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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水大移民(節(jié)選)

      2015-01-08 15:51梅潔鄂一民
      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 2014年9期
      關(guān)鍵詞:移民

      梅潔+鄂一民

      28萬人曾經(jīng)的疼痛與遷徙

      1959年12月26日,經(jīng)過十萬筑壩大軍的奮戰(zhàn),漢江丹江口工程截流合龍。三千里漢江在人們高呼“萬歲”聲中被攔腰截斷了……

      此后,漢水開始倒流。

      有著輝煌文明的鄖陽府城開始沉淪……

      號稱鐵城的古均州城開始沉淪……

      龐大的武當山腳下的古建筑群開始沉淪……

      道教文化的瑰寶——壯麗的凈樂宮、迎恩宮開始沉淪……

      土地和森林開始沉淪……

      房屋、碼頭、公路、郵電線路開始沉淪……

      28萬湖北庫區(qū)移民開始了艱難的遷徙之路……

      1

      我的故鄉(xiāng)湖北鄖陽,自明成化十二年(1476)設撫治,便以都御史駐之,經(jīng)楚、豫、陜、川四省邊區(qū),安撫地方,兼理軍務。撫治成為長期設置之職,體制如同省之巡撫。它所管轄的范圍在湖廣境內(nèi)計六十余州縣,自清康熙十九年鄖陽撫治裁撤,這個疆域遼闊的“鄖陽”,撫治的歷史長達205年。

      而“府制”的鄖陽呢?鄖陽位于楚西北之邊陲,毗連川、陜、豫,一向被稱為“四塞奧區(qū)”。明成化十二年(1476)五月,朝廷納柬,命左副都御史原杰以撫治荊襄等地。原杰到任后遂向朝廷擬議,奏請開拓鄖縣城置鄖陽府。

      1476年至中國帝制結(jié)束的1911年,鄖陽府制達436年!

      而從民國乃至1994年鄖陽地區(qū)與十堰合并,鄖陽作為地市級區(qū)劃,雖變來變?nèi)ィ冀K是鄂西北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中心。

      但這個“中心”在丹江口水庫蓄水的1968年,徹底沉沒了!

      古城因萬年漢水而誕生,又因萬年漢水而消失。從江底打撈上來的,永遠是剪不斷的鄉(xiāng)思、鄉(xiāng)愁。沉入江底的鄖陽古城,已成為所有生于斯長于斯的人心靈深處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痕。沉沒是這座城市的宿命,而永遠無法沉沒的就是來自于無數(shù)心靈從江底打撈上來的絕唱。因沉沒而從這座古城放逐的生命,無論他們?nèi)蘸笞咴谠鯓拥穆飞希矡o論他們棲居在哪一塊地方,在他們回眸故鄉(xiāng)的時候,鄖陽始終成為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遠年標志,引渡著他們流浪的精神進行虔敬的皈依。這是超越宗教的一種神諭般的生命現(xiàn)象和生命力量。也許,這是一個特定地域的文化象征;也許,這是整個人類精神中最不會蒼老的美麗。

      從1958年9月,鄖陽府城和均州古城開始拆遷,到1980年均縣最后一批移民遷出,鄖陽地區(qū)共動遷28萬余人。

      當一浪高一浪的江水一步步逼近均州城和鄖陽古城時,當無情的江水泛著白色泡沫洶涌而來、開始大片大片吞沒土地、房屋、果樹時,由機關(guān)干部、工人、農(nóng)民、軍人、紅衛(wèi)兵、紅小兵組成的督促搬遷的工作隊穿街走巷,日夜敲鑼吆喝:“水進城了!快搬家喲!”紅衛(wèi)兵、紅小兵們手拿廣播筒,一邊高喊口號,一邊沿街刷大標語:“為革命搬遷有功!抗拒搬遷有罪!”有的工作隊員身背長槍,手拿繩索,對那些死活不動窩的人實行“革命行動”。大街小巷,日夜傳來勸說聲、哭泣聲、吆喝聲……

      也有不怕“革命行動”的,那就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他們認為黃土已埋半截了,遠遷是死,“革命”也是死,隨你們的便吧。到頭來,只好是一場“革命行動”了——用繩索捆綁起來,拖上船,強行搬遷。

      人們攜老扶幼、拖兒帶女地走了!人們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人們捧著故鄉(xiāng)的泥土、揣著故鄉(xiāng)的石頭走了!

      離開祖祖輩輩生息的土地,天涯海角,茫茫蒼宇,何處是棲身之地?

      湖北鄖陽十幾萬人遠遷至湖北京山、嘉魚、武昌、漢陽、宜城、襄陽、棗陽、隨縣、沙市、南漳、沔陽。其余十幾萬人在本縣后靠。在那個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移民們被迫走上了異鄉(xiāng)之路。由于生活的艱辛、勞作方式的不適應,以及當?shù)厝说摹捌凵毙袨橐l(fā)了種種矛盾,有的地方甚至發(fā)生武斗,至使原本思鄉(xiāng)的移民開始成千上萬地返遷,他們不顧—切地又回到了各自的故鄉(xiāng),哪怕是一路乞討要飯。但他們在故鄉(xiāng)已沒有了一切:沒有戶口、沒有房屋、沒有土地,他們屬于“黑人”。根據(jù)當時的政策,故鄉(xiāng)的政府根本不可能收留他們,除了勸說、辦學習班外,就是強行催攆。于是,他們攆了就跑,跑了又回來。他們成為—個龐大的游民群體。

      由于返遷時他們的生活資料全部留在安置地,家底一片空虛。他們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返回后只好在河邊、岸邊、山邊搭茅庵睡席片,庫水上來了,他們就跑;庫水下去了,他們就在江邊消落的泥沙地上撒把種子,收多少算多少。在一些公路、碼頭邊,返遷移民的庵棚長達數(shù)公里。

      他們有的四處賣苦力,給建筑工地拉板車、淘沙、裝卸、搞運輸;有的四處撿破爛、撿垃圾、撿廢棄物、撿爛菜。他們有的返遷早,在陡坡上開荒,半年收糧、半年乞討。返遷晚的,無地可開墾,他們只好四季乞討。再無辦法的就男的去偷,女的去賣淫……

      總之,他們寧可挨餓乞討、寧可寒窯破棚也不返回安置區(qū)。

      2

      前些年,我在湖北鄖縣、丹江口市采訪時獲知,那里僅城區(qū)返遷的移民多達2.8萬余人!

      在鄖縣的城邊、江邊、碼頭邊以及柳陂鎮(zhèn)的河口店村(后合并為大橋村)布滿了移民的油氈房,當?shù)厝私小芭锱飬^(qū)”。

      我來到了棚棚區(qū),城關(guān)鎮(zhèn)黨委書記雷正金陪我一起來到了返遷移民金元成家,金元成不在,其妻尚明慧向我們訴說著他家的不幸。他們原本是鄖陽城郊菜園的菜農(nóng),菜園——那是一片富裕、美麗的土地,一望無邊的、四季常青的蔬菜賦予了菜園人最殷實的日子,潺潺流淌的“棒槌河”邊,女人們的歌聲、笑聲、杵衣聲組成菜園區(qū)四季的美麗。

      突然間,所有的富足、殷實、安穩(wěn)與美好全打碎了!菜園區(qū)要沉沒了!1969年10月,25歲的金元成、尚明慧夫婦帶著一歲的女兒,舍下家里漂亮的三間大瓦房和一間偏房,隨著所有菜園人的哭聲、喊聲上了機駁船,他們什么都沒有帶成,凈身來到了湖北京山。京山還沒有為移民蓋好房子,他們一家三口分配住在了生產(chǎn)隊長家,隊長家六口人,他們在人家家里一擠三年,直到三年后生產(chǎn)隊才給他們蓋房。世世代代種菜的人,到京山要種十幾畝水田,勞作方式的改變使他們倍感辛苦,這還是其次。最大的艱難是年年插秧時搶水,他們是外鄉(xiāng)人,是當?shù)厝搜壑械摹耙叭恕?,人家不給他們田里放水,他們也搶不上水。他們和田里的稻子一起吃盡了苦頭。1989年,在遠遷20年后他們夫妻又帶著四個兒女回到了故鄉(xiāng)鄖縣,他們在異鄉(xiāng)又生下了二女一男。

      他們回來后,親戚們幫他們在城邊搭了一間油氈棚棲身。沒有戶口,沒有土地,他們開始撿破爛維生。他們在河灘上種點糧食,水淹了顆粒無收,水不淹,他們就收點充饑、度荒。回來四年后即1993年,村里可憐他們一家住風雨不擋的破棚棚,給他們分了塊宅基地,可他們沒錢蓋房,直到八年后的2001年,才蓋起了兩間干打壘墻的房子。

      我們進家時,他們家徒四壁,除了幾把破凳子和破床外,一無所有。在一間黑咕隆咚的、結(jié)了許多織蛛網(wǎng)的屋子里,躺著一個面黃肌瘦的青年,尚明慧說,那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已經(jīng)瘋了四年的兒子。她說,兒子15歲時和他們一起從京山回來,兒子一心想念書,可沒有戶口不讓上學,兒子念到六年級就失學了。為蓋這兩間房子,兒子和村里人打架,被抓到公安局關(guān)了15天,不知他在公安局受了什么驚嚇和虐待,15天回來后就瘋了!那是四年前的事,那年兒子年輕力壯,才26歲。兒子瘋后,整日不吃不喝,不會說話,白天黑夜亂跑。為找兒子,尚明慧摔斷了一只胳膊……

      我們進家時,這個瘦弱、枯槁的青年躺在床上,大夏天他蓋著很厚的被子,他用手支撐著頭,—言不發(fā)地望著我們。落滿塵土的破桌上,擺著一碗米飯,上面蓋著青菜,插著一雙筷子,飯一動未動。這是母親做的午飯,但已經(jīng)四個小時過去了,母親怎么勸他都不吃。我走近他,想和他說幾句話,但人們迅速拉開我,說小心他打人。我心里很難過,一個英俊的青年就將這樣了結(jié)他的一生……

      與此同時,尚明慧的大女兒,那個原本誕生在富饒美麗的菜園區(qū)的女孩,那個離開故鄉(xiāng)時才一歲的女孩,現(xiàn)在也瘋了,常常一絲不掛地滿街亂跑。她結(jié)過婚,后來又離了?,F(xiàn)在,她住在母親房子旁邊的棚棚里。我們看了那個棚棚,真是墻倒屋通,房頂上的油氈已大面積殘缺破損,露出光禿禿的、權(quán)當做椽子用的亂木片,我一陣心悸:這棚棚怎樣棲身?尚明慧說,家里現(xiàn)在連買鹽的錢都全無……

      臨走時,我和雷正金給尚明慧留下二百元錢,讓她先去買一些油鹽。尚明慧接過錢,“哇”一聲大哭起來,接著,“撲通”就給我們跪了下來,我一邊扶她起來,一邊淚流不止。

      對于如此的災難性貧困,我無力相助,心里很疼,很疼……

      雷正金又領(lǐng)我來到城關(guān)東嶺瓦楞巷朱桂蘭家,朱桂蘭的丈夫在2003年時已經(jīng)去世,她說,丈夫是氣死的。

      朱桂蘭一家原住鄖陽府城鐘鼓樓旁邊,那是古城最繁華的地界,聳入云天的鼓樓、樂聲不斷的漢劇院、吆喝聲此起彼伏的菜市,還有藥輔、綢布莊、百貨店……作為化工廠職工的朱桂蘭,與在公安局工作的丈夫以及三個兒女,過著平靜的生活。然而,突然在—個夜間,大水從城東門擁了進來,家里的木盆漂起來了,板凳漂起來了,城里人開始逃難……

      1968年9月,朱桂蘭—家六口移民到了嘉魚縣簰舟灣。他們擠住在—個牛圈里,兩年后村里才按每人八平方米給蓋了房子,這是國家規(guī)定的住房面積。沒有從事過農(nóng)業(yè)活計的朱桂蘭勞動一天生產(chǎn)隊只給記7分,給丈夫記8分。下去那年,生產(chǎn)隊失火,十幾堆黃豆沒打粒就燒得—干二凈,家大口闊又掙不上工分的他們分不到糧食,孩子們餓得夜里去生產(chǎn)隊地里偷臘菜根吃。后來把家里唯一的兩只木柜押給生產(chǎn)隊,才給分了80斤糧食。孩子們的奶奶就在那年餓死了。

      朱桂蘭的丈夫王克軍在鄖縣時,曾因—個冤案在監(jiān)獄里關(guān)了四年另七個月,1979年平反后她們一家搬到了簰舟鎮(zhèn),全家也恢復了非農(nóng)業(yè)戶口。但當?shù)厝诉€是把他們看成“勞改犯”。

      王克軍曾數(shù)次回鄖縣落實四年多冤案的補償,但都毫無結(jié)果。1998年,在他們離開故鄉(xiāng)30年后,王克軍又一次回來,給他的答復是:補償沒有,但可以全家遷回鄖縣城。

      終于可以回故鄉(xiāng)了,他們毫不遲疑地回來了,帶著六個兒女回來了。他們回來的第三天,震驚中外的長江“98大洪水”翻堤了,簰舟灣被沖成一展平地。他們的房子、土地上的莊稼走時還沒來得及處理,也被沖得—干二凈。后來,國家給簰舟灣災民進行補貼,但沒有他們分文,因為發(fā)水三天前他們的戶口已經(jīng)辦回鄖縣。王克軍去找簰舟鎮(zhèn)怎么說也沒有用!

      監(jiān)獄冤案的補償沒有找回,簰舟灣的洪水損失沒有找回,王克軍—病不起。2003年,71歲的王克軍死在鄖城邊租來的、僅有十平方米的破屋里。當年,—個34歲的青年帶著妻兒老小離鄉(xiāng),又過了37年,一個白發(fā)蒼蒼、病入膏肓的老人,—無所有地離世,唯一換回的是他的尸骨可以埋在故鄉(xiāng)的土地……

      用怎樣的文字能夠說清庫區(qū)移民一生的辛酸?

      用怎樣的心情去理解—個原本可以創(chuàng)造、但最終—無所有的生命?

      在鄖城中嶺的棚棚區(qū)里,我們還看到從漢陽返遷回來的王榮,三十幾歲的王榮已經(jīng)瘋癲,男人已離她而去,母親已過世。瘋?cè)送鯓s穿條褲衩、上身裹著紗布、臉上涂著紅色,在屋里自言自語,我們從她門口走過時,她望著我們說:“生吃??!”

      她的門口、屋內(nèi)成堆的蒼蠅亂飛……

      還有12歲的王洪濤,十年前隨父母、奶奶從京山回來,作為游民的父親因偷盜、打架被判了十年刑,母親已不知去向,小洪濤靠奶奶撿破爛維生。雷正金告訴我,小洪濤已住小學三年級,學雜費全免。這是所有不幸中的一幸。

      雷正金還說,鄖縣城返遷—萬多人,政府現(xiàn)在采取三種救濟辦法?!羌{入城市低保,每人每月領(lǐng)一百元救濟款,這類人員占百分之二十;二是幫助發(fā)展個體經(jīng)濟,比如搞小吃、賣服裝、做饃饃、拉板車等,這類人員占百分之五十;還剩百分之三十是“三撿”人員,即撿破爛、撿江邊消落地、撿廢棄物,這類人員現(xiàn)在還有三千多人。在這類人員中還有“三多”,即離婚的多、瘋傻的多、“勞改”的多。

      3

      現(xiàn)在,我們再來聽鄖縣農(nóng)業(yè)銀行職工余國富的自述——

      我愛人和孩子當時都是移民。我看過《蹉跎歲月》,但一點也不動感情,因為我們的經(jīng)歷寫出來比那還動人。我愛人是老城十字街金家巷的人,參加工作就搞教育。1962年精簡,簡到她頭上,回家了。1969年丹江水漫上來,淹了老城,要移民遠遷,也有她的份。她和兩個孩子遷到了嘉魚縣的鐘畈大隊,肚子里還懷著老三,那時,我還在鄖縣大柳營業(yè)所工作,每月52元工資,養(yǎng)活四個人,每月都欠一屁股賬。

      妻住的那地方是湖區(qū),抬腳就要下水。她不服水土,天天生病。燒柴不是上山,而是下湖,下到齊腰深的湖里去割湖草,一捆一捆扛上岸。每下一次湖,起來都難受得要死,她受不了。在那陌生地她生了孩子,自己生,自己接,自己養(yǎng),沒人照料,孩子7天后中風死去。

      1968年7月下去,到11月他們娘兒幾個就偷偷跑回來,一路上風餐露宿,逃荒一樣。老城已一片汪洋,新城也沒有落腳點,只有逃到大柳,住在營業(yè)所。那時單位只給職工一個單間,無法住,錢也不夠花。第二年年初,天還下著大雪,她跟附近大隊的干部好說歹說,答應給一個磨坊供她們母子住。由于太遠,他們在那里住了幾個月就搬走了。而新居也是同樣擋不住雪霜,遮不住風雨。后來,在大柳區(qū)領(lǐng)導的幫助下,離所5里的地方又租了一間草房,這算是比較好的,十個平方。她母子住進去,在地上打了樁,用竹棍子拴了一張床,坐上去吱吱響,砌了灶,房里都滿了。床連鍋、鍋連床,案板架在鍋臺上。隊上干部去親熱我們,一坐竹床就壓垮了。下起雨,草房漏,雖是躲在屋里,也要打傘戴帽等天晴。就是這樣還是住不穩(wěn),城里鄉(xiāng)里四處清查,凡是遷往他鄉(xiāng)的人都得回去。到處都在追、攆、送或通過組織做工作,非走不行。我是黨員,這也得帶頭。1972年3月,她母子把被子一卷,又返嘉魚,無奈?。?/p>

      回嘉魚六個月后,她又拉扯著兩個娃子,背著包袱,離開了那里。她不敢回家,只得悄悄住她娘家。到了第二年夏天,他們母子準備回鄖縣找我,連日奔波,在丹江輪船碼頭上等船睡著了,被小偷偷了個一干二凈,回不來了,他們母子在碼頭上抱頭大哭。正好遇到幾個好心的鄖陽船工,知道原委后,帶他們回到了鄖縣……

      財辦知道情況后,解決了三丈布票,支行解決了五十塊錢,做了幾件布衣服總算有了換洗的,這就是那時的家當了。城里沒點兒落腳,只得又到大柳營業(yè)所,我只得再去找房子——我一生搬了11次家。妻子寫了幾十次申請,厚厚的一疊,希望組織批準他們回來,夫妻孩子在一起,什么可憐的詞都用完了,還是不能解決問題,我氣不過把它們一把火燒了。

      妻子在大柳住下來,我又去給大隊說好話,請隊上給點口糧,同意后,她就去從事她完全陌生的沉重的農(nóng)活——上山砍柴、扒紅薯溝、點苞谷、挑大糞……

      1979年12月30日我調(diào)到支行來,情況有些好轉(zhuǎn)。第二年夏天,為解決生活問題,我的老二進城在基建工地搬磚,暑天中午炎熱,他累了、熱了,跳進水庫去浸一浸,誰知一下去就沒起來。這年他16歲。牛高馬大的,穿42碼的球鞋,打撈起來,買了一副棺材,裝得滿滿的。

      組織上照顧380元錢,300元棺材錢直到1983年才還完……

      一個家庭有一個家庭的悲劇,一百個家庭有一百個家庭的不幸,一萬個家庭有一萬個家庭的眼淚……

      我無法將28萬移民和返遷移民的傷痛寫盡。只愿這樣的苦難不再輪回,只愿2014年漢水抵達北京后,干渴的北方人用清澈的江水泡上一杯茶,然后靜靜地坐下來,仔細品味這茶中不盡的滋味…

      18萬人18年的艱辛與等待

      1

      這里所說的18年,是說從1990年長江委在庫區(qū)進行了長達兩個多月的實物指標調(diào)查并下了禁建令,至2008年10月國務院南建委宣布南水北調(diào)中線移民工程啟動,在這18年中,中線調(diào)水工程一直處在“要上馬”的時緊時松的喧嚷聲中,庫區(qū)百姓和政府就再也不敢建設、也不讓建設了。如果說,過去他們還小打打鬧地上一些小工程,自1990后,他們就不敢上了,也不敢招商了!老百姓也不敢蓋房子了,所有的硬件建設都處于停滯狀態(tài)。然而,工程始終沒能上馬。一晃18年過去了,他們錯過了中國開放改革后經(jīng)濟發(fā)展最輝煌的黃金年代!

      2003年,國家正式下達停建令,規(guī)定172米水位線下一律不準再建任何項目,否則一律不予補償。自此,庫區(qū)經(jīng)濟、人民生活完全處于“凍結(jié)”狀態(tài)。

      從1958年至今,半個多世紀里,丹江口庫區(qū)人民因初期工程完全是屬剝奪性的政治移民,使他們長期處在貧困之中。新時期后,雖國家開始實行扶持移民政策,但因資金的不足和時間的漫長,也僅是在飲水、行路、溫飽上有所改善,他們的日子無法與非庫區(qū)人民站在一個起跑線上。

      對于幾十年來依然生活在艱難、貧困之中的丹庫移民,他們時時都在大聲疾呼:要搬快搬,我們實在拖不起了!我們的房子都拖塌了!我們的媳婦都拖沒了!

      移民張九娃說:我們知道又要搬遷了,但我們不想走。這里有我們幾十年用血汗刨出的土地,有七百多棵橘樹,庫里有我們的網(wǎng)箱養(yǎng)魚,我們的日子剛剛安定下來。這次遠遷,也不知搬到何地,搬到那里我們靠什么生存?那里的環(huán)境、生活水平跟不跟上我們現(xiàn)在的樣子?俗話說,一搬三年窮,為了調(diào)水我們都搬了三次了!這又要搬第四次。對于往后的日子,我們心里一點也沒有底。我們不明不白地等了這么多年,我爹媽都等老了,我們也都快等老了,總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再等到老吧?

      丹江口市均縣鎮(zhèn)書記張兆華說:鎮(zhèn)上的村民們都記得,1990年,長江委租用了丹江口到均縣鎮(zhèn)的班船“均縣一號”,白色的大船經(jīng)常在清晨的薄霧里出現(xiàn)在村口。工作人員拿著儀器跑上跑下,有人在地里打水泥柱,在墻上畫紅杠子,那是在搞實物指標調(diào)查。1992年,庫區(qū)開始執(zhí)行國家停止建設的“禁建令”,海拔172米水位線以下的地方,原則上停止一切基礎設施建設。移民范圍劃定后,均縣鎮(zhèn)發(fā)展停滯,鎮(zhèn)上不建車站村里不修公路,村民房屋變危房便租用帳篷度日以待搬遷。許多村民在山溝河汊生活了大半輩子,其中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等待搬出這個庫區(qū)。村民已經(jīng)無法忍受這里的生活條件。本以為等一等就要移民了,而這一等,就是十七八年。十幾年來,我們鎮(zhèn)幾乎沒有變化。市里一位領(lǐng)導前年過來視察時說,這里比十年前還破落。鎮(zhèn)上的各個村子一直沒有任何基礎設施建設,全國其他農(nóng)村的“村村通”工程在這里被取消了。建了也白建,還是要淹沒,建了也不賠償。像洪家溝那幾個村至今未通水泥路,一到雨天,泥濘不堪,孩子們上學要坐船到十幾里外的村子。許多村民的土坯房不斷出現(xiàn)裂縫,到了2008年,眼見著有幾戶房墻裂縫大得能伸過手臂,風一刮就搖搖欲垮。但移民的命令還沒有下,不得已,鎮(zhèn)上給村里有危房的家庭發(fā)了救災帳篷,有幾戶村民一家老少三代都擠住在帳篷里。帳篷冬冷夏熱,許多家在帳篷里一擠就是兩年。2008年9月的某一天,我接到長江委的電話,通知說移民試點工程馬上就要開始,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但直到今年2月,市里明確通知均縣鎮(zhèn)將作為移民試點之一首批搬遷,我才徹底放下一顆揪著的心。

      2

      走在世外桃源似的鄖縣長嶺溝村,你會看到綠野翠掩中一棟棟白墻紅瓦的小樓,簡直就是漂亮的鄉(xiāng)間別墅,可是當你沿著通村公路往下走,再往下走,到了172米水位線下,你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個世界:一戶戶低矮的土屋搖搖欲墜,有的房屋甚至已破敗無人,只是用幾根粗壯的木桿支撐著房體,讓人感覺只要用手指輕輕一碰房子就會倒塌。好不容易看到幾戶磚房,那也是到處是裂縫,灰頭土臉的。時光的腳步好像走到這里便戛然而停,這里的一切仿佛在一個千年的舊夢里沉睡未醒。

      172米水位線,一道線把線上線下的百姓生活劃成了兩重天。

      對于52歲的江爾慶和他的家人來說,這些年來的生活一直有些憋屈。他家有4間一廈的土瓦房是爺爺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時蓋的,已經(jīng)在風雨飄搖中過了60年,搖搖欲墜十分令人擔憂。過去因為缺錢,家里就一直沒有重新蓋房。自從2003年國家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移民實物指標調(diào)查、他家被確定為搬遷對象后,就再不允許建房。近些年江爾慶手頭有了些錢原本可以蓋房,但受此規(guī)定就只能蝸居在老房子里。墻裂了,他用東西塞上;墻歪了,他用木杠頂上。家里4間房子的里里外外一共用了幾十根木桿支撐,在家里行走也要繞來繞去。

      長嶺溝6組的江而有,全家7口人,就住在2間土房里,家里人多房少也住不下,孩子們都出去打工了,這幾年手上并不缺錢,但是有錢也蓋不了房。過年過節(jié)兒女們都回來了,只好白天在自己家里吃飯,晚上借宿到172線上房多的親戚家里,一張床上擠好幾個人。

      最讓鎮(zhèn)、村干部揪心的要數(shù)172線下的那些危房。僅長嶺溝村172線下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土木結(jié)構(gòu)的房屋,而這些房屋中有一半都屬于危房。長江委的一紙“停建令”讓這些危房在漫長的等待中搖搖欲墜。這些危房就成了鎮(zhèn)、村干部們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特別是一到夏季汛期到來,鎮(zhèn)、村干部們就格外留心天氣預報,隨時注意天氣變化,只要天氣預報下雨就趕緊上門去通知他們快撤離,到172線上有房的親戚家借住。長嶺溝村的徐生黨,全家5口人,都住在危房里,鎮(zhèn)、村里怕他家房子出事,勸他們搬到村里的學校去住,但他們覺得搬到學校住太不方便,離自家的田地遠了,也不方便照顧家里的牲畜。他們不愿意搬,鎮(zhèn)、村干部也不能勉強,只能更加緊張的關(guān)注天氣變化,隨時提醒他們采取預防措施。

      “不是我們不想蓋新房,也不是沒錢蓋新房,是政府不讓蓋?。 ?/p>

      “年年說搬不搬,房子也不能蓋,還不如早搬算了!”

      庫區(qū)的百姓在漫長的等待中,心中有太多的無奈和委屈……

      鄖縣柳陂鎮(zhèn)舒家溝一位35歲男性移民在網(wǎng)上的這樣感慨:“南水北調(diào)讓我惆悵/這里將是一片汪洋/漫長的等待呀/不知讓我們搬向何方/哪里將會是我們新的村莊/何時我才能找到我的新娘/暫時的住所呀/如今我像被逐出家門的小羊……”

      3

      2008年10月,國務院第32次常務會議和國務院南水北調(diào)工程建設委員會第三次會議終于決定,南水北調(diào)中線移民工程正式啟動,丹江口水庫2013年開始蓄水,2014年汛期后往北京送水。

      消息傳來,作為調(diào)水源頭的十堰,作為已有300多萬移民的移民大省湖北,便開始了規(guī)模宏大的、遠比三峽移民更為復雜、更為艱辛的一場大移民行動!時間如此短促,移民人數(shù)如此龐大、復雜,所有的艱辛與困苦,所有的擔當與責任,所有的挑戰(zhàn)與機運,都同時降臨在荊楚大地。

      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對于丹江口庫區(qū)而言,面臨的是土地和家園再度沉沒。從1958年丹江口大壩開建,1967年開始蓄水,十堰這塊土地上已有28萬人離開了家園,有40多萬畝土地沉入了江底。南水北調(diào)工程的再度開工,這塊土地上又將有18萬人再度踏上遷徙之路,24萬畝土地再度沉入江底。

      數(shù)萬間房屋將沉入江底……

      13座集鎮(zhèn)、125家企業(yè)將沉入江底……

      一千多公里道路、—千多公里通訊線路和廣播線路將沉入江底……

      25座橋梁、8座水電站、200余座抽水站將沉入江底……

      幾百處考古遺址將沉入江底……

      近半個世紀用無數(shù)血汗建設起來的日子將沉入江底……

      具有居住權(quán)、成長權(quán)的移民的故鄉(xiāng)將永遠沉入江底……

      柳長毅在熊望臺潸然淚下

      1

      中國有句老話:男兒有淚不輕彈。一向剛毅的柳長毅卻為鄖縣移民十幾次流下了滾滾熱淚。

      2009年,在湖北鄖縣做了7年縣長的柳長毅走到了縣委書記的崗位上。

      這一年,鄖縣移民工作進入最艱難的階段。

      這一年,正是鄖縣最緊張的一年,漢江二橋啟動,長嶺開發(fā)區(qū)建設進入關(guān)鍵時期,國家南水北調(diào)移民工程啟動,鄖縣動遷移民近6萬人,其中外遷3.1萬余人,其余后靠。僅柳陂一個鎮(zhèn)就要動遷移民近2.2萬人。而且,國家有嚴格的時間規(guī)定,2010年底,外遷移民要全部安置完畢。

      六萬移民動遷,這個數(shù)字對倍受創(chuàng)傷的鄖縣來說是驚人的。而柳陂鎮(zhèn)是排在全縣面前一個天大的難題。柳陂是全國知名的富裕鄉(xiāng)鎮(zhèn)和國家級無公害蔬菜基地,它一肩挑兩城,既是鄖縣的菜籃子,更是十堰的菜籃子,號稱寸土寸金。半個世紀來,它因南水北調(diào)工程兩次被淹沒,還遭受了1983年丹江口水庫超標準攔洪的滅頂之災。但柳陂人硬是在災后的荒沙灘上一塊一塊地撿石頭,一擔一擔地挑河泥,再造了漢江河谷兩萬畝土地??梢哉f,柳陂的富有是柳陂人用血汗?jié)补喑鰜淼?,柳陂的肥田沃土是柳陂人用性命換來的。但殘酷的是:5.6萬人的柳陂鎮(zhèn)有兩萬多人和兩萬多畝土地都處在這次調(diào)水工程的淹沒線下。

      柳陂要第四次沉沒。

      早在2003年,調(diào)水工程再度開始實物指標調(diào)查時,一個嚴酷的問題就擺在長江委和柳陂人面前:是加高堤壩保護柳陂不被淹沒、柳陂人不搬遷,還是放棄加高堤壩、柳陂人搬遷重建家園。

      如果選擇前者,顯然是違反自然規(guī)律。丹江口水庫蓄水之后,柳陂將被包圍在一片汪洋之中,僅被一堵高聳的堤壩保護著的柳陂,壩內(nèi)氣候?qū)l(fā)生劇烈變化,土地也會迅速沙化、堿化,而一旦發(fā)生水患,大水撲進大堤壩,幾萬人就要頃刻遭遇滅頂之災。也就是說,加壩保護起來的柳陂從此要生活在恐怖之中,世世代代不能安寧。

      但是選擇后者即放棄柳陂保護,必遭柳陂人民的激烈反對:柳陂人舍棄故鄉(xiāng)的疼痛怎么得了?

      天大的矛盾擺在鄖縣政府和柳長毅面前。

      站在柳陂人的長遠利益上,柳長毅堅決主張放棄柳陂保護,借國家南水北調(diào)政策之東風為柳陂人找個長治久安的地方安家落戶。做這樣的決策,柳長毅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么。但他必須站在對歷史和人民負責的高度來做抉擇。這個觀點究竟是不是可以行得通,是不是最佳方案,柳長毅反復征求長江委專家和全縣上下有關(guān)人士的意見,經(jīng)過反復論證考察,最終形成一致意見:“尊重自然,從長計議,把柳陂淹掉,移民外遷,一勞永逸。”

      2007年3月24日,在鄖縣四大家領(lǐng)導聯(lián)席會上,通過投票表決的方式,以百分之九十七同意票正式確定“放棄加壩、淹掉柳陂”的決定。

      此刻,生活在富貴之鄉(xiāng)的柳陂人,痛苦地認為,縣里把他們出賣了。

      放棄柳陂,柳長毅真的是肝腸寸斷。柳陂,依山傍水的天府大鎮(zhèn),一望無際的良田沃土,不久,都將葬身水底,哪里再能找到這樣的伊甸園!

      柳陂是縣里的招牌,沒有人知道,割舍柳陂他的心里有多么疼痛。移民們不了解,作為鄖縣縣長的劉長毅,外遷移民是他心里怎樣的牽念。

      2

      采取放棄保護方案,柳陂要外遷移民1萬余人,后靠移民1萬余人,淹沒血汗土地1萬余畝。要命的是長江委在最初的安置規(guī)劃里將有“天府之富”的柳陂外遷移民中的2400余人安排在武漢市漢南區(qū),而另有10139人分散安排在了湖北隨州101個點,規(guī)劃方案傳出,整個柳陂炸了!這哪兒是“對等安排”?這明明是“不負責任地隨心所欲!”后經(jīng)對接,隨州容量只能安排3千人,后又調(diào)為沙洋農(nóng)場5千余人,但無論沙洋農(nóng)場還是襄北、荊州、監(jiān)利、新州,均因點小分散、地方偏僻、交通不便和血吸蟲病而遭移民的斷然拒絕和憤怒反對。

      鄖縣3.1萬移民的選址正如大海涌潮,“嘩嘩”地席卷而來,頃刻又“嘩嘩”地退卻而去。

      為了做移民的思想工作,鄖縣開始組織2000多名干部進駐每一個家庭,而且是每戶兩名移民干部包做工作。但幾個月過去了,柳陂人的憤怒情緒始終未減。他們把所有的怨恨都發(fā)泄在移民干部身上,一天到晚追得分管移民工作的鎮(zhèn)黨委副書記楊曉不能回家,把楊曉“架飛機”,從鄖縣架到十堰,楊曉西服的兩只袖子都被移民撕掉……

      2009年9月,移民宣傳動員工作進入舉步維艱的時候。

      移民群眾中有的刁難、打罵上門做工作的干部,有的壓根閉門不打照面。鄖縣科技學校黨委副書記楊明乾包保大橋村,被不明事理的移民群眾抓得滿臉是血,被移民拿著磚頭追得連跳四個高石坎;縣衛(wèi)生監(jiān)督局局長張鷹給移民送慰問金,卻被移民連打三個耳光;縣法院紀檢組長陳艷敏上門做工作,移民把她攆出門,并朝她臉上潑水;縣一中工會主席曹相瑞的手機被移民當場摔碎,衣服被當場撕破;省市領(lǐng)導來鄖縣路過柳陂前,縣領(lǐng)導必先給鎮(zhèn)委書記打電話:“今天有領(lǐng)導從你那兒過,能行嗎?”“過吧,沒事!”得到回答后,司機還是得把車牌號取下才敢過……

      處在一線的柳陂干部,充滿艱難困苦,沒有一個不被打、沒有一個沒哭過。在最艱難的時候,縣委一紙調(diào)令,肖大有從鄖縣開發(fā)區(qū)來到柳陂鎮(zhèn)任書記,柳長毅對肖大有說,柳陂不出事不正常,出了大事也不正常!肖大有知道后一句話的分量有多重。他明白,此刻來柳陂風險是機遇的100倍!他做好了被群眾打罵、被組織處分的準備上任了。

      肖大有和鎮(zhèn)上的干部每天早晨多吃一碗飯,準備一出去就被人圍,一圍就是一天,不讓吃不讓喝,上廁所都跟上。但他們又每每吃不上早飯:鎮(zhèn)上食堂只準備有十幾個鎮(zhèn)干部的飯,但移民每天大清早就涌到鎮(zhèn)政府院里,自己拿碗、自己盛飯,一搶而光!十幾個干部只能餓肚,一餓就是一天!

      失去家園又沒有選好安生地的移民完全失去了理智……

      9月2日早上,縣長胡玖明去上班,被攔在政府門口,衣服被撕破??h政府大院里,每天都有幾十上百的群眾一波接一波前來堵門,工作人員經(jīng)常被堵在辦公室下班后不能回家。移民群眾也實行“五加二、白加黑”,全天候上訪,白天堵政府門、晚上還帶著鋪蓋,在政府的走廊里過夜。

      宣傳動員工作,異常艱難。會議開不成,政策無法講到,會議經(jīng)常被村民“攪場”,無法進行。

      “金窩銀窩,不如家里的草窩。移民在故鄉(xiāng)生活了那么多年,對老家有難以割舍的依戀,我們一定要理解,要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我們要盡全力為他們找到理想的安置點?!绷L毅和胡玖明一直這樣要求干部。

      9月3日,初秋的艷陽依然還有夏日般熱烈。縣委書記柳長毅帶著縣委常委、副縣長趙學國,縣長助理、移民局長杜興秀從鄖縣出發(fā),開始在千里江漢平原奔馳,逐點實地察看所有的安置點。

      7日下午,他們來到長江委規(guī)劃的沙洋縣熊望臺安置點,這里原規(guī)劃安置5000多柳陂移民。一下車,柳長毅們只見這里四野茫茫,一片荒涼,幾十里方圓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仿佛是魯智深大鬧過的野豬林,沙堿地上長滿了稀稀落落的小楊樹林。柳長毅靜靜站立了10多分鐘,他在想:這里距最近的一個村也有十余公里,離縣城40余公里,我那些地處肥田沃土的移民鄉(xiāng)親如果來到這里,怎么生活?怎么發(fā)展?我怎么面對他們?

      江漢平原的風在耳邊吹得吱吱作響,站在那片野樹林下,陪同考察的人看到柳長毅的眼淚已奪眶而出。他背過臉去,掏出手機即向分管移民的省長田承忠和省移民局長汪元良打電話,電話撥通,他卻哽咽得說不出話。

      “別激動,別激動,有啥困難慢慢說?!笔☆I(lǐng)導安慰道。

      柳長毅平靜一下心情,一口氣陳述了安置地的問題,懇切要求更換。

      這是早已規(guī)劃好的安置點,現(xiàn)在說改就能改么?敲定一個安置點是多難的工作呀!省領(lǐng)導只能安慰,一時無法表態(tài)。

      夜宿沙洋賓館,柳長毅飯食不進,夜不能寐,想著白天察看安置點的情景,心里陣陣難過。在洗澡間里,他打開水龍頭,淚水和浴水一起肆意流淌……

      第二天,柳長毅一行繼續(xù)考察安置點,同時更留意發(fā)現(xiàn)好的地方,他們要親自掌握一些可以安置移民的去處,以便向省里提供更具體的要求。從沙洋到隨州,從潛江到漢南,幾天里,他們跑遍了江漢平原,心里有數(shù)了:潛江有片7000多畝的開闊土地,漢南有大片開闊的臨近市區(qū)的土地,這些地方若能拿出來,不是很好的安置點么?這才是移民生存發(fā)展的安身立命之所呀??疾炝T回縣,鄖縣政府隨即向省里寫報告,鄭重請求調(diào)換安置點。

      3

      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移民所涉及的湖北省移民工作,有這樣的說法:湖北的移民看十堰,十堰的移民看鄖縣,鄖縣的移民看柳陂。說明柳陂鎮(zhèn)移民工作的難度可想而知。為了表達怨憤,表達對所選安置點的不滿情緒,柳陂鎮(zhèn)的群眾經(jīng)常堵截國道和圍堵縣領(lǐng)導。村民采取專人蹲點放風、專人聯(lián)絡的方式,對過往的縣領(lǐng)導進行“偵查”,一旦遇到,馬上組織群眾前來圍堵。

      從9月中旬開始,柳陂鎮(zhèn)的群眾分批,幾乎天天都來圍縣政府和鎮(zhèn)政府。

      9月23日,縣長胡玖明要到十堰市政府開會,車輛行駛到柳陂路段,就被蹲守的群眾發(fā)現(xiàn)。不到20分鐘,200多移民把胡玖明團團圍住,在場群眾七嘴八舌,人聲鼎沸。胡玖明提著嗓門,向群眾整整解釋了四個多小時,結(jié)果也沒能參加了市里的會議。

      9月24日晚,柳陂鎮(zhèn)的三十多個群眾再次到鎮(zhèn)政府找分管移民工作的鎮(zhèn)黨委副書記楊曉,沒找到,接著又到青龍山莊農(nóng)家樂去找。

      “嗨!楊書記不在,縣委柳書記的車在呀!”走在前面的村民看到柳長毅的車停在青龍山莊,趕緊告訴一起來的群眾。

      原來,就在此刻,柳長毅陪同海南省的客人在長嶺開發(fā)區(qū)考察,晚上在柳陂鎮(zhèn)青龍山莊農(nóng)家樂吃便飯。

      “這不正好嗎,沒找到楊書記,卻找到柳書記了,快來啊!”有村民呼喊。

      “咚咚咚!”

      柳長毅和海南的客人正在談論投資開發(fā)的事,正準備開始吃飯,被一陣急促而激烈的敲門聲打斷話頭。接著,門被踹開,幾十人涌上來,不由分說,拽著柳長毅的胳膊就往外拉。柳長毅起身,安撫客人慢慢吃飯,之后便在群眾的前扯后推下,走出房門。

      “縣委書記在青龍山莊被圍住了!”附近興盛、易家埡子、舒家溝三個村的群眾開始吆喝、打電話,不到半小時時間,三四百群眾把地盤不大的青龍山莊圍得水泄不通。

      群眾前擁后拽,柳長毅來到屋檐下,憑著檐下的一盞燈光,依然語重心長,向群眾做著解釋:“鄉(xiāng)親們放心,我們一定給你們找好安置點……”但群眾不由分說,他們大喊:“不管你說什么,我們聽不進去。你縣委書記是縣里最大的官,告訴你,我們就是不搬遷!”眾人七嘴八舌的開始喊叫:“連烏龜都不下蛋的地方讓我們搬去,我們就是不搬!”“誰出賣了柳陂我們跟誰拼命!”“什么尊重自然,放棄保護,都是狗屁!就是想攆我們走!”

      柳長毅大聲地對移民解釋,但他的聲音被他們的叫喊聲淹沒。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旁邊有輛小拖拉機,就說:“我站那上邊行嗎?我站高點說話大家聽得清一些?!本驮谒侠瓩C拖箱上爬的時候,情緒激動的兩個女人扯住他的衣裳,嚓的一聲,襯衣被撕破,柳長毅趕緊用衣袖綁在身上遮住肚皮。這時候,聞訊趕來的縣委常委、副縣長趙學國,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周吉禮,公安局長張龍、副局長李全兵等擠進現(xiàn)場,擠到柳長毅身邊。他們悄聲問,要不要上警力。柳長毅說不需要,群眾思想不通有情緒是正常的。我們做工作就是了,我相信我們的移民。

      于是,拖拉機的拖箱成了他的演講臺。他先懇切地叫了一聲:“柳陂的父老鄉(xiāng)親們!”然后說道:“讓你們離開這么好的家園遷出去,作為縣委書記,我像嫁女兒一樣心疼和不舍。但是,南水北調(diào)是國家工程,需要你們做出犧牲。你們放心,縣上一定會把你們安排好……我一定會想辦法向上級部門匯報,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結(jié)果。到時候,我還要帶你們?nèi)タ窗仓命c,選定了、房子建好了、搬家了,我還要去送你們,以后還要去看你們……”

      但憤怒的移民不聽他的:“都是狗屁話!全是糊弄我們老百姓的!”“北方吃不上水,管我們屁事,我們住得好好的,為什么攆我們走?”“都攆我們?nèi)瘟?,還要攆!政府壞了心了,把我們攆走,你們好在這兒搞開發(fā)搞旅游撈錢……”

      “鄉(xiāng)親們,請你們給我時間,請你們相信我……你們所關(guān)注的,正是我們縣委、縣政府努力尋求解決的問題。省里安排的安置點大家不滿意,我們也不滿意。9月4號我去實地看了,十分難過,當即把情況反映給了省領(lǐng)導,報告也隨即寫了上去,希望大家能夠耐心等等?!彼槐楸橹v著,講得口干舌燥,講得喉嚨冒煙,但村民們就是不散。

      消息迅速傳到市委市政府。市里分管移民的副市長梁吉祥立即趕到柳陂,市委書記陳天會、市政法委書記糜克洪打電話給柳長毅詢問情況。柳長毅回答:“謝謝領(lǐng)導關(guān)心,我沒事。我的百姓我了解,他們不會傷害我,我對他們放心?!?/p>

      后來他的手機沒電了,跟外界的聯(lián)系斷絕。但他沒有絲毫的擔心。他總是那句話,我相信我們的移民,他們不管有多少委屈,最終都會理解,都會服從國家利益。

      近六個小時里,柳長毅沒有喝一口水,沒有進一口食,因手機沒電聯(lián)系不上,他的妻子開始為他擔心。

      但善良的百姓自始至終沒有對柳長毅施暴,直到凌晨一點半,群眾慢慢散去。

      整個被圍過程中,柳長毅一直堅持不讓出動警力。事后談起,他也只說是“群眾圍訪”,不說是“群眾鬧事”。

      午夜兩點,柳長毅才回到家,妻子看到他身著破衣、滿臉疲憊、慘不忍睹,當即潸然淚下,而他此時也禁不住熱淚橫流……

      情滿舒家溝

      1

      在湖北十堰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淹沒了柳陂,整個十堰都要流淚。”其實我們也可以這樣說,“淹沒了舒家溝,鄖縣都要流淚?!币驗槭婕覝洗迨橇殒?zhèn)地理位置最優(yōu)越、百姓最富庶的村子。然而,柳陂也好,舒家溝也好,都要首當其沖地淹沒了!十堰、鄖縣人的眼淚不能使其幸免。

      舒家溝曾經(jīng)是柳陂區(qū)位優(yōu)勢最好,最為富饒的地方。一度被人稱為“鄖陽小四川”。六十年代末,丹江大壩蓄水后,淹沒了柳陂,也淹沒了舒家溝。舒家溝人從此開始過起了吃糧靠供應,穿衣靠救濟的日子。自1968年到1978年,舒家溝人竟然吃了180多萬斤救濟糧,穿救濟衣3600多件。

      1980年,時任村支書的朱時富開始帶領(lǐng)舒家溝開始謀劃實施脫貧發(fā)展大計。他們在4000多畝沒有開墾的荒土地上描畫自己的小康夢。當他們艱難地還清拖欠了16年累計11萬元的外債、打響了脫貧致富的第一槍時,1983年10月,丹江口水庫超標準攔蓄洪水,舒家溝和水庫上游及周邊數(shù)百個村莊一夜間被一場大水洗劫一空!

      舒家溝人又回到了從前一無所有的貧窮。

      經(jīng)過5年的努力,他們又在山上大溝小岔里用血汗發(fā)展了600畝柑橘,村民們又在卵石滾滾的河灘里刨地種菜,在房前屋后種梨樹、杏樹、櫻桃樹。1985年舒家溝被原鄖陽地區(qū)確定為最早的蔬菜基地,全村450戶家家都開始種菜。

      始于1997年的一場“白色”革命,全村由原來的500畝蔬菜基地猛增到900畝,日光溫室大棚、水泥架大棚、竹木大棚,白花花的二三百個蔬菜大棚使舒家溝人揚眉吐氣,一個大棚光產(chǎn)黃瓜一季就1萬多斤,加上其他蔬菜,人均只有二三分大棚菜地的農(nóng)民,年收入都在二三萬元以上。一排排小洋樓拔地而起,舒家溝村一躍成為全縣乃至十堰地區(qū)最早的“小康村”。

      正當舒家溝村沉靜在喜悅和對未來的美好向往之中,2003年2月國家南水北調(diào)辦公室下達“停建令”,要求丹江口庫區(qū)在172水位線下停止一切建設。非常慘烈地是舒家溝的村莊、菜地全部都在水位線以下,這意味著整個舒家溝村將徹底淹沒,村民要全部遷走。

      無奈和惆悵從此籠罩舒家溝。

      六年的無助和等待,使舒家溝村經(jīng)濟收入受到嚴重制約,到2009年,蔬菜種植還停留在900畝左右,四季瓜果飄香的景象沒有了,320畝的柑橘基地也枯萎了,人均收入也遠遠低于2000年以前的增長速度。

      11月16日,搬遷后的舒家溝一片狼藉,人們發(fā)現(xiàn)在拆除的房屋斷墻上留著舒家溝人寫的詩:

      告別故土心憂愁

      移民千里淚長留

      同根共祖千百年

      何忍親人孤魂游

      妻風苦雨離故土

      移民鄉(xiāng)親索眉頭

      今日還是鄖陽人

      他日異鄉(xiāng)做夢游

      這是舒家溝村移民的原創(chuàng)作品,沒人加字添韻。

      這是舒家溝人寫在老屋斷墻上的傷心……

      2

      按照省委省政府要求的時間節(jié)點,為了全面完成全省移民外遷任務,面對時間緊、任務重、情況復雜、困難多等因素,縣委、縣政府和縣移民工作指揮部決定,派13名縣級干部進駐柳陂,擔任移民村第一書記,又抽調(diào)60個縣直部門到柳陂開展包保。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縣移民工作指揮部副指揮長金菊,擔起了舒家溝村第一書記的重任。

      2010年的春天,風調(diào)雨順,漢江兩岸的油菜花開得燦爛耀眼。柳陂鎮(zhèn)的舒家溝村更是掩映在桃紅柳綠中??墒沁@個春天對舒家溝村民來說,他們似乎沒有太多的心情去關(guān)注,去欣賞。土地上少了往年耕作的熱鬧,蔬菜大棚里沒有了菜秧瓜藤的生機繁茂,一切顯得有些落寞、空寂。村民們在堂屋里、在道場邊沉默等待著。時間在“煎熬”著每個人。

      空曠的土地上有一個人仍然在細細的耙土,精心的播種,這個人就是舒家溝村六組的陳啟多。陳啟多五十多歲,身材瘦弱,皮膚黝黑,夫婦倆勤勞,善良。但陳啟多也是一個性格倔強、固執(zhí)的人,大搬遷讓陳啟多成了“典型”。

      他拒絕接受任何形式的移民宣傳,給他發(fā)的移民政策小冊子被他幾下撕毀,發(fā)的搬遷明白卡扔老遠根本不看,給他講政策的鄉(xiāng)鎮(zhèn)包保干部他從不理睬,給他做思想工作的親戚被他罵走,他成了全縣最后一個拒絕簽字的移民

      轉(zhuǎn)眼到了秋天,離搬遷的日子越來越近,陳啟多的這種抵觸情緒讓各級包保干部很為難也很頭痛。負責陳啟多搬遷的縣審計局的干部,每天都找陳啟多談心,前后黏著他給他講移民政策,但是陳啟多就是閉口不言,不和包保干部交流一句話,將所有送來的通知全部撕掉,最后半個多月的時間里,突然將大門緊鎖,躲了起來。

      11月8日一大早,包保干部王永吉、鎮(zhèn)干部李志剛、村委會副書記陳林想辦法找到了陳啟多在十堰市東汽五中教書的大兒子陳春。

      在東汽五中四樓會議室,包保隊員耐心細致地做起了陳春的工作,結(jié)果陳春也是不理解,抵觸情緒相當大,初次交談不歡而散。王永吉把情況給金菊匯報后,金菊再次決定安排柳陂鎮(zhèn)黨委副書記楊曉帶領(lǐng)王永吉及村組干部去十堰三環(huán)公司找陳春二哥,期望配合做陳啟多工作。然而陳啟多打來電話說:“打死我也不到潛江!”就掛機了。

      當晚,金菊再次召集縣移民指揮部搬遷組、政策組、村組干部討論會,就進一步如何做好陳啟多的思想工作進行研究。金菊再次強調(diào)用情用心,盡量不要使用強制搬遷的手段,不要讓移民帶著遺憾離開故土。

      11月9日晚上7:20,金菊帶上楊曉、王永吉以及陳啟多的妻弟沈顯龍等8人親自赴十堰,晚上8:10再次來到十堰市東汽五中,金菊想把陳春約出來談。金菊擔心一下子去這么多人,不了解情況的人還以為陳春有什么問題,怕給陳春的工作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誰知剛登記好房間,接到楊曉電話,說陳春拒絕見面,無奈之下,金菊只好通過電話請十堰市教育局局長幫忙聯(lián)系五中校長做陳春的工作。夜9點15分,東汽五中的校長趕到學校,經(jīng)勸說,陳春勉強同意在三樓教師辦公室與金菊一行見面。

      在交流中,陳春很煩躁,很不耐煩,只是悶著頭在紙上亂畫,前后亂翻。金菊看到陳春這樣的態(tài)度很焦急,也很難過。后來給陳春播放移民新村錄像、看圖片等,耐心細致地給陳春做了兩個多小時的思想工作,最后陳春只說了一句話:“我想不通也做不通我父親的工作,你們再想辦法吧,明天要上班,我要休息了?!?/p>

      聽到這句冷冰冰的話,在場所有的人像掉進了雪窖,從外到內(nèi)都冷透了。臨走時金菊對陳春說:“謝謝你聽我們講了兩個多小時,你是大學生,我相信你一定會想通的,我們走了,不打擾你休息了?!边@聲音有些哽咽。

      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12點多,十堰的大小飯店基本都關(guān)門了,寒冷和饑餓讓每個人都疲憊不堪。金菊的胃病又犯了,痛得只噓氣。

      11月10日,金菊再次通過校長為陳春請了假,讓他回家鄉(xiāng)看看感受一下眼前的工作實情,第二天陳春回到了舒家溝,移民工作干部迅速找到了他,他是個不善言談年輕人,在移民干部的真誠交流下,陳春說:“我不是不配合你們的工作,我太了解我的父親了,他是個相當固執(zhí)的人,他是對我們的那塊菜地充滿了深情。我怕勸說父親搬遷會傷他的心,也怕我根本就勸不動父親?!标惔壕趩实氐椭^。

      11月12日,金菊再次主持召開由信訪組、包保隊員及陳啟多眾多親戚和家人參加的動員會。

      11月13日下午,多日不見的陳啟多回到了舒家溝。一向少言寡語的陳啟多見到金菊時說了這樣幾句話:“這段時間給大家找麻煩了,你們講的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心里就是舍不得離開舒家溝。憑什么非要叫我搬遷?我家祖祖輩輩住下來的地方,這‘根沒有幾千年,少說也有幾百年,叫搬就得搬?我心里的氣就是不順。我也知道潛江很好,可那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我祖祖輩輩的墳都在舒家溝,只有這里才是我的家。我不想走,但是我搬遷!我不給我們舒家溝丟臉……”

      老人說完這句話,已經(jīng)是老淚縱橫了。金菊和在場的人也流下了眼淚。

      當天晚上,陳啟多在其母親的墓碑旁坐了一夜,淚流滿面……

      14日白天,他在移民干部的幫助下默默無語地搬運家具,夜色降臨在舒家溝時,他又到自家的菜地里坐了好幾個小時。

      那天一直下著雨,老人只是戴著一頂草帽。雨淋濕的不僅僅是他的衣服,還有他那顆疼痛的心。

      3

      11月14日,冷雨淅瀝,初冬的風瑟瑟地吹著。舒家溝村的移民和移民干部一起在搬運裝載貨物,一切很有序也很平靜。冬天夜晚降臨的特別早,漆黑的舒家溝村里,移民們在空蕩蕩的屋里燃起的熊熊大火,火是這個夜晚最溫暖的色彩。移民干部和移民們圍在大火旁取暖,靜靜的沒有說話,跳動的火苗似乎在書寫著離別的愁緒。

      夜里12:50分,當移民們正在包保干部的督促下陸續(xù)到上車地點集結(jié)時,突然審計局的包保干部王永吉打來電話說陳啟多一家不見了。金菊堅定地說:“不會的,一定是我們的工作出了問題,盡快想辦法找到他們,問清原因。”

      按照金菊的指示,王永吉和鄭俊在黑夜里借著手機微弱的亮光,先后來到陳春的爺爺家、小姑家和他們自己的住處均不見人。離出發(fā)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他們心急如焚。這時,突然發(fā)現(xiàn)已拆毀的房屋背后的山上有亮光,手機的電已經(jīng)不多了,只有用打火機照明,亮一段走一段,王永吉和鄭俊好不容易爬上山,原來陳啟多正帶著兒女們跪在他母親的墳前。

      兩位包保干部心中的怨氣和焦慮一下子消失了。待他們把紙燒完,鄭俊小心地扶起陳啟多,說:“陳叔叔,快要上車了,我扶著你走吧!”然后,陳啟多一家在王永吉和鄭俊的護送下,于15日凌晨3點25分,帶著對家鄉(xiāng)的無限的依戀登上了32號移民專車。

      朦朧的夜色里,村莊里的喧嘩聲漸漸的安靜了下來,舒家溝村的877名移民在移民包保干部的幫助下帶著大包小包,牽著老人、小孩,背著病人、扶著孕婦都已經(jīng)陸續(xù)上車了,車窗都打開著,公路兩旁自發(fā)前來歡送的鄉(xiāng)親們還在不停地揮手道別,車隊很快開始按序號整隊,準備啟程了,開道車的警燈一閃一閃的,大車隊快要出發(fā)了。

      正在這時,只聽18號車長劉道遠緊急呼喊財政局局長費洪剛:“費局長,不好了,你們包保的舒家溝村18號車上的8位移民下車跑了!”

      按照規(guī)定移民干部把自己包保的移民送上移民專車,任務就算完成,可以回家了。財政局的移民干部把移民送上車,和移民談了一會心后,覺得移民的情緒很穩(wěn)定,覺得不會有什么事情,就驅(qū)車回家。這些干部已經(jīng)堅守了三天兩夜,一上車,眼皮就不自覺的耷拉到一起了。

      劉道遠的電話讓一車的人頓時清醒過來,費洪剛說:“趕緊調(diào)車頭!移民還是有情緒,怪我們工作做得還是不夠細呀……”車子飛也似的向高速路口駛?cè)?。到了高速路口,只?8號車孤零零地停在路旁,車長劉道遠正在焦急萬分,見到費洪剛一行到來,劉道遠一把拉住費洪剛的手說:“費局長,對不起,都怪我,你把人全部交給我,我卻……”劉道遠的聲音干澀沙啞。

      費洪剛說:“沒事,移民不走,說明他們有情緒,怪我們工作沒有做到位,怎么能怪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費洪剛一邊說著一邊焦急地向路兩邊張望,心想這人到底會到哪里了呢?

      “有一個移民說要上廁所,我說按規(guī)定要到服務區(qū)上,現(xiàn)在不能下車。那個人說,屙屎拉尿風火之事,不能等,趕緊停車,讓他下去撒泡尿,并且還說再不開車門,他要砸車窗跳下去。沒辦法我就把車門打開了,沒有想到他們一哄而下,我實在攔不住。”劉道遠說。

      “沒事,我相信移民,他們不會走遠,他們就在附近,我們?nèi)フ宜麄??!辟M洪剛向他的同事們一揮手。

      一行人向公路兩旁的溝溝坎坎摸著找去,走了五十多米,他們看見前面有煙頭的光亮,費洪剛摸索著走過去,借著手機微弱的光看見坐著的是移民袁文生,“老袁,怎么了?其他的人呢?”費洪剛急切地問。

      袁文生站起來,沒有回話,面對著舒家溝的方向狠吸了幾口煙,煙頭微弱的光映著他一雙紅紅的眼睛。

      “老袁,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問題我們一定想辦法解決?!辟M洪剛說。

      袁文生沉默了幾分鐘后說:“沒有什么事情,我們只是舍不得離開,想最后一次親近一下舒家溝的土地,這是生我們養(yǎng)我們了幾十年的土地!”

      “老袁……”費洪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個時候任何的道理大義和安慰都顯得很蒼白。

      “費局長,你放心,其他人都在這附近的樹林邊、水渠邊坐著,你們先到公路上,給我們一點兒時間,我們待幾分鐘后就上車,不誤事兒,請你相信我們!”

      “好!”費洪剛輕輕拍了拍袁文生的手,袁文生的手冰涼冰涼的。

      幾分鐘后,18號車的移民們陸續(xù)從黑暗中走來,他們默默的上車,他們坐在車上一言沒發(fā)。只有袁文生對費洪剛一行舉了個躬說:“對不起,臨走了還給你們找麻煩,謝謝這幾個月你們對我們的幫助。請你們理解我們的心情……”

      費洪剛拉住袁文生的手說:“我理解你們!潛江也是個好地方,你們的日子會越過越紅火的?!辟M洪剛的眼睛開始濕潤,嗓子開始哽咽。

      當18號車經(jīng)過高速路口的一瞬間,車上的移民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

      別了,家門口那株兒時種下的櫻桃樹!

      別了,綠森森的草木青油油的菜地!

      別了,清清的漢江萬年的山水!

      別了,生我養(yǎng)我的故土舒家溝……

      15日凌晨3:30分,移民車隊出發(fā),金菊淚眼迷蒙,望著夜色里漸行漸遠的車隊,她自言自語地說:“我們的移民真是不容易呀!”

      永遠的韓家洲

      1

      數(shù)次回故鄉(xiāng),和家鄉(xiāng)的朋友們站在堵河口,遠眺靜躺在漢水中央的韓家洲,心中便每每升起一種莫名的惆悵和憂愁。

      這座被漢水四面圍垅的江中小島,以其兩千年多年的歷史,把古老和神秘一起編織成一帕面紗,霧靄裊裊地籠罩著這片千年的土地。然而,南水北調(diào),將結(jié)束這里的一切,包括姓氏與生命的密碼,包括千年的纖夫文化,包括古陶、劍鏃,包括秦磚、漢瓦……

      2009年端午節(jié)前夕,我隨故鄉(xiāng)的文化朋友金菊、堂根、趙鋒等一起登上了韓家洲。

      那天,大雨如注,江面霧靄蒙蒙。在村支書的引領(lǐng)下,我們登上去韓家洲的船,船在漢水的江面上,猶如一片飄零的樹葉,搖搖晃晃。渡船行駛到堵河對面的河灘,從船上跳下來,我們便踏上了韓家洲的土地。

      也就是那一次登臨,我們發(fā)現(xiàn)了韓家洲人世代傳唱的《漢江號子》,當洲上幾位古稀老人為我們唱出那悠長、深沉、高亢、雄礪的音符樂律時,我們仿佛走進了一個千年的滄桑、千年的勞苦、千年不衰的生命的創(chuàng)造與傳承。

      也就是那天,我了解到韓家洲上的109戶家庭都姓韓,而且他們固執(zhí)地認為他們是漢代韓信的直系后裔。雖然他們沒有關(guān)于與韓信有關(guān)的任何證據(jù),但他們把家族在此地的居住史追溯到了漢代,不得不耐人尋味。他們還固執(zhí)地認為,洲頭那座龐大的、高出地面數(shù)米的圓土堆是韓母陵。

      歷史活在歷史的典籍里,更活在世世代代生命的傳承和記憶里。

      同樣是在那一天,我知道這千年小島上世居的480多人,要因中線調(diào)水全部遷出,韓氏家族將全部遷往湖北隨縣——2009年剛建立的、共和國最年輕的縣。

      韓家洲在憂傷、愁苦。兩千年的家園、兩千年的文化、兩千年的根脈??!

      離開韓家洲時,雨還在下。乘船過漢江,站在堵河口,回眸再望雨中的韓家洲,我突覺眼前那蒼茫朦朧的古島猶如一位白發(fā)千丈的母親,靜靜屹立在江中,為她就要啟程的兒女們祈禱平安、幸福。

      2

      “堵河口,堵河口,年年端午劃龍舟,村村有個龍船會,吃會劃船祭龍祖。”這首兒歌在堵河口一帶已經(jīng)傳唱了千年。

      發(fā)源于華中第一峰神農(nóng)架的堵河,是漢江第一大支流,自南而北在湖北鄖縣堵河口與漢江交匯。矗立于漢江之中的韓家洲,正迎著堵河的出口,堵河的名稱由此而來。韓家洲四周水線長九華里,故又名九里山,是三千里漢江上的第一大島。

      上世紀丹江口水庫蓄水前,湍急的堵河水沖出800里堵河后撞擊在韓家洲上,被韓家洲逼著順漢江倒流,在自西而東的漢江上形成了一段向西倒流的景觀。這一景觀隨著丹江口水庫的第一次蓄水而消失。

      古老的韓家洲與洲邊的村落烏家河、堵河口、西流、店子河,都保留著千年的龍舟文化。迄今為止,他們每年端午節(jié)堅持自發(fā)組織和參與龍舟賽并村村有龍舟賽組織——龍船會。這是中國端午文化最具符號象征的地域。

      韓家洲崇拜青花龍,負責賽事的組織就叫青龍會。龍船會都有一定的財產(chǎn):龍王廟、龍船房、龍船、木雕彩繪龍頭、龍尾等,部分村落至今還留有維持龍船會活動的集體土地和經(jīng)濟林。

      每年端午節(jié),龍船會有兩大會事活動,一是“吃會”,二是龍船會賽事。吃會,就是每年端午節(jié)當天,各龍船會都要組織吃會活動,即全體會員中午和晚上聚集在“會首”家里吃酒席。會首輪流擔當,一年一換。會首的職責就是端午節(jié)這天請全村人在他家吃飯,再就是保管、供奉好龍船、龍頭、龍尾。吃會當天,60歲以上的老人都被請坐上席,以示對老人的尊敬。韓家洲人堅守著傳統(tǒng)文化里很珍貴的元素。

      端午節(jié)前后是莊稼人搶收小麥最忙的季節(jié),麥子可以不收,但端午節(jié)這一天龍船會不能不舉行。

      2010年6月16日,是韓家洲人在故鄉(xiāng)度過的最后一個端午節(jié),8月桂花飄香的時候,他們就要遠遷了。我和家兄特地趕往韓家洲,我們想在那里重溫童年的歡樂——漢水邊長大的孩子誰沒有童年在江邊看龍船賽的記憶?

      故鄉(xiāng)文友、樹一樣高高細細的書法家景貴社陪同我們前往韓家洲。我們到達時,堵河口、漢江南岸已經(jīng)人山人海。我們車子無法前行,不得不下車步行2里多路前往賽事地點。

      這時,只見清澈藍綠的江面上鑼鼓喧天、彩旗飄舞、龍船競渡,沿襲了數(shù)千年的原生態(tài)龍舟賽在堵河與漢水交匯處、在六月的陽光與水光的交融里快樂舉行。

      此刻,吶喊聲在水上振蕩,生命的激情在江面飄拂。

      蹲立在岸邊、山頭、樹林、房頂、路邊的成千上萬的觀眾,頭頂驕陽,欣賞著這場民間原始的賽事,分享著生命本真的快樂。

      男人和小孩們已熱得赤胸裸背,沒牙的奶奶、婆婆們也眺望著江面笑得滿面春風。

      只有在此刻,所有的韓家洲人才忘卻遠遷的憂愁,把最后的歡樂沉浸于這片土地。

      “送龍”是龍船會賽事的最后一道程序,由龍歌手吟唱《龍歌》,船上選手一起合唱,然后由下一任會首祭過龍王后卸下龍頭、龍尾,并將它們請回家,接著晚上吃會。至此,一年一度的龍船會方宣告結(jié)束。

      然而,今年的龍頭誰來接?明年的會首誰來任?

      龍頭放歸何家?龍船起坡何處?明年端午節(jié)還能劃船嗎?

      站在漢江南岸的碼頭上,我久久遙望著對岸的韓家洲,遙望江上船上的漢子,回身再看身邊韓氏人家的奶奶、婆婆們,一種莫名的憂傷和感激倏忽涌上心頭……

      到了隨州,沒有了這島、這水、這龍舟,韓家洲人將怎樣面對?沒有了漢江號子,沒有了傳說和故事,沒有了圖騰般的盛會,韓家洲人精神里還會深藏怎樣的追尋?

      3

      8月29日,韓家洲人開始搬家拆房。次日,他們將遠遷。

      韓天興抱著剛滿三歲的兒子韓一,和妻子一起搬運貨物。媳婦的手提袋里裝著他們結(jié)婚時的照片,他們還特意從家門口挖了一棵春蘭,準備帶到隨州新家去。

      韓天興指著山腰說:“兩年前,我專門買了一棵葡萄樹苗栽在門前,就是為了將來我搬走了,讓它自由生長,年年繼續(xù)開花結(jié)果。如果哪天我回島上,還能找到家……”韓天興滿眼含淚、穿過葡萄架,向著岸邊的移民船走去。

      韓天海的貨物已經(jīng)搬運完畢,家里只有空空的、古老的土墻和煙熏油燎的椽瓦。

      面對山坡一片柑橘林,韓天海給身邊的包保干部說:“山上有一片柑橘林,往年橘子成熟時,不能拿出去賣,我們都把它藏在地窖里,逢年過節(jié)可以品嘗自家的果實。今年橘子成熟的時候,我們已不在,你們可以來過來摘一些,要不然就糟了……”韓天海說完,就使勁仰起脖子望天,他是怕眼淚流出來不好看。

      時近中午,包保工作隊員給移民送去午餐,移民們邁著幾近沉重的腳步踏上過江的船。他們手捧著飯菜,沒有一個人開始吃,齊刷刷的抬頭望著韓家洲,望著各自的土墻老屋,望著洲頭上他們頂禮膜拜的韓母陵,望著島上的一草一木……

      少頃,二十多條裝滿移民家什的機船一齊開動馬達,然后依次慢慢離岸,朝下游渡口開去。機船越行越快,馬達轟鳴,破浪而去。江水掀起的波瀾,輕輕拍打著韓家洲江岸的崖壁,仿佛是在安慰這片即將孤寂的島嶼。

      隨著一陣長長的汽笛聲,岸邊20余艘大型鐵船滿載著483名韓家洲移民,一字排開,浩浩蕩蕩向漢江對岸駛?cè)ァ?/p>

      “別了,我的故鄉(xiāng)……”

      “別了,千年的韓家洲!”

      韓家洲從此不再有人煙,江中小島從此開始沉寂。唯有韓母陵在島上永遠高高的聳立,唯有那白發(fā)千丈的母親在江水中作永遠的守望。

      兩年前,韓氏家族已經(jīng)開始著手編纂家譜,搬遷前,他們已經(jīng)拿到了前六十年代的家譜。將來無論走到哪里,從韓家洲走出去的韓氏后人,都能夠按照輩分找到親人。

      永遠的韓家洲啊……

      “江夏事件”三人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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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外遷移民搬遷入住安置點和年度工作尾期的臨近,前期搬遷安置工作中的一些問題逐步顯現(xiàn),尤因房屋建設質(zhì)量問題引發(fā)的大規(guī)模移民聚集圍堵事件屢屢發(fā)生。

      2010年8月21日,武漢江夏區(qū)因房屋質(zhì)量問題發(fā)生千人集聚圍堵事件:

      8月21日,十堰市武當山特區(qū)第二批南水北調(diào)移民700余人搬遷到江夏區(qū)移民安置點。移民下車后,因?qū)σ泼穹课葙|(zhì)量、出行交通、吃菜和安置點衛(wèi)生室配套設施等不滿意,與8月18日搬遷的第一批移民496人聚集到一起,與遷出、遷入地政府工作人員發(fā)生激烈沖突。移民聚集事件發(fā)生后,省、市、區(qū)各級高度重視,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與移民進行對話,并及時作出了處置。

      事件發(fā)生后,8月22日,李鴻忠省長在楚天都市報內(nèi)部參考2010年第23期《安置房建筑質(zhì)量低劣 千余名南水北調(diào)移民在江夏區(qū)發(fā)生沖突》一文上作出重要批示:請承忠同志閱。成發(fā)同志:請武漢市政府認真組織盡快解決建房質(zhì)量的問題,按規(guī)保質(zhì)保量使移民滿意。此外,還要倒查建房質(zhì)量出問題的責任,嚴肅追究。田承忠副省長批示:請省移民局元良同志閱。以省移民指揮部的名義,將鴻忠同志批示發(fā)全省安置區(qū)主要領(lǐng)導及分管領(lǐng)導同志。

      8月27日,楚天都市報內(nèi)部參考2010年第24期《房屋質(zhì)量問題久拖不決 百名移民重新返回武當山》和記者實地探訪《京山移民安置點房屋質(zhì)量問題一堆》兩篇文章,反映了荊門市京山縣雁門口鎮(zhèn)移民安置點房屋存在防盜門質(zhì)量問題和防盜門安裝、屋頂檁條和室內(nèi)地坪施工質(zhì)量不合格等工程缺陷問題。

      9月2日,李鴻忠省長批示:“請承忠同志高度關(guān)注,協(xié)調(diào)解決,盡快使移民回到新家。請王玲、萬勇同志調(diào)查處理京山移民房屋質(zhì)量問題,并要倒查責任,予以追究。楚天都市報內(nèi)參形式反映問題,此策效果很好,省、市要如實了解,要高度重視媒體反映的問題?!?/p>

      田承忠副省長批示:“請省移民局認真落實鴻忠同志批示要求,排查安置區(qū)建房質(zhì)量問題,嚴肅對待,徹底整改。請二處6號上午召開庫區(qū)安置區(qū)領(lǐng)導會議,進一步落實省長兩次批示精神?!?/p>

      湖北省移民指揮部辦公室主任、省移民局局長汪元良秉筆通報了以上兩起事件后寫道:

      截至目前,南水北調(diào)搬遷移民到省級上訪有8批次,進京上訪2批次,其中,有7批次集中在7、8月份外遷移民搬遷期間。移民反映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庫區(qū)移民政策落實兌現(xiàn)和村集體債權(quán)債務的處理、安置點基礎設施、房屋質(zhì)量、土地整理及生產(chǎn)生活,發(fā)展致富等三個方面。隨著大規(guī)模外遷移民的后續(xù)強力推進,預計移民上訪的數(shù)量和規(guī)??赡苡兴仙?,房屋質(zhì)量缺陷問題將成為移民表達各種訴求的焦點,全省移民群體穩(wěn)定面臨空前的壓力,維穩(wěn)任務特別艱巨。

      通報嚴肅指出干部工作作風不夠扎實的問題:

      去年宜城市安置移民搬遷和今年江夏區(qū)安置移民搬遷出現(xiàn)挫折,暴露出少數(shù)干部工作作風不夠扎實問題,主要表現(xiàn)為:一是安置區(qū)對安置點工程建設質(zhì)量重要性認識不高,一味搶進度趕工期,工程質(zhì)量監(jiān)管不嚴,驗收整改不力,致使工程質(zhì)量問題引發(fā)移民群體不穩(wěn)定,造成不良影響。二是庫區(qū)出于自身考慮,一心只想把移民盡快搬出去,忽視安置點不具備搬遷條件的事實,盲目組織移民搬遷,同時不留任何道路地拆除了移民在庫區(qū)的房屋,使移民搬遷工作陷入被動局面……

      2011年6月和8月,筆者采訪《漢水大移民》時到達庫區(qū)十堰,先后幸遇了省、市、區(qū)三級的三位移民局長,三位移民局長都談到了難忘的“江夏事件”。他們是湖北省移民局副局長彭承波,十堰市移民局長孫建文,武當山特區(qū)移民局長薛明娥。三位移民局長在南水北調(diào)移民戰(zhàn)役中都是經(jīng)受了無數(shù)風雨磨難,對他們的訪談一方面讓我們看到了“質(zhì)量是生命”、“房屋質(zhì)量是移民第一訴求焦點”的嚴峻事實,另一方面也讓我們感受到這些親歷戰(zhàn)火的移民干部為移民利益忍辱負重、為移民利益臨危不懼的品格,以及他們身陷重圍化解矛盾的大義和凜然,也同時讓我們看到“移民是天下第一難事”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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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明娥,十堰市武當山特區(qū)移民局局長。這位在為移民選擇新家園時,一年里290天都在安置點跑、一年跑了10萬公里的堅強、勇敢的女子,在說到“江夏事件”時,依然淚水漣漣——

      原規(guī)劃我們在江夏區(qū)有5個安置點,后經(jīng)反復選擇,我們只選了港尖和花籃棚兩個地方。

      移民建房階段,我不知多少次去江夏。施工方砌墻違犯規(guī)則,我一氣之下把墻給踹了。老板不服氣,我就給江夏區(qū)移民局張紹福主任打電話反映:施工隊在山墻以上不上水泥,干徹磚。五六棟房子,檁桿都釘了,瓦都上了,最后全扒了。

      特區(qū)選了18個能管事的移民代表在安置點監(jiān)督,省里規(guī)定每人每月補助監(jiān)房質(zhì)量款2000元,但最后還是出事了。

      2010年8月18日,移民選了個好日子,496名移民搬到了江夏區(qū)花籃棚。8月19日一場大雨,百分之五十的房子漏水。那次是我去送移民,一直都沒回來,在江夏協(xié)調(diào)、處理這件事。8月21日,武當山第二批移民700余人搬遷江夏港尖。頭天我去安置點給移民打掃衛(wèi)生,準備迎接這批移民。晚上心里一直發(fā)毛,一夜沒睡著。迷糊到天亮5點起來,心里一直不舒服,預感有什么事要發(fā)生。心里不踏實,就給江夏區(qū)副區(qū)長涂亞平打電話:涂區(qū)長,你警力安排好了沒有?我心里有點不安生。涂區(qū)長說:你別嚇我們。

      中午11點,700多移民、六七十輛大客車、小車、貨車開進了江夏。我和武當山的干部、江夏區(qū)的干部都站在路邊迎接。這時,先搬遷到花籃棚的人過來了六七十人,一下子把我圍起來,指著鼻子開始罵:你給我們選的啥球地方?蓋的啥房子,剛住進去就漏雨?又有人喊:把房子錢退我們!把房子推了,再給我們蓋房!

      這時,送這批移民來的武當山宣傳委員周繼紅給我打電話:你別過來!老百姓都在找你!有危險,警察管不了!

      放下電話,只聽圍著我的移民大喊:打!打死她!打死她!于是就有人開始又踢又踹。有幾個婦女簡直是瘋了,把懷里的孩子往我們身上砸。我一把接住一個不滿一歲的孩子,又一個婦女把孩子朝武當山特區(qū)余主任身上扔,我又一把接住。我想把孩子找地方放下,只見七八個婦女追過來,大喊:踹死她!踹死她!接著她們撲上來你一腳她一腳地猛踹,我站不住往前一躥跪倒了,只感到全身在被人猛踢猛踹,但無論怎樣,我流著淚把小孩緊緊攬在懷里,我怕她們踢著孩子。

      她們踢夠了我站起來,找到江夏張主任的車,我想把孩子放到車里安全些,大中午,天要熱死人!太陽要曬死人!這時,扔小孩婦女走過來抱走小孩,我對她說:你抱住孩子在車里休息一下,擔心孩子中暑。那婦女朝我就是一口唾沫。

      這時,有人開始襲擊貨車。好幾輛貨車的窗玻璃被砸碎了,一些移民把貨車司機打傷了,口鼻流血,我又立即安排人送司機去醫(yī)院。江夏區(qū)公安局楊局長看見我,大喊一聲:薛局長,你快過來,小心打你!幾百警察站在那里,但誰也不敢動。

      江夏區(qū)涂區(qū)長年輕,移民圍住他讓他表態(tài)。我怕他頂不住,迅速給他發(fā)短信:千萬不能隨便承諾。從中午11點一直圍到晚上,江夏區(qū)給我送來一盒飯,移民不讓吃,一把抓過去倒了;江夏區(qū)組織人給移民送飯,移民也不吃,全把飯倒了!人們憤怒得真是瘋了!

      武漢防暴警察也開到了,但移民還是圍堵不散。

      大夏天,上千人、幾十輛車圍在那里,水泄不通,大人喊、小孩哭,亂成一團。蚊子也乘機飛來湊熱鬧,一群一群,厚得趕不走。圍了一夜,到第二天還不散。移民不讓我們說話,一說話,就把一碗面條扣到我頭上。我看見省移民局宮處長、江夏區(qū)張主任,移民也不讓他們插話,誰插話打誰。

      我21號早上就沒吃飯,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趕回武當山,幾乎兩天沒吃沒喝。

      剛從江夏回到武當山,搬到荊門市京山縣的移民89人從京山回武當山,圍堵武當山特區(qū)管委會。我們立即把89人安排到會議室吃飯,兩葷兩素。結(jié)果移民不吃,紛紛把飯往我們身上扔。談判談了大半夜,安排賓館人家不睡,又追過來不讓走,直到天亮5點我都回不了家。

      第二天又安排盒飯,中飯后,安排三輛大客車送移民回京山,我一個人跟著過去。有人提醒我:你過去后別下車,你下車命都丟在那兒了!可我不下車,怎么辦?不見到京山縣領(lǐng)導,怎么給移民解決問題?

      到京山后,幾個便衣警察保護著我下了車,八九十移民圍了過來,逼著師傅把我們送到京山縣政府,移民一直圍在縣政府周圍,到夜里2點都沒散,必須讓京山縣作出答復。

      21日、22日、23日,三天三夜,我體重驟減10斤……

      彭承波,湖北省移民指揮部辦公室副主任、省移民局副局長。這位一直在戰(zhàn)火紛飛中穿梭、奔忙,既是指揮官又是戰(zhàn)士的高層移民干部,在敘說“江夏事件”之前,他一直在傾訴一種移民情結(jié)。我在想:他的這種情結(jié)興許是他生命原本的悲憫品質(zhì)所致,但更確切地致因應該是他擔任10余年移民干部、目睹了中國移民為國家工程犧牲奉獻后遭際的深重苦難,他的情感因子始終傾向移民,正像有人所說:“彭局長是一屁股坐在移民一邊?!?/p>

      這種情感使他無論面臨任何危難都有一種信心支撐,他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移民。為此,他深情無限,又大義凜然。

      好,讓我們來聽彭承波的敘說——

      湖北省有三個指揮部,防汛抗旱指揮部,血吸蟲防治指揮部,再就是移民指揮部,足見湖北對移民的重視程度。從遷安兩區(qū)而言,安置區(qū)是重點,任務很重。但對移民這項工作的認識,安置區(qū)有個過程,起初總認為是個包袱,是壓任務,不是自覺自愿擔當,被動擔當就感覺擔子沉重。“1.20會議”之前,工作根本推不動。之后,工作大踏步前進了。南水北調(diào)移民工程是個很大很艱難的戰(zhàn)役,是個做群眾工作的戰(zhàn)役。我們很久沒有這樣大規(guī)模地、面對面的做群眾工作了,這是一次很大的考驗。從這次戰(zhàn)役我感覺,我們各級領(lǐng)導,省、市、縣尤其是鄉(xiāng)鎮(zhèn)干部,是有強烈責任感的,對移民是有感情的。丹江口的劉峙清是倒在移民工作第一線的。江元良局長有句話:解放戰(zhàn)爭人民解放軍是功臣,和平年代我們移民是功臣。我始終議為,做好移民工作一靠政策,二靠黨性,三靠感情,四靠機制。

      看到那種背井離鄉(xiāng),再堅強的人也要流淚。尤其是鄉(xiāng)鎮(zhèn)干部受的苦真是催人淚下。六里坪干部都要被逼瘋了,都要崩潰了!上面高壓、命令,下面移民打罵,不簽字不搬遷!他們一直在忍辱負重。新時期的移民工作究竟怎樣做?我當時也沒有底氣。這次戰(zhàn)役,我感到我們干部的能力得到一次大檢驗、大提升,對待群眾態(tài)度上也得到一次大洗禮。不是群眾怎樣,是我們的工作做到位沒有。

      丹江口市五代區(qū)住的是老均縣城的移民,他們是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均縣城淹沒時拆下的爛磚破檁蓋起的棚戶區(qū),7000多人在那里一住50年!2000年6月9日我上任丹江口市代市長,6月20日五代區(qū)移民上訪省政府,我當即要去處理、接訪。那時,丹江口到武漢沒有國道,更沒有高速,我下午1點出發(fā),6點趕到武漢。200多人上訪,都是六七十歲老人,年輕點的也有50多歲。我與老人們對話:我叫彭承波,雖然剛來到丹江口市工作,但我了解你們的苦衷,你們現(xiàn)在跟我回去,回去后我們立即研究處理,請你們相信我。你們要我給你們寫個東西,我不是不寫,因為這需要鄭重研究辦法。我現(xiàn)在寫了不執(zhí)行還是一紙空文。我現(xiàn)在代表市政府說話,我說話是算數(shù)的。最后,他們相信了我,同意回去。

      他們已在省政府外的馬路上待了兩天了,我們組織六輛車把移民拉回來了。回來后,我立即召開市長辦公會研究。有人說,這是個馬蜂窩,是個亂刺架,招惹不得。我?guī)е嘧映蓡T去五代區(qū)看,去感受。我去看了就流淚,移民們住的是啥地方呀!下雨水直往屋里流,凳子一坐直往地里陷,老人腿上從上到下貼滿了風濕膏。就這樣的亂棚子,房管所還要每月收40元房租。我當下決定,絕對不允許房管所再收房租,這是決定!這是命令!我們立即組織26人專班,分16個問題一一查清,用兩年時間解決問題,按房屋原價的3倍補償給移民。最后決定徹底改造棚戶區(qū),按拆一還一給移民蓋房子,只要墻高1.2米就算一間房子。最終化了1千多萬元,都是我們自己財政消化的。

      武漢江夏區(qū)在上世紀丹江口水庫淹沒時,搬遷來了3千多鄖縣老鄖陽府的移民,留下的后遺癥非常多。2006年我調(diào)省移民局工作,一直在處理全省300多萬老移民問題。一天,我假扮開發(fā)商去江夏了解情況,看到老移民住的全是危房,全是棚戶區(qū)。一個70多歲的老人,我說我們合個影。第二次我又去,老人說你騙了我,你不是開發(fā)商,你是省移民局的領(lǐng)導。第三次又去,我們把改造棚戶區(qū)方案都拿出來了,最終改造了百分之七十的危房,建了新房。大致化了三千多萬元。

      我深刻地感受到,移民對故鄉(xiāng)的眷念不只是生產(chǎn)、生活方式的改變,而是精神和文化的改變,這是很深層次的問題。我說最近一個印象很深的例子:鄖縣一外遷安置點在離漢江5里地的地方,一個老人70多歲,搬遷去的第二天,他就問這里有沒有河。因為鄖縣移民都是從漢江邊上遷下來的,老人留戀漢江河。有人告訴他有漢江河,離這里有四五里地。于是,老人就讓家人扶他到江邊看看。以后,每天他都要人陪他到江邊去看水。一個多月后,老人離世了。你說這是為什么?他為什么在彌留之際,要天天去看江?看水?

      還有一個鄖縣老奶奶,對環(huán)境不適應。住的房子像別墅,但她到衛(wèi)生間尿不出來、拉不出來,她解手非要到外面去。有一天,她一天不在家,家里人、親戚到處找她,最后,在安置點小區(qū)外邊田埂上發(fā)現(xiàn)了她,她去那里大小便。有人發(fā)現(xiàn)她每天往那邊跑。發(fā)現(xiàn)她時她窩在田埂里起不來,都一天了。幸虧發(fā)現(xiàn)了,若發(fā)現(xiàn)不了一夜就凍死了。

      什么叫犧牲奉獻?太具體、太深刻了!

      所以在處理移民上訪、群體性事件時,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不允許對移民動武,不能采取強制手段?!敖氖录笔俏洚斏揭泼駥Ψ孔淤|(zhì)量不滿引起的。房子主體沒問題,都有防震構(gòu)造柱,上下都有鋼筋水泥圈梁,全省都要求這個質(zhì)量標準。問題出在房與房之間墻體勾縫不嚴,下雨就漏水。事發(fā)當天,即21日下午4點我趕到現(xiàn)場。移民怒吼著要打武當山移民局長,不讓司機、移民干部吃飯,8月熱天,太陽地里,上千移民,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哇哇大叫。夜里12點,移民追打武當山、江夏區(qū)移民干部,包括武當山特區(qū)余建強副主任、涂亞平副區(qū)長。我大喊一聲:不許打人!話剛說完,一拳打到我胸脯上。這時我也聽到有移民在喊:不許打人!但第二拳又打了過來。第二拳輕點。第二天下午我才發(fā)現(xiàn)我胸脯青紫一大塊,一直疼了20多天。

      一直鬧到夜里兩點,江夏區(qū)政府作出決定:讓移民全去住賓館,移民不去。我怕熱壞老人、小孩,組織他們?nèi)プ绞±锔鲉挝悔s來現(xiàn)場的十幾輛小車上,但車不行駛空調(diào)打不開,我讓司機把車門全都打開。運送移民的大巴車也全部開放冷氣,讓老、弱、病、幼在車里休息,免受蚊蟲叮咬。

      我讓找移民代表談判,但移民不同意。這時,坐在最前面一輛小車里的移民跑來報告:警察在抓人,移民在追趕抓人的警車。我聽后立即追趕過去,正在抓第二個人時我趕到了,立即制止,我說:這個人你交給我,我來處理。

      這時,100多移民圍了上來,有人喊:我們什么也不說,我們要揍彭承波!

      只聽我救下的那個人說:小劉,你不要胡來!

      但又人大喊:打!打!

      我救下的那個移民站到我前面,攔住要上手的人說:你們誤會了!彭局長是來救我們的。

      我對移民們說:能不能派代表座談解決問題?移民說:放人!讓警察放人!我立即給江夏區(qū)張書記打電話:不要把矛盾激化,要趕快放人!

      不一會兒,抓人的警車開出幾百米后,把人放了。

      于是,我又和移民商量派代表座談。正在這時,有一個移民拿刀直向武當山特區(qū)工委副書記柯尊勇砍過來,我迅即把小柯一把拖住,只見小柯鮮血直流,胳膊被砍傷。

      我從21日下午4點趕去,一直搞到第二天晚上7點,沒吃沒喝,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挺過來的。說好22號早上派代表座談,但一直到下午1點才同意派代表,我們把移民代表請到江夏區(qū)開會,從1點開到5點。到晚上7點50分,武當山700人的搬遷車才開始慢慢移動……

      彭承波還說到了天門千人圍堵,我們在下一節(jié)細說?,F(xiàn)在,我們聽十堰市移民局孫建文局長關(guān)于“江夏事件”的訪談——

      江夏事件發(fā)生第二天,即8月22日上午9點我出發(fā)趕往武漢江夏區(qū),中午12點多到達。下午1點在江夏楊橋湖會所與移民座談。省移民局汪元良局長、彭承波副局長、宮漢橋處長,十堰市有我和武當山特區(qū)副區(qū)長余建強,江夏區(qū)區(qū)委書記張衛(wèi)國,移民代表50多人參加座談。移民反映屋檐底下沒邊溝,下雨上面房子漏,下面從門口直往屋里灌水,要求要么補房錢,要么全部返回武當山。汪局長、彭局長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他們對移民說,房子出現(xiàn)問題,是我們工作失誤,搬遷完了,有什么問題解決什么問題。江夏張衛(wèi)國書記提出,請移民們下車先住賓館,生活費江夏負責,每戶補助1000元錢。但移民不干,要求補房錢,汪、彭二位局長不同意,他們不能隨便承諾,隨便開了口子,全省8萬外遷移民,不得了!

      江夏區(qū)答應在移民房后邊院子里給每戶加蓋一間8平米的房子可放農(nóng)具、雜物,統(tǒng)一規(guī)劃統(tǒng)一施工,以此作為補償。移民代表提出,8平米房子折5000元錢給移民,我們自己蓋。江夏區(qū)同意。這一條協(xié)議達成。

      這時,又一個移民代表提出:江夏給了5000元,武當山也應有表示。不具備條件搬遷,他們?yōu)槭裁匆覀儼??他們不放血不行?/p>

      武當山特區(qū)副區(qū)長余建強作不了主,打電話給武當山特區(qū)書記李發(fā)平,最后答應每戶補3000元,明確是建房而不是補錢。下午4點半快5點散會。

      江夏風波的當夜,其他安置地的移民,尤其是武當山遷往京山縣的移民,在第一時間發(fā)難,開始紛紛返回庫區(qū)要錢,風波迅速蔓延全省。汪、彭二位局長迅速向田承忠副省長匯報:全省要翻盤了……

      3

      時至今日,我們回頭再來看看,江夏當初也實屬不易。

      僅港尖一處就打樁基8萬多米,從正月一直到三月都在打樁基。在建筑工程全面動工之后,恰遇幾十年難遇的大雨和暴雨,幾乎是三天兩頭地下,路上處處都是泥濘,沒有一天干路可行。運輸材料十分困難,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整個工程建設運輸中,車軸和后橋斷裂的就高達兩百多輛車。有時整車水泥落水,灰砂磚翻港泡湯,為了移民區(qū)的建設,工不能停,即使材料損耗也在所不惜。

      因工期逼緊,工地到處是人,材料一時進不來,工地出現(xiàn)窩工現(xiàn)象,但又不能放人,人一走就回不來,就搶不了進度。有兩回因工地缺人,不得已派專人到城區(qū)的街頭上去收集流散隊伍,大小工統(tǒng)計一天380元,高出常用工許多。

      最令人傷神的還是天天修路,沒有一天停歇過,前頭修好了,后面又壓壞了,泥巴槽子深得高過車輪,車子一掉下去就起不來。這時只得調(diào)挖掘機來將泥巴挖走,填上磚頭與沙子,幾臺挖掘機長期在路上往返奔跑。

      有一天雨夜十二點多,移民局涂亞平主任的手機接連響起,十幾車磚被擱在三座橋處進不了港尖,車子都掉進了泥巴槽子里,涂亞平和移民局李繼文等人急忙從紙坊鎮(zhèn)驅(qū)車前往。由于雨夜天黑,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摸著港邊的行道樹前行,他們相互提醒,千萬別摔跤,如滑入港中水里,后果不堪設想。后來調(diào)來了幾臺探照燈,照著挖掘機作業(yè)。路通了,車動了,天也亮了。雖然一夜未眠,十幾車材料卻順利地運進工地,建設進度又有了保證,一顆顆被雨濕的心才潛生一絲絲暖意。

      移民局張功安局長、張紹福和李繼文主任一直蹲在移民安置點上,一年來他們基本沒有休假日,尤其是在工程建設期間里,他們幾乎是夜以繼日,春節(jié)期間仍然堅守崗位。由于江夏地區(qū)的建筑量大,本區(qū)里的灰砂磚瓦嚴重供應不足,只得遠出鄂州和咸寧兩地采購。由于各個施工小組都在搶進度,進場的材料還得嚴防在哄搶中發(fā)生不測,天天都要派專人值班搞協(xié)調(diào)。

      今天,我們?nèi)ジ奂?、去花籃棚,只見坐落在一片開闊平原上的數(shù)百棟房屋,深藍色的瓦面與天色相近,奶黃色的墻體清亮明潔,如不是心中有數(shù),很難猜想這是一片移民住宅新區(qū),一準懷疑是新開發(fā)的休閑式別墅群。

      看著眼前新起的一座現(xiàn)代化村莊,經(jīng)歷了那個歲月的人們,所有的酸甜苦辣、艱辛和淚水都在一笑中飄然遠去。

      一輩子的移民

      2010年7月9日凌晨4點50分,湖北省丹江口市浪河鎮(zhèn)浪河口村二組移民何勝友和妻子代桃芝坐上5號大巴車,離開浪河,前往500公里外的武漢市黃陂區(qū)移民點新家。望著窗外漸行漸遠的故鄉(xiāng),何勝友心潮澎湃,感慨萬千。對于“移民”這兩個字,他感到太沉重太沉重,他這一生都和搬遷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

      何勝友說:我們家原來住在均縣(1983年均縣改名為丹江口市)草店公社周府庵附近,1968年搬遷時,我13歲,剛好小學畢業(yè),我姊妹6個加上父母一共是8個人。開始上級領(lǐng)導準備將我們作為第一批移民搬遷,安排到襄陽,我爹是大隊書記,他們?nèi)タ吹囊泼顸c,沒看上,后來又到宜城去看,又沒看上。最后上級要我們搬遷到沔陽縣(1986年,湖北省沔陽縣改名為仙桃市)。

      1968年過了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上邊工作隊進村做工作要我們搬遷,但大家都不走。來的人就說,你們?nèi)绻俨蛔撸鸵偷侥銈兊姆孔永?。大家都不相信,但是當我們村里人看到丹江口水庫的水倒流時還真有點害怕。

      父親還是在山上搭了個簡易的窩棚。那天下著雨,半夜里,我爹聽到撲棱撲棱聲音,他忙起來,朝床下一跳,半腿都是水,這下大家慌了,哭爹喊娘地朝后山上撤。后半夜,沒有一個人敢睡覺,只聽到叭叭的下雨聲和嘩嘩的漲水聲。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大家一看呆了:我們房子只剩下個草房頂了,有無數(shù)條蛇和老鼠爬在上頭,吱吱響。雞子都上在樹上,一夜?jié)q了五六米深的水,昨天還好好的家,說淹就淹了,大家一齊放聲痛哭起來。

      盡管如此,大家還是不想走,上邊就安排所有的移民親戚到移民家中做動員工作,如果不搬遷,就得停止親戚家的所有口糧。我們想去舅舅家,姨夫家,不敢去,怕牽連他們。最后大家看再待下去是無望了,只有服從安排,我爹說哪里的黃土不埋人,走吧。

      從草店坐船一天到丹江口壩窩子,到丹江后,移民不愿意走,找均縣政府,在均縣火車站周圍住了個把星期,上邊說必須得走,沒有任何理由可談。當時和我們一起走的20多家,200多人,在丹江坐的火車是悶罐車,到漢陽火車站后又住了3天,從漢陽坐船到的沔陽,在沔陽縣城住了3天,等待當?shù)卣岩泼穹值礁鱾€大隊、生產(chǎn)隊。一個生產(chǎn)隊插幾戶,我們20多戶插了一個公社,我們家和另外一戶叫陳先仁的分在了一個生產(chǎn)隊。

      下去當年種不慣他們那兒的地,勞動強度太大。1969年春,我們家又到了宜城準備在那兒投靠一個姨娘,因為不是國家統(tǒng)一安排的,住了一段時間,不讓住,又返回草店。我們?nèi)以诓莸甑纳狡逻叴盍藗€窩棚,當?shù)氐纳a(chǎn)隊說我們是移民搬遷走了的,戶口不在當?shù)?,不敢收留我們。我們就指望到河里去釣魚吃,開點荒種點綠豆。當時幾乎每個星期都有人來說我們要我們回沔陽。在草店住了大半年,1970年吧,沔陽那邊派的民兵上來找我們,這邊均縣派公安局的送我們,我爹看這兒確實沒有住的希望了,又回到了沔陽原來住的地方。

      從沔陽走時只帶了一床被子,下去后又重新制家具。到了沔陽,大隊、生產(chǎn)隊把我們一家看得非常緊,生怕我們再跑回均縣了,現(xiàn)在想想當時計劃經(jīng)濟時代,移民又能跑到哪里呢?生產(chǎn)隊做農(nóng)活,等于把你給釘在了土地上,不掙工分你就分不到口糧、就沒飯吃。

      我下去后又從五年級開始上學,初中畢業(yè)后,天天在生產(chǎn)隊上做活,先后當過生產(chǎn)隊會計,記工員,最后找了個當?shù)氐墓媚镒鱿眿D。沔陽每年都要挑土做漢江河堤,日夜搞。我們做不了當?shù)氐霓r(nóng)活,吃不了當?shù)氐娘?,栽秧、割麥子,種棉花,受不了,我媽做針線縫衣服時剪子把眼睛戳壞了,生活只指望我爹一天8分工分來養(yǎng)活全家8個人。我下去后又添了一個妹妹,我大姐就當一個男勞力來使用,我們姊妹7個,5個姑娘,2個兒子。為了生計,年年超支,該集體的錢,每年好幾百,沒錢用,少吃點糧食,賣點糧食,換點油鹽錢。我爹1976年死了,49歲死的,他有支氣管炎,我一個姑母在西安,每年就指望她給爹寄錢寄藥。

      當時要想遷回老家均縣的話,主要途徑是把姑娘嫁回老家,然后再一步一步遷回來。1984年,我大姐嫁到了浪河鎮(zhèn),當時已經(jīng)改革開放了。1985年,我們舉家都回到了浪河,進廠的進廠,打工的打工。我弟弟也在浪河做了上門女婿,一家人總算又回到故鄉(xiāng)。

      何勝友的大姐何勝芝說:我是1952年出生的,今年快60歲了,1968年搬遷走時,我已經(jīng)16歲了。我們草店,路是平的,國營農(nóng)場在我們村制種,我們那兒地方真是好啊,土地肥沃,一馬平川,因此大家都不想搬遷。1967年丹江口水庫開始蓄水,我只看到水從下邊往上流,從均縣城一點點兒地流到草店。我們搬遷到沔陽后,兩家分在一個生產(chǎn)隊上,房子蓋的小得很,當?shù)厝肆R說我們是山雞子,我們就和他們吵,和他們打架。我搬遷下去后就像一個男人一樣做農(nóng)活,從16歲搬遷到沔陽一直到25歲,做了整整9年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活。正二月間,三四點鐘都得起來,沒出嫁的姑娘和男人一樣做活,當?shù)卣f姑娘早晚要出嫁,小媳婦們才能受到照顧。一天挑6方土做漢江大堤,栽秧,有螞蟥。那時,我們不知道還有血吸蟲。

      18歲那年我得了血吸蟲病,我搬遷下去時是16歲的大姑娘,兩條頭發(fā)辮搭到屁股上。得了血吸蟲病后,黃皮寡瘦,頭發(fā)落完了,當?shù)氐娜硕疾桓医o移民說這是得了血吸蟲病,可能上邊不讓他們說。我當時幾個月身上都不來月經(jīng),六月間抬到外邊,躺到床上等死。隔壁有一家人叫曾凡慶,他喜歡喝我爹做的黃酒,他悄悄地對我爹說,你們姑娘一死,一家人咋得了,她可是當一個男勞力用呀!她得的是血吸蟲病,你們把她抬到堤坡上,找縣里的血吸蟲防疫站,或許有救。

      我被抬去檢查,一抽血,果然是得了嚴重的血吸蟲病,住在醫(yī)院里一天打兩針,住了20天院。我曾親眼看到一個小伙子得了血吸蟲病后,在醫(yī)院里,有一天哈哈一笑,腸子斷了,當場死了,血吸蟲卵吸附在人的腸壁上。我出院回去后第三天,隊長就喊我下地干活,但是5個月后又復發(fā)了,后來又去治好了。

      1975年,大隊書記想把我嫁給他們家的兒子,我死活不答應,我當時已鐵了心,要嫁回老家。我們移民當時想回均縣,大部分都是將女兒先嫁回均縣城老家,再慢慢將家人帶回老家。要是想在當?shù)厣娴脑?,就將女兒嫁給當?shù)厝恕?/p>

      臘月二十九,生產(chǎn)隊給我們家分2斤半豬肉,我爹去領(lǐng)時,大隊書記不給,就跟大隊書記吵了架,第二年就死了。我爹死時,我最小的妹妹才4歲。想起來我爹當年修丹江口大壩時,也是正式工人,當了7年指導員,曾經(jīng)把我們一家人搬到三官殿,可最后又回到了草店。他的一生可憐呀,最終沒能回到均縣老家。

      1984年,我在浪河找了個婆家,嫁到了浪河。浪河有軍工企業(yè)和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好生存,1985年前后,我們姊妹7個全部回到了浪河。1996年,我的血吸蟲病又復發(fā)了,走不動路,到了武漢協(xié)和、同濟醫(yī)院檢查查不出來是啥病,我想原來我得過血吸蟲病,是不是又犯了?到血防站一檢查,果然是。我又找到了沔陽民政局,要他們幫助治療,開始他們不答應,后來我說我得這個病是在沔陽得的,不信有據(jù)可查,最后,他們查證屬實,給我報銷了1000多元醫(yī)藥費。

      何勝友的妻子代桃芝:我和何勝友的姐姐何勝芝是同學,她把我介紹給她弟弟的,誰知道一嫁給移民,我這一輩子就沒過上好日子,命運和移民緊緊聯(lián)系在一塊。

      1985年,他們要返回丹江口,我的父母說天都不答應,我也不同意,但是他們姊妹們都回遷了。何勝友在一個夜晚趁我睡覺時連夜走的,他不叫我,把兩個兒子都帶走了。我沒辦法,只好自己跑到浪河來找他們。他到浪河后,他姐姐把他搞到浪河汽車配件廠上了幾年班,1992年煤氣中毒,看好后,他不能再待在廠里上班了。

      我們貸款6000元買了一輛“神牛25”拖拉機跑運輸,沒多長時間,他把拖拉機開翻了,斷了9根肋骨和2根鎖骨,體內(nèi)淤血,在丁家營醫(yī)院住了一百多天院,才算保住了命。我們當時手上只有70元錢,我們?nèi)兆邮钦^來的呀,真是什么苦都受了。他出院后,不能做農(nóng)活了。我們在浪河口村落的戶口,當時土地承包下戶都已結(jié)束,哪有好地種?本身浪河鎮(zhèn)的土地就少,我們就只有到河邊去撿地種,但是牲口糟蹋嚴重。我到廠里去撿鐵末子,用個大吸鐵石吸,一天撿幾斤維持生計。

      從1992年到今年整整18年了,日子是怎么熬過來的,我都說不清了,兩個兒子,要供他們上學,我是1954年出生的,今年56歲,前些年到江蘇船廠打工,人家不要我,說我歲數(shù)太大,我就給人家求情,老板娘是浪河人,他們才勉強答應,做了4年多工。現(xiàn)在大兒子大學畢業(yè)娶媳婦了,兒媳婦家里沒有男孩,兒媳婦要跟她娘住,這次不搬遷。小兒子快30歲了,沒有成家,還在外面打工。

      你看我們門前雜草長多深,我們因為要搬遷,不久前回來的。沒想到的是,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大壩加高又要將我們家的房子淹了,這次搬遷到黃陂,可跟原來不一樣了??袋c、選點、建房,移民代表全部參與,安置地樓房蓋得好,我們?nèi)g土房換了一幢兩間兩層的樓房,水、電、路各種配套設施都比較到位,大伙都住在一起,不擔心受別人欺負。從黃陂回沔陽娘家也比較近。我們5個人要分7畝5分土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上來要求租出去,一畝地一年500元,3500元,還有20年的后期扶持,每人每年600元,又是3000元。

      我們將麻木車也帶下去,我們住的六指街辦事處離黃陂城區(qū)有點距離,跑個麻木掙個小錢花,兒子們在外面打工,通過這次搬遷以后的日子好過了,我們對生活充滿了信心,再也不是以前的移民了。

      庫區(qū)萬只忠犬今何在

      1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丹江口市城區(qū)的大街小巷忽然出現(xiàn)了許多不速之客,這些“客人”什么時候來,因為什么而來,來了多少,起初并不引起市民的注意。但等市民開始注意的時候,就大吃一驚:這些不速之客都是清一色的土狗,三個一群五個一伙,東邊竄一下西邊鉆一會,焦急而惶恐,窮兇而無奈。

      這些不速之客真正引起社區(qū)和街道辦注意還源于那兩場“狗咬人”事件。

      60歲的退休工人張秀發(fā)家住張家營社區(qū),2010年冬天的某一日上午,他在張家營菜市場買了幾斤豬蹄,正高高興興地提著回家要老伴給他燉豬蹄湯,不料剛走到市場西口,突然從旁側(cè)竄出來一黃一黑兩條大狗,黑狗一口咬住他右手提著的豬蹄,黃狗則一口咬住他的左腳踝。老人一吃痛,立即松了手里的豬蹄。很快,兩條狗拖著豬蹄消失在人流中。張秀發(fā)低頭一看,絨褲秋褲都被咬出大洞,腳踝上還有兩道深深的血印。

      另外一場狗咬人事件的事發(fā)地點依然在菜市場,只不過是在丹二巷。

      午市的丹二巷分外熱鬧擁擠,突然,身后的人群中傳來一陣狗叫聲,接著是人群浪潮般地涌過來。仔細搜尋,卻原來是市場口三名年輕姑娘被兩條狗困住了。只聽一名賣菜中年婦女大聲喊道:“不要慌,不要跑,一跑就要遭咬?!辈贿^很悲慘的是,那三位姑娘雖然很聽話地沒跑,雖然周圍很多人都緊急前去營救,最后,她們還是未能全身而退——其中一位姑娘的手受了輕傷。

      大白天的,野狗咬人,如何處置?社區(qū)和街道辦事處統(tǒng)一措施:打!

      2009年,由于流浪土狗危及市區(qū)居民的安全,丹江口市社區(qū)街道辦組織了兩次集中打狗,2010年又組織了兩次,前前后后打了五六十條流浪土狗。至于現(xiàn)在丹江口市區(qū)里有多少流浪土狗,不好統(tǒng)計。對于現(xiàn)在還流浪在外面的土狗,社區(qū)街道辦將再采取一次集中打狗行動。

      狗咬人,自然要受到懲罰。打,是最直接有效的懲罰方式之一。但是,那些曾經(jīng)是農(nóng)民忠實看門將的土狗,緣何脫離了鄉(xiāng)村,包圍了城市?而且逞強逞兇咬起人來了?

      無需調(diào)查,到周邊的移民鄉(xiāng)鎮(zhèn)走走看看就知道了。

      政策規(guī)定,移民搬遷除了人不準帶其他活物上車,而鄉(xiāng)下很多農(nóng)戶都喂了狗,他們沒辦法,一些農(nóng)民搬遷時只得把狗放了,就成了現(xiàn)在的這些流浪狗。

      在涼水河鎮(zhèn)江口村移民搬遷后的房屋廢墟中,人們見到了從安置地谷城縣石花鎮(zhèn)轉(zhuǎn)回來的王大嫂。王大嫂此次回轉(zhuǎn)不為別的,只為自家養(yǎng)了12年的大狗“黑子”。

      王大嫂說,她家的黑子,10多歲了,忠心耿耿,家里從沒遭過賊。她愛人買了個小貨車跑貨運,每次車子還在村頭,黑子就開始叫個不停。去年8月,江口村移民開始搬遷。由于政策規(guī)定不能帶豬狗之類的牲畜,就把黑子送給鄰村不搬遷的親戚,但是送了幾次黑子都跑回來。后來親戚用繩子把黑子拴住,但搬遷的那天上午,車剛啟動,就聽到車里的鄰居們指著車后窗一個勁地喊:“黑子!你家的黑子?。 ?/p>

      “黑子跟著車跑了很久,跑得口吐白沫,當時一車的人都哭了,連負責移民的干部都流眼淚了。”王大嫂說起當時情景時,淚流滿面。

      到谷城縣后,王大嫂立即給涼水河的親戚打電話詢問黑子的情況,沒想到親戚說自從他們搬遷后,黑子就失蹤了,哪兒都找不到。從此,王大嫂就落下了心病,無論白天黑夜,眼前總晃動著黑子跟著汽車跑得吐白沫的樣子,飯吃不香覺睡不著,干活也不安心。后來王大嫂就跟丈夫商量能不能回涼水河一趟,把黑子帶過來。丈夫雖然也想黑子,但他擔心都搬過來好幾個月了,還能找到黑子嗎?王大嫂顧不了那么多,只身搭車回到了涼水河。

      王大嫂在涼水河鎮(zhèn)四處尋找四處打聽黑子的下落,但好幾天過去了,一直沒有黑子的任何消息。

      而安置地谷城縣,因為有許多的事情還未處理妥當,丈夫?qū)嵲诿Σ贿^來,就催王大嫂盡快趕回谷城縣。

      王大嫂又在江口村臨近的各村尋找了好幾天,依然沒有黑子的消息。王大嫂絕望了,絕望的王大嫂只得準備回谷城?;毓瘸堑哪翘烨宄浚醮笊﹣淼搅俗约曳课莸膹U墟處。她想看看她家原來的地方。

      就在王大嫂滿心傷痛、滿心絕望地四下漫無目的地看著時,屋角雜草破爛什物掩隱中的一小塊黑色引起了她的注意。走近,扒開草物,仔細一看,王大嫂不禁一聲哭叫:“黑子!”

      王大嫂看到的確是她的黑子,但又不是她以前的黑子:雜物中蜷縮著一條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老狗,全身臟臭不堪,東一塊西一塊掉了不少毛,只從那寬大的骨架和僅剩的幾塊亂毛中可以看出它曾經(jīng)是一條威猛高大的黑狗。

      王大嫂毅然、決然抱著黑子回到了谷城新家。

      黑子是幸運的,所有知道黑子的人都說黑子是好命,因為它最終等到了主人,也最終等到了回家。而其他的狗,就沒這么好命了。它們要么待在村里,被騎摩托車的狗販子逮住裝進車后座兩邊的鐵籠,再送到城里的酒店;要么它們自己主動跑進城鎮(zhèn)找吃的,被人抓住或被人打死。但它們的結(jié)局是一樣的:放了血,剝了皮,掏了肚,剁成塊,下到火鍋里……

      現(xiàn)在滿大街的小吃店都在興起狗肉潮。

      網(wǎng)上曝說遠在浙江的金華市要舉辦狗肉節(jié)。是狗販子把移民的狗都弄到金華了么?

      悲傷的、絕望的、最終慘死的近萬只庫區(qū)移民的忠犬啊……

      2

      鄖縣長嶺溝村的江而兵在搬前兩天就把房子拆了,把房瓦和木料送給了不外遷的親戚,自己先住在親戚家里。可他家的狗“來?!眳s怎么也不肯隨他們到親戚家,就只肯待在已經(jīng)被拆得亂七八糟的老家院子里。而且從那天它就開始絕食,誰喂東西它都不吃。狗是很靈性的,也許它已經(jīng)知道主人搬遷不能帶它走,它曾得忠誠守護的家也不再有它溫暖的窩兒了,它是太傷心了,所以吃不下東西。

      “人走房拆”,這是搬遷的規(guī)定。在搬遷的那一天,所有搬遷移民的房子全要被拆完。拆房的隊伍來推房時,“來福”在旁邊狂叫不止,幾次躍上去撲咬拆房隊員和拆房的機械。有經(jīng)驗的拆房隊員早有防備,十幾個隊員拿了備好的打狗棒準備把它打死。這時,它忽然安靜下來,臥在地上,眼中含淚,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咽聲。這時一位隊員心軟了,攔下其他隊員們的打狗棒說:“算了,這狗怪可憐的,把它攆走算了?!?/p>

      拆房隊員們輕輕的轟攆它,“來福”似乎知道它的抵抗是無謂的,便拖著尾巴慢慢的跑到房后的山包上去了。隊員們在拆房時聽到“來?!睍r不時地發(fā)出一聲輕吠,那聲音讓人聽著感覺無奈而憂傷。

      房子很快被拆掉了,“來?!庇只氐侥瞧瑥U墟上,時而來回的轉(zhuǎn)悠著,時而輕輕地嗅著廢墟里的東西,時而坐在那里發(fā)出輕輕的嗚咽。附近沒搬走的鄰居看“來?!笨蓱z,給它送來些吃的,可它一口也不吃;想把它喚到家里去,可它一步也不離開那片廢墟。夜晚到了,“來?!边€守著那片廢墟,它坐在那里,望著夜空,隔一會發(fā)出一陣凄涼的叫聲。

      幾天之后,當人們再看到“來福”時,它已經(jīng)死在那片廢墟上。以前的家即使被拆了,這里也仍是它的家。廢墟上有家的味道,聞著家的味道它就能夠像以前一樣的感受溫暖,所以它至死沒有離開……

      責任編輯/何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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