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 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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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語方圓之間文
容 錚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十天半月,就得病一回。當然也不是什么大病,感冒居多,嚴重點兒的就是腸炎,不到去正規(guī)醫(yī)院的程度。每當這個時候,父親就帶我到村西頭大槐樹下的赤腳醫(yī)生家里走一趟。
老頭兒將近七十了,右手拄著拐杖站在破舊的老式柜臺前,禿腦門、雙耳之上掛著兩團白發(fā),厚嘴唇,嘴里鯽魚冒泡一般說個不停。除了詢問病情、配藥打針之外,他還絮絮叨叨地向父親講述病理,說不能被表象迷惑,要看出本質、源流:“同樣是感冒,有的是受寒,有的是腸胃不好,像這小家伙吧,就一直是腸胃不好,找不準病根兒肯定白治。”而且他喜歡拿手里的紫砂壺作比喻:“每個人的材質不一樣,就說這壺,你得搞清它是怎么來的,做什么用的,出了問題,南墻根兒里挖塊泥巴糊上,成嗎?不成!這是燒出來的……”
我聽他說得有趣,就盯著那壺看。從瘦削蒼白的指縫里看過去,紫褐瑩潤的方肚上漂著幾片竹葉,圓蓋仿佛一團竹根,把手是竹節(jié)形狀,老頭兒的大拇指就扣在里面。談到興奮的時候,他抱紫砂壺的左手做著演講的手勢,在身側高頻率顫動:“教孩子做人也是這樣,該方方,該圓圓,拿壺來說,肚子得方,嘴可以圓點……”后面的話我不記得了,因為當時沒聽懂。
看完病來到大街上,我就問父親,老頭兒的腿怎么回事?父親說是讓人打的。我很驚訝,我想老頭兒那么個有學問的人,能方方能圓圓,怎么還會讓人把腿打折?父親說你別看老頭兒話說得好聽,村里最喜歡得罪人的就是他,別人都是見民方見官圓,他整個兒給弄顛倒了,運動一來,讓人抓住機會給打折了腿。父親說完,還嘆了口氣。父親的話當時我也沒怎么聽懂,只記住了那把紫砂壺的模樣,真好看。
二十年過去了,每當我看到紫砂壺的時候,總會想起老頭兒。老人家早已過世,手里的紫砂壺也已不知去向,但我總覺得他的精神附著在我看到的每一把紫砂壺上,方圓之間,閃爍著一個人的生活態(tài)度、堅守,該方方,該圓圓。除此之外,當然還有一種情趣、優(yōu)雅、從容在里面,是任何暴力都奪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