)域?
余世存:這兩年研究易經(jīng),關(guān)注人的命運,我想了解清楚在整個技術(shù)文明給人類提速的時代,人類的命運能不能提速?在提速的過程中,一方面,人有眩暈的感覺,他安頓不下來;另一方面就是,怎么尋找安寧?這個答案,中國古人已經(jīng)提供了,就是用最笨的辦法,跟目前西方的大數(shù)據(jù)結(jié)合,用大數(shù)據(jù)來研究人,研究人為什么可以提速,提速也是為了盡早地得到安寧。所謂安之若素,安之若命。
記者:您說您時常感到孤獨,這個孤獨是“學者”身份給的,還是生活經(jīng)歷給的?
余世存:我覺得大部分是生活經(jīng)歷給的?,F(xiàn)在不存在孤獨感了,把我放在任何地方都無所謂,就像我曾經(jīng)在道觀里待了3個月,螞蟻爬行的聲音、蒼蠅和蚊子的聲音清清楚楚,很充實。很多來看我的朋友待一天就不敢待了。
在大理就不一樣,有的朋友還能待兩三天,但是不能再待了,擔心自己不在北京,怕漏掉什么事。他們要追求歷史的在場感,我覺得無所謂,我覺得大理也是歷史,讓我真正地面對個人,真的能抓住時間,不僅覺得孤獨感沒了,而且確實很充實。我很喜歡那種生活,它讓我重溫了年少的鄉(xiāng)村生活,對我這幾年研究易經(jīng)幫助很大。
記者:有沒有覺得有時候人們似乎不太需要學者了?
余世存:有的,有的。有時候想想當我們在讀書這個領(lǐng)域不斷有突破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不需要你了,所以這個時代不需要思想家,不需要新知識,只需要有限的東西。我去看《泰》或者看很多電視劇,我就會覺得這樣的觀眾跟我們的生活無關(guān)。艾略特的詩句悠然浮向心頭:哦,我的人民,我對你做了什么,你們怎么變成這種樣子?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記者:目前,你最大的困惑是什么?
余世存:我不知道我的思想成果出來后有多少人能接受,是什么效果,這是我目前比較困惑的。我期待它能夠成為全球化社會倫理的一個共識。大家知道這是我們時代最新的一個思想資源,我們在立身處世的時候用這個作為參照來看其他人。
(編輯·麻 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