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哲文

由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編著，鄭紹宗同志

主編的《明薊鎮(zhèn)長城1981—1987年考古報

告》即將問世，他要我為他這部大作寫一序

言，因為我和他是老相識，又都是文物戰(zhàn)線上

的老兵，有近60年的業(yè)務交往，感情至深，我

難以推辭，除了祝賀之外，也就欣然應命了。

建國初年我在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文物局工

作，負責古建筑這方面的事情。他是1952年

文化部、文物局、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北

京大學聯(lián)合舉辦的第一屆考古工作人員訓練

班年紀最輕的學員，那時也就相識了。1953

年我到承德調查離宮、外八廟古建筑，他為我

跑前跑后，協(xié)助測量普樂寺等。因離市區(qū)較

遠，要坐馬車往返，一天一趟，中午餐于寺內(nèi)僧

房的情況至今記憶猶新。河北是我國古建筑

較多的省份之一，趙縣大石橋，山海關、九門口、

金山嶺長城，清東、西陵，離宮、外八廟，每年大

量維修工程我都要跑上幾趟，指導和檢查工作，

自然也就和地方的同志增深了感情和交往。

“文化大革命”期間，文物遭受了“破四

舊”的嚴重摧殘，許多的重要古建筑、古遺址

和古墓葬遭到了破壞，長城是“破四舊”的重

災區(qū)。長城沿線修建水庫、公路，進行農(nóng)田水

利建設，農(nóng)民蓋房、修豬圈和茅廁等皆拆用長

城磚，全國各地長城的許多段落遭受到嚴重

破壞，傷痕累累，面目全非。

針對以上情況，1979年秋，國家文物事

業(yè)管理局在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召開了全國長

城保護研究工作座談會，這次會議對長城保

護和搶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會上肯定了

各省在長城調查、保護研究上所取得的成果，

同時提出了三項任務。第一，對長城進行全面

普查，把長城的具體情況摸清楚，如長城的分

布、時代、長度和各種防御設施，切實采取積

極的保護措施；第二，對長城歷史文獻加以系

統(tǒng)的整理、匯集，這對長城實地考察有積極的

作用；第三，開展對長城的政治、經(jīng)濟、中西交

通、文化、民族關系等研究。會后各省積極響

應，都開展了長城普查和保護工作。這其中以

河北省行動最快、最早。1981年夏，時任省文

物研究所領導的鄭紹宗作為長城考察隊隊

長，首先開展了明長城的考古調查。為支持

這一工作，國家文物局撥給了一定的經(jīng)費，作

為工資補助，并用于購置小件儀器等。第二年

在灤平召開經(jīng)驗交流會，同時派在金山嶺主

持工程的朱希元同志協(xié)助培訓十幾名長城考

古調查勘測人員。經(jīng)過三個月的培訓，隊員們

基本達到了田野調查長城測繪和記錄的要

求，同時也為培養(yǎng)金山嶺長城維修工程的技

術人員打下了基礎。

河北省是明長城分布較多的省份之一，

當時的薊、宣、昌（屬今北京市）、真保四鎮(zhèn)的

長城加在一起要有2000多公里長。長城行經(jīng)

之處多在燕山、軍都山、陰山和太行山一線，

基本都是高山區(qū)或壩上壩下交錯處，墻體宛

若長龍，盤旋于高山峻嶺、懸崖峭壁、深山峽

谷等人跡罕到之處。隊員們一年四季在野外，

風餐露宿，走深山，踏野嶺，十分艱苦。他們在

調查中克服了經(jīng)費不足以及工作和生活上的

種種困難，到1993年基本完成了薊、宣兩鎮(zhèn)

的長城調查任務，此后由于經(jīng)費拮據(jù)而終止

了調查工作。1993年以后，隊長鄭紹宗轉入

宣化遼代墓群的發(fā)掘，長城調查暫時擱下，但

長城考古報告之事始終放在心上，直到2001

年才開始考慮編寫明薊鎮(zhèn)長城考古報告，但

此時他已退休了。由于整理經(jīng)費困難，他曾多

次向上級呼吁，但報告的編寫工作仍處于半

停頓狀態(tài)。

2005年10月，國家文物局在北京召開

了考古工作人員訓練班50周年紀念座談會，

在會上，老同志手中積壓的考古報告的整理

出版是一熱門話題。宿白先生指出：“河北長

城搞了那么多年，應該對國家有個交待吧！”

這話觸動了鄭紹宗的心，作為隊長的他當即

提出整理、出版經(jīng)費有困難的問題。國家文物

局局長單霽翔同志當場表態(tài)：“凡老同志主持

的重要考古調查、發(fā)掘項目，報告的整理出版

經(jīng)費，國家文物局給予支持?！边@句話猶如雪

中送炭，增強了鄭紹宗對這個考古報告整理

出版的信心。2006年以后，國家文物局先后

通過電話或致函河北省文物局，指出因鄭紹

宗年事已高，希望配備年輕助手協(xié)助，迅速把

長城報告整理出來。河北省文物局首先落實

整理報告經(jīng)費，包括線圖、圖版、拓片的印制、

文字打印等。經(jīng)過一波三折，幾上幾下，最后

在省文物局、省文物研究所的具體支持下，于

2010年10月最終完成了報告定稿，并交付

出版。

由于明薊鎮(zhèn)長城考古報告的篇幅太長，

我無法全部瀏覽，只看了報告提要和部分章

節(jié)，知道這部報告的工作量是很大的，有240

多萬字、3600多張圖版、2500多張實測圖、

200多方碑文拓片以及大量表格和研究文

章。因事隔近30年，當時參與這項田野調查

的人員多已離去，甚至有些已謝世，報告的任

務責無旁貸地落在了鄭紹宗的肩上。編著這

部長篇報告用了將近10年工夫，到交稿時他

已80歲，可謂艱辛。這使我極為敬佩。

明薊鎮(zhèn)長城報告的主要收獲是：

一、通過全面調查，摸清了明薊鎮(zhèn)長城的

家底。明人把薊鎮(zhèn)分為十二路，東起山海關老

龍頭，西到懷柔亓連口。調查時分為25個測

區(qū)，分段進行，據(jù)報告中披露的數(shù)字，考察隊

員共調查長城主體墻、附邊墻736374.2米，

調查敵臺2097座、實心敵臺20座、戰(zhàn)臺471

座、附墻臺183座、墩臺213座、烽墩174座、

炮位（臺）183座、臺基41座、便門（腹里門）

256座、房基341處、水門洞15座、關隘和口

門216座，以及鎮(zhèn)、路、關、營、堡城201座，哨

樓4座，全部取得了第一手材料和具體數(shù)據(jù)，

為長城的保護、研究和利用打下了基礎。所有

遺跡全部落在千分之一的長城線路圖上，各

項遺跡都按考古操作要求進行了詳細記錄，

重點遺跡有實測圖和照片，并附表格等，做到

了檔案資料完備，便于利用。

二、弄清了長城上各種遺跡、遺物的保存

情況。薊鎮(zhèn)十二路敵臺主要完成于戚繼光主

持薊門時期（隆慶三年至萬歷十一年，1569—

1583），當時計劃修建的空心敵臺1500座已

經(jīng)完成，俟后繼續(xù)修建，發(fā)現(xiàn)的敵臺碑刻最晚

到萬歷四十八年（1620）。1981至1987年調

查時共發(fā)現(xiàn)敵臺2097座，分為四種保存情

況：當時尚保存完好的470座，基本保存完好

的192座，尚存部分建筑結構的204座，全部

毀壞的1231座。其中保存完好的敵臺不足

全部的四分之一，考察隊員重點測繪了其中

的280座。這些長城建筑的精華，經(jīng)過四五

百年的風雨滄桑和人為破壞，仍于20世紀七

八十年代屹立在長城線上，實屬難得。

三、提出并解決了長城研究中存在的一

些問題。如明薊鎮(zhèn)邊墻的長度和等級，邊墻

建筑的分期，邊墻上的建筑設施，空心敵臺的

等級、規(guī)格、年代與分期，明薊鎮(zhèn)邊墻上的關

隘，鎮(zhèn)、路、關、營、堡城等，結合實際調查都進

行了研究。限于篇幅，此處不能展開做深入

的介紹，只有請大家看報告原文了。

四、碑刻的大量發(fā)現(xiàn)，是明薊鎮(zhèn)長城考古

的重要收獲之一。在邊墻沿線，于敵樓、關隘、

住堡中，共收集到碑刻222方和一部分磚文。

碑刻是現(xiàn)存的活的長城文獻，其中記載著許

多不見于正史并鮮為人知的長城歷史情況。

碑刻的種類包括閱視碑，鼎建碑，修邊墻記事

碑，分界碑，修敵臺、堡城、橋臺記事碑，廟宇

功德碑，匾額，詩碑，摩崖刻石等。最早的碑刻

出現(xiàn)在明天順年間（1457—1464），最晚到崇

禎時期（1628—1644），隆慶（1567—1572）、萬

歷（1573—1620）問最多。修邊墻記事碑記錄

了所在邊墻、敵臺的建造過程，邊墻和敵臺的

等級、規(guī)格、施工人員、閱視官員、責任者以及

完工日期，相當于一紙責任狀，從封疆大吏到

一般工匠都一一記錄在案。各種碑刻內(nèi)容豐

富，是研究長城極為重要的實物文獻資料。

長城上各種遺跡的豐富內(nèi)容，是任何歷

史文獻所不能替代的。

長城是我國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是世

界的奇跡。1961年，長城的許多重要關隘和

城墻被列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重點文物保

護單位。1987年，長城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

名錄。作為中國悠久歷史文化的見證，長城比

其它任何一件東西都珍貴，它所包含的內(nèi)容

特別豐富。我對長城有著深厚的感情，幾十年

來一直和長城打交道，而去河北的長城次數(shù)

最多。我曾在多處場合陳述我的觀點：長城是

世界上形體最大的文物建筑，是最宏偉的古

代軍事防御工程，要使其長久地保存下去是

很不容易的。我一直在提倡、呼吁每一項重點

調查和維修的古代建筑工程都應當有一個專

題研究的詳細報告。長城是最大的古代建筑，

為了使其生命長存，形體永固，借以教育和昭

示后人，只有把它的現(xiàn)狀、形體用文字、實測

圖、照片等科學手段記錄下來，才能進行維修

并世代相傳，從而充分體現(xiàn)其歷史、藝術和科

學的價值。薊鎮(zhèn)長城考古，正是從這一點出

發(fā)，并最終取得成果的。

長城上下兩千年，縱橫十萬余里，這兩句

話具體概括了明長城的兩個方面：一是說它

延續(xù)修筑的時期之長，二是說它工程的宏偉。

的確，這兩者是世界上其它任何地方都難以

找到的，可稱得上絕無僅有。兩千年來，各朝

各代修筑的長城中，以明長城保存最好，而明

長城中又以薊鎮(zhèn)長城為最，究其原因，在于拱

衛(wèi)明王朝首都北京之重要性使然，在于燕山

地形使然，在于戚繼光改進長城之防御功能

等使然。這些原因造就了翻崇山、越峻嶺、起

伏盤旋、飛舞騰翔的長城的壯麗奇觀。薊鎮(zhèn)長

城報告正是抓住這一主題而進行的，可謂重

點突出，切人實際，更增加了這部書的分量。

山海關、九門口、喜峰口、古北口為薊鎮(zhèn)

長城之精華，特別是金山嶺、司馬臺一帶的長

城，由于特殊的地理條件和修筑者們的高度

智慧和創(chuàng)造，有其獨特的風貌。這一帶的長

城及敵臺，主要建于隆慶三年至五年（1569—

1571）。長城隨著刀鋒般的山脊奔馳，時起時

落，敵樓形式多樣，變化之大，恐怕在整個萬

里長城中也是極為罕見的。這許多特點在書

中都談到了。作為明九邊重鎮(zhèn)之一的薊鎮(zhèn)，算

是大鎮(zhèn)，由于其拱衛(wèi)京師、屏蔽陵寢之重要，

無論在地理位置上，還是在修建工程的規(guī)模、

質量以及武力配備上，都居上乘。幾十年來，

作為當時一個鎮(zhèn)的長城的全面考古報告，除

了劉謙同志的《明遼東鎮(zhèn)長城及防御考》以

外，《明薊鎮(zhèn)長城考古報告1981--1987年考

古報告》踵其后，可能是第二部了。

我認為，這部《明薊鎮(zhèn)長城1981--1987

年考古報告》的出版太重要了。

第一，它是首次全面實地調查明薊鎮(zhèn)長

城的大型考古報告，具有相當?shù)纳疃群蛷V度，

內(nèi)容豐富，資料翔實可靠。它和以往只記長城

局部或部分段落的報告不同，調查的深度、廣

度和方法也不同。它全面完整地把薊鎮(zhèn)長城

公布于眾，給人以整體的思維和概念，使世人

了解了作為重要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中國長城。

第二，對薊鎮(zhèn)長城的保護與研究有很大

的參考價值。它是30年前薊鎮(zhèn)長城比較翔實

的記錄檔案，可與2006年以來進行的全國長

城資源調查作對比研究，從而了解長城某些

局部面貌的變化。對那些現(xiàn)已消失的長城遺

跡，原始記錄和測繪材料更顯得珍貴。它對今

后的長城保護、維修有極大的參考價值。

第三，對薊鎮(zhèn)長城的地理、歷史、軍事建

筑的科學研究具有重要價值。

《明薊鎮(zhèn)長城1981--1987年考古報告》

的出版，為整個長城研究增添了新的內(nèi)容。由

于是早期調查，許多長城段落和上面的建筑

遺存在當時仍保存著，而現(xiàn)在已不見了，所以

這個報告中保存了諸多珍貴的長城檔案資

料，實屬難得。

作為長城保護和研究工作戰(zhàn)線上的一名

老卒，我在長城上跑了幾十年，但因長城太大

了，仍有一些沒有跑到的地方，更希望及早見

到這個報告的面世。為了慶賀，特做一篇簡短

序言，并把我在山海關長城考察時作的律詩

一首載錄于下，以志祝賀（圖一）：

長龍拔地起臨洮，跨越千山萬水遙。

直下燕山連險塞，飛奔臨海飲驚濤。

環(huán)球眾說稱奇跡，宇宙航觀見峻標。

秦皇明祖今安在，唯有民功永不凋。

2011年5月

[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