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上膛的手槍

      2014-12-12 04:05:08◎王
      參花(上) 2014年7期
      關(guān)鍵詞:爺爺母親

      ◎王 刊

      上膛的手槍

      ◎王 刊

      丟人

      劉一林抬起頭,就與一截陽光相撞。夏日的陽光。榆樹的枝椏,伸到了五樓的窗口,劉一林常常把細(xì)碎繁密的葉子托在手掌,看它們的脈絡(luò)怎樣地在自己的手掌里延伸,看陽光在葉片上慢慢地走動。

      這是一株很老的榆樹了,據(jù)說始于光緒年間。它筆直地離開地面不久,主干就向東北傾斜,形成一把手槍的形狀。劉一林常常就望著東北的天空,看那里隱藏了些什么,值得榆樹瞄準(zhǔn)了幾百年。但劉一林看到的往往是漫天的霧霾,壓得人抓狂。

      難道是想把太陽也打下來?現(xiàn)代版的榆樹射日?劉一林呷了一口茶,不易察覺地笑了。

      這個笑本來是有余韻的,就像短篇小說的結(jié)尾,讓人摩挲不已。但電話的鈴聲沒有給它舒展的余地。

      喂,你是劉一林嗎?你父親中暑啦,在樓下的飯館里。你快點(diǎn)來。

      樓下的飯館,劉一林自然是知道的,父親常去那里喝酒,常去那里喝酒的還有附近工地上的工人。地濕濕的,有吃剩的骨頭、沾滿毛發(fā)的菜葉、不小心掉落的米粒,當(dāng)然還有一地的餐巾紙,偶爾也黏在腳底,死磨硬纏地跟著出門去。

      好,我馬上就來。

      起立。彎腰。拔電源。關(guān)筆記本電腦。卻在合上蓋子時抓倒了水杯,水灑到了電腦上。但劉一林顧不得這么多了,哐當(dāng)?shù)仃P(guān)上門,來不及等電梯,就蹬蹬蹬蹬地下了樓。

      一路向北,劉一林的奧迪很快就駛出了市區(qū),過三環(huán),再過繞城,輕巧地停在了小區(qū)旁的飯館前。父親的臉埋在桌子上,衣服的領(lǐng)口顯出很大一圈汗?jié)n,兩個袖口亂得沒有章法。父親斷斷續(xù)續(xù)地罵著什么,聲音不大,但用力。這種罵聲從川北的某個鄉(xiāng)村出發(fā),隔著童年和少年遙遠(yuǎn)的距離,與劉一林在省城相遇。

      你父親可能中暑了。老板圍著圍裙,油膩膩的雙手在圍裙上胡亂地擦了擦。

      哼,騙鬼呢,這天氣是中暑的天氣嗎?劉一林俯下去扶父親,一邊這樣想。

      謝謝。說完,劉一林掃了一眼飯館,幾雙眼睛正盯著自己。劉一林在這樣的目光里盡量顯出從容。

      父親的臉像一個快要爛掉的核桃,皮包著骨,皮又拉出一條條褶皺,一橫兩橫三四橫。父親的眼睛紅得像冬天的太陽,嘴角有涎水蜿蜒的痕跡。最具侵略性的要算那滿嘴的酒氣,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氣貫長虹,像一把上膛的手槍,三尺之內(nèi),天誅地滅。

      父親走得風(fēng)擺楊柳拖拖沓沓,軟得像一個毫無表現(xiàn)力的句子。劉一林把父親塞進(jìn)車子的后座上,車?yán)锪⒓淳蛷浡窈褚粚泳茪狻V丿B。沖撞。碾壓。轟響。

      我的三……三輪車。父親靠著后座,像一個傾斜了65度的感嘆號。

      三輪車,管它什么三輪車,先把人弄走了再說吧。劉一林一邊想,一邊按下鑰匙,車子頭一昂,器宇軒昂地留下一地呼喊和煙塵。

      你先在這里等我,我去停車。到了小區(qū)樓下,劉一林說。

      等到劉一林停好車,卻發(fā)現(xiàn)父親不見了。趕緊爬到五樓,卻并沒有在家看到父親的

      身影。劉一林在入戶花園處停留了3秒,難道去騎三輪車了?劉一林用半秒關(guān)上門,像子彈一樣射出去,通往飯店的馬路車來人往。一路到了飯店,卻不見父親的蹤影,劉一林只得折回來。這么短的時間,不可能走遠(yuǎn),劉一林就在小區(qū)里圍著轉(zhuǎn)圈。然后轉(zhuǎn)更大的圈。然后轉(zhuǎn)到小區(qū)外的綠道上。父親的電話處于關(guān)機(jī)狀態(tài),劉一林就給大姐二姐電話,給母親電話,母親在電話的那頭說,找他做啥,早死早好,免得害死人。

      埋人

      父親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父親喝酒多少有些家學(xué)淵源,父親的父親就是一個嗜酒如命的人。從記事起,劉一林就聽母親說,爺爺是個酒壇子,喝醉了把狗都認(rèn)成貓。爺爺一起床就得喝上二兩,勞動的間歇還得回屋抿上幾口,或者干脆就將酒壺掛在樹梢上,累了就地解解乏。爺爺留下的畫面多半是跟酒有關(guān)系的,比如,爺爺一邊唱:既生瑜,何生亮?生了我周公瑾,為何還生諸葛亮?一邊端起杯子深深地抿一口。比如,爺爺喝醉了,就當(dāng)著全家的面,猝不及防地對著火籠撒尿,嘴里還嗶嗶啵啵地說,我掃,我掃,掃死日本鬼子。比如,爺爺扯過劉一林,說,平娃子,來喝點(diǎn)酒,喝點(diǎn)酒就有力氣干活,說著就將杯子抵到了劉一林的嘴巴前。這時候,劉一林就看見母親在爺爺?shù)谋澈蟪约簱P(yáng)起了巴掌。

      像這樣爺爺用酒寫下了很多色香味俱全的排比句,爺爺?shù)木渥邮沁@樣結(jié)束的:76歲那年,我把胃都喝爛了……

      父親很早就表現(xiàn)出了喝酒的潛質(zhì)。父親9歲那一年年底,天氣異常嚴(yán)寒,院子里有些老人挺不住,你追我趕地走了。隔壁剛出生幾天的東哥,患上了水痘,3天后,東哥死在了他爹的懷里。東哥爹欲哭無淚,東哥媽包著帕子,試探著從床上下來,哭得呼天搶地。東哥爹說,你哭個毬,又不是不能生了。大娃子,去喊你洋爸過來!

      父親就心急火燎地過去了。

      老弟,我家兒子死了,想請你幫我埋一下,我要去抬二叔。你看嗩吶都吹起了,來人催了兩遍了。就辛苦你,老弟。

      嗯。父親噴出濃濃的酒氣,拉出長長的霧帶。

      還得從這天早晨說起。

      天沒亮,爺爺就去二爺家支客了。方桌上,昨晚開封的酒瓶在寂寞地尖叫,父親的手伸出去3回,又縮回來3回。父親想到的,是爺爺帶著醉意的巴掌。

      但父親還是喝了。

      在醉意大規(guī)模蘇醒之前,父親向酒瓶里摻了一點(diǎn)水。還沒摻完呢,就聽到了嗶嗶啵啵的敲門聲,洋叔洋叔,我爹喊你我爹喊你。

      埋了,哥請你喝酒。東哥爸說著跑向一片嗩吶聲里。

      父親提著籃子,歪歪斜斜地走向墳地。父親東一鋤西一鋤,半天拼不出一個坑來。父親停下來,搓了5回手,哈了6口氣,把尸體倒下去了7回。父親開始蓋土,撒了一層又一層,父親認(rèn)真地用鋤頭敲了敲。然后滿意地離開了。

      這天晚上,爺爺忙完二爺家的事,醉醺醺回到家,一邊“既生瑜,何生亮”,一邊對著瓶子喝完了剩下的“酒”。當(dāng)酒瓶在桌子上畫了幾個圈,叮叮咚咚倒下時,爺爺痛快地拍了幾下桌子,好喝,好喝,真他媽好喝!

      爺爺然后搖出去,去院壩里對著已經(jīng)開敗的菊花撒尿。灑到中途,突然聽到了墳地里傳出嬰兒的哭聲。爺爺?shù)哪蚓陀辛硕虝旱臄嗔押皖澏丁?/p>

      爺爺走向墳地,走向新起的墳堆。爺爺用手刨開土,在慘淡的月光下,現(xiàn)出一個揮著拳頭的嬰兒來。

      狗日的,哪個砍腦殼的,居然把娃兒活埋了,良心叫狗吃了!爺爺踉踉蹌蹌地把東哥抱到了父親的床前,父親揉著惺忪的眼睛,迷糊中一看。啊?!父親一聲驚叫,趕緊拉過被子捂住了頭。

      東哥爸聞訊后,提著幾斤臘肉,兩瓶酒就過來,抓著父親的手不放。對于這件事,爺爺卻有不同的理解,他戳著父親的額頭說,你個龜兒子,做事一點(diǎn)都不認(rèn)真。父親后來卻把這當(dāng)成了炫耀的資本,哼哼,老子當(dāng)時不喝酒,哼哼,還有你東娃子的狗命?!

      找人

      劉一林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順手按開了電視,我國第一艘航空母艦遼寧艦開展第三次科研試驗(yàn)和訓(xùn)練。

      父親像這樣喝醉酒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化險為夷。這么想著的劉一林就心安理得地看起了電視。按世俗的觀點(diǎn),劉一林也要算是一個成功人士了,當(dāng)年只身來到成都,現(xiàn)在自己的企業(yè)進(jìn)入了穩(wěn)健的發(fā)展期。在自己的領(lǐng)域劉一林長袖善舞揮斥方遒無堅不摧,但他卻遇到了一道不知怎么求證的壓軸題,他的父親。

      10年前,劉一林就寫過這樣一篇博客《假如父親可以典當(dāng)》:

      我有一個吵鬧的父親,他們每天有吵不完的架,我從小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所以我從不戀這個家。

      我在作品里不只一次寫到父親,他的形象都很高大。我用高大來掩蓋了他的折騰,我用懺悔與愧疚來替代了他給我?guī)淼膫ΑT?jīng)無數(shù)次在新聞里看到別人不尊敬老人,自己都不能理解??墒乾F(xiàn)在我隱隱有一種擔(dān)心,我怕哪一天自己也走到這一步。

      如果父親可以典當(dāng),我會懷著一顆忐忑的心抱他去!

      你去找他干什么?他一輩子還沒有把人糟蹋夠?要死等他去死。母親的拖鞋在地板上軟綿綿地響,她走向飲水機(jī),按下按鈕,水就立即鼓噪起來。

      他這一輩子為家里做過什么?修兩回房子,我拉鋸,我筑墻,一天跑得腳板不沾地。還有豬呀牛呀的,他什么時候搭過幫手?手里還過世兩個老人,老木都是我去抬回來的……

      他一輩子就喝那個爛酒,有點(diǎn)點(diǎn)錢就去喝,不管

      你藏在哪里他都找得到。泡菜壇壇里、包谷堆里、谷子倉的最底下,他都找得到。在西安的時候把人害得刮骨傷天,現(xiàn)在又跑到成都來害人。那一年,我就拉他去跳河,他不去。拉他離婚,大女子二女子死活不同意……

      在亭子村他喝醉了,摔到了泥塘里,爬不起來,你又不是記不得。

      劉一林當(dāng)然記得,父親掉過的爛泥塘是牛常常去滾澡的地方,先前是有水的,后來慢慢就干了,剩下一塘稀糊糊的泥漿。父親醉在泥漿里爬來爬去,從中午到太陽西斜。

      在西安,他喝醉了,睡在馬路上,別人以為他中暑死了,趕緊打來110。你說丟不丟人?在我的小賣部里,喝醉了,罵顧客,顧客左一個耳光右一個耳光……

      劉一林不是第一次聽母親這樣嘮叨了,但每一次似乎都能把他的心狠勁地捏一下。

      喂,你是劉一林嗎?你父親倒在小區(qū)32棟的廣場這里,額頭碰破了。你快點(diǎn)來吧。電話是一個中年婦女打來的,聲音很急切。

      謝謝謝謝!好,我馬上來。

      劉一林聽到門在自己身后沉重地響了一聲,母親的聲音也跟著出來,卻無情地被門夾在另一邊。到了樓下,母親從入戶花園處探出身來,你管他咋子,真是丟人現(xiàn)眼。

      劉一林終于找到32棟,盡管搬到萬科的這個小區(qū)幾年了,但劉一林熟悉的似乎只有那條通往自己家的路。畢竟6000多畝的樓盤。

      廣場上安靜得只剩下一對夫婦,在陽光下依偎著,樹葉的暗影把他們的鞋分割成細(xì)碎的塊。手包在手里,頭發(fā)花白,被風(fēng)吹起,撫過男的的臉龐。偌大的廣場空出來,迎接一對夫婦的到場?;蛟S到過場的還有磕破頭皮的父親。父親與母親這一生做過的最浪漫的事是什么呢?

      劉一林并沒有打擾這對夫婦,他的胃口一陣陣泛酸。

      劉一林再次繞著圈尋找。33棟沒有。34棟沒有。印象湖沒有。維納斯雕像處沒有。生著蒹葭的河邊沒有。地下停車場沒有。

      撈人

      初中的一個傍晚,天剛擦黑,劉一林和母親背著一背草剛要放下,黑暗里就沖出幾個人抓住了母親,隨著一聲驚叫,母親的手上多了一副冰冷的手銬。劉一林沒有看清母親慌亂的神情,母親就在黑暗里被胡亂地銬走了。劉一林還隱約地記得,他朝著幾個模糊的人影喊道,媽,我到鄉(xiāng)上來看你。

      想不到母親很快被轉(zhuǎn)到了縣城,再見到母親是兩年以后的事了。

      那一年,母親聽信了一個人販子的話,一路跋山涉水把鄰村的一個姑娘介紹到浙江。姑娘的家人就找了律師,讓劉一林家吃了官司。

      這一段日子在劉一林的生活中是刻骨銘心的。沒有母親的家自然亂了套,父親常常東奔西跑,既要顧著莊稼、豬牛,還得想辦法找關(guān)系打贏官司或者花錢撈人。

      劉一林周末回家,家里空無一人,以前的這時候灶頭一定有母親的溫度,案板上也落滿了灰塵,關(guān)在圈里的黃牛正焦躁地來回踱步,想必是餓壞了。劉一林趕緊抱來一捆枯草,打來水,看牛貪婪地一飲而盡。幾頭豬站在槽沿上,嘴巴擱在豬圈的邊緣,哼哼哈哈地盯著劉一林。劉一林去園子里剝了一些菜葉,菜葉盡了,豬們還意猶未盡?;蛟S只有母親才知道它們的胃口吧。

      天黑了很久也不見父親回來,劉一林就靠著柱子望著門前通往縣城的路嚶嚶地哭起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父親回來時,斜披著衣服,沒有像往常一樣詢問學(xué)習(xí),而是直接走向空著的一個泡菜壇,拿出藏著的一瓶酒來。父親把腳翹在板凳上,那是一雙疲憊的腳,一雙走過山路還帶著草葉的腳。劉一林看見腳上暴露的青筋,看見青筋里奔騰的河流,河流里翻卷著桃花、芳草,還有動物的尸體。父親抱著酒瓶,大口大口地灌自己,一邊罵罵咧咧,一會兒罵天,一會兒罵地。一會兒罵人,那個婆娘;一會兒罵狗,那個瘟狗。煤油燈昏暗的光把父親的影子搖在墻上,反復(fù)揉搓,似乎要把墻壁揉出一團(tuán)火來,把這泡在酒里寂靜和喧鬧的夜晚一起燒掉。一只蝙蝠飛來,繞著油燈上下翻飛,父親懊惱地將酒瓶扔過去,對面的墻壁發(fā)出破裂的脆聲,玻璃碎片跌落在地,尚未喝完的酒灑了劉一林一臉,辣辣地滲進(jìn)舌根里。父親的雙眼紅得要噴出火來,父親順手從門背后拿來一把掃帚,朝著空中亂舞,蝙蝠的飛舞就顯得更加沒有章法。蝙蝠從門縫里逃走之后,父親的罵聲漸漸小下去了,他倒在方桌上睡著了,響起了粗魯?shù)镊?。劉一林東翻西找,找來一件衣服,小心翼翼地披在父親倒塌的身上。

      這以后,父親變了。酒似乎成了一條壕溝,一旦跨越,父親的軍隊就集體淪陷。

      罵人

      母親開了門,捂著鼻子轉(zhuǎn)身回到客廳。劉一林,你不要管哈!

      先生,您好,我們是物管,您的父親在門口摔倒了。兩個物管架著軟綿綿的父親赫然出現(xiàn)在門口。

      謝謝。謝謝。劉一林說著接過了父親。父親重重地靠在沙發(fā)上,指天畫地,罵聲不絕。

      瓜婆娘,一天張起嘴巴亂說,有你這樣敗壞一個……一個人的?種子不好,以后我都不得到老女人的墳上……墳上……墳上去燒香。你不得好死……

      老女人,想必說的是外婆吧。母親在廚房,一把刀剁得此起彼伏。

      那個老女人,跟他哥哥偷人……老子要去死,我去跳河,我不得在這屋里……把我以前供你讀書的錢給我算出來。我死了也不得要你收葬安埋……

      母親拿著刀向外走了幾步,又退回去了。劉一林

      多次勸過母親,不要理喝了酒的父親。廚房里的磕碰聲時斷時續(xù),劉一林擔(dān)心地望望母親,母親的臉像一塊大理石。

      老漢兒,差不多就行了哈,快點(diǎn)去睡覺!在對父親的稱呼上,真讓劉一林犯難。爹,是川北農(nóng)村的叫法。父親,太過于正式。爸爸,多了一份洋氣和格格不入。似乎只有老漢兒,這個在不敬中透露出親切的詞語,才真正適合。

      哪個是你老漢兒?你一直就沒有真正喊我一聲。你以為我不曉得?我當(dāng)年不送你讀書,你有今天?老子沒有功勞有苦勞!

      你確實(shí)有功勞,但是你喝了酒就沒有功勞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妻子牽著兒子出現(xiàn)在門口。兒子正唱著《爸爸去哪兒》:我的家里有個人很酷,三頭六臂刀槍不入,他的手掌有一點(diǎn)粗,牽著我學(xué)會了走路……

      看到兒子出現(xiàn)在門口,劉一林就停下了激動的舌頭,示意妻子帶著兒子上樓去。

      有些人整天吃閑飯,帶著娃兒東搖西蕩……妻子剛上樓梯,父親的話就緊追不舍,強(qiáng)烈地敲打著妻子的后背。

      你說啥子?哪個在吃閑飯?究竟哪個在吃閑飯?

      你帶著兒子上去,馬上!

      我為什么要上去?我要說清楚,哪個在吃閑飯。

      我再給你說一遍,請你上去。

      妻子定在那里了,劉一林的眼里要冒出火來。

      說這話什么意思?我有惹到你嗎?無聊!

      劉一林沖上樓梯,推著妻子和兒子,這里沒有你的事,快走。

      我就不走,我為什么要走?我有惹是生非嗎?我躺著也中槍……

      我早就給你說過這里沒有你的事。

      這個家里沒有我的事?這究竟是哪個的家?

      我的家,好不好?!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走,我們走!說著妻子牽上兒子奪門而出。

      老不死的,你造什么孽?!總有你好受的!母親說著追了出去。

      掘墓人

      父親的一生很好勾勒,簡單得只留下了幾個筆畫,甚至一個墨點(diǎn)。父親怎樣來總結(jié)自己的一生,劉一林從來沒有同他談起過,父子之間同在一篇文章里,卻一個在開頭,一個在結(jié)尾。他或許可能像名人的墓志銘那樣簡潔地總結(jié):來過。

      父親讀到初一上冊,學(xué)業(yè)就被迫中止了。那時候,滿地的紅衛(wèi)兵,父親也跟隨同學(xué)到了省城。在昭覺寺里號令省委領(lǐng)導(dǎo)重新安裝廣播,以便能聽見黨中央的聲音。

      就在父親去省城前,投過一篇稿,《廣元日報》回信說,準(zhǔn)備刊發(fā),繼續(xù)努力。不曾想,時代的洪荒淹沒了他的文學(xué)夢想。劉一林還清楚地記得,小時候,自己圍在火爐旁,同座的還有幾個中過舉的老人,父親同他們擺談著文壇的佳話,或者吟誦自己的詩句,爐火紅紅的,同時映紅的還有父親的執(zhí)著。即使在最艱難的日子里,父親也堅持讀書,甚至還帶上自己的詩作專程到達(dá)縣城,請大佬們評點(diǎn)。公平地說,劉一林的這點(diǎn)點(diǎn)文學(xué)細(xì)胞確實(shí)得益于父親的那份熱愛。

      輟學(xué)幾年后,父親到了縣城的一家軍工廠,為廣播站寫新聞稿。

      父親后來再次回到農(nóng)村,黨號召說,農(nóng)村缺少勞動力,父親就屁顛屁顛地回到村里當(dāng)了會計。那年代缺衣少吃,父親就從縣城運(yùn)了兩車化肥,販賣到另一個鄉(xiāng),不曾想被人揭發(fā),被割了資本主義的尾巴,天天跪瓦子。

      父親的人生之路就匆忙地到達(dá)了最高點(diǎn)。從此,他安安分分地與土地為伍,就像一鍋沸騰的水,釜底抽薪之后,就慢慢地靜下來。

      父親冒了幾個泡之后,便只得跟著時代的節(jié)拍飄轉(zhuǎn),父親的最近30年,鼓點(diǎn)越來越密,舞步越來越快,父親的生活就險象環(huán)生。考上大學(xué)那一年,為了湊齊學(xué)費(fèi)父親賣掉了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房子,到了縣城拉三輪車,幾年后去了西安,賣泡菜、開小賣部、給工地看守大門。這時候的父親同母親的爭吵也由量變到了質(zhì)變,父親是一個知書達(dá)理的人,那要看在什么時候。父親喝酒后,劉一林常常接到母親或者大姐二姐打來的求救電話,劉一林一開始耐著性子,漸漸地劉一林一接到這樣的電話火苗就噌噌噌噌地往上竄。劉一林給父親講道理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還在川北的某個鄉(xiāng)村,被群山阻隔,煙霧籠罩。他們之間的接口就像天天酷跑蘋果與三星的永不兼容。這么想著的劉一林就突然覺得,當(dāng)初父親死心踏地送兒子上學(xué),卻培養(yǎng)了自己的掘墓人。父親的天地在川北,但他永遠(yuǎn)地回不去了。倘若自己也還留在他的身邊,是不是父子間還可以像當(dāng)年父親和爺爺一樣推杯換盞?

      父親給別人看守工地時,住在一個狹小的棚子里,鉆風(fēng)漏雨,蜂窩煤的味道一直通到腸子里,被窩被塵灰染得變了色。父親是不屬于這個城市的。后來,幾個本地人打著結(jié)欺負(fù)父親,劉一林就把父母叫到了自己身邊。父親堅持自己勞動,做了小區(qū)的物管。臨行前,姐夫在電話里說,弟娃,你受苦的日子到了。

      父親的衣服很臟,頭發(fā)零亂,指甲藏污納垢,撿來的瓶瓶罐罐、鐵屑紙張堆在家里兩株銀杏的旁邊。致命的要算父親的喝酒。喝醉了,就隨意在地上一躺,姿勢在大和一字之間變換,嘴里念著前世的風(fēng)后世的雨。風(fēng)流的,或者仇恨的。更讓劉一林尷尬的是,父親的聲音像附近學(xué)校的鐘聲,越過長長的距離,勢不可擋地翻山越嶺,傳遍這個安靜的小區(qū)。

      三天前,劉一林和兒子外出散步。那時候的黃昏,流云染翠,倦鳥歸林,劉一林拿出相機(jī),在夕陽的溫情和微風(fēng)拂葉的顫動之間,選擇角度。就在拍下第二張時,劉一林突然聽到了熟悉的呻吟聲。還是兒子眼尖,他小手一指說,爸爸,爺爺。劉一林看見父親赫然

      躺在馬路邊的草叢里,褲腿被撕出大大的傷口,上衣的扣子也似扣非扣。身旁不時走過一兩個熟人,裝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還是小心地扶起父親,這是這個傍晚的一個難題。

      丟人

      推開窗,劉一林又看到了那棵古老的榆樹。天氣晴好,這時候的榆樹在霞光里吞云吐霧,像一個滿身燃燒的青色饅頭。

      昨晚,妻子不知道會住在哪里。今天,他仍然沒有打電話的打算,管她呢,自己已經(jīng)很亂了,你還來添什么亂?

      劉一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粗重地吐出。他按下了蘋果的電源鍵,半小時后股東會,自己的稿子還來得及。

      電腦卻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嘀地一聲醒來,確切地說,怎么按都沒有醒來。喬布斯也不會醒來。劉一林這才想起昨天的那杯水,趕緊拿起電腦一抖,水滴敲鑼打鼓地滿了一地。劉一林的腦袋就嗡地一聲。那么多今天需要的資料。那么多以前需要過的資料。那么多將來還將需要的資料。

      火急火燎地到辦公室找小王。小王趕緊拿到4S維修點(diǎn),小王謊稱說不知道什么原因開不了機(jī)了,維修員連頭都沒有抬,說,騙不了人的,是進(jìn)水了,我沒有說人哈,你看這里全都生銹了,不能質(zhì)保,換主板,5000多,一星期后可以拿到機(jī)子。劉一林在電話里哇地驚叫了一聲,賭氣地說,給我拿回來,不換了,不如重新買一個。劉一林氣呼呼地重新坐回去開會時,就不免身心分離。會議接近尾聲的時候,小王從磨子橋打來電話說,這里可以修好,1600,但以后就不能質(zhì)保了,一周后修好。還質(zhì)保個毬,修!劉一林喊著說。

      劉一林,你們扯啥子皮?聽說你們扯皮了?有什么好扯的,兩個商量著過嘛?!岳父的聲音很平和,卻透露出一股不可爭辯的力量?;卮鹜暝栏福瑒⒁涣值氖謾C(jī)里赫然跳出一行母親的短信來:劉一林,老不死的騎在橋的鐵欄桿上喝酒,快點(diǎn)回來!

      劉一林離開辦公室時,朝榆樹望了一眼,在霧氣散盡之后,榆樹露出了手槍的形狀,劉一林真想端起槍來,朝自己的生活一陣掃射。

      (責(zé)任編輯 劉月嬌)

      王刊,70后,生于四川廣元,現(xiàn)居成都。企業(yè)經(jīng)營者。在《黃河文學(xué)》《青年作家》等發(fā)表若干小說。

      猜你喜歡
      爺爺母親
      母親的債
      爺爺變身了
      兒童時代(2021年4期)2021-06-09 06:22:00
      不甜不要錢
      冬爺爺
      站著吃
      爺爺說
      給母親的信
      母親
      小說月刊(2014年10期)2014-04-23 08:54:08
      悲慘世界
      送給母親的貼心好禮
      铁岭县| 凤城市| 青岛市| 高台县| 宕昌县| 保亭| 怀化市| 信丰县| 南陵县| 双桥区| 蕉岭县| 明溪县| 内黄县| 东宁县| 克东县| 广宁县| 鄢陵县| 丽江市| 彰化市| 长顺县| 建始县| 文安县| 会理县| 四会市| 卓尼县| 吕梁市| 衡南县| 察雅县| 新巴尔虎右旗| 长宁县| 井冈山市| 阿拉善左旗| 江津市| 靖江市| 湟中县| 宝鸡市| 珠海市| 华阴市| 迁安市| 奉新县| 陆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