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廖玉群(壯族)

張老爹正躺在懶人椅上瞇著眼養(yǎng)神，村主任王一民進(jìn)來了，問道：“吃晚飯了沒？”

張老爹“嗯”一聲，表示吃過了。王一民這是“三顧茅廬”了，他來的用意不用說張老爹心里也明白。

村里在創(chuàng)建“美麗鄉(xiāng)村”，王一民這幾天都在圍著村子轉(zhuǎn)。

第一次圍著張家新房隔壁的老房子轉(zhuǎn)了一圈之后，王一民轉(zhuǎn)進(jìn)屋子里來，問：“隔壁的老房有些年頭了吧？”

張老爹開始還不明白王一民的用意，隨口回答道：“老嘍，三兒子穿開襠褲那時候建的?！?/p>

王一民用手摳了摳墻皮，說：“這老房子也該退休了。你們家三層的大新房，一家子都住不滿?！?/p>

張老爹笑道：“嘿嘿，咱農(nóng)民不講退休?！?/p>

王一民把摳出來的墻皮塞回墻縫里，說：“如今煮飯都用液化氣，氣沒了隨時接電，柴火不用燒了，耕地也用機(jī)器代替牛了。這老屋，梁子都歪了，留著是個危險呢。眼下，咱村里在創(chuàng)建美麗鄉(xiāng)村……”

張老爹聽明白了，王一民繞來彎去說了一大通，原來是要張家扒掉老房子！

張老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要扒掉老房子？沒門！”

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一個個都在老房子里出生，在這里蹦跶著長大。如今兒女全在外頭工作，可憐老伴沒享受一天福，撒手去后山了。老伴就是在這老房子里度過最后一段歲月的。

兒子建新房那時，提出過扒老房子的主意，被張老爹一通呵斥：“老房子留著放鋤把，放柴草，哪天我死了也要死在那里哩！”這老房子里有張老爹的過往。張老爹自小沒爹沒娘，吃百家飯長大的，剛成家時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起房子那些年，幾個兒女，張張都是要吃飯的嘴。張老爹白天干活，晚上捕夜魚，熬得一只眼睛都模糊了。醫(yī)生說是勞累過度導(dǎo)致視網(wǎng)膜破裂。那只眼睛，最后也沒錢治，只能聽任它瞎了。

想到這些，張老爹覺得老房子是連著自己的血肉筋脈的，誰也別想動它！

王一民第二次來，被張老爹轟走了。這年頭，大家腰包鼓了，大家也都牛氣了。他的老房，他說扒才能扒。

王一民這次來，沒提扒房子的事，只聊一些不痛不癢的話，聊了聊兒子的事，就回去了。

張老爹搞不清王一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心一橫——不扒。

當(dāng)天，在縣城里工作的三兒子張大為卻回來了。

那晚上恰恰下了暴雨，弄得張老爹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一早，張老爹一起來就到老房子那里去察看。這一看把他嚇得不輕，好好的四面墻，只剩下三面半了。老房子歪立在新房子的旁邊，像頭僅剩一口氣的病牛。

張大為在倒塌的房泥土里發(fā)現(xiàn)一頭豬，扒出來一看，豬已經(jīng)斷氣了。

這時，王一民剛巧過來察看老房子的情況，開口便說：“咦，這是怎么回事，這是誰家的豬？”察看了現(xiàn)場后，王一民說：“估計是這頭豬半夜跑出豬圈，暴雨中跑來老房子避雨，卻被年久失修的房墻倒塌壓死?！?/p>

張老爹以為兒子會站在自己一邊說話，沒想到兒子開口就說了句嚇人的話：“爸，這老房子留著不光沒得用處，只怕還會招來禍害哩?，F(xiàn)在只是砸死了豬，要是有一天砸著了人，咱得吃不了兜著走?！?/p>

“扒吧?！睆埨系f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邊，王一民笑了：“大為，為了說服你老爹，你這么忙也抽空趕回來，謝謝你對我們工作的支持呀！”張大為呵呵笑道：“支持‘美麗鄉(xiāng)村工作那是應(yīng)該的，現(xiàn)在老房子的問題總算解決了，咱們?nèi)フ邑i的主人吧！”

王一民也跟著呵呵笑了。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