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旅店

馬嘉愷

電車駛過夜晚的原野，車廂從陳舊的站牌旁穿梭而過，嗖嗖的氣流使得軌道兩側(cè)的燈心草飛速搖擺著，就連不遠處的蒲公英也被吹散到了夜空中。月亮一如往常地履行著世界之間的約定，寂靜無聲地懸掛在黑暗的穹頂。只是，今天它的顏色顯得有些奇怪，映在旁邊的河道里，看上去如同橡樹結(jié)出的青色果實。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呢？”空蕩蕩的車廂里，男孩問道。

“現(xiàn)在還不知道……”男孩的身旁坐著一個灰發(fā)少女，她看上去比男孩稍微年長一些。男孩約莫十一二歲，而少女頂多不過十五六歲。這當兒，少女略顯猶豫地回答了男孩的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電車?？吭诹艘粋€陌生的站臺。色澤泛青的月亮依舊高掛在夜空，來歷不明的青霧開始將其遮掩起來，仿佛在避免這一異常的景象被兩個即將下車的孩子覺察到。

已經(jīng)是終點站，兩人必須下車了，電車再也無法充當他們的臨時庇護所，這里即將成為他們離家出走后的第一站。

站臺上空無一人，仿佛全世界的旅客都不約而同地在這個午夜變成了眼睛無法捕捉到的透明人偶。

這當兒，一只貓從暗處走了出來，站在了少女與男孩面前。

雖然不太愿意相信，但眼前的這只貓，的的確確是茶色的。

這時貓瞇起了眼睛，鄭重其事地將少女與男孩打量了一番，然后伸出一只前爪，心滿意足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請跟我走吧?！必堈f。

少女感到事態(tài)的發(fā)展似乎超出了她預想的情形。離家出走之前，她可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遇到一只會說話的、茶色的貓。

“那還用說，當然是帶兩位去旅店投宿啦。”貓像是看出了少女的心思。

少女心頭微微一驚，然后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眼前的貓，忍不住再次猜疑起來。

正想著，一旁的男孩說了聲：“那我們就跟它走吧?！?/p>

跟它走……跟一只從未謀面的、莫名其妙的貓走……

于是她開口道：“那好吧。”

奇怪，為什么會這樣……剛才心里想了那么多，卻無法實實在在地掛到嘴巴上。實際才一張嘴，居然就答應了，就跟中了魔法一樣。與此同時，夜色變得更加迷離了。

貓走在前面，一會兒左拐，一會兒右拐，少女與男孩跟在貓的后面，在街道上到處游走。四下里，凡是在夜色中保留了些許色彩的物體，此刻似乎全都旋轉(zhuǎn)、飄逸了起來。一時間，兩人都感到有些暈頭轉(zhuǎn)向了。

也就在開始略微犯暈的時候，兩人忽然發(fā)現(xiàn)，一直走在前面的貓終于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來，笑瞇瞇地說道：“歡迎光臨貓的旅店！”

貓的旅店？

這當兒，少女和男孩開始把目光集中在了眼前的那座被稱為“貓的旅店”的建筑上面。

那的確是一家像模像樣的旅店，但除了旅店的房子和外面的圍墻，眼睛就幾乎搜尋不到任何其他物體了。放眼看去，整個旅店就像是浮在青霧里似的。而周遭的位置和情況，誰都無法摸清、猜透。

“繼續(xù)跟我來?！必堄终泻舻?。

一旦踏入了這家旅店，事情就不會只是投宿一夜那么簡單了。大約有幾秒鐘時間里，這種感覺迅速而又突兀地在少女心間一晃而過。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不知不覺已經(jīng)來到了旅店的前臺。旅店里溢散著一種特別的味道，猶如不期而至的夏夜里的馨香。

“您叫什么名字？”貓問道。

“叫我小灰吧。”少女回答道。

“請問您的弟弟叫什么名字呢？”貓又問道。

“啊，抱歉，他……并不是我的弟弟……”小灰有些尷尬地回答道。事實上，她并不知道男孩的名字，男孩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們只是在離家的路上碰到一起的伙伴。

“叫我小鉗好了?！蹦泻⒁桓闹暗木心嗪托咔印?/p>

“402房間……”小灰接過鑰匙，自言自語道。

“你叫什么？”男孩發(fā)問道。

“Komo。”貓略作猶豫，繼而有些不大情愿自報了家門。

男孩點了點頭。

Komo再次開口道：“這就由我?guī)銈內(nèi)?02房間吧？”

整個旅店就跟迷宮似的，到處都是錯綜復雜的走廊。

四周真是奇怪極了。確切地說，那并不是“四周”，而是“兩側(cè)”，因為他們正行走在旅店狹長的過道中。然而他們始終遲遲不見任何房門。他們所看到的兩側(cè)，清一色都是連結(jié)得密不透風的墻壁，白花花、光溜溜的，上面什么也沒有，更別提房門或者窗戶之類的存在了。

大約3分鐘后，小灰和小鉗終于在Komo的帶領(lǐng)下，站在了門牌號為“402”的房間門前。那扇門就那么突兀地出現(xiàn)在空白的墻壁當中，而門的兩側(cè)看上去仍是無限延伸著的墻壁。

小灰突然想起似的問道，“剛才好像連價錢也沒問就……”

“哎，這個就放心好啦?！盞omo無所謂似的揮了揮手。

而當他們走進房間，關(guān)上房門的時候，那門居然傳來一聲：“呀，被關(guān)上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房間里滿是打字機急促而又機械的工作聲。

良久，不知從哪來的一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筆畫的紙頁落到了小灰手里。待筆畫組成完整的句子和段落之后，小灰才認真地看起來。

這是一家貓的旅店，Komo是這里的負責人。午夜時分他一般都在外面物色合適的旅客，一旦找到目標，他便會動用各種花言巧語，把客人引至旅店。然后，客人就再也出不去了。

聽到這個，你一定很驚訝吧？先別急，還有別的東西要交待。

從根本上而言，所有的旅客是都向往貓的旅店的，他們心甘情愿地住進來，心甘情愿地受騙。而這一切的背后，隱藏的其實是他們潛意識中的那個愿望：逃離原來的環(huán)境。Komo正是看準了這點，才屢屢得逞的。

剛才說過，凡是進來的客人，就再也出不去了。客人一旦交出自己的名字，就會漸漸忘掉自己的身份。然后，他們的記憶會被重組，直到最后——完全忘記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人類，有的成了徹頭徹尾的非人類的存在；有的則迷迷糊糊、晃晃悠悠地在旅店深處游蕩；有的成天蜷縮在自己房間，有的則融人旅店，成了旅店的一部分。

我是一個有殘留記憶的人，徹底完蛋之前，我不想放棄能夠挽救你們僅有的希望，孩子們，千萬別交出你們的名字，快逃吧！

小灰呆愣愣地瞧著這些文字，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他們已然掉人了何等險惡的境地。

這時，門突然開了，小灰手上的紙頁瞬間消失。

Komo帶著詭異的微笑，手里拿著一個記事簿，說：“寫上自己名字，可以嗎？”

小灰沒有經(jīng)過片刻思考，拉起小鉗，奪門而出，奔跑起來……

（責編/梁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