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亦農(nóng)
殷玉珍的婆婆流著淚問:“風沙作害人咋就那么厲害呢?”
殷玉珍更是欲哭無淚。她提著鍬出了門,婆婆著急地問:“你不要命了?”
殷玉珍又上來了“犟巴勁兒”,發(fā)著誓說:“我就是舍上命,也要把這沙老虎治??!不給子孫后代留下一片陰涼地,我就枉活一回人!”
殷玉珍在實踐中摸索出不讓大風把樹苗拔掉的方法,就是先把周圍的沙子固定住,然后再開始種樹。她用干沙蒿、干沙柳枝子扎網(wǎng)格,再在網(wǎng)格里種上沙柳、沙蒿、羊柴等耐旱植物,然后才植樹。這樣,草有了,樹也有了。若干年后,有專家告訴她,她這是走的一條科學治沙的道路。她笑了:“咱哪懂科學,就是絞盡腦汁用盡氣力治沙子。我就不信人治不住沙!”
1989年初春,白萬祥在爾林川村打工的時候,偶爾聽說村里有旗林業(yè)局下?lián)艿臉涿缱?,村里的領(lǐng)導正愁著發(fā)不出去哩。當時旗林業(yè)局支持大家植樹,給爾林川村撥了5萬株樹苗。可在沙漠里植樹人們沒有把握,怕白受苦,領(lǐng)導咋動員也沒人愿意從苗圃領(lǐng)回這樹苗子。白萬祥找領(lǐng)導一說,領(lǐng)導說:“行,你可得往活里種,千萬別當柴火燒了。林業(yè)局的人明年春上還要來檢查哩!”
殷玉珍聽丈夫一說,高興地對白萬祥說:“我這憨老漢管大用哩!給你記上一大功!”他倆分了工,殷玉珍借牲口馱樹苗子,白萬祥在家挖樹坑、洇樹坑,保證樹苗一到就栽上,提高成活率。殷玉珍知道,要是林業(yè)局給的樹苗子種好了,栽活了,公家以后還會大力支持她在沙窩子里植樹。勢單力薄的她太渴望政府的支持了。
她激動地對白萬祥說:“老漢,咱家要打翻身仗哩!”
殷玉珍向鄉(xiāng)親們借了三頭牛,趕往苗圃馱樹苗子。她三更起身翻沙漠,到了苗圃天剛泛青光,她把樹苗子捆成垛,往牛背上一馱,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就急著往回趕。到了家,卸下樹苗子就和丈夫趕緊栽種,唯恐誤了時機影響成活率。半個多月的時間,她都是趕牛馱著樹苗垛子奔波在大沙漠里。春天風大,風沙抽得她臉都裂開了口子,滲著血絲。就連苗圃的工人都感動地說:“白萬祥這小婆姨可累傷了。”
一天,途中黃風大作,殷玉珍被風頂?shù)脤嵲谧卟粍恿?,就抓著牛尾巴爬沙梁,沙梁有幾十米高,她咬著牙一步步往上挪動著。好不容易上了梁,梁上的風更硬,一下子就把樹苗垛子掀翻,滾到了坡底。她只得驅(qū)牛溜下坡底,把樹苗垛子重新抬上牛背,繼續(xù)往上爬。又到了梁頂,那樹苗垛子再次被狂風掀回了坡底……
這次殷玉珍號啕大哭了:“娘啊,閨女讓沙子欺負得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也得活,殷玉珍連淚都不擦,又返回坡底。這次??炫郎狭喉敃r,她一下子躥了起來,雙手緊緊拉住了牛背上的樹苗垛子……
太陽偏西時,她看見丈夫從一座沙梁上跑下來接她,她一下子癱在丈夫的懷里,丈夫也心疼得掉淚了。白萬祥一面卸著樹苗垛子,一面說:“你回去歇著哇?!?/p>
殷玉珍說:“這樹苗子不栽進沙里,我咋歇得下!等啥時井背塘的沙漠綠了,我再歇?!?/p>
這天,當他們栽完樹苗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
第二天天不亮時,殷玉珍又吆喝上牛悄悄上路了。沙海很靜,東方天際已透魚肚白,天上那顆啟明星亮亮地閃著眼睛……
殷玉珍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少這樣的凌晨和夜晚,她都是一個人勞作在茫茫的毛烏素沙漠里,打網(wǎng)格,栽草種樹,給嗷嗷待哺的苗木澆水。而她呢,渴了喝口沙漠中的泉水,餓了啃點從家里帶來的干饃,累了就躺在沙里歇一會兒。她嫌回家浪費時間,索性就搭個窩棚住在沙漠里。夜間一個人睡在大沙漠里很恐怖,她就白天拼命干活,往死里累自己,直到累得像散了架子一樣癱在地上,這才爬回窩棚里,一覺睡到天大亮。
殷玉珍苦不怕,累不怕,就是受不了一個人待在靜悄悄的沙漠里的孤獨。她清楚地記得,有天下午她在植樹時遠遠看見沙梁上有個人在走動。她亮開嗓子招呼人家,那人好像沒有聽見,直直地走了過去。她這才記起,已經(jīng)有兩年多的時間沒有見過生人了。后來,她專門去看那陌生人留下來的腳印,還用塑料布將腳印蒙上……
后來,殷玉珍有了孩子。在懷孕的日子,她也一天沒有耽擱種樹,兒子就是她在種樹時早產(chǎn)生下的,這個早產(chǎn)的孩子像稚嫩的樹苗一樣,在大漠中頑強地大聲啼哭。殷玉珍給他取名叫國林,意思是孩子是國家的樹苗苗。國林剛剛滿月,她就又走向了沙漠。孩子滿炕爬了,殷玉珍就拿布帶子拴住他的腰,另一頭系在炕上的一根木樁子上,任孩子爬來爬去。她還得到沙漠里種樹植草。那些日子她的耳朵里總是覺得有孩子的哭聲,她常從十幾里外栽樹的地方往家中跑,把哭鬧的孩子抱一抱、喂一喂,狠下心來又回到沙漠中去。有時看到孩子趴在炕上睡著了,她就默默地看著孩子流淚。她在心中對兒子說:“不是娘狠心,娘是潑出命來,也要為你們刨鬧塊陰涼地啊!”
當國林長到14歲時,殷玉珍給他刨鬧下了一塊好大的陰涼地。他們家的房前屋后已經(jīng)有了一片片濃郁的樹林,這里已經(jīng)成為國林領(lǐng)著弟弟、妹妹嬉戲玩耍的樂園。當年栽下的樹栽子漸漸長成林,一片片的綠色在殷玉珍插樹栽子鋼釬的寸寸挪動下,向無垠的沙漠漫延。
十余年下來,殷玉珍發(fā)現(xiàn)插樹栽子的鋼釬被沙漠生生磨短了一尺多。我們已經(jīng)無法計算出這是經(jīng)過多少次的摩擦才被磨蝕成這樣的?。∵@個磨蝕的過程記錄著她怎樣的艱辛付出??!
直到2000年,井背塘仍是無路無電,外面很少有人走進他們的“世外桃源”。這么多年來,村委會、鄉(xiāng)政府和林業(yè)部門的人只是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說“白家的小媳婦真把樹栽活了”,“井背塘那個陜北婆姨樹種得連成片了”。人爭氣,能辦事,政府就支持樹苗子。每年春秋植樹的時候,她總會趕著牲口來苗圃拉樹苗子。除此之外,她沒有向政府提出過任何資金幫助。她覺得,有了樹,有了草,有了良田,人和牲畜就都有了吃的。他們生活需要的一切,這個綠色家園都能為他們提供。這種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正是殷玉珍苦苦追求的。
殷玉珍的事情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那就是時任河南鄉(xiāng)黨委書記的曹文清。曹文清是個酷愛文學的年輕人,敏感而又好奇。殷玉珍在井背塘種樹植草的事情不時傳進他的耳朵里,他決定親眼去看一看。當他帶人翻越一座座沙梁走近井背塘時,一下子就被撲面而來的蒼莽綠色驚呆了,好像一下子走進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人們粗粗算了一下,殷玉珍種的樹草面積足有四萬多畝。曹文清不禁稱奇,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大沙漠里,這個女人咋把這些樹草種活的?四萬余畝的數(shù)目把殷玉珍也嚇了一跳,十余年光景下來,她也沒想到在大沙漠里種了這么多的樹和草。
曹文清見鄉(xiāng)上出了這么能干的治沙女人,十分高興,索性動員她:我看你就把井背塘余下的這幾萬畝荒沙也全承包了吧!國家有政策,誰種誰有。鄉(xiāng)上和林業(yè)局給你提供樹苗子、優(yōu)質(zhì)草種。我們也向上級爭取,給你這里通路、上電打井。
殷玉珍高興地說:“行,我聽領(lǐng)導的話,潑出去了,再把鋼釬子磨短一尺,把井背塘的荒沙全綠化了?!?/p>
殷玉珍說到做到,不到5年的時間,她又綠化了兩萬余畝。有關(guān)部門在此期間,給井背塘修了路,通了電,打了井,這下子使他們的治沙速度突飛猛進。20多年來,她和丈夫白萬祥總共在茫茫的毛烏素沙漠播綠6萬余畝,把荒沙茫茫的井背塘建設(shè)成了一個綠樹婆娑、草碧花香的綠色王國。而殷玉珍和他的丈夫付出的是整個青春年華,用殷玉珍的話來說,“我倆落了一身零碎病”。
在曹文清的關(guān)心和運作下,媒體來了,領(lǐng)導、專家來了。媒體一下子把殷玉珍推向了全市、全區(qū)、全國,而且聲名遠播國外。許多外國人也不遠萬里來到了毛烏素沙漠腹地的井背塘,他們許多人只是為了親自看一眼這個綠色傳奇,看一眼這個傳說中的東方女人。
這天,寶日勒岱來到了井背塘。20世紀70年代中期她曾主政烏審旗。對“下鄉(xiāng)書記”寶日勒岱來說,昔日無定河兩岸的毛烏素沙漠她是了如指掌。她望著綠浪起伏的井背塘,不禁思緒翻滾,熱淚盈眶,她摟著殷玉珍瘦弱的肩頭,動情地說:“孩子,在這大沙窩子里種下這么大一片林子,你得吃多少苦??!”
女人懂得女人,英雄相惜英雄。那天,寶日勒岱把殷玉珍緊緊擁在身邊,殷玉珍就像依偎在媽媽的懷中,激動得泣不成聲。
很快,這個東方女人的綠色傳奇,感動了中國,感動了世界?,F(xiàn)在的井背塘已經(jīng)成為中國綠色字典的組成部分,成為被世界防治荒漠化組織和各類綠色組織關(guān)注的地方。殷玉珍也先后獲得了“全國勞動模范”“全國三八紅旗手”“中國十大杰出女性”的稱號,還有一些她聽也沒聽說過的世界組織授予她的榮譽稱號。她也多次走出國門,在一些國際講壇上介紹自己的綠化治沙事跡,讓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綠色的毛烏素,綠色的井背塘。
在2006年,殷玉珍和世界許多政要、各類風云人物一起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提名。在這群風頭出盡的人中,唯有她是植樹治沙的,一個土生土長在中國毛烏素沙漠里的普通女人。
2008年夏天,我采訪了殷玉珍。那時她剛當完奧運會火炬手,圓圓的臉上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幸福和驕傲。那天,我們交談的話題是井背塘的未來發(fā)展。殷玉珍告訴我,這些年政府和社會組織對她的支持太大了,但她知道靠社會支持并不是長遠的事情。現(xiàn)在井背塘的環(huán)境好了,畜牧業(yè)和種植業(yè)都能發(fā)展了,咱得學會自己掙錢。過去治沙都是自己貼錢干,這輩子一點一點掙的錢都貼到沙漠里去了。人家都說我們這些植樹勞模光掙到綠了,沒掙上錢。
她說著無奈地笑了。
她告訴我,她現(xiàn)在就是想致富,苦了這么多年,也該自己致富了。她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辦了一個公司,注冊了井背塘的綠色產(chǎn)品,她還想辦個生態(tài)旅游公司,讓人們到井背塘來休閑、度假、觀光。
她說:“你不知道,井背塘現(xiàn)在太美了,綠油油的喜人著哩?!?/p>
我說:“毛烏素沙漠的大環(huán)境變了,單一的綠色已經(jīng)不能稱其為特色。”
殷玉珍也說:“可不是,咱這烏審旗現(xiàn)在走到哪兒都是綠油油的。要說前些年我那兒挺出彩的,現(xiàn)在看來真都差不多了。昨天,我還跟張書記、牧旗長他們說,在‘綠色烏審戰(zhàn)略中,我們這些勞模們咋發(fā)展,得讓領(lǐng)導指條路子?!?/p>
她一時顯得有些迷茫。
的確,毛烏素沙漠綠了,那些最早開放的報春花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蒼蒼綠色中。在綠草藍天中,我們已經(jīng)很難分出哪塊草更綠,哪片天更藍。
殷玉珍又說:“我那里有城里人見不到的稀罕物兒哩,狐貍、野兔、刺猬、獾、山雞、百靈,還有叫不上來名的鳥多著哩,光樹上草里的蟲蟲牛牛,都讓城里的娃娃們看不夠哩。你去去就知道了,好多外國人都喜歡得不行哩!”
我對她說:“我一定要到井背塘去看看?!?/p>
2010年夏天,我從嘎魯圖鎮(zhèn)出發(fā),沿著一條新開辟出來的公路,一路南行,朝著井背塘馳去。我知道這條新建的一級道路是鄂爾多斯東方路橋集團投資建設(shè)的,直通巴圖灣水庫和薩拉烏蘇旅游開發(fā)區(qū),是烏審旗建設(shè)文化旅游長廊的重要通道。過去曾有條舊路,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全部綠化了,起伏的沙漠上覆蓋著密匝匝的綠草,從汽車上望去,綠海蒼蒼直逼白云藍天。我聽著音樂,欣賞著路兩邊的草原風光,心中非常愜意。
車子飛快地行駛著,我忽然發(fā)現(xiàn)道路南面被綠色覆蓋的沙漠被推土機推開,大片大片的黃沙露出,顯得非常刺眼,我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壞了。再仔細看,至少還有幾十輛推土機在綠色沙漠中隆隆作業(yè),黃塵已經(jīng)在天上飄浮。我急忙讓司機停車,想了解一下這里是什么工地。這時,與我同行的邵飛舟告訴我,這里是蘇力德苗木培育基地,是旗里規(guī)劃的50萬畝苗木基地的一部分,由一個企業(yè)投資修建。一期工程大約就要投入幾個億,明年就要投入生產(chǎn),他們現(xiàn)在是在開始平整土地。我說把這些草場推了挺可惜的。邵飛舟說:“提高烏審旗毛烏素沙漠的林分質(zhì)量,必須依靠企業(yè)的力量,企業(yè)將成為治沙的主體,靠一家一戶的單打獨斗,是無法實現(xiàn)質(zhì)的變化的。我搞了幾十年林業(yè),體會太深。明年你再路過這里,肯定是另一番氣象。”
車過巴圖灣,沿著無定河南岸的一條沙漠公路一直向西行,邵飛舟告訴我,殷玉珍的家已經(jīng)不遠了。公路兩側(cè)林草蔥蘢,土地平整,幾臺“威猛特”噴灌機正在轉(zhuǎn)著圈子噴水,而田間根本看不到人在忙碌。邵飛舟說,這噴灌機省水省電,節(jié)約勞力,把剩余的勞動力都轉(zhuǎn)移到城鎮(zhèn)了。過去這里的農(nóng)民就在沙丘間種些沙巴拉地,種了幾年,沙巴拉地不是起沙丘了,就是讓沙漠吞噬了。這一帶就是爾林川村,殷玉珍就是這個村的,不過她家靠近無定河南岸的大沙漠。
我朝北看了看,果然有些蒼蒼茫茫的。
邵飛舟說:“殷玉珍治住了沙,很有號召力。周圍的群眾都學她的樣子,積極承包荒沙地植樹造林。新世紀初,無定河兩岸森林覆蓋率還不足30%,現(xiàn)在已經(jīng)提高到70%,十年翻了一番還多。植被覆蓋率也由45%提高到85%,翻了快一番?,F(xiàn)在沙是治住了,主要是解決林分草分的問題,林分草分問題解決了,經(jīng)濟效益就彰顯出來了?!?
我笑著說:“你這個旗綠化委主任當?shù)貌诲e。”
他糾正道:“是旗綠化委辦公室主任。”
我聽后哈哈大笑。
車走進了一條向北的岔道,仍是一條筆直的柏油路。邵飛舟告訴我,這條路直通井背塘,也可以說是專為殷玉珍修的。走著走著,看見路中央樹著一個彩坊,上面寫著“玉珍沙漠生態(tài)園歡迎您”,我想,殷玉珍的生態(tài)園真是辦起來了。不時有汽車與我們迎面錯過,看來來這里參觀的人還真不少。
汽車行駛在起伏綿延的穿沙公路上,公路兩側(cè)一些人正在種植行道樹。放眼四周,到處都是綠茵茵的。不久,一座藍頂白墻的小樓出現(xiàn)在眼前,我想這一定是殷玉珍的新居。果然見到殷玉珍在樓前笑瞇瞇地等著我們。
一下車,殷玉珍就把我們往樓里讓,一個勁兒催我們吃塊西瓜消消暑。
她說:“今年夏天太熱了,剛才我在沙里轉(zhuǎn),看見那些可憐的苗子樹根還濕濕的,頭梢梢卻燒焦了。太陽真毒??!我是看見你們的車才趕回來的。”
邵飛舟打趣說:“殷勞模小洋樓都住上了,還往沙里跑?。俊?/p>
殷玉珍笑著說:“領(lǐng)導們要是不嫌熱,咱現(xiàn)在就去沙里轉(zhuǎn)。我正不放心春天新栽的樹苗苗,怕它們熬不過這個毒夏天哩!”
殷玉珍領(lǐng)我們進了沙漠,見到的全是樹林和花草。她告訴我們,現(xiàn)在最大的感受是春天刮大風時,沙子再也起不來了,狂風在林子間亂竄,嗚嗚地干著急。600多畝水澆地、果園、樟子松基地不用擔心被沙壓了。畜牧業(yè)也搞起來了,現(xiàn)在養(yǎng)了40多頭牛、200多只羊,光農(nóng)畜產(chǎn)品收入每年最少20萬。農(nóng)副產(chǎn)品都注冊了自己的商標,就叫漠海牌。殷玉珍解釋說:“我的意思是沙漠的寶藏就像大海一樣豐富。”
我們都說好。
殷玉珍說:“我的這些農(nóng)副產(chǎn)品早就讓人家訂下了,連烏審旗都出不了,現(xiàn)在收割種養(yǎng)基本實現(xiàn)了機械化,能不能擴大生產(chǎn)規(guī)模,還是要咨詢專家和領(lǐng)導?!?/p>
邵飛舟說:“不錯,別看這地方綠油油的,生態(tài)實際上很脆弱,千萬不能搞規(guī)模開發(fā)。”
殷玉珍說:“我也擔心。過去沒多少草樹時,下濕地總是水汪汪的。現(xiàn)在呢?抓把土都是干巴巴的,還得經(jīng)常補水。你們說,這是咋了?”
她說著,彎腰抓起一把沙子給我們看,果然干干的呈碎末狀。
就這個問題,我曾咨詢過烏審旗林業(yè)局的林業(yè)專家,他們普遍認為,在烏審旗這樣一個干旱地區(qū),水的蒸發(fā)量數(shù)倍高于降水量,應逐漸從粗放型的綠化治沙,轉(zhuǎn)到經(jīng)濟型的管沙、用沙上來,以利于地下水的保護。應有序地淘汰固沙用的先鋒樹種,用針葉林漸漸代替闊葉林,以減少對地下水的抽取使用,提高沙漠的涵養(yǎng)水源作用。
記得2010年夏天我采訪旗林業(yè)局高級工程師馬工,這位七旬開外的林業(yè)專家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任何林木都有吸水和涵水的作用,關(guān)鍵是保持一種平衡,得讓林木的根部表面土壤保持一種自然的濕潤狀態(tài)?!?/p>
殷玉珍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烏審旗的“掌門人”張平同樣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去年春天,張平就曾對我說過:“在建設(shè)‘綠色烏審的過程中,應充分考慮沙漠對林木的承載量,逐漸培育和引進一些適合在毛烏素沙漠生長的優(yōu)質(zhì)樹種、草種,淘汰一些掠奪性強的先鋒樹草,逐步提高沙漠的利用價值和經(jīng)濟價值,加大‘綠色烏審建設(shè)中的科學含量。這也是我們在全旗范圍內(nèi),大力發(fā)展現(xiàn)代化的苗木基地的動力所在?!?/p>
有些專家給我說,最好是能夠打造自己的小氣候,有了豐茂的林木,不光能夠蓄水,而且能夠引水,讓蒸發(fā)走的水汽再降回來,不斷補充地下水。林木多的地方,溫度相對低,易產(chǎn)生冷空氣,與熱空氣對流產(chǎn)生降水。有的專家研究了近些年鄂爾多斯和烏審旗的氣象情況,認為鄂爾多斯和烏審旗的小氣候正在形成。
我個人感覺鄂爾多斯和烏審旗的降水是比以往多一些,尤其是烏審旗,在2011年內(nèi)蒙古西部異常干旱的情況下,仍是降雨不斷。夏天,我在毛烏素沙漠里采訪,過個把星期準能遇到一次痛快的降雨。和當?shù)氐霓r(nóng)民交談時,人們也是喜滋滋的。有位農(nóng)民對我說:“這是咋了?陽婆婆曬幾天,準補點雨,莊戶(稼)一需要水,雨水就來了。今年抽水的電錢是省下了,可我家的屋頂子漏了……”
天降甘露是最好不過的,在毛烏素沙漠生存的萬物都能受到水的恩澤。
我在思索著,殷玉珍帶我們爬上了一座高沙梁,站在上面一看,井背塘的全貌盡收眼底。我知道,那望不盡的延綿綠色全是眼前這個女人和她丈夫拿著鋼釬子捅沙漠栽出來的。想象她在這蒼茫大沙漠里勞作的樣子,就像一個彎曲運動的不知停頓的“小逗號”。25年了,多少個狂風呼嘯的白天,多少個星斗滿天的夜晚,她就是這樣孤單單地在大沙漠上播種著生命的綠色。究竟是什么在支撐著這個不知疲倦的女人?這是什么樣的血肉之軀?。‰y道她是鋼打鐵鑄的?就是鋼鐵鑄成的釬子,也生生被她磨掉了一尺多。想到這里,不由得感慨萬千,眼前的綠色剎那間有些霧水蒙蒙,我知道,我的眼睛濕了。
殷玉珍告訴我們,她要在這里建一個瞭望臺,監(jiān)測火情。咋敢想來了,爾林川也鬧開防火了?殷玉珍興致勃勃地說,除了防火,還可以觀景。要讓城里來的人,還有外國人,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井背塘。
她說:“站在高處一看,好爽快,覺得活得有價值!人得愛天愛地愛家!”
我肅然起敬,覺得再一次受到震撼。
夏天沙漠中的太陽太毒辣,殷玉珍催我們?nèi)ニ倚菹ⅰ?/p>
我們回到了那棟漂亮的二層小樓。殷玉珍告訴我們,這幢小樓是她的第四代住房,那間小土窨子她還保留著,她說,得讓后輩子孫們知道他們的老先人當年是咋生活的。這片好天地,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說這小樓挺漂亮的,她告訴我,這幢樓是旗政府援建的,旗里的領(lǐng)導、干部都集了資。眼前這條小柏油路,也是市里出資修的。那天通車時,鄂爾多斯市市委書記云光中親自剪彩。云光中動情地說:“勞模不能總受苦,勞模要有新生活?!?/p>
殷玉珍激動地說:“我一個鄉(xiāng)下女人,政府能這樣幫助咱,想都沒想過。我只有多種些樹,把附近的大荒沙全種上樹,報答政府?!?
她指著附近一個大餐廳說:“這是我籌資修建的。過去志愿者、參觀者來時,總愁吃喝沒地方,現(xiàn)在條件好了,我這兒能同時接納幾百人吃喝。這些年,每年都要接待幾千名來這兒種樹的志愿者。你們來時,剛送走一批日本人,10號要來一些韓國的學生娃。我20號還要去蒙古國,下個月還要去韓國,參加防治荒漠化國際會議,去領(lǐng)一個獎……”
后來,我才知道她去韓國領(lǐng)取的是國際水環(huán)境“蓋婭”獎。
殷玉珍就是這樣從井背塘走向世界的。越來越多的國際活動,越來越復雜的公司企業(yè)化管理,讓她感到學習的重要,她想靜下心來去讀讀大學,可惜總是擠不出時間。接待國內(nèi)外的媒介,接待海內(nèi)外的志愿者,還要管理公司的經(jīng)營,讓她感到分身乏術(shù)。
殷玉珍說:“這些跑到井背塘來植樹的志愿者,有的還是上高中上大學的年輕孩子,他們哪能吃得了這些苦!”我說:“當年你向沙漠宣戰(zhàn)時,不也是十八九歲?”殷玉珍說:“我那是讓沙子欺負得活不下去了?!蔽艺f:“現(xiàn)在的孩子們要是沒有防治荒漠化意識,早晚也得像你當年一樣,讓沙漠欺負得活不下去!”
殷玉珍說:“好多開會的專家都這樣說?!蔽艺f:“這就是井背塘帶給世界的意義?!闭f起國內(nèi)外的眾多志愿者,來自德國的托馬斯和法國的弗洛倫斯給殷玉珍的印象特別深刻。
“他們特別節(jié)約用水,用洗完臉的水來洗腳,洗完腳后再拿去澆樹?!币笥裾湔f,“他們知道水是沙漠里最珍貴的東西?!?/p>
最讓殷玉珍難以忘懷的是幾年前美國自由民基金會的賽考斯基先生來她的林地上種樹并資助5000美元的事情。報道這件事情的記者寫道:這位美國人拉著殷玉珍的手,流著淚說:“您是我見到的最了不起的中國農(nóng)民?!?/p>
殷玉珍說:“人家美國人來井背塘種樹,還給我捐款,我該表示點什么呢?我給他繡了兩雙鞋墊,是我千針萬線縫成的,送給他和他的妻子。賽考斯基說,他回到美國后,要用鏡框把它裝起來,掛在墻上?!?/p>
我還從報紙上得知,這個自由民基金會的美國人還留給殷玉珍這樣一段話:“你和你的丈夫是中華民族的驕傲!你們是真正的英雄,是所有熱愛大自然、熱愛自己國家人的楷模。我永遠忘不了你們。”
殷玉珍邀我們到餐廳用餐。這個餐廳面積很大,就像一個大禮堂,窗明幾凈,非常通風,進去之后感到自然通透。一面墻壁上掛著她獲得的各種獎狀和照片。
殷玉珍的孩子們端上玉米、南瓜、毛豆、水果及各樣菜肴,她說:“都是自家地里產(chǎn)的,絕對的綠色食品?!?/p>
我結(jié)識了殷玉珍的兒子、女兒,還有她兒子的女朋友,一位來自南方城市,有著南國女兒的婉柔的女孩,我問她喜歡井背塘嗎?她點了點頭。
臨走時,我送給殷玉珍一本書,那是我出版不久的《人間神話——鄂爾多斯》。我說:“這上面記載了咱們上次在烏審旗時的談話。”
“真的?”她高興地接過去,又說,“以后來哇。咱這兒的食品都是綠色的,起風也沒沙子了?!?/p>
我點點頭說:“我一定會來的。”
2011年夏天,我陪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文聯(lián)主席巴特爾和文化部中國世界文化促進會的馬小枚會長去薩拉烏蘇“河套人”遺址參觀,在無定河的南岸,又一路領(lǐng)略了殷玉珍和烏審兒女創(chuàng)造的綠色風采。汽車在綠蔭蔭的綠色長廊中穿行著,不是平展展的農(nóng)田就是無邊的林木,若不是綠色的沙漠頂端上偶露金黃色的沙子,真的不敢相信我們是穿行在毛烏素沙漠上。
這次我們是從上游進入薩拉烏蘇河谷的。
薩拉烏蘇村的黨支部書記老王帶我們進入河谷參觀,這條河谷出土過許多古生物化石和新舊石器時代文化遺物。老王說,咱河套人老祖宗可真會選地方,這河谷太美了,人們都舍不得離開。老王先領(lǐng)我們沿石梯下溝底,半坡上,領(lǐng)我們參觀了發(fā)現(xiàn)“王氏水牛”的地方。
那是一片塌陷的土坡,老王告訴我們,將近一百年前比利時神父德日進就是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水?;.敃r住在這河谷里的蒙古人王楚克一家對其幫助很大。為開挖這塊化石,王楚克的女婿被塌陷的沙土掩埋而身亡。為紀念王楚克一家人對這次考古的貢獻,國際考古學界把在薩拉烏蘇發(fā)現(xiàn)的水?;麨椤巴跏纤!薄?/p>
老王說:“‘王氏水牛也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水牛化石。咱這溝里盡是寶貝?,F(xiàn)在這里是國家的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隨便動一塊土都不行。”
我們沿著河谷前進。薩拉烏蘇河在這條溝里就是一條淺淺的小溪。河兩邊是沙子,濕乎乎的。老王告訴我們,薩拉烏蘇河的主要補水就是河邊的沙漠滲水,無定河兩岸的毛烏素沙漠就是一座大水窖。我們果然看到河邊的沙子里有泉水細細地往外滲透。
我問老王:“前幾日,聽說這條溝里有眼‘喊泉,人一呼喚,那泉眼就往外涌水,真的假的?”
老王笑道:“這不就是‘喊泉?”
他用手指了指我們面前那細細滲水的一片沙子。我說:“真的?”接著便大喊一聲,果然見那水沙立即翻開泥泡,水流眼見著增多了。大家都稱奇。巴特爾、馬小枚一見這情景,和我立即扯開嗓子大聲喊叫開,隨著這聲聲叫喊,那片水沙泥泡越翻越大,周邊的水沙也鼓開泡泡,泉水汩汩地涌出來。大自然真是神奇,這是何等的奇異造化!
我對巴特爾說:“鄂爾多斯沙漠里這么多自然奇觀,北有響沙,南有‘喊泉。”
巴特爾說:“這個‘喊泉應宣傳出去。”
我說:“這里真是個休閑的好去處,就憑剛才喊這兩嗓子,就能去掉胸中的不少濁氣?!?/p>
我說著又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他倆也喊開了。我喊完后頓感神清氣爽,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們繼續(xù)在山溝里穿行,發(fā)現(xiàn)河谷上有幾排窯洞,只是破舊得讓人沒法看清年代。我們問老王這是干什么用的。老王說:“這里原是個鹽夫歇腳的客棧,五六十年前就荒了。開這客棧的是個山西人,姓王。這人孤身一人,我小時還見過他,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聽老輩子人說,這河谷是條鹽道,陜北八路軍過去用的鹽,都從這條道上走。”
馬小枚說:“我小時候就聽父親說,他組織過三邊軍民往延安運鹽,為此還受到過毛主席的表彰呢!”
我說:“你父親也許還住過這窯洞呢!那時就這一條鹽道通陜北,沒準是你父親帶人開辟出來的哩!”
馬小枚聽說,忙掏出照相機對準這舊窯洞一氣猛照。馬小枚的父親馬文瑞是老一輩革命家,是陜北根據(jù)地和陜北紅軍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在返回巴圖灣薩拉烏蘇賓館的路上,我們又穿行在草木茂盛的沙漠之中,路上我給巴特爾講,殷玉珍就住在附近。他問殷玉珍現(xiàn)在怎么樣,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沒機會去看看她。
我說,據(jù)我掌握的情況,殷玉珍現(xiàn)在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由“防沙治沙”到“沙里淘金”的華麗轉(zhuǎn)身,開始進行公司化運作和經(jīng)營。主要生產(chǎn)、經(jīng)營有機食品。她的品牌農(nóng)副牧業(yè)產(chǎn)品因為純天然、無污染,非常迎合現(xiàn)代人追求綠色有機食品的需求,銷路非常好。聽說她公司的品牌小米已經(jīng)賣到了30元錢1斤,還是供不應求。去年,殷玉珍公司的銷售額已經(jīng)達到100余萬元。
巴特爾說我們應該去殷玉珍那兒看一看,馬小枚也贊同巴特爾的意見。可我擔心殷玉珍社會事務太多,人不在井背塘。巴特爾有些遺憾地說,就是看看她治理的沙漠也好。
這時,為我們開車的司機說:“我們剛才就路過了井背塘,咱們見到的林子大都是殷玉珍家的?!?/p>
我們恍然大悟,不禁大笑起來。
三、給沙漠點顏色看的女人們
2004年春節(jié)期間,殷玉珍接待了一對蒙古族夫婦,男的叫烏拉,女的叫烏云斯慶。
殷玉珍看著烏云斯慶,問:“你就是河對岸的烏云斯慶?領(lǐng)著一群蒙古族姐妹開進烏蘭溫都爾大沙漠治沙的烏云斯慶?”
烏云斯慶點了點頭。
殷玉珍一把抱住她說:“我的好妹子,你咋敢哩?咱是女人,姐要不是差點讓沙漠欺負死,我才不……”
烏云斯慶說:“就是你說的這句話,才把我們姐妹鼓熱的哩!人家河南面的殷玉珍能降住沙,咱為什么不能?我們在河對岸就能看見你這里的綠,敬佩死你了!你看你這兒多好,我們?yōu)跆m溫都爾大沙漠多會兒能像你這兒這樣呢?”
殷玉珍道:“你們?nèi)硕嗔α看?,還愁建不成我這兒的樣子?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兒,干起來,快著哩!咱以后隔著河拉話,我唱信天游,你唱蒙古歌,咱們比著干。”
烏云斯慶點了點頭,她這一生最佩服的女人就是寶日勒岱、殷玉珍。
2008年夏天,我采訪過烏云斯慶,那時她已經(jīng)榮獲“全國三八紅旗手”“全國十大綠化女狀元”等榮譽稱號和“福特汽車國際環(huán)境保護獎”。烏云斯慶是典型的烏審旗牧區(qū)蒙古族女人,圓臉龐,高顴骨,臉頰上透著高原紅。烏云斯慶講蒙古話我聽不懂,她只得用生硬的漢語和我交流。我想聽烏云斯慶講她的治沙故事,她卻給我講社會各界給她的鼓勵和幫助。我只得提醒她。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著她的治沙,講著講著又講起了鄂爾多斯市一位溫州籍女企業(yè)家對她和12位治沙姐妹的幫助?!八龔臇|勝專門來給我們送了衣服,幾十套衣服,一次?!?/p>
這是烏蘭溫都爾的治沙姐妹們所接受的社會上最大的一筆援助。蒙古女人知道感恩,烏云斯慶在同我交談的短短兩個小時中,至少有三次談起這件事情。
我知道烏云斯慶的家在烏審旗蘇力德蘇木昌煌嘎查,那里有一片高高的大沙漠,蒙古人稱之為“烏蘭溫都爾”,翻譯成漢語就是紅色的大沙梁。
顏色發(fā)紅的大沙漠,比起白沙漠、黃沙漠來更會讓人感到旱地生煙。夏天,人要靠近它,就好像來到了唐僧西天取經(jīng)路過的火焰山。有位沙漠通曾經(jīng)告訴我,沙分三種:白沙、黃沙、紅沙。人們可以根據(jù)沙漠的顏色,了解治理沙漠的難度。烏蘭溫都爾可謂沙漠中的極品。
烏蘭溫都爾紅沙梁在昌煌嘎查的西南部,緊靠無定河。方圓十余公里內(nèi)紅色的沙丘起伏,寸草不生,鳥獸絕跡。多少年來,這片紅沙梁就像紅色的怪獸吞噬著綠色的牧場,驅(qū)趕著當?shù)氐哪撩瘛G昂蠖嗌俅尉G化造林運動中,都因其治理難度大,自然條件惡劣,無人敢動它。它已經(jīng)成為昌煌嘎查牧民的一大害。
1999年,剛剛從嘎查村委會主任位置退下的共產(chǎn)黨員巴音耐木扣主動請纓,承包了這片4.8萬畝的荒沙。他對兒子烏拉和兒媳烏云斯慶說:“我退休不當主任了,正好拿出全部時間治治這匹紅野馬?!?/p>
烏拉和烏云斯慶都支持老父親這一舉動,說:“咱家齊上陣,一定要染綠烏蘭溫都爾?!?/p>
老人高興地笑了。
然而,烏蘭溫都爾大沙漠猶如一匹不可馴服的烈馬,時時奮蹄揚鬃,攪得天昏地暗,讓巴音耐木扣老人和家人飽嘗了烏蘭溫都爾的“暴躁脾氣”,辛苦栽下的草木被徹底掩埋,付出的所有心血、資金全部化為烏有。僅僅一個春秋的較量,巴音耐木扣老人就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甚至把變賣牲畜的錢也換成苗木投了進去。
然而,這一切都被烏蘭溫都爾吞噬了。
面對如此狀況,巴音耐木扣老人并沒有泄氣,他當過32年村干部,善于總結(jié)每次失敗的原因,不斷提出新的治理烏蘭溫都爾的方案,嘗試聯(lián)戶入股治沙,以便聚集更多的力量和資金。當時聯(lián)合國正好有一個環(huán)境治理的扶貧貸款項目(SPPA)在這里做宣傳,巴音耐木扣老人希望家里人聯(lián)合嘎查的牧戶申請這個項目,共同治理烏蘭溫都爾。
老人說:“烏蘭溫都爾不治早晚是個害,留下它禍害子孫哩!”
烏云斯慶當即表態(tài):“阿爸,我們支持你!我和你一起去動員牧戶入股,共同治理烏蘭溫都爾!”
誰也沒想到,正當巴音耐木扣老人想率領(lǐng)人們再次治理烏蘭溫都爾的時候,病魔卻忽然向他襲來。2000年12月15日,積勞成疾的老人帶著對綠色事業(yè)的無限眷戀離開了人間。
老父親的突然辭世,對烏拉和烏云斯慶打擊很大。
烏云斯慶對烏拉說:“阿爸的遺志我們要繼承,咱得把治理烏蘭溫都爾的事情繼續(xù)做下去?!?/p>
烏拉支持妻子。
烏云斯慶聯(lián)系了嘎查12名婦女,成立了烏蘭溫都爾項目組,自己擔任了組長。她們?nèi)〉昧恕癝PPA小額信貸項目”的三萬元貸款。為了治沙,每個姐妹還出資4000元錢,交給烏云斯慶,算是入股。有些男人想不通,這紅沙梁是女人能進去的?還植樹種草,甭是做美夢吧?有的還說,女人們“草場外邊沒有名聲,灰堆外面沒有腳印”,還能成甚事!等把4000元錢扔進紅沙梁里,就哭著鼻子回來了!
烏云斯慶她們說:“等天熱了你們來紅沙梁里看!”
她們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做烏蘭溫都爾聯(lián)合治沙站。這是一種以經(jīng)濟形式為紐帶的股份制治沙組織。真要干起來了,又有姐妹起了疑心:“咱們女人真行嗎?”
烏云斯慶對姐妹們說:“咱女人在烏審旗的大沙漠里治沙出了大成就,像寶日勒岱大姐,那是全中國的英雄!人家殷玉珍就在咱們的河對面,一個人治了幾萬畝沙子?,F(xiàn)在咱們這邊還是‘火焰山,人家已經(jīng)成了‘花果山,同是女人,我們?yōu)槭裁醋霾坏???/p>
那年烏云斯慶剛剛30歲。
女人們的熱情像火一樣被點燃,吆喝著要向烏蘭溫都爾開拔。烏云斯慶讓大家準備準備,開春就進入沙漠,上了凍才能回家。也就是說,這些女人們每年要在烏蘭溫都爾的大沙漠里待上大半年的時間。
烏云斯慶帶著12位姐妹走進了烏蘭溫都爾沙漠,那是新世紀開始的那年春天??耧L卷著硬沙粒劈頭蓋臉地抽打著她們。她們頂著風沙筑網(wǎng)格沙障,在網(wǎng)格內(nèi)栽種沙柳、沙蒿、樹苗。姐妹們餓了吞口炒米,渴了喝口涼水。晚上姐妹們就擠在一頂破帳篷內(nèi)休息,大家用身體相互取暖。沙漠的夜晚非常冷,常常把她們凍醒。
有時遇到下雨天,姐妹們更慘了,那頂舊帳篷頂不住風雨,她們個個渾身濕淋淋的,磕打著牙齒瑟瑟發(fā)抖。沒幾天就有病的,甚至有想打退堂鼓的。烏云斯慶鼓勵姐妹們說:“人家河對面的殷玉珍咋扛過來的?人家不是女人?咱們現(xiàn)在不苦熬苦受治住沙子,子孫后代們怕是連個放羊的地方都沒有了。姐妹們,咱就當為后代兒孫受苦了!”
為了烏蘭溫都爾的未來,為了孩子,她們什么樣的苦都能吃,什么樣的罪都能受。烏云斯慶和12個姐妹們昂首挺立在烏蘭溫都爾的風雨之中,她們還輕輕哼起了歌,歌聲越來越大,穿過烏蘭溫都爾沙漠,飄蕩在無定河的上空:
十五的月亮呀
是天空的燈籠呀
十五歲的蔚琳花呀
是四鄰的燈籠呀
金色的太陽呀
是天空的燈籠呀
十八歲的蔚琳花呀
是眾人的燈籠呀
這是鄂爾多斯蒙古女人們最愛唱的一首古歌《蔚琳花》,這會讓這些女人們想起光芒四射的少女時光,身上就會激蕩起青春活力。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烏云斯慶一面唱一面想,河對面的玉珍姐姐,聽到我這個蒙古妹妹的歌聲了嗎?(待續(xù))
(責任編輯 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