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越
[摘 要]從公元7世紀起,亞洲大陸的格局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唐帝國進入西域起,吐蕃于638年入寇松洲開始擴張,唐與吐蕃雙方或戰(zhàn)或和,唐與吐蕃對峙的戰(zhàn)線從蔥嶺一帶沿青藏高原的外沿一直延伸到川西高原橫斷山脈一線,最終決定唐與吐蕃兩方對峙格局的則是兩場決定性的戰(zhàn)役---大非川之役與青海之役。因而對大非川之役的研究對于唐與吐蕃關(guān)系研究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關(guān)鍵詞]唐;吐蕃;大非川
一、大非川之役起因概述
大非川之役與青海之役這兩場戰(zhàn)役之后,唐帝國再未能發(fā)動對吐蕃本土的大規(guī)模進攻,在戰(zhàn)略轉(zhuǎn)而進行主動防御而不再以征服吐蕃作為主要的戰(zhàn)略目標,實際上唐帝國這兩次對吐蕃本土的進攻是以徹底解決吐蕃在西域?qū)μ频蹏y(tǒng)治為前提的而由于雙方對吐谷渾的爭奪(1)。對于有大非川之役是否是由吐谷渾緣起的問題探討存在對史料記載的誤讀,《新唐書·吐蕃傳(上)》中提及大非川之役時有“咸亨元年,入殘羈縻十八州,率于闐取龜茲撥換城,于是安西四鎮(zhèn)并廢(2)。詔右威衛(wèi)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左衛(wèi)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左衛(wèi)將軍郭待封自副,出討吐蕃,并護吐谷渾還國。師凡十余萬,至大非川,為欽陵所拒,王師敗績,遂滅吐谷渾而盡有其地?!钡挠涊d,但是在大非川之役之前,由于吐蕃的進攻,“咸亨元年四月二十二日,吐蕃陷我安西,罷四鎮(zhèn)(3)?!碧瞥矫娲颂幱昧讼葑謥碛涊d,大體可以推斷疏勒鎮(zhèn)、于闐鎮(zhèn)相繼陷落,唐帝國才被迫宣布罷四鎮(zhèn)和撤退安西都護府的(4)。同樣在垂拱二年(686年),也就是儀鳳三年(678年)青海之役之后的儀鳳四年(679年)崔知辯反擊吐蕃收復安西四鎮(zhèn)(5)后又下令拔棄安西四鎮(zhèn)(6)。
唐朝廷內(nèi)部一直以來就有士大夫中就有一種聲音,希圖只靠單一的羈縻政策而不以軍鎮(zhèn)鎮(zhèn)撫就可以使邊疆安定,《貞觀政要·安邊第三十六》這種思想在陳子昂的《上西蕃邊州安危事》和《諫雅州討生羌書》中表現(xiàn)的尤為明顯。因而不難看出在唐廷內(nèi)部有一派勢力對安西四鎮(zhèn)的存在造成的高昂花費而深惡痛絕,進而才會有了郭元振所說內(nèi)患外患輕重之別的說法,這種觀點在《舊唐書》的記載中亦會有所反映。當然這種看法到了修訂《新唐書》的宋代有了更為明顯的發(fā)展。宋人歐陽修曾說:“今之馬政,皆因唐制,而今馬多少與唐不同者其利病甚多,不可概舉。至於唐世牧地,皆與馬性相宜,西起隴右金城、平?jīng)?、天水,外洎河曲之野,?nèi)則岐、豳、涇、寧,東接銀、夏,又東至於樓煩,此唐養(yǎng)馬之地也。以今考之,或陷沒夷狄,或已為民田,皆不可復得。(7)”。宋人在批評唐人馬政之弊造成宋人無馬可戰(zhàn)的同時,由于馬政之故反而更加強調(diào)了甘、涼、瓜州等地的重要性,戰(zhàn)略層面的認識反映到史書的記載上自然會導致某種誤讀。
咸亨元年四月,唐朝任命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左衛(wèi)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右衛(wèi)將軍郭待封為副大總管,統(tǒng)兵十萬進攻吐蕃。根據(jù)唐軍對行軍大總管命名方式,如貞觀十九年,命刑部尚書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領(lǐng)將軍常何等率江、淮、嶺、硤勁卒四萬,戰(zhàn)船五百艘,自萊州■海趨平壤(8),征伐高麗。以邏娑道命名,表明唐帝國有意徹底征服吐蕃以解除吐蕃對唐帝國在西域統(tǒng)治的威脅。
薛仁貴在任邏娑道行軍大總管之前于總章元年十二月,“以右威衛(wèi)大將軍薛仁貴檢校安東都護,總兵二萬人以鎮(zhèn)撫之(I9)?!倍凇翱傉露?,徙高麗民三萬于江淮、山南。大長鉗牟岑率眾反,立藏外孫安舜為主。詔高■東州道,李謹行燕山道,并為行軍總管討之,遣司平太常伯楊■綏納亡馀。舜殺鉗牟岑走新羅?!鲠愣甲o府治遼東州,破叛兵于安市,又敗之泉山,俘新羅援兵二千。李謹行破之于發(fā)廬河,再戰(zhàn),俘馘萬計。于是平壤痍殘不能軍,相率奔新羅,凡四年乃平(10)?!庇纱宋覀兯坪蹩梢酝茢嗵圃谶M攻吐蕃之時征調(diào)了一部分在高麗駐守的軍事力量,唐帝國的軍事重心向西轉(zhuǎn)移,西北地區(qū)的安西、北庭、朔方、河西、隴右五鎮(zhèn)達到二十四萬以上,達到全國地方總兵力的一半(11),由此則有“猛將精兵,皆聚于西北,中國無武備(12)”,同時在東北地區(qū)設置了平盧、范陽、河東三鎮(zhèn),三鎮(zhèn)兵力達到十八萬四千人(13),以上兩則史料雖為開元末年唐帝國的軍事力量分布情況,但考慮到高宗朝在西域積極的進取經(jīng)營,唐帝國武力西移是高宗到玄宗時代延續(xù)的一種大趨勢。
高麗的叛亂從總章二年(669年)起一直持續(xù)到咸亨三年(672年),既在大非川之役時,唐帝國已經(jīng)陷入兩線作戰(zhàn)的境地。在國力的動員上應當已有吃力之感,否則不會在大非川慘敗之后需要十幾年時間恢復元氣,直到儀鳳三年(678年)才重新集結(jié)大軍發(fā)動對吐蕃的又一次重大作戰(zhàn)。
二、大非川之役時唐、吐蕃雙方的軍力情況
古代戰(zhàn)爭,在火炮等熱兵器大范圍使用之前,農(nóng)耕文明與游牧文明之間的戰(zhàn)爭無論從戰(zhàn)爭成本還是軍事動員能力上都存在著嚴重的不對等,在對大非川之役的記載中有這樣一段話“待封初不從,領(lǐng)輜重踵進,吐蕃率眾二十萬邀擊取之,糧仗盡沒,待封保險。仁貴退軍大非川,吐蕃益兵四十萬來戰(zhàn),王師大?。?4)?!蓖罗婈爠佑盟氖f人同唐軍決戰(zhàn),而這還不包括吐蕃在本土駐守警戒的軍隊。吐蕃軍隊中分為參加作戰(zhàn)的戰(zhàn)士桂(rgod)和不直接參與作戰(zhàn)的后勤人員庸(g·yung)(15),由于文獻記載缺乏,我們在這里無法斷言此處的吐蕃益兵四十萬中的四十萬人究竟是桂還是庸還是兩者都有,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吐蕃擁有的軍事動員力量一定超過四十萬人。而根據(jù)王忠先生在《新唐書吐蕃傳箋證》中有《五部遺教》所記載四如共有“軍士四十六萬兩千四百人”,推知人口“約近三百萬人”(16),同樣朱悅海在根據(jù)現(xiàn)存的零散史料分析得出吐蕃王朝時期,分布在青藏高原內(nèi)部的吐蕃本土地區(qū)人口應在350萬左右(17)的結(jié)論,從上面的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大體看出吐蕃在對唐的戰(zhàn)爭中動員了相當于總?cè)丝跀?shù)量的六分之一的軍隊,兩相比較唐帝國方面也做此種程度的軍事動員是斷無可能的。
錢穆在《中國史上之南北強弱觀》一文中指出:唐初武功,說者每推美于唐之兵制,其實唐代府兵制度未必與唐代武功有十分的關(guān)系,(此層須另論,非此所能詳)而唐代武功之一原因,則在其畜馬之盛(18)。
宋人歐陽修曾說:“今之馬政,皆因唐制,而今馬多少與唐不同者其利病甚多,不可概舉。至於唐世牧地,皆與馬性相宜,西起隴右金城、平?jīng)?、天水,外洎河曲之野,?nèi)則岐、豳、涇、寧,東接銀、夏,又東至於樓煩,此唐養(yǎng)馬之地也。以今考之,或陷沒夷狄,或已為民田,皆不可復得。(19)”。此處歐陽修所言一方面道出了宋代軍事較唐代疲弱之因(20),另一方面則指出了唐代重要的蓄馬地。
唐帝國馬政之盛有書云:“大唐接周、隋亂離之後,承天下征戰(zhàn)之弊,鳩括殘燼,僅得牝牡三千,從赤岸澤徙之隴右,始命太仆張萬歲葺其政焉。而奕代載德,纂修其緒,肇自貞觀,成於麟德四十年閑,馬至七十萬六千匹,置八使以董之,設四十八監(jiān)以掌之??珉]西、金城、平?jīng)觥⑻焖目ぶ?,幅員千里,猶為隘狹,更析八監(jiān),布於河曲豐曠之野,■能容之(21)。”可見到大非川之役前的麟德年間(664年-665年)唐在隴西、金城、平?jīng)?、天水一代已有馬匹七十萬,擁有如此之多的馬匹,唐軍自然擁有強大的騎兵力量。
“凡馬軍,人支兩匹。一軍征馬二萬五千匹,其無馬者,亦如五支,令以兩匹為率(22)?!碧栖娮鲬?zhàn)方式機動靈活,即使遠程奔襲也依然可以依靠大量的馬匹裝備節(jié)省步兵的體能,以使得步兵在同敵軍遭遇后以充沛的體能投入作戰(zhàn)。
根據(jù)《太白陰經(jīng)》中的記載唐代一軍一萬兩千五百人的標準軍事配備為“槍,十分一萬二千五百條,恐揚兵縛[木伐]。牛皮牌二分二千五百面,馬軍以團牌代四分支。弩二分,弦三分,副箭一百分二千五百張。弩,七千五百條弦,二十五萬只箭。弓,十分弦,三副箭,一百五十分。弓,一萬二千五百張,弦三萬七千五百條,箭三十七萬五千集。射甲箭,五萬只。生■箭,二萬五千只。長垛箭,弓袋,胡鹿長弓袋,并十分一萬二千五百副。佩刀,八分一萬口。陌刀,二分二千五百口?!?,二分二千五百張。馬軍及陌刀,并以啄■、斧鉞代,各四分支。搭索,二分二千五百條,馬軍用。(23)”
唐軍成建制的一軍中,單兵的武器配備超過三件,槍、弩、刀為唐兵的基本配備,弓弩遠程打擊武器的配備達到了120%的比例,在后勤補給方面“驢,六分七千五百頭,鞍絡自副。幕,一萬二千五百口,竿、梁、釘、橛、■自副。鍋,一分一千二百五十口。乾糧,十分一人一斗二升,一軍一千五百石。麩袋,十分一萬二千五百口,韋皮縫可繞腰,受一斗五升。馬盂,十分一萬二千五百口,皆堅木為之,或熟銅,受三升;冬月可以暖食。刀子、銼子、鉗子、鉆子、藥袋、火石袋、鹽袋、解結(jié)錐、礪石,各十分一十一萬二千五百事。麻鞋,三十分三萬七千五百■,攤子、[■以革易火][革蒙][水齒]子,各十分三萬七千五百事?!鲟?、抹額、六帶帽子、氈帽子,各十分六萬二千五百事。氈床,十分一萬二千五百領(lǐng)。皮裘、皮褲,各三分七千五百領(lǐng),或詐為蕃兵,用柳■栲栳各三分五千口。皮囊袋,亦得鍬■斧鋸鑿,各二分一萬二千五百事?!觯姆治迩?。切草刀,二分二千五百張。布行槽,一分一千二百五十具。大小胡瓢,二分二千五百枚。馬軍鞍轡革帶,十分三萬七千五百具。人藥,一分三黃丸、水解散、瘧痢藥、金槍刀箭藥等五十貼。披氈、披馬氈、引馬索,各十分計三萬七千五百事。馬軍無幕,故以披氈代插鍵,十分一萬二千五百具。絆索,二十分二萬五千條。皮毛及連枝中半中皮條,三十分三萬七千五百條,備收賊雜使用。右各隊備辦公廨,軍裝并須賚行,貯備使用,勿令臨時有缺。(24)”
可見唐軍在后勤輜重的配備上不可不謂之精良,從口糧到生活用具再到醫(yī)療保障皆有充足的裝備,這樣規(guī)模的后勤補給即使在今天也依然顯得極具戰(zhàn)略眼光。因而我們認為在后勤的配備、武器裝備上唐軍并不存在不合理的因素,相反這些經(jīng)過實戰(zhàn)檢驗的后勤組合方式最大程度的降低了唐軍的傷亡。
那么對另外一個問題,即郭待封與薛仁貴之間不相統(tǒng)屬的矛盾導致唐軍失利的說法是否符合史實呢?
《新唐書》中有“次子待封,官左豹韜衛(wèi)將軍。咸亨初,副薛仁貴討吐番,戰(zhàn)大非川,敗績,貸死為民(25)?!币粭l,《新唐書》的這段記載基本引自《舊唐書》,在《舊唐書》中關(guān)于郭待封的內(nèi)容則是“次子待封,高宗時,官至左豹韜衛(wèi)將軍。咸亨中,與薛仁貴率兵討吐蕃,于大非川戰(zhàn)敗,減死除名(26)。”
表面上看這兩條記載似乎沒有什么問題郭待封的官職是左豹韜衛(wèi)將軍,但我們再來看看對唐代政書《唐六典》中的記載“光宅元年改為左、右豹韜衛(wèi),神龍元年復為左、右威衛(wèi)(27)?!币簿褪钦f有唐一代左、右豹韜衛(wèi)將軍之名只存在于光宅元年(684年)到神龍元年(705年),而在咸亨元年大非川敗績之后郭待封就被減死除名了,在時間上存在問題。如果這一則記載尚不足以說明問題,那么我們再來看《舊唐書·高宗本紀》中咸亨年條,“以右威衛(wèi)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右衛(wèi)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左衛(wèi)將軍郭待封為副(28)”這里郭待封的官職變成了左衛(wèi)將軍,同樣在《舊唐書·吐蕃傳》中的記載“咸亨元年四月,詔以右威衛(wèi)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婆道行軍大總管,左衛(wèi)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右衛(wèi)將軍郭待封為副,率眾十余萬以討之(29)?!贝颂幑獾挠捎勺蟊w衛(wèi)將軍又變成了右衛(wèi)將軍,而根據(jù)《唐六典》中所記,左、右威衛(wèi),大將軍各一人,正三品;(隋初,置左、右領(lǐng)軍府,煬帝改為左、右屯衛(wèi),皇朝因之。至龍朔二年,改為左、右威衛(wèi),別置左、右屯營,亦有大將軍等官。光宅元年改為左、右豹韜衛(wèi),神龍元年復為左、右威衛(wèi)。)將軍各二人,從三品(30)。也就是說左右威衛(wèi)、左右屯衛(wèi)、左右豹韜衛(wèi)為同一官職只是時間不同名稱因襲變化?!杜f唐書》列傳第四十九中阿史那道真條附于阿史那杜爾之下,只有“子道真,位至左屯衛(wèi)大將軍。”更證明了這一點。
有一點值得注意,《新唐書》是由歐陽修、宋祁、范鎮(zhèn)、呂夏卿等人合撰的,成書于宋仁宗嘉佑五年(公元1060年),而略晚于《新唐書》成書的《資治通鑒》治平三年(1066年)詔置書局開始編纂,成書于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資治通鑒》編寫過程中參閱了大量私記雜說,在史料的采集上較之《新唐書》更為多元,唐史部分應當是對《新唐書》進行了一點的勘誤,在《資治通鑒》中關(guān)于咸亨元年出兵吐蕃的事情是這樣記載的“夏,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又與于闐襲龜茲撥換城,陷之。罷龜茲、于闐、焉耆、疏勒四鎮(zhèn)。辛亥,以右衛(wèi)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左衛(wèi)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左衛(wèi)將軍郭待封副之,以討吐蕃,且援送吐谷渾還故地(31)。”這里的郭待封官職為左衛(wèi)將軍。
盡管這些記載存在時間和名稱對應上的矛盾,但是我們可以大致確定薛仁貴與阿史那道真與郭待封三人地位關(guān)系,薛仁貴為大將軍一級,為正三品,阿史那道真雖也為大將軍,但卻加了員外二字,員外在隋唐官制中通稱副郎,即副大將軍,而郭待封為將軍一級,為從三品。
在薛仁貴被任命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之前,薛仁貴的身份與地位已經(jīng)高于郭待封,如果以按軍階論,薛仁貴早已是郭待封的上級,所謂“咸亨元年,吐蕃入寇,命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率將軍阿史那道真、郭待封擊之,以援吐谷渾。侍封嘗為鄯城鎮(zhèn)守,與仁貴等夷,及是,恥居其下,頗違節(jié)度。(32)”的說法實難可信。也就是說在理論上唐軍的指揮與部署不存在史籍中所載的高層不合的問題。
三、唐軍失利的真正原因
唐帝國方面自大非川之役戰(zhàn)敗后在沒有出現(xiàn)以“邏娑道”命名的行軍道,由此可見一方面在此役之后唐帝國沒有能力進行徹底征服吐蕃的政治,另一方面則足見唐帝國對大非川之役的重視,即只有經(jīng)過舉傾國之力而戰(zhàn)才有可能認識到吐蕃的不可徹底戰(zhàn)勝性。雙方開始了長達兩個世紀的對峙。
一方面唐吐蕃之間的對峙是雙方軍事力量均衡的結(jié)果,另一方面這種對峙又有其無法克服的復雜自然環(huán)境因素作用其中。隋煬帝西巡吐谷渾是曾有“(大業(yè))五年,車駕西巡,將入吐谷渾。子蓋以彼多鄣氣,獻青木香以御霧露。(33)”此處所言鄣氣就是高原反應,而現(xiàn)代醫(yī)學認知使我們知道急性高原?。ˋMS)曾經(jīng)是嚴重威脅急進高原部隊官兵健康和生命安全的最大危險因素(34)。
對于進攻吐蕃的唐軍來說急性高原病更是難以戰(zhàn)勝的敵人,唐軍由鄯州(35)出發(fā),平均海拔在2300米左右,而“仁貴遂率先行至河口,遇賊擊破之,斬獲略盡,收其牛羊萬余頭,回至烏海城,以待后援。待封遂不從薛仁貴之命,領(lǐng)輜重繼進。比至烏海,吐蕃二十余萬悉眾來救,邀擊,待封敗走趨山(36)”唐軍實際上在烏海就已經(jīng)被擊敗,而在戰(zhàn)后高宗問責薛仁貴時有這樣的記載,“有人云卿烏海城下自不擊賊,致使失利,朕所恨者,唯此事耳(37)”,也就是說唐軍在烏海城實際上被分為兩部分,一部為郭待封所率領(lǐng)一部為薛仁貴所率,兩軍本可相互為援,那么為何薛仁貴并不援助郭待封呢?這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薛仁貴軍由于進軍速度過快,軍中大量出現(xiàn)急性高原病,在烏海城外已經(jīng)損兵折將慘重,無力再戰(zhàn)了。
關(guān)于唐軍如何進軍的記載中“待封嘗為鄯城鎮(zhèn)守,恥在仁貴之下,多違節(jié)度。軍至大非川,將發(fā)赴烏海,仁貴謂待封曰:烏海險遠,車行艱澀,若引輜重,將失事機,破賊即回,又煩轉(zhuǎn)運。彼多瘴氣,無宜久留。大非嶺上足堪置柵,可留二萬人作兩柵,輜重等并留柵內(nèi),吾等輕銳倍道,掩其未整,即撲滅之矣。仁貴遂率先行(38)”有一個細節(jié),郭待封曾經(jīng)任鄯州鎮(zhèn)守,這一點極其重要,郭待封之所以多為節(jié)度很有可能是由于郭擁有高原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而薛仁貴缺乏這樣的實際作戰(zhàn)經(jīng)驗,彼多瘴氣,不宜久留而更加急速行軍,前文我們已經(jīng)知道這里所謂的瘴氣就是急性高原病。古代行軍有“三十里而爭利者,其三分之二至(39)”也就是說在古代的戰(zhàn)爭條件下,步兵日行三十里,人馬都保持充分的戰(zhàn)斗力(40),薛仁貴所率軍隊為輕銳倍道之軍,其必定選取急行軍的做法,而我們知道從海拔2300米左右的鄯州急速拉升至海拔4000米以上的烏海,缺乏適應高原環(huán)境的必要時間,體力消耗又十分巨大,這樣造成的后果會更加嚴重,必然會帶來全軍嚴重的高原反應(41)。而緩慢推進的郭待封部則可能癥狀相對較輕,以至于兩萬人被二十萬吐蕃軍隊包圍之后依然可以放棄輜重突圍撤退。
至此我們完全可以認為唐軍大非川之戰(zhàn)完全是由于氣候不適造成的急性高原病嚴重削弱了唐軍的戰(zhàn)斗力,造成了唐朝方面的戰(zhàn)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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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謝全堂在《試論唐蕃大非川之戰(zhàn)》(青海社會科學1991年第4期)一文中對唐大非川之役是由于吐蕃進攻西域?qū)е碌恼f法提出反對意見,并引用《通典》卷一百九十西戎二中郭元振“今國之外患者,十姓四鎮(zhèn)是;內(nèi)患者,甘、涼、瓜、肅是……夫善為國者,當先料內(nèi)以敵外,不貪外以害內(nèi)。今議事舍近患而靡恤,務遠患而是貪,臣愚駑,罔識厥策?!钡恼f法來印證這個問題。
(2)對于咸亨元年罷四鎮(zhèn)之事學術(shù)界存在不同的觀點,如郭平梁在《阿史那忠在西域——<阿史那忠墓志>有關(guān)部分考釋》(載于《新疆歷史論文續(xù)集》,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中認為當時四鎮(zhèn)只是遭受了一次圍困,并未放棄。楊建新亦在《唐代吐蕃在新疆地區(qū)的擴張》(《西北史地》,1987年第1期)一文中認為唐帝國只是撤四鎮(zhèn)之兵及其機構(gòu),依然通過四都督府控制著西域。劉志安在《從吐魯番出土文書看唐高宗咸亨年間的西域政局》一文中引用吐魯番出土文書中咸亨二年、三年時“安西”一稱仍然存在說明安西都護府依然存在并駐于龜茲。
(3)《唐會要》卷七十三·安西都護府條。
(4)王小甫著,《唐·吐蕃·大食政治關(guān)系史》,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63頁。
(5)關(guān)于崔知辯擊敗吐蕃時間的問題,王小甫先生在《唐·吐蕃·大食政治關(guān)系史》一書中首先援引了《新唐書·吐蕃傳(上)》和《通典》卷一百九十吐蕃條中武則天朝(萬歲通天二年)697年,唐廷在與吐蕃大論欽陵議和時欽陵說:和事曾未畢,已為好功名人崔知辯從五俟斤路乘我間隙,瘡痍我眾,驅(qū)掠牛羊,蓋以萬計。自此陵之國人大危栗和事矣。今之此求(俟斤諸部),但俱好功名者之吞噬,冀此為翰屏以虞之,實非有他懷焉。陵與國人咸恨崔知辯之前事,故嘗有此舉,以虞好功者之來侵。得出了崔知辯是沿五俟斤路反擊吐蕃的,且給吐蕃以重創(chuàng),以至于欽陵在二十年后議和時依然耿耿于懷。接下來王氏又引用了《舊唐書·吐蕃傳(上)》中評論李敬玄兵敗一事時所下的“西又攻陷龜茲、疏勒等四鎮(zhèn),北抵突厥,地方萬余里”論斷,進而指出崔知辯收復安西四鎮(zhèn)當在李敬玄青海之役兵敗之后。
(6)同上書,第78頁。
(7)馬瑞臨,《文獻通考》卷一百六十·兵考十二。
(8)《舊唐書》卷一百四十九·東夷。
(9)《資治通鑒》卷二百一,高宗總章元年條。
(10)《新唐書》卷一百四十五·東夷。
(11)(唐)杜佑,《通典》卷一百七十二·州郡二,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4476-4482頁。
(12)(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五,唐玄宗天寶元年正月條,中華書局,1956年,第6847頁。
(13)王效鋒著,《唐代中期戰(zhàn)爭問題研究》,陜西師范大學,2012年,博士。
(14)《新唐書》列傳第三十六·薛仁貴條。
(15)王堯著,《王堯藏學文集》(卷一),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19頁。
(16)王忠著,《新唐書吐蕃傳箋證》,北京:科學出版社,19958年,第8頁。
(17)朱悅海著,《吐蕃王朝人口研究》,《中國藏學》,2012年01期。
(18)錢穆著,《古史地理論叢》,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5年6月第二版,第229頁。
(19)馬瑞臨,《文獻通考》卷一百六十·兵考十二。
(20)唐宋之際氣候變化明顯,如唐人元稹在《和樂天秋題曲江》一詩中有“十載定交契,七年鎮(zhèn)相隨。長安最多處,正是曲江池。梅杏春尚小,菱荷秋亦衰?!笨芍敃r在關(guān)中地區(qū)唐時有梅花,而到了宋代,關(guān)中地區(qū)則已經(jīng)沒有梅花了,蘇軾在其《杏花詩》中就變成了:“關(guān)中幸無梅,賴汝充鼎和”,與蘇軾同時代的王安石亦有《西江月·紅梅》中:“梅紅微嫌淡佇……北人渾作杏花疑,惟有青枝不似”的詩句,到宋時梅花的種植已由關(guān)中地區(qū)南移到長江以南的地區(qū),竺可楨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初步研究》一文中指出梅樹只能抵御-14℃的溫度,唐宋兩代氣候有很大差異,并認為宋時的平均氣溫低于唐代。由此進一步可推斷唐代畜馬的草場由于氣候發(fā)生變化,其位置亦發(fā)生變化,故宋時一方面由于唐故土陷于北方游牧民族之手,還有草場本身發(fā)生變化導致唐代馬政到宋代無法實施。
(21)《全唐文》卷二百二十六·張說六《大唐開元十三年隴右監(jiān)牧頌德碑》
(22)[唐]·李筌撰,《太白陰經(jīng)》卷三·雜儀馬將篇第三十。
(23)[唐]·李筌撰,《太白陰經(jīng)》卷四·戰(zhàn)具器械篇第四十一。
(24)同上。
(25)《新唐書》列傳第三十六·郭孝恪條。
(26)《舊唐書》列傳第三十三·郭孝恪條。
(27)《唐六典》卷二十四·諸衛(wèi)左、右威衛(wèi)條。
(28)《舊唐書》本紀第五·高宗本紀下。
(29)《舊唐書》列傳第一百四十六·吐蕃上。
(30)《唐六典》卷二十四·諸衛(wèi)左、右衛(wèi)條。
(31)《資治通鑒》卷第二百一·唐記十七。
(32)同上。
(33)《隋書》卷六十三·列傳第二十八。
(34)牛文忠等著,《急進高原后勞動作業(yè)的現(xiàn)場人體實驗》,《西北國防醫(yī)學雜志》,2013年4月刊。
(35)今青海樂都縣。
(36)《舊唐書》卷八十三·薛仁貴傳。
(37)同上。
(38)同上。
(39)《孫子兵法》軍爭篇。
(40)周正舒、徐金發(fā)著,《古代軍旅常識》,北京:軍事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1991年版,第86頁。
(41)于賡哲著,《疾病與唐蕃戰(zhàn)爭》,《歷史研究》,200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