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林
米芾到雍丘做縣令來了。
剛來的那一個月里,同僚們都覺得這位縣令很風(fēng)趣。譬如有這樣一件事。元祐八年五月,雍丘鬧了蝗災(zāi),屬下向他報告這件事,他笑著說:“我已訪察清楚,我縣的蝗蟲很憫農(nóng)。只吃麥葉不吃麥實(shí)。”
漸漸地,同僚們對米縣令就有了一些看法。
這一年,蘇軾由揚(yáng)州赴京城任職,途經(jīng)雍丘,米芾設(shè)宴為他洗塵。
酒宴擺在雍丘縣衙。
酒是好酒,東京樊樓的眉壽;廚師也是好廚師,是米芾遣手下小吏專程從京城遇仙樓請來的名廚。
酒宴上,二人的旁邊還各設(shè)了一張長桌,桌上擺著筆、墨、紙、硯。
蘇、米挽手入席。米芾拍著長桌上的宣紙說:“你我各三百紙,以遣酒興!”
蘇軾微笑頷首。
二人吟詩為酒令飲酒。每飲酒三杯,即離席揮毫一番。米芾特意挑了兩個精干的小吏,專事研墨??墒堑搅撕髞恚婆d越來越高,作書也越來越快。兩個小吏全身的本領(lǐng)都使出來了,還跟不上趟兒!
黃昏。酒盡。紙盡。二人各攜了對方翰墨,一笑而散。
第二天,米芾的同僚──縣丞、主簿、團(tuán)練、縣學(xué)教諭、衙役等,紛紛走入內(nèi)衙,向米芾討要蘇軾書法。
米芾裝糊涂,閉門謝客。
大家吃了閉門羹,心里對米芾窩了一肚子火,背地里說話就少了一些遮攔。
米芾也不計較,只是淡淡地說:“這些個凡夫俗子,怎配有蘇公的法帖!”
自米芾給宋徽宗寫了《周官篇》條屏后,京城的大小官員都想索要一兩幅米芾的墨寶。
一些和米芾不相識的官員,就找到了自己熟識的、米芾的某一個同僚頭上。
米芾的同僚,縣丞或教諭等,滿臉掛笑地來了。他們想,在一起擱伙計的,求他自己的一幅字總不會是一件太困難的事吧。
他們都想錯了。米芾并不輕易動筆。
沒有求到字的同僚,覺得丟了很大的面子,托自己辦事的京官也會看低了自己,說不準(zhǔn),還會影響到自己的前程。于是,他們就在心底給米芾深深地畫了一道。
如果僅僅是這些事情,同僚們也只能忍氣吞聲了。人家的東西不愿意給你,說到天邊,你又能怎么著??墒?,有些更離譜的事情陸續(xù)發(fā)生后,同僚們就握住把柄了。
有一次,御史臺御史徐天翔來雍丘視察刑獄??h上的獄吏受寵若驚。這可是接觸上峰的一次好機(jī)會呀!按大宋官場慣例,米芾到場作陪。
徐天翔還是個硯臺愛好者。
視察完畢,徐御史提出想看看米芾的藏硯。
米芾瞅著徐天翔邋遢,臉上露出老大的不樂意。獄吏扯扯他的衣襟,他才勉強(qiáng)地點(diǎn)點(diǎn)頭。
在米氏硯館,徐天翔眼都看花了。
這時,發(fā)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臨出門,徐天翔一扭頭,看見桌上有一方新硯,他走過去,把硯拿在手里,來回瞧了個遍。
瞧過,他想試一試這方硯臺是否發(fā)墨。“呸!”他朝硯心吐了一口唾沫,又拿起墨錠,來回磨了幾下。
米芾臉白了。
試罷新硯,徐御史笑吟吟地朝米芾拱手,嘴里說:“告辭!”
米芾喊住了他:“把這方硯臺帶走!”
徐御史以為米芾以硯臺相贈,嘴上客氣道:“不敢,不敢?!?/p>
米芾對書童說:“扔到窗外去!”
徐御史這才明白怎么回事,氣得嘴角哆嗦大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御史回去,病了一場。
類似的事情接連發(fā)生幾起后,東京的官員沒人再愿意來雍丘了,即使路過,也繞道而行。同僚們這才意識到,有米瘋子在,他們的仕途算完了。
他們開始合算,瞅機(jī)會得把米芾轟出雍丘。
機(jī)會來了。
米芾喝醉了酒,身穿七品官服,手持朝笏,朝著縣衙門口的一塊奇丑的石頭連拜了三拜,嘴里還說:“石兄,我拜你,是因?yàn)槟阋簧碛补茄剑^當(dāng)今世上,人不如石啊!”
這塊石頭,是三日前友人剛從無為縣運(yùn)來的。
很快,同僚們聯(lián)名參了米芾一本,說米芾癲狂無德行,有辱朝廷體面,不宜再做本地父母。
不久,米芾罷官。
朝中有人曾為米芾開脫,說他喝醉了酒,神志已經(jīng)模糊,不應(yīng)在這件事上抓小辮子。
米芾卻搖頭說:“不,我很清醒?!?/p>
選自《宋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