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與茶

何 松

張岱(1597-1679)號陶庵，明末文學(xué)家，浙江山陰(今浙江紹興市)人。明末清初，天柱既倒，四維已裂，一些不事貳臣的藝術(shù)家失去了廟堂的庇護和政治上的訴求，退隱山野、江湖，真正地回到了內(nèi)心，回到了自身，藝術(shù)史上也因此出現(xiàn)了一些真正的大師級人物。在文字上張岱算得上是一位小品文的大家。明清的“性靈派”散文，張岱是最真的一個，這個人的散文有真性情、真靈性在。

張岱的文字至情至性，和“道統(tǒng)”無關(guān)，在明季的遺民中，這個人對王朝鼎革、黨爭變故這些宏大的歷史敘事不感興趣，但就是這個沒心沒肺的人，卻對天地萬物懷有一種大悲憫。這個人愛深深庭院、繁花少年、華麗衣裳、歌舞梨園、駿馬華燈、古董花鳥，兼以“茶淫桔虐，書蠹詩魔”。其中“茶淫桔虐”即是“愛喝茶愛品水果”的意思。

張岱有名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倍炔杩伤愕蒙鲜沁@個人最大的癖好。在他的散文中，關(guān)于茶的有《閔老子茶》、《蘭雪茶》、《禮泉》、《斗茶檄》等，可看出，這個人對茶真的是一片癡情。

《閔老子茶》是張岱寫茶最有趣的一篇。他聽說一個叫閔汶水的人愛茶，便專程從紹興跑到南京去拜訪，且吃不到閔汶水的茶絕不離去。等了一晚，好不容易才喝到了茶，不想這位叫閔汶水的老頭在給他喝茶的過程中，還和他暗自較勁。張岱問閔汶水：這茶是什么地方出的？閔汶水說：是閬苑茶。張岱細品后說：您老不要騙我了，這是閬苑茶制法，而茶卻不是閬苑茶。閔汶水又問：那客人知道是什么地方產(chǎn)的茶？張岱再次品嘗后說：怎么與羅岕茶很相似呢？閔汶水咂舌說：奇妙，太奇妙了。

茶是被張岱猜中了，在泡茶的水上則被閔汶水上了一課。張岱問：泡茶的是什么水？閔汶水說是惠泉水。張岱說：您老別騙我了，惠泉水走了千里之遠，經(jīng)受顛簸而光影不動，這怎么可能呢？閔汶水說：我不再隱瞞你了，汲取惠泉水，必定要淘干井，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新泉水才會出來，立即汲取泉水，在甕底放有光亮的山石，這樣運來的水，泡出的茶喝起來才感覺到有光亮，即使尋?；萑陨赃d一籌。喝茶遇到了知音，閔汶水很高興，又泡了一壺茶給張岱品嘗。張岱說：這茶香氣撲烈，茶味很渾厚，是春茶，而前面煮的茶是秋天采摘的。閔汶水大笑說：我年高70，擅于品茶，卻不能與你相比啊。于是兩人結(jié)下茶人的君子之交。

這篇小品文除了看到張岱和閔汶水有趣的斗茶外，還透露一些值得我們注意的信息—明清時代的人，是講究生活情趣的。閔汶水這個人，喝茶有一間專門的茶室，有精美絕倫的茶具十多套，已相當(dāng)于今天一家規(guī)模不錯的茶室，而這個人，泡茶所用的水，要到幾百公里外的無錫，去拉被稱為天下第二泉的惠泉之水，從無錫到南京，舟楫勞頓，可比不得今天的空運。而張岱這個人更是為了會一個茶人從紹興跑到南京。

張岱這個明季的遺民，一口氣活了93歲。因為不事清朝，以致晚年十分凄涼，再也喝不到好茶了，就只能在店鋪賣新茶時，站在一旁聞香，以解茶癮。這是讓人心酸的。

張岱是茶文化史上一個常被提及的人物，作為明清散文大家，他留下了《陶庵夢憶》、《西湖夢尋》兩部關(guān)于大夢的書，是人生如夢的意思。

在張岱逝去百年后，有《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出，仿佛張岱投胎轉(zhuǎn)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