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梨落

阿拉丁神燈沒有告訴你結(jié)局

文◎梨落

他會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呢？在倫敦擠地鐵，在奧克蘭吸著新鮮空氣？在拉斯維加斯看不眠的城，還是在阿姆斯特丹漫長的海岸線上撿貝殼？

如果上天賜給我一個阿拉丁神燈

當英語老師喊“Lily”的時候，崔小早和班花林旖堯同時站起身，喊了一聲“到”。

“Lily”的中文意思是百合花。同學們哄堂大笑，崔小早耳尖地聽到一個女生嗤嗤地與同桌耳語：“崔小早還想當百合花呢！”英語老師怔了一下，不疾不緩地說：“一個班里最好不要出現(xiàn)兩個‘Lily’。崔小早，你的英文名字改成‘Helen’吧！這個名字也很好——古羅馬有個傾國傾城的美女叫海倫?！?/p>

話音一落，同學們笑得更厲害了。崔小早咬著嘴唇，頭埋得低低的，等待這輪訕笑趕快過去。

就這樣，崔小早“被Helen”了。放學后，她用涂改液把所有的作業(yè)本和英語書上面的“Lily”涂掉，輕輕吹干，再費勁地寫上“Helen”。

清風徐來，吹到她的臉上。前座的韓遇呈正在低頭寫作業(yè)。當班花林旖堯在窗邊招搖地走過時，他抬起頭，兩人悄悄對望。數(shù)秒后，各自收回了目光，留下的是滿眼情意。

崔小早再次把頭深深地埋進書堆里。

崔小早其實長得并不難看。只是，內(nèi)心自卑的她，把吃當成了發(fā)泄的途徑。在女孩子花一樣的年紀里，她偏偏長成了一株“多肉植物”。

有嘴賤的男生把毒舌當幽默，會冷不丁在她面前冒一句：“崔小早，你都長成這鬼樣，為啥天亮了還不灰飛煙滅？”“崔小早，你把照片放桌面上，試試會不會被360當病毒殺了？”

而韓遇呈，是班里唯一不會嘲笑她的男生。

崔小早的母親是位音樂教師，喜歡彈鋼琴，喜歡百合花。她說，崔小早就跟百合花一樣可愛和美好，所以自3歲起，崔小早就有了一個英文名字Lily。然而，就因為和班花重名，所有人，包括英文老師，都認為她得放棄這個名字。在他們眼中，身材像多肉植物的她，距離美麗清新的百合花，實在太遙遠了。

所以她無比羨慕林旖堯。如果上天能賜給她一個阿拉丁神燈，她想，她愿意拿一切去換林旖堯美好的外表，與韓遇呈眼眸里的深情。

如百合花一般甜蜜的吻

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也有資格叫“Lily”，崔小早不再暴飲暴食，而是努力運動，用功讀書。老師們的大力贊揚和每次公布成績時同學們羨慕的眼神，忽然給了她灰暗的生命里一個向前的理由。

空蕩蕩的生活里，出現(xiàn)了一個可以為之努力的光點，所以，她非常用力地讓自己以另一種方式成為發(fā)光體。

最初，仿佛只有韓遇呈一個人，把崔小早當成是一個普通的同學，會偶爾和她交換學習資料，也會在草稿紙上無聲無息地和她分享數(shù)學難題的3種解法。為了得到韓遇呈一個贊賞的眼神，她更是死命地學，并且持續(xù)了若干年。

雖然，她沒能用學習贏得一個男生的愛，但是卻贏得很多人的尊重。英文老師叫她Helen時，沒有人再肆意嘲笑。她雖然沒有海倫的美貌，卻擁有和海倫一樣多的智慧。

林旖堯則是一個天生的尤物，盡管成績不怎么樣，可十幾歲的光景便擁有婀娜的身段和精致的面容。幾乎每天，都有社會青年在校門外等她放學，其他班級的男生則找各種理由結(jié)伴到她班上玩兒，只為一睹她的芳容。

韓遇呈和林旖堯的秘密，只有崔小早一個人知道。

在某個中午的休息時間，她曾親眼看到韓遇呈把林旖堯堵在了教室后門的角落里，當時她回到教室取餐具，剛好看到了這一幕。她還聽見韓遇呈壓得很低的哀求聲：“堯堯，你以后跟他們都斷了好不好？”

“好?！贝扌≡绲难劬Χ⒅雷?，卻在心里替林旖堯答應了千萬遍。林旖堯卻沒有回答，周圍靜悄悄的。崔小早不敢回過頭看，匆匆拿了東西回食堂，經(jīng)過后門時忍不住瞥了一眼，看見他與她的唇尚未分開……

韓遇呈多才多藝，光芒四射。他深知自己能吸引無數(shù)女孩子的青睞，包括崔小早。但是，他偏偏不拿這些作為驕傲的資本，對任何人都謙虛有禮，一派淡定從容。

這樣的男生對崔小早來說，有著致命的誘惑力。就像張愛玲遇見胡蘭成時，“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彼舶炎约郝裨谏钌畹膲m埃里，像是朝拜神明一般，心甘情愿地把鼻尖貼在他的腳跟上。

誰知神明也會有遇到難處的時候。高三下學期剛開學，適逢“非典”正盛，學校放假，讓大家在各自家里復習。

忽然有一晚，她被韓遇呈叫了出去。

那晚，韓遇呈滿身酒氣，看見崔小早時眼里帶著沮喪和信任，繼而頭無力地垂下來：“我和她分了?！?/p>

韓遇呈嘴里噴著酒氣，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多。也許，人生的第一次失戀帶給他無比沉重的打擊，尤其是情人節(jié)之夜的分離更是雪上加霜。

崔小早的心溫柔而疼痛，面對簇擁的酒氣，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說不上誰先開始，他們親吻了彼此。一個帶著酒氣的吻，在崔小早的心中卻如朝露一般清新，如百合花一般甜蜜。

奧克蘭還是阿姆斯特丹

5月集體回校上課后，崔小早再沒有見到韓遇呈和林旖堯。

臨近高考時，許多成績不好的同學決定放棄高考，林旖堯也消失了，可韓遇呈這種優(yōu)等生，為什么也人間蒸發(fā)了呢？

常跟韓遇呈一起玩兒的一個男生說，韓遇呈出國了。

同桌小聲八卦：“你知道嗎？聽說上個月的高考體檢，查出咱們年級有女生懷孕了……聽說就是林旖堯?！?/p>

崔小早呆住了。孩子的爸爸，是誰？會是韓遇呈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讓她的心如被蟄般疼了一下。好在，各學科的模擬考試接踵而來，讓她無暇胡思亂想。殘酷的高考讓同學們?nèi)巳俗晕?，很快，亦沒有人再談論起韓遇呈和林旖堯。

那年，崔小早考上了深圳一所名校，離開了小城。

她無法從茫茫人海里找到韓遇呈，所以人生總維持在一個悵然若失的狀態(tài)。

時光慢慢地流淌，南方的水土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她的皮膚漸漸變得白皙光滑；均衡的飲食和運動，也讓她身材越來越好。她把英文名字改回了“Lily”。她覺得，自己配得上這個美麗的名字了。當然，逐花而居的蜜蜂亦日漸趨多，但崔小早始終沒有談過一次完整的戀愛——因為有些人，你永遠無法把他從心窩里掏出來。

崔小早無數(shù)次地暢想，此刻，他會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呢？在倫敦擁擠的地鐵，在奧克蘭大草原吸著新鮮的空氣？在拉斯維加斯看不眠的城，還是在阿姆斯特丹漫長的海岸線上撿貝殼？

她像年少時一樣，渴望擁有一個阿拉丁神燈。

她想，如果上天真的可以賜給她一個神燈，她一定會悉心擦干凈它，再鄭重許愿：她愿用自己的一切去換他的重現(xiàn)。

她卻只想哭

大學畢業(yè)后，崔小早幾次跳槽，最終進了一家世界五百強公司。幾年后，由于工作出色，晉升為公司的HR經(jīng)理，面試各色人等。這讓她練就了一派見慣不驚的淡定從容，然而，見到韓遇呈的一剎那，她還是差點兒把手里的咖啡灑出來。

工程部要招兩個電工，被HR主管篩選過能進入復試的人有七八個，崔小早負責最后一關(guān)。

他老了。畢竟已年過三十，眼角眉梢有了細紋，額頭有淡淡的褶。

很明顯，他不能適應高級辦公室的裝潢和莊嚴，所以緊張得不斷挪動身體。他試圖放松，手伸進褲袋里掏啊掏，又無措地挪出來……

看著韓遇呈，崔小早的心亂亂地跳。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沉著地向他問了幾個專業(yè)性的問題，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有點兒答非所問。最后，他似乎自知底子不夠扎實，于是放棄說話，低下了頭。

她沉默片刻，輕輕問：“你還記得崔小早嗎？”

韓遇呈抬起頭，吃驚地看她。他們呆呆地看了對方好久，最后韓遇呈迅速平靜下來，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把椅子飛快地拖近崔小早，嘴角浮起一股討好的笑意：“小、小早……你變模樣兒了！這么漂亮，我險些沒認出來！”

沒有倫敦和奧克蘭，也沒有拉斯維加斯與阿姆斯特丹。因為林旖堯的懷孕風波，當年他辦理了休學。不知道是不是情傷過重，意志消沉，第二年，他只考上一所三流大學。畢業(yè)后，只先后在幾家小工廠干過，每次工作時間都不長，最后決定到深圳來碰碰運氣……

他的手再次伸進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沒想到運氣這么好，一下子就遇到了舊知己?！?/p>

這句話讓崔小早有些不自在，似乎他拿捏好了，她一定會留下他。

他忽然隔著辦公桌握住了她的手：“小早，當年我真是糊涂……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有大本事，更是個賢惠的好女人，現(xiàn)在證明我果然沒看錯！要不是當年林旖堯那騷貨總勾引我……要不是她，我和你早就……我也不會混成這樣……”

崔小早的心里五味雜陳。

如果他只是沉默，說不定她會愿意再細細端詳一遍他的臉，因為畢竟他是她心中永遠無法圓的一個夢——他是她少女時代的男神啊！

但如今他說出來，而且如此輕易地否定和改寫那段過去，她忽然感到深深的悲哀。

她想哭，不知道為了什么。

他依然英俊，只是手指多了被煙熏的痕跡，言語變得油腔滑調(diào)和輕浮。也許，他深知自己在她心中占據(jù)重要的一席之地，因而頗為自得地靠在椅子上，繼續(xù)吞云吐霧，嘴唇一張一合，侃侃而談那些陳年芝麻事。

也許是試圖勾起她對他們青蔥歲月的回憶吧?？上痪涠紱]聽清楚，只是恍惚地想起那個如同百合花一般甜蜜的吻。

這就是我的十年嗎？窗外林立的高樓間飄起淡淡的雨，崔小早走了神。

她怎么也猜不到，阿拉丁神燈帶給她的，竟是這樣的結(jié)局。

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