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觀視域下的《三體》虛擬社區(qū)傳播

顧 晗

（西北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一、“傳播的儀式觀”與科幻文學《三體》

對于“儀式”一次概念的界定，各家理解紛紛不一。格爾茨認為，人類依賴并通過儀式，使現(xiàn)實和想象的世界借助一組象征形式從而融合成為同一個世界，也正是它們構成了一個民族的精神意識。而在涂爾干看來，儀式更偏向于社會生活的實踐過程和結構。坦姆比亞則認為儀式是一種文化地建構起來的象征交流的系統(tǒng)，儀式是由一系列模式化和系列化的言語和行為組成，而這種象征交流系統(tǒng)本身就是傳播，具有立體、凝聚和重復的特征。

杜威認為社會存在于傳遞和傳播中，詹姆斯·凱瑞受其啟發(fā)，在《傳播》雜志上發(fā)表的《傳播的文化研究取向》一文中，以區(qū)分在以往的傳播學研究中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傳遞觀”，第一次提出了“傳播的儀式觀”。儀式觀視域下的傳播與“‘分享’、‘參與’、‘聯(lián)合’、‘團體’及‘擁有共同信仰’這一類詞有關”，“反映了‘共性’、‘共有’、‘共享’與‘溝通’（即傳播）在古代有著同一性和共同的詞根?！敝感畔ⅰ霸跁r間上對一個社會的維系”。凱瑞首倡“傳播的儀式觀”，他反感和抵制占主導地位的傳播的傳遞觀的功利性，認為傳遞觀并非傳播的本質，造成傳播學研究的停滯。凱瑞的“傳播的儀式觀”，既包含大眾傳播，也包含人際傳播；既指涉宗教儀式，也指涉生活儀式，同樣是文化人類學意義上的儀式概念。

美國傳播學者羅森布爾在其著作《儀式傳播》中認為，儀式傳播包括“作為傳播現(xiàn)象的儀式”和“作為儀式現(xiàn)象的傳播”。前者指具有傳播特性的儀式活動，包括社會生活中的正式儀式和日常生活中的非正式儀式；后者指大眾傳播活動的儀式化。儀式傳播普遍存在，容納人類認為重要的、規(guī)范的所有象征行為。細讀《儀式傳播》，大致可歸納出羅森布爾關于“儀式傳播”的內涵：宗教的、世俗的儀式或禮儀活動都具有象征意義，因而具有傳播特性，甚至是一種強有效的傳播機制；傳播活動也可以儀式化，如大眾媒介報道的媒介事件等。在借鑒詹姆斯·凱瑞“儀式傳播觀”的基礎上，筆者認為自媒體的“儀式傳播”總體上包括儀式本身的傳播和儀式化傳播兩類行為。就前者從信息“傳遞”的角度看，自媒體平臺上的儀式也是一種典型的傳播活動；就后者而言，也就是從信息“共享”并具備儀式特性的角度看，在人類傳播活動中無論在哪一個層面都存在著大量的儀式化傳播現(xiàn)象，自媒體自然也不例外。

《三體》是中國當代科幻作家劉慈欣創(chuàng)作的一部科幻小說，小說講述了人類和人類生存的地球在黑暗冰冷的宇宙中生存的命運。《三體》三部曲（又名“地球往事”三部曲）系列由《三體》《黑暗森林》《死神永生》三部小說組成，系列作品宏偉大氣、想象絢麗，被譽為迄今為止中國當代最杰出的科幻小說，是中國科幻文學的里程碑之作。2014年第一部小說的英文版在美國上市，反響同樣熱烈，2015年2月21日獲星云獎提名，2015年4月16日獲雨果獎提名。雨果獎被稱為科幻屆的諾貝爾獎，《三體》于8月23日獲得該獎最佳長篇故事獎，是首部獲得該獎的亞洲文學。《三體》系列在連載期間，讀者就自發(fā)在網(wǎng)絡上生成粉絲群體，并對原著內容展開討論和預測，在系列完結后，也有其他作家對原著進行補充寫作，完善其中的故事，而《三體》同名電影預計在2016年上映。

小說中的設定奇詭非常，其中包括意圖借助外星文明之手改造地球文明的“世界三體組織ETO”和“科學邊界”等人類組織，人類為對抗外星文明入侵而實行的“面壁計劃”，以及探索文明與文明之間生存關系的“宇宙社會學”，這些設定在基礎科學的前提下，表現(xiàn)出科學的內涵和美感，兼具人文思考與關懷，“給時光以生命，給歲月以文明”，表達了對人類社會、歷史、文明和道德的反思。

二、科幻文學《三體》虛擬社區(qū)傳播的一種儀式觀解讀

區(qū)別于傳統(tǒng)大眾傳播時代和Web1.0時代，在Web2.0時代，由于社交網(wǎng)絡的普及，人類在表達信仰和踐行儀式等行為上，無論是傳播意愿或是傳播權力都發(fā)生了質的飛躍——從傳統(tǒng)的客體地位，到符號意義的解釋者和建構者，再到二者的融合，互聯(lián)網(wǎng)社區(qū)內儀式傳播的內容和功能愈顯明晰。儀式傳播是一種富有社會內涵的行為方式，它是以參與傳播的傳受兩方的現(xiàn)實性與社會性為基礎建立的。一種儀式如果離開它特有的文化環(huán)境，往往就會完全失去它特定的歷史內涵而變得空洞；同樣道理，若不顧儀式傳播參與者的本質特性而大肆討論，該研究也必然空洞而沒有實際意義。

（一）《三體》相關的虛擬社區(qū)介紹

國內以《三體》為主題的網(wǎng)絡社區(qū)主要包括果殼、豆瓣、知乎、微博和百度貼吧。果殼網(wǎng)作為中國最大的科普社區(qū)，傾向于對原著的科學技術的科普創(chuàng)作。在豆瓣社區(qū)中，與科幻文學《三體》相關的小組包括《三體》三部曲內容的討論組、預計2016年上映的《三體》改變的同名電影的討論組以及借用三體書中ETO組織命名的討論組。而以生產高質量UGC內容著稱的知乎社區(qū)中，用戶創(chuàng)建了“三體（系列小說）”、“三體II：黑暗森林”和“三體III：死神永生”等話題，其中1000贊同以上的高質量回答高達20多個。三體貼吧內共有約11萬6千用戶和320萬帖子，在科幻文學目錄中排名第一，精品內容包括貼吧活動、小說研究、三體周邊、科普科學、科幻小說和同人作品等板塊。微博中搜索以“三體”為標簽搜索用戶共約1242人，其中個人認證用戶31人，有的用戶甚至以原著中人物的名字命名，一言一行都盡力貼合人物的性格，在虛擬與現(xiàn)實的交錯中進行著一幕幕“理想化表演”；而以“三體”、“三體電影”為標簽的話題分別達到8288萬和9330萬的閱讀量。微博和貼吧作為自媒體社區(qū)平臺，操作便捷，準入門檻低，平臺用戶的規(guī)模巨大、活動頻繁，正是本文的研究論域所在。

（二）社區(qū)內自媒體傳播的文化共享

從儀式觀的角度來觀照大眾傳播的實踐活動和過程，大眾傳播是一個符號和意義交織而成的社會傳播過程，這個過程是一個創(chuàng)造的過程，是一個理解的過程，符號和意義在這個過程中現(xiàn)實得以生產、維系、修正和轉變，這個過程因此而成為一種文化儀式，在儀式中能夠共享文化的意義。如果將虛擬社區(qū)內的傳播視為一種儀式，那么傳播的參與者也正是社區(qū)文化的建設者。

在百度貼吧中，貼吧內的活躍用戶有著強烈的參與意識，他們不僅僅是內容的創(chuàng)造者，同時也是貼吧制度的制定者以及社區(qū)氛圍的塑造者?；钴S用戶一方面討論話題——包括與《三體》相關的文學、物理學、天文學、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等話題；創(chuàng)造內容——包括科普文章、科幻文學、同人文學等內容；另一方面通過任務、稱謂和經驗等獎勵形式，以及禁言、封號等懲罰措施，來規(guī)范貼吧內的用戶的傳播行為。這種通過構建主流文化從而形成內化的規(guī)范制度，體現(xiàn)了文化共享的一個側面。

《三體》這一部以想象力著稱的科幻文學，本身就創(chuàng)造出著許多儀式性極強的名言警句。黑話和隱語是該虛擬社區(qū)的一大特色，社區(qū)內成員出于交流的需要，創(chuàng)造出一系列出自原著又深化原著的遁辭隱義、譎譬指事的隱語。原著中諸多人名、概念、理論、經典名言被貼吧和微博再創(chuàng)作，形成了三體社區(qū)獨特的黑話和隱語文化。如書中名言“消滅人類暴政，世界屬于三體”被吧友用來表達對管理人員的不滿；而“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這一名言被用以善意地阻止用戶的不規(guī)范傳播行為；原著中“燒死他，用文火”這句名言，本身具有網(wǎng)絡語言叛逆幽默的特點，在《三體》社區(qū)中表示群情激奮；而主人公汪淼的名字由于偏旁部首中的“水”多，被貼吧吧友用來暗示此貼為“水貼”，即出于惡意或質量低下的貼子。通過對這一類隱語的編碼與解碼，意義在參與者之間流通，使得社區(qū)文化得以共享。

（三）社區(qū)內自媒體傳播的身份認同

在農業(yè)社會中，人類通過宗教等儀式活動來維系自己關于自身和世界的關系，凱瑞認為，“在那種場合下，雖然人們沒有學到什么新的東西，但是特定的世界觀得到了描述和強化”，凱瑞更是旨在將這種強化延伸到工業(yè)時代大眾傳播的領域。而在Web2.0的復雜網(wǎng)絡情境下，人們更多的是通過共同的興趣愛好和價值取向形成社群，并開展群體內的傳播。人們喜歡那些與自己的喜好、偏好相似的人群，并更愿意與他們在一起交流互動，形成連接。在《三體》社區(qū)內的這種連接，顯著地表現(xiàn)為求真的科學價值、求善的人文意識和樂觀的自嘲精神。

重新審視劉慈欣的原著，由于其科幻文學體裁的特殊性，要求讀者有著自然科學背景知識的積淀，而著眼于解讀原著中各類科技理念的深度讀者在這方面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在《三體》的虛擬社區(qū)內，讀者在理解原著的基礎上，對原著中相關的各學科問題進行更深入的討論，除禁止反智民粹的內容外，還鼓勵科普文章和科幻文學的創(chuàng)作。《三體》社區(qū)的獨特之處還在于鼓勵社區(qū)成員指出原著中的邏輯、歷史和科學等領域的漏洞，此類內容會受到成員的廣泛傳播。在社區(qū)內，暴力崇拜、拜金、享樂主義、種族歧視、宗教歧視、反人類、反道德、反智和色情等價值取向的內容被嚴格禁止，除制度內的刪帖或禁言外，傳播者同時受到同儕間的孤立。而社區(qū)內的同人文學創(chuàng)作、其他有關原著主角的英雄屬性的討論雖然質量不一，但精華的文章往往會深入討論其中的社會道德倫理，并影射當下存在的社會問題。

原著作者劉慈欣的工作是山西娘子關電廠的計算機工程師，但在三體社區(qū)內，成員間將其稱為“電工”，并將作品統(tǒng)稱為“電工文學”，這種方式的表達并不意圖貶低《三體》系列的文學藝術價值，而是以一種“自己人”式的口吻進行自嘲式表達。社區(qū)成員認同作者及其作品，也是對自身粉絲身份的認同，這種樂觀的自嘲，加之如前文所述的尋找作品漏洞，更加深了成員的群體參與感和歸屬感。

三、結語與展望

在Web2.0時代，虛擬世界的互動具有平等自由的內在品質，現(xiàn)實生活中不平等的屬性隱藏在以信息和知識作為交流本質的網(wǎng)絡世界背后儀式體現(xiàn)了大眾的需求。而儀式傳播的參與，這種出離于既有現(xiàn)實關系而得以自由馳騁的參與行為，帶給用戶前所未有的參與體驗。一個優(yōu)秀而健康的社區(qū)同時看重儀式傳播的兩面，一方面激發(fā)自由，另一方面形成秩序、實現(xiàn)調控。社區(qū)內傳播的參與者同時也是社區(qū)文化的建設者，這種“主人”意識為源，加之融入信仰的真與善的價值觀念，社區(qū)文化自然鮮活而優(yōu)秀?！度w》社區(qū)內基于原著的社區(qū)文化，在一個上述維度可作為典范。

同樣，作為網(wǎng)絡空間的虛擬社區(qū)，其文化并非孤立，亦成為一個面對現(xiàn)實多維度的原點，線上的諸多互動可以映射現(xiàn)實，虛擬的歸屬關系亦可以開拓現(xiàn)實的連接，而作為最忠實讀者群的虛擬社區(qū)成員，亦在現(xiàn)實中發(fā)揮著作用，近期《三體》系列線下活動和讀者沙龍的活躍表現(xiàn)尤為明顯。網(wǎng)絡社區(qū)作用于現(xiàn)實社會的輻射和浸潤作用，對《三體》影響力的擴展愈顯突出。此類問題可作為下一步研究的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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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劉建明.“傳播的儀式觀”與“儀式傳播”概念再辨析：與樊水科商榷［J］.國際新聞界，2013（4）.

［6］ 肖洪波，馬小藝.儀式傳播視域下的NBA賽事電視傳播［J］.新聞大學，2015（2）.

［7］ 喻國明.傳媒的“語法革命”：解讀Web2.0時代傳媒運營新規(guī)則［M］.南方日報出版社，2007.

［8］ 劉慈欣.三體［M］.重慶出版社，2008.

［9］ 劉慈欣.黑暗森林［M］.重慶出版社，2008.

［10］ 劉慈欣.死神永生［M］.重慶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