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渺
這片眼角膜,今年43歲了。
現(xiàn)在,它正安穩(wěn)地附著于丁鳳芹老人的右眼之上。
它也曾幫助張子麗老人看清了女兒的相貌,讓她人生中最后的9年,得以欣賞生活中的五顏六色。
而它最初的主人,是黑龍江阿城市的記者閆阿紅。這片眼角膜曾陪著她看望過阿什河畔三個無家可歸的兒童和收養(yǎng)他們的家庭、偷拍過街頭算命攤位和市井百態(tài)、看到過阿城知名泥塑藝術(shù)家丁敏安。它直面攝影機鏡頭、采訪對象、觀眾將近十年,直至閆阿紅生命畫上句號,年僅34歲。
臨終前,這只曾經(jīng)很少流淚的眼睛,最后一次堆滿了淚水。
“把能看見光明的眼睛,捐給那些看不到光明的人,讓他們享受光明,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兒啊。”躺在病床上的閆阿紅,已經(jīng)瘦得看不出結(jié)婚照上的美麗,但目光明亮。
在醫(yī)院告別時,閆阿紅的父母最后一次擁抱了裝著女兒眼角膜的綠色的消毒瓶。
這是一段艱難的“旅程”。眼角膜必須在6小時內(nèi)摘取,并盡快進行移植。在回程中,裝著眼角膜的消毒瓶被劉平醫(yī)生用雙手緊緊捧在懷里。
那天下午3點,在黑暗中摸索了40年的七旬老人張子麗,躺在手術(shù)臺上。在閆阿紅去世9個小時后,她的一只眼角膜為72歲的張子麗的左眼帶來光明。她帶著這枚眼角膜,千里迢迢到北京,看長安街、故宮,還和天安門城樓合了影。她還專程去北京動物園,看了多年活在她想象中的大熊貓。
9年后,她帶著這片“還沒看夠世界”的眼角膜去世。離世前,她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帶著全家人一起,全家簽訂了眼角膜捐獻協(xié)議。
巧合的是,9年后,丁鳳芹躺的,也是同一間手術(shù)室、同樣位置的手術(shù)臺。同樣是這片眼角膜,又為丁鳳芹的世界抹去灰暗。
“一片眼角膜移植兩次,這在全國都是首例,在世界上恐怕也罕見。”岳超英大夫回憶,當從張子麗的遺體上取下這枚眼角膜時,為了避免污染,她們不得不把整枚眼球都取了出來,就像之前從閆阿紅那里取下時一樣。
當時在場的幾位醫(yī)生都不確定,已經(jīng)被移植過一次的角膜,是否能第二次被移植。如今,這片頑強的、周圍還帶著16條縫合黑線的眼角膜,給家住七臺河市的丁鳳芹帶來了光明。這被視為“眼科醫(yī)學(xué)史上的奇跡”。
這位在灰霧中摸索了五十余年的老人,打小就“鬧眼睛”。角膜炎摧毀了她的視力,五十多年來,在她眼前20厘米處,用手比劃一個數(shù)字,她完全無法看清究竟有幾根手指。
移植手術(shù)獲得成功。丁鳳芹說,她也想去北京,去“看看故宮、長城、天安門”。
如果眼角膜也有記憶,那一定會留有張子麗的左眼捕捉過的關(guān)于北京的印象。
丁鳳芹格外愛惜這片“落戶”在三個女人眼里的眼角膜。大部分時間,她半瞇著眼睛,擔心“光太亮了”,晃眼。洗臉的時候,她也會刻意避開右眼,“不敢把水潑上去”。
離開醫(yī)院前,她專門去看了哈醫(yī)大一院三樓候診區(qū)墻邊的閆阿紅半身像。塑像是閆阿紅曾經(jīng)采訪過的泥塑藝術(shù)家丁敏安制作的,眼睛的部位被雕得格外大,眼睛彎彎的,在微笑,格外顯眼。每天,這雙眼睛都“看”著來來往往的病人。
丁鳳芹說,她希望這片角膜陪伴自己這個老太婆的時間久一些。她也想好了,一旦死亡來臨,這片眼角膜還會踏上下一段旅程,繼續(xù)“看著”這個世界。
早在拆開紗布三天后,她就領(lǐng)著三個女兒,四個人一起簽訂了眼角膜捐獻協(xié)議。
(摘自《新民晚報》2014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