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中國人過年，其實就是過團圓。游子歸家，老少同堂，除夕燈下、鞭炮聲中，一家人包餃子、嘮家常、看春晚，其樂融融。那一份濃濃親情，就是最中國的年味。

過年了，父母們最盼望的，就是在外的孩子回家團聚。1999年春晚，《常回家看看》這首歌一夜間紅遍大江南北，或許不是因為這歌有多好聽，而是“回家”的情愫著實打動了所有人，讓人們的內心產生強烈共鳴。然而，隨著城市化的加劇和人口的自由流動，大批年輕人遠離故鄉(xiāng)。交通成本高，假期時間有限，逢年過節(jié)回一趟家并不容易。另外，隨著獨生子女一代漸漸成家立業(yè)，社會產生大量“單獨家庭”和“雙獨家庭”，原本以團圓為主的傳統(tǒng)親情不可避免地摻入了競爭性因素，一到過年，很多夫妻間就免不了在回婆家與回娘家之間左右為難。面對這個國人最重視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不少夫妻因為在回誰家的問題上無法達成共識而產生煩惱，甚至有個性獨立、不擅妥協(xié)的年輕小夫妻因此鬧到離婚的地步。

有網(wǎng)站曾發(fā)起“你和愛人是否因春節(jié)去誰家而吵架”的投票，在“沒有”、“雖沒到吵架的地步，卻也因此鬧過別扭”、“吵過”三個選項中，后兩項的投票率占到56.59%?？梢?，過半夫妻曾為春節(jié)去誰家有過分歧。

過年，沒結婚時是一家人的事，結了婚就成了三家人的事。一方父母享受團圓就注定著另一方要“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嗎？如今，2015年的春節(jié)即將來臨，回哪個家的問題，你們談攏了嗎？

很長一段時間里，王蓓對于過年是沒有期待的，甚至，隱隱的有些害怕年關的到來。

當年，她與程永利的新婚“第一役”就是從過年開始的。那天，王蓓聽到程永利給在火車站工作的同學打電話，托人家?guī)兔α魞蓮埓竽耆畠夯乩霞业钠薄ＫB忙問：“你給誰買票呢？”“咱倆啊，過年咱得回家啊！”

王蓓急了：“誰說過年要回你家了，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程永利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這事還用商量？”

“那我爸媽怎么辦？他們還等著我?guī)慊丶疫^年呢?！?/p>

程永利笑了，半開玩笑地說：“俗話都說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嫁給我，就是我家的人了，當然跟我回家過年?！?/p>

王蓓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只是因為程永利的大男子主義，還因為她能想到父母有多失望。記得當初她跟程永利談戀愛時，父母曾盤算過，“永利雖然是農村孩子，但家里孩子多，這點挺好。咱家就蓓蓓一個女孩兒，還真得找個能當兒子的女婿。以后永利有姐姐和弟弟分擔，他的家庭負擔不會那么重，逢年過節(jié)他們小兩口也可以回咱們家了?！?/p>

爸媽的話猶在耳畔。以至于王蓓想當然地覺得，過年時她和程永利理應回她家的。前幾天母親打電話問她過年怎么打算時，她還笑著說：“您就準備好吃的吧?！?/p>

她不想讓爸媽失望，于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說程永利陪她回娘家過年：你不回家，還有你姐姐一家和你弟弟陪你爸媽，但我不回家，我爸媽就真沒人陪了；回你家，路上要四個小時，回我家只需要不到一個小時；你家那么一大家子人，住宿不方便，我家房子大很多屋子都空著，去你家肯定沒有去我家舒服……最后還亮出了撒手锏——實在不行，咱倆各自回家，還像談戀愛時一樣。

王蓓越說越急，程永利倒很會以靜制動：親愛的，咱倆結婚第一年，我如果沒帶你這個新媳婦回家過年，你讓我在一大家子面前哪還有什么顏面啊。

看著程永利為難的表情，王蓓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但王蓓沒想到的是，那只是程永利的“緩兵之計”。接下來的幾年里，她已經不再是“新媳婦”了，但程永利總會找到花樣翻新的理由。比如：三姨從湖南來過年，一定要看看你；比如：爸這段時間身體不好，前些天工作忙一直沒能回家去看看他，正好趁春節(jié)回去探望一下；再比如：媽今年六十大壽，咱得回去張羅初六好好慶祝一下……

就這樣，在不情不愿卻反復告誡自己要識大體的心理矛盾之間，幾年過去了。后來小夫妻倆買了車，大年三十開車回婆家，初四再開車去娘家，倒也其樂融融。

真正的矛盾，爆發(fā)在程永利的弟弟結婚后的那一年。當王蓓和程永利提著大包小包趕回婆家，她才知道，小叔子這一年不回來過年了，兩天前他就請假陪新媳婦坐飛機去了千里之外的丈母娘家。那一刻，王蓓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突然感覺自己被程永利耍弄了。

她把程永利拉到陽臺上，壓低聲音問：“你姐夫跟著你姐姐回你家過年，你弟弟現(xiàn)在結婚了陪媳婦回娘家過年，看來你家的傳統(tǒng)就是老公跟著媳婦回家過年，為什么我就必須跟你來你家過年？”程永利輕描淡寫地回答：“這很正常啊，你是大兒媳，不一樣的?！?/p>

那一刻，王蓓真想伸出手去扇程永利一耳光，給他蠻不講理的封建思想一點顏色看看。她喘著粗氣，手不住地顫抖著，但最終只是伸手推開了他?；氐脚P室里，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如果婆婆不是在那時湊巧推門進來找東西，她也許哭一會兒就又識大體地去廚房忙東忙西了?？善牌乓煌崎T，見她梨花帶雨的，大吃一驚地嚷了起來：“呀，這是怎么了？”

王蓓趕緊擦淚，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連說：“沒事，沒事?！?/p>

婆婆扯開嗓子喊程永利：“永利，快過來，你是不是欺負你媳婦了，她怎么哭成這樣！”

這一喊，不僅程永利過來了，公公和姐姐一家也全都關切地圍攏過來。被大家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王蓓很不好意思。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著，而婆婆的一句勸徹底戳中了王蓓的痛處：“快別哭了，大過年的，多不吉利啊！”

一瞬間，積攢了幾年的委屈，全涌了出來。王蓓覺得，她為了婆家的團圓，年年讓自己的父母冷冷清清地過年，可是委曲求全換來的竟然是責備。那一刻，在這一大家子的注視之下，她既窘迫又心涼。她忍住了淚，耐心地等大家散去，然后趁他們不備，拿起自己的包和車鑰匙，關掉手機，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那是王蓓第一次獨自開車上高速公路，大年三十的傍晚，高速路上的車已經不多，凄涼之感瞬間擊中了王蓓。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不得不一次次把車停到路邊。

夜里11點多，終于回到了三百公里外的娘家。爸媽正在包餃子，看女兒眼睛紅腫著，風塵仆仆的樣子，心里已經猜到了幾分。“在婆家受委屈了？”媽媽發(fā)問的同時，淚光已經在眼圈里閃了。王蓓忍不住又哭起來。不是因為委屈，而是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如此不孝，此時正是鞭炮聲四起，所有人都在倒計時盼著跨年的時候，她卻讓年邁的父母如此憂慮和心疼。

那一年的風波，最終以大年初一程永利在姐姐和姐夫的陪同下到王蓓家賠罪而畫上了句號。那天王蓓的眼淚，讓程永利終于認真地審視自己——他為何如此抗拒陪王蓓回家過年？大概根本上是源于自卑吧。當初第一次去王蓓家，她家的富麗堂皇就讓他眼花繚亂，甚至感到不安。程永利是個鳳凰男，骨子里爭強好勝，一直想找個自己能駕馭的女孩，結果陰錯陽差地愛上了王蓓這個富家女。王蓓平時生活樸實，這倒讓程永利常常忽略了家庭條件的差異，可每一次到王蓓的家里，心理的落差一下就會冒出來。以至于，漸漸地，他開始對去王蓓家有所抗拒，至于過年，就更不可商量了，他似乎在以此彰顯自己的父母在過年這場親情爭奪戰(zhàn)中的獲勝地位。而這一次去王家賠禮道歉，面對岳父母的寬容和慈愛，程永利瞬間清醒了——面對高知岳父母和這個富足的家庭，他總是望而生畏，但實際上，并不是那些因素高高在上，而是他自己的古怪心理在作祟。

那天，程永利滿懷歉意地說：“老婆，是我不好，我沒有考慮你和岳父岳母的感受?！蓖踺砼み^頭不理他，心里卻也翻江倒海：自己總是盼著陪父母過年，但實際上又真正為父母做了什么呢？這么多年，與父母家相距不遠，自己卻從未在年前給父母買過年貨，每年初四回娘家拜年，似乎也就是給父母一個交代，也給自己一個交代。這一次，大年三十那晚父母擔憂的神情讓她明白了，真正的孝順，是應該讓父母放心、開心。

從那年之后，王蓓和程永利形成了一種默契，前一年過年如果回婆家，那么后一年就回娘家，五一、十一等假期，也盡量抽時間陪雙方父母，或帶著父母去旅行。抽不開身回家，就常常給父母打個電話。因為他們懂得了，孝順并不是過年時的陪伴，而是細水長流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