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
人和人之間最平等的是光陰,光陰是資本。然而,人有順境與逆境、幸與不幸的遭遇。住在大雜院,到公共水管去打水、抬土筐倒土、冬天安裝爐子、夏天洗刷煙筒……付出了大好年華的大好時光,而且吝嗇不得,非付不可。
國外的老朋友、同行比我們富有,但并非時間的資本富,而是由于他們那里交通便利、通信方便,不用排隊,不用參加那些無意義的會議……然而我們不服氣,于是吃得簡單,穿得隨便,不跳舞,不過周末……倒也練出了一種獨有的韌勁來。魯迅說:“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時間都用在工作上了?!?/p>
有誰統(tǒng)計過,在對時間的支配上,到底是吝嗇者多,還是揮霍者眾?誰都無權過問別人的時間支付賬目,吝嗇者不理解揮霍者,揮霍者更不理解吝嗇者。
我經(jīng)常收到異地的初學者寄來的信和畫作,要求指導。一看信,往往無知幼稚者居多,當?shù)啬墚斔麄兝蠋煹娜颂嗔耍伪赝逗本⌒诺箍蓮涂刹粡?,但其畫再差,還得給包裝好掛號寄回去。當然其間不乏真正在苦悶中的探求真理者,但更多是屬于“慕名”來求教、要求拜師的。他們覺得,一經(jīng)名師指點,馬上身價十倍。我自己算不上什么名家,諒來真正的名家當會遭到更多的“襲擊”。畫,一目了然,看起來還較快,文學作品又如何對付呢?我曾聽到請勿干擾夏衍、葉圣陶等老作家的呼吁。還是魯迅說的:“時間就是生命,無端地空耗別人的時間,其實是無異于謀財害命的?!?/p>
干擾者往往并不是有意去浪費別人的時間,只是他們還不知道自己也有財和命。他們既不愛財,也不愛命。
(楊 景摘自新世界出版社《短笛》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