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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禮上遇到的人

      2015-03-12 01:00何葆國
      福建文學(xué) 2015年1期

      何葆國

      1

      三輪車嘎吱嘎吱地叫著,這癟氣的橡皮輪下的巷道越拉越長,像老電影的膠片一樣拉出一段幽暗陰晦的慢鏡頭。我的目光從路面上抬起來,巷子兩邊的老房子高低起伏,青墻紅瓦,墻頭有若干叢野草搖擺著,散發(fā)出一股久遠(yuǎn)的隱秘的氣息,間或一兩幢墻面新貼了瓷磚的,反而像貼了一塊狗皮膏藥一樣顯眼和惡俗。

      三輪車嘎地停住,前面巷道里突然涌出一陣響器的聲音,像潰堤的水一樣稀里嘩啦地漫過來。

      到了,就在前面,不好掉頭。三輪車夫說。

      我下了車,給了車夫五塊錢,這是事先說好的價格,車夫似乎還很有教養(yǎng)地說了一聲謝謝。我什么也沒說,就迎著響器的聲音往小巷深處走去。

      那鑼鼓、嗩吶、鐃鈸混響的聲音猛烈、急促,暴風(fēng)驟雨似的奏出一個高潮,便緩緩地回落,化作春雨滴滴答答的綿綿不盡。在這些響器的聲音里,我聽不到任何的悲傷,我的心卻是迅速地滑落到悲傷的泥潭里,越陷越深,那些往日的舊時光像一個個氣泡從心底里冒出來。

      前面就是響器班,還有一些看不出身份的人,他們有的坐在長凳上,有的坐在塑料椅上,更多的人走動著,在人群中一邊穿行一邊大聲說著什么,那是小巷里較為空曠的一塊空地,但是辦喪事的人們和物件把巷道擠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現(xiàn),至少我感覺幾道投射過來的目光都是冷漠的。我看到墻上貼著一張白紙,拙劣的毛筆字寫著“曲府治喪”,下面還有幾行小字看不清,墻角靠著三把花圈,軟塌塌地直往下墜。響器淅淅瀝瀝打住了,突然一個尖銳的哭聲拉長著往高音飆去,兩個穿著戲服的女子踮著碎步,從兩側(cè)亮相而出,抖著水袖向面前架在兩張板凳上的鐵棺材撲去,單膝跪地,一邊撫著鐵棺材做捶打狀,一邊咿咿呀呀地唱著哭調(diào)。我知道這就是哭喪,那兩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呼天搶地,聲淚俱下,我一點(diǎn)也聽不懂她們所唱的詞,她們的哭喪帶有很明顯的表演成分,說到底,這是給人看的,而且要賺人的錢,不過她們還是敬業(yè)的,哭得臉都變形了,淚水把臉上的脂粉沖刷得五彩斑斕亂七八糟。我看到那鐵棺材前有一張八仙桌,桌上立著一個帶黑布的相框,相框里的彩照正是我久違二十多年的曲洪康,但他分明又不是過去的那個曲洪康,此時,在哭喪女子的哭腔里,我耳邊響起二十幾年前曲洪康咆哮般的哭號,那個人心惶惶的時節(jié),我們站在文科樓的屋頂上,夜幕像一張網(wǎng)籠罩著我們,他沖著蒼穹發(fā)出那聲長號之后,整個校區(qū)、整座城市乃至整個世界,越發(fā)安靜地沉寂下來了,只是我們各自的心里仍舊兵荒馬亂,不可收拾。

      那兩個哭喪的女子余音裊裊地結(jié)束了,從袖口里抽出毛巾,小心翼翼地擦著臉。終于有個中年人走到我面前,細(xì)眼睛、厚嘴唇,從神形上看,和曲洪康有幾點(diǎn)相似,他用本地話問我,我聽不懂但猜得出意思,我說,我是洪康的大學(xué)同學(xué),來送送他。他哦了一聲,立即伸出雙手握住我的一只手,用普通話說,你從福州來吧?辛苦了,我是洪康他堂兄,叫江康,來,這邊坐,歇會兒。

      江康把我拉到一張方桌前的板凳上坐下,桌上攤著記賬的本子,看得出他是主事的人,我屁股在板凳上沾一下又抬起來,就拉開手提包掏出一只信封,放到桌上說,這是我的奠金,略表一點(diǎn)心意。江康坐了下來,也不多言語,當(dāng)他抽出信封里的一疊紅色百元鈔票時,似乎怔了一下,接著便很專注很熟練地點(diǎn)起鈔票。我看著他的兩根手指快速地點(diǎn)著鈔票,看了一會,把眼光轉(zhuǎn)向左側(cè)的角落,那里壘了土灶,有人用大勺子從大鍋里一下一下地舀出湯湯水水,高聲地招呼著什么,幾個人圍攏了過去。

      江康點(diǎn)數(shù)完畢,一共89張,他的手指像是僵在了空中。我隱約聽說馬鋪習(xí)俗,奠金不論多少,所送的鈔票張數(shù)一定要奇數(shù)。這8900元的奠金數(shù)額令江康很意外,也很感動似的,他連忙站起身,又握住我的手,說你真是太、太……洪康有你這樣的同學(xué),也真是難得,哎呀,你真是太、太……他邊說邊把我的手攥得緊緊的。

      我抽出手來,用手勢示意他不要客氣,然后向他詢問洪康這些年來的基本概況,江康籠統(tǒng)而簡要地解答了幾句。有人端著大碗,一邊呼呼呼地吃著面,一邊走過來請我們。江康說,我給你弄一碗鹵面。我說,等會,我想先看一看曲康,順便再看一下她母親。江康望了一眼那鐵棺材,說還在屋里呢,擇時是兩點(diǎn)半出殯,到時殯儀館的車會來。他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接著點(diǎn)點(diǎn)頭,帶著我往老厝里走去。

      這是一座兩進(jìn)兩廂房的老厝,兩進(jìn)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天井,江康走到天井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十分復(fù)雜,我跟著他走上后進(jìn)的石階,那后進(jìn)的中心應(yīng)該是個主廳或主房,此時門板已經(jīng)拆開了,對外敞開著一切,那里面有一張簡易的木板床,床上躺著一個人——很難說是個成年人,幾乎就是個少年兒童,穿著超大的褲子和西服,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偶人,他的臉上蒙著一塊白布。這就是曲洪康?我心里哆嗦了一下。

      曲江康走到了床前,揭開曲洪康臉上的白布,我的眼睛只是一瞥,不敢直視,立即轉(zhuǎn)移開了。那臉幾乎就是一個骷髏。我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曲江康放下白布說,這肝癌晚期,把他折磨得不成個人樣了。

      我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遺體就是曲洪康,我恍然覺得這像是一個夢,是的,一個噩夢。我先于江康退了出來,站在天井里,抬起頭往天空看了看,我感覺有一顆淚懸掛在眼眶邊要落下來了,我低下頭,眼淚應(yīng)聲落下,在我心里濺起一個巨大的響聲。

      江康也走了出來,指著廂房說,他母親在這,生病好多年,這大半年都起不了床。

      還沒走進(jìn)洪康母親的屋子里,就有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屋子里光線不大好,我看到床上模糊一團(tuán),和剛剛看到的曲洪康差不多,也像是一個骨瘦如柴的偶人,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鼻孔微微在出氣,喉嚨里響著想要咳痰卻咳不出的濁音。江康走近到她的床前,稍微低著頭,用本地話大聲地說著什么,大意應(yīng)該是有個洪康的同學(xué)來看你了。她全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我看到她兩只眼睛糊滿黃色分泌液,壓根無法睜開。

      江康扭頭對我說,她就這樣了。

      我沒說什么,從手提包里掏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另一只信封,遞給江康說,我的一點(diǎn)心意,給老人家補(bǔ)貼一點(diǎn)家用。

      江康伸出手來,又立即僵住了,兩只手在胸前搓了幾下,說這個這個,你太多禮了……你不知道,洪康原來是有個親妹妹的,就在洪康畢業(yè)那年,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洪康他母親這幾年生病,洪康也是照料不了的,都是我們幾個堂兄妹在幫他照料,你看現(xiàn)在洪康也過世了,她一個孤老婆子,我只能替他擔(dān)起養(yǎng)老送終這個擔(dān)子。

      我說,你辛苦了,說著把信封遞到了他的手里。

      江康接過了信封,連聲地說,多謝多謝,你真是太、太有情義了。

      我不知道說什么,微微咧了一下嘴。

      江康說,來,到外面我弄碗鹵面給你吃,中午將就一點(diǎn)。

      我便隨他往外走。江康說,你是怎么知道洪康去世的消息呢?我們都沒通知他外地的同學(xué),其實(shí)也沒聯(lián)系方式,通知不了,我聽洪康說過你,他說你們同班還同宿舍,一直走得比較近,你是怎么知道他去世的呢?

      哦,他還說過什么嗎?我問。

      沒說什么,你也知道,他不愛說話。江康說。

      我們走出老厝,江康帶著我往大灶那邊走去,此時,不論坐著還是站著,所有人手里都端著一只碗,窸窸窣窣地吃著熱氣騰騰的面,吃聲此起彼伏,形成一個多聲部的交響。我看到那兩個穿戲服的女子也手捧大碗,吃得歡快,還抬起眼睛和我對視了一下。江康彎腰從地上的籮筐里取了一只碗,走到一張圓桌前,用筷子夾了一團(tuán)面到碗里,然后操起勺子澆上鹵湯。這就是閩南的鹵面,我到廈門時吃過,我看到江康把滿滿一大碗鹵面端過來時,只好拉出手提包的長帶子,斜肩背起來,然后從江康手里接過一碗鹵面和一雙筷子。

      我也是有些餓了,但我不敢像其他人那樣放肆地吃得山響,鹵湯比較燙嘴,我感覺舌頭被燙了一下。此時,有個女人拿著一張塑料凳子走到我跟前,問道,你還認(rèn)得我嗎?

      我舌頭又被燙了一下,定睛看了看面前的女人,腦子里瞬間閃過許多面影和名字,閃過去之后便是一陣空白。

      女人把塑料凳子放到地上,示意我坐下,看著我說,林桂娟,想起來沒有?

      我愣了一下,隨即想了起來,原來是林桂娟,曲洪康的高中同學(xué),也是我們師大同一年級但不同系的校友,當(dāng)年她常常到我們宿舍找曲洪康,我們?nèi)齻€人一起到軍區(qū)俱樂部看過內(nèi)部電影,曲洪康也帶我到過一次她們的女生宿舍。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她,我只能說,時間真是很殘酷,如果是在街上偶然相遇,她不說自己的姓名,我是怎么也認(rèn)不出來的。

      你坐吧,坐著吃。林桂娟指著塑料凳子說。

      我沒坐,但加快速度把碗里的鹵面吃完了。江康走過來說,再吃一碗。他看見我和林桂娟面對面站著,疑惑地問我說,你們認(rèn)識?

      我說,嗯,老朋友,二十多年了。

      江康哦了一聲,拿過我手里的碗就往圓桌走去,我說,我不吃了,真的,我吃不下了。

      你別客氣啊,一碗哪會飽?江康說。

      我現(xiàn)在吃不下。我說。

      他不吃就算了,我等會帶他到外面店里吃。林桂娟對江康說。

      江康沒再堅持,有人來找他,他就一邊忙去了。吃飽了肚子的響器班各就各位,鑼鼓嗩吶又響起來了,那兩個穿戲服的女子對著手上的小鏡子,開始給自己補(bǔ)妝。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只有我,此時,突然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多余人。我在問自己,為什么一大早從福州趕到馬鋪這個小城來送別曲洪康?只是為了彌補(bǔ)自己二十多年來的愧疚嗎?只是為了自己的內(nèi)心今后免于不安嗎?

      響器班停歇下來,那兩個哭喪的女子又粉墨登場了,她們撲在鐵棺材(現(xiàn)在我知道那是個空棺材)上,做著各種仰天長嘯、捶胸頓足的動作,哭喊聲尖利而凄慘。

      我轉(zhuǎn)身走到了角落里,不知為什么,胃里一陣翻涌,我用手在肚子上揉搓幾下,還是禁不住惡心,蹲在墻角往水溝里嘔吐起來。那兩個女子的哭喪聲蓋住了我的嘔吐聲。剛剛吃下的那碗鹵面全部被我吐出來了。

      你怎么啦?背后傳來林桂娟的聲音。

      我連忙站起身,用手抹了一把嘴說,沒事。

      你不要緊吧?中暑還是中毒?林桂娟關(guān)切地問。

      我擺擺手說,沒事,沒事,不要緊。

      林桂娟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準(zhǔn)備攙扶我,但手還沒有碰到我,又收了回去,她說,我?guī)闳バ菹喊?,你晚上總要住的,我?guī)闳ヒ粋€同事開的家庭旅館,就在外面大街上。

      我想了想說,好吧。

      2

      這是一間剛開業(yè)不久的家庭旅館,裝修得俗氣,但條件設(shè)施不錯,我要了一個單間,比我想象得要大許多,臨街的窗前還有一對沙發(fā),方幾上有整套的茶具。

      林桂娟向老板要了兩包鐵觀音上來,實(shí)際上我是不大喝茶的,一般喝白開水。林桂娟說,我來泡,便開始忙著取水、燒水、洗茶具。我把自己安放在沙發(fā)里,徐徐呼了一口氣。

      你變化也不小,要是在街上見到,我也不敢認(rèn)。在衛(wèi)生間洗茶具的林桂娟說。

      頭都有點(diǎn)禿了,也是,奔五了。我說。

      我畢業(yè)后就沒回去過學(xué)校,我們有開同學(xué)會,我沒去,你們有開嗎?林桂娟說。

      我們也有開,2004年開一次,2009年又開一次,我都沒去。我說。

      林桂娟端著洗好的茶具走出來,水壺里的水也燒開了,她把茶具沖燙一遍,開了一袋茶葉倒在茶壺里,沖入開水,倒出兩杯茶,我伸手就要端起一杯,她說這是第一沖,洗茶的,不能喝。我等她第二沖泡出了兩杯茶,才端起一杯喝到嘴里,也沒喝出什么妙處,只覺得口渴了。

      我差不多連喝了三杯,林桂娟才端起一杯,放到嘴唇邊輕輕啜了一口,發(fā)出輕微的吱的一聲,然后又啜一口。我知道閩南人喝茶都這副德性,他們嘲笑我這樣喝茶是牛飲。

      畢業(yè)這么多年,你都做了些什么?能不能介紹一下你的情況?林桂娟說,她抬起眼睛看著我,就像在課堂上老師提問學(xué)生一樣。

      好吧,我說。我說著把身子坐挺了一些,我聽到自己的音調(diào)里拖著一聲長長的嘆息,我的敘述是寡淡無味的,我好像是在說一個與我毫不相干的人的經(jīng)歷,我眼前像是有一組黑白電影的鏡頭慢慢搖過去,宿舍樓通道上貼滿了各種緊急通知,有人在走廊上喝啤酒,然后把酒瓶子砸碎在地上……這些畫面近年來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當(dāng)然我不用跟林桂娟講述這些。我說,我畢業(yè)后,本想留校,未遂,分到了福州的一所中專學(xué)校,其實(shí)也算是相當(dāng)好的分配,我上了6年的課,這期間結(jié)婚生子,1996年我停薪留職下海了,到泉州做生意,開頭與人合伙,后來自己單干,虧得一塌糊涂,2000年我趕緊回到學(xué)校,上課上不了,就承包學(xué)校的食堂,這回賺了,賺得挺好,但學(xué)校換了新校長之后,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先是被舉報,接著被雙規(guī),不久移送司法處理,貪污罪,我貪污了自己賺的錢,然后被判刑4年半,這期間離了婚,坐了3年半的牢,2009年9月出來,做點(diǎn)小生意,聊以為生,就這樣。

      你的經(jīng)歷比較曲折,你還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林桂娟說。

      說說你吧。我說。

      我畢業(yè)后,分配回來馬鋪,先是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教了3年書,然后調(diào)到馬鋪一中,就一直教到現(xiàn)在,這前后都二十幾年了,去年我兒子都考上大學(xué)了,老公現(xiàn)在鄉(xiāng)下當(dāng)副鄉(xiāng)長,就這樣。林桂娟說。

      我發(fā)現(xiàn)林桂娟最后模仿了我的用詞和語氣,我認(rèn)真看了她一眼,然后非常認(rèn)真地說,林桂娟,你當(dāng)年和曲洪康是不是在談戀愛?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guān)于你們的情況?雖然事情過去了二十幾年,但我這些年來不知為什么,總是想起讀大學(xué)的那些往事。希望你,告訴我。

      林桂娟低下頭,低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時淚花閃閃的,說曲洪康都死了,還說這些做什么?

      正是因?yàn)樗懒耍行┰挷趴梢猿ㄩ_來說,不是因?yàn)樗懒耍乙膊粫淼今R鋪,也不會在葬禮上遇到你。我說。

      其實(shí)、其實(shí)……那都是上個世紀(jì)的事了,說起來非常遙遠(yuǎn)。林桂娟說。

      時間是過去了許久,可是我總感覺就在眼前一樣,歷歷在目。我說。

      林桂娟又低下了頭,起身往衛(wèi)生間走去,砰地把門關(guān)上,我聽到里面?zhèn)鞒鲆魂囕p微的啜泣聲,那是用手堵住嘴巴從指縫間流出來的內(nèi)心的慟哭。

      我一時惶然,不知所措了。林桂娟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對我笑了一下,這笑有些刻意,也有些酸澀,可是我又能說些什么呢?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過去送洪康最后一程。林桂娟說。

      我默默站起身。

      3

      旅館出來不遠(yuǎn)的巷道口停著殯儀館的車,我們趕緊往小巷里大步走去。那鑼鼓、嗩吶和鐃鈸奏出一個個高潮,持續(xù)不斷地轟鳴著,所有人已經(jīng)起立,列成了幾個縱隊。那鐵棺材套上了棺罩和兩根圓木擔(dān),我知道曲洪康已經(jīng)在里面,這個慘遭病魔摧殘的老同學(xué),此時,我們的距離只有幾步,卻是陰陽兩隔。我的眼淚失控地奪眶而出。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懷抱遺像的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曲洪康無妻無子,他只能是曲江康或其他堂兄弟的兒子,接著是一中年人執(zhí)一紙旗幡,下來便是四個男子抓著圓木擔(dān),抬起了鐵棺材,那兩個哭喪的女子緊隨其后,踮著碎步,載歌載舞似的,響器班繼續(xù)著高潮迭起的吹吹打打,最后便是我們這些七零八落的送葬的人。林桂娟從斜刺里跑來,往我肩膀上搭了一塊毛巾,這是馬鋪的習(xí)俗吧,我看見周圍送葬的人肩上都搭著一塊毛巾。

      送葬的隊伍緩緩走在小巷里,有人從后面跑上來,手里抓著兩把被遺忘的花圈,嘴里嚷嚷著什么,跑到那緩緩移動的鐵棺材邊,把花圈壓在鐵棺材的棺罩上,抬鐵棺材的幾個男子不滿地罵了幾聲,花圈上的紙花落了一地。

      我和林桂娟幾乎并排走著,我們都低著頭,我無法揣測她此時的心情,實(shí)際上我也說不清自己此時心里在想什么,很多往事涌到心頭,有曲洪康留在宿舍里的音容笑貌,還有他站在文科樓頂上那一聲長嘯,現(xiàn)在,這一切,隨著曲洪康即將化為一把灰,也能化為一股青煙飄散該多好。在我的前后有人邊走邊搭話,還有人停下來接手機(jī)。這個約摸二三十人的送葬隊列越發(fā)地零亂,倒是前面那兩個哭喪的女子和響器班步調(diào)一致,有板有眼,維護(hù)著這個葬禮應(yīng)有的儀式感和嚴(yán)肅感。

      走出小巷,送葬隊伍折成了幾段,抬鐵棺材的那四個男子大步走到殯儀館專車的屁股后面,車后門已經(jīng)洞開,他們從肩上卸下圓木擔(dān),鐵棺材砰地被撂到地上,我不知道里面的曲洪康是否摔痛了?有人拿下棺罩上面的花圈摜在地上,然后取下棺罩,兩個男子用手抬起鐵棺材,一頭擱在車廂上,猛力往前一推,整個鐵棺材就全部滑進(jìn)了車廂。我看到曲江康等人上了車,然后車的兩扇門合上了,車喀隆喀隆地開走。

      我和林桂娟目送著,那車拐個彎就消失了。我和林桂娟收回眼光,相視一眼,無言以對。送葬隊伍就地解散,那兩個哭喪的女子眉開眼笑地說起什么,響器班也各自收起家伙,分頭散開了。耳邊失去了那些熱鬧的響聲,整個場面就像墓地一樣荒涼。

      有人在我肩膀拍了一下,我扭頭一看,是一個戴墨鏡的男子,穿著很整齊,他摘下墨鏡對我咧嘴笑了一下,但我還是想不起這個人。他年紀(jì)似乎比我小一點(diǎn),保養(yǎng)良好,臉色紅潤。

      記不得我啦?我可認(rèn)得出你。那人說著又把墨鏡戴上。

      我差點(diǎn)就要叫出這個人的名字,但最后還是叫不出,搖了一下頭。

      我是方新斌。

      當(dāng)他吐出最后一個音節(jié),我已經(jīng)想起這個人了,他是曲洪康的高中同學(xué),也是同年考上福州的大學(xué),只不過他在另外一所學(xué)校,經(jīng)常到我們宿舍來找曲洪康,有一次曲洪康不知去哪,我還招待他在食堂吃過飯。他應(yīng)該也是來送別曲洪康的,只是我一直沒有注意到他,對了,他也是林桂娟的高中同學(xué),有一次曲洪康請吃拌面,他和林桂娟都在場,我聽著他們?nèi)齻€馬鋪老鄉(xiāng)嘰里呱啦說著鳥語,還當(dāng)眾表示了不滿。

      想起來了吧?方新斌一只手向我握過來,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同時遞到我手上。

      是你。我沒握他的手,只是接過他的名片。

      有空聯(lián)系我,名片上都有手機(jī),老朋友了,有空好好聊,我現(xiàn)在還有事,我先走了。方新斌說著向我揮了一下手,也未等我的反應(yīng),便向街道對面停著的一輛紅色轎車走去。

      我看了一下名片,置頂?shù)氖恰榜R鋪縣煙草專賣局局長”,下面還有一堆排得很擁擠的頭銜:馬鋪縣政協(xié)常委、馬鋪縣商會常務(wù)副會長、馬鋪縣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馬鋪縣收藏家學(xué)會顧問、馬鋪縣見義勇為基金會副理事長、馬鋪縣游泳協(xié)會名譽(yù)會長、馬鋪縣蘭花學(xué)會副秘書長。再抬頭看他,他已經(jīng)鉆進(jìn)那紅色車?yán)?,車向前開走了。

      林桂娟不知從哪冒出來,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說,這個方新斌你沒看到嗎?

      別說他。林桂娟說。地上飄著花圈上散落下來的紙花和紙條,她看見一張紙條便踩了一腳上去,然后挪開了鞋子,我發(fā)現(xiàn)那印著鞋痕的紙條上有“新斌”兩個字,這應(yīng)該是方新斌所送的花圈上的紙條。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怔怔地看她。

      走,我們?nèi)コ燥垼阍擆I壞了。林桂娟說。

      4

      這肯定不能算是午餐,也不能說是晚餐,尷尬的時間注定了這餐飯的特別。在旅館樓下的這家小飯店里,我和林桂娟開了一間包廂,隔著一張大圓桌,各懷心思,等待著上菜。此時,我們都感覺到餓了,必須吃飽肚子,才有力氣說話,才有力氣回首那些不堪的往事。

      因?yàn)闆]有其他客人,我們的主食——炒粉條和菜接二連三地上來了。沒有客套和謙讓,抄起筷子、湯匙和勺子,埋頭不語,風(fēng)卷殘云。等最后一道菜上來時,我們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我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打了個飽嗝,林桂娟說,你真是餓壞了。我說,你也吃不少。林桂娟說,是呀,其實(shí)中午在那邊,我都沒吃鹵面。

      就這樣,我們吃飽了肚子,隔著一張圓桌相視了一眼,我相信她能明白我眼神里的期待。

      記憶中的林桂娟快人快語,像一只百靈鳥,但那是上世紀(jì)的事情了,歲月流逝,把她變成了一個稍顯木訥、語速滯緩的中老年婦女。如果不是因?yàn)榍榭?,我不可能認(rèn)識她,也正是因?yàn)榍榭档脑岫Y,我們闊別二十幾年后再度相逢。曲洪康是我們之間繞不過去的一塊石頭,牢牢地嵌入我們這大半生的時光里。

      說說吧,你剛才為什么一腳踩住地上那寫有方新斌名字的紙條?我說。

      這個,我從曲洪康說起吧,我和曲洪康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說是彼此的初戀,但那個年代很單純,我們只是牽牽手,什么也沒做過,你也知道,曲洪康很上進(jìn),功課也很好,他想畢業(yè)留校,他跟我說過,我不想一輩子待在馬鋪這個鼻屎大的地方,可是我想回來,實(shí)際上我們大四下學(xué)期基本上沒情況了。畢業(yè)前,我們學(xué)校只對老師開放的資料室有一本影印本丟失了,據(jù)說是我們學(xué)校最早創(chuàng)辦者的一本日記,那還是清末民初呢,雖然只是影印本,也是寶貝得不得了,當(dāng)時全校都發(fā)了追查通告,這時,有人寫信向?qū)W校告密,舉報曲洪康偷盜了那影印本,當(dāng)時學(xué)校派出所的警察立即來到他的宿舍,從他席子底下一大堆書里找到了那影印本,你應(yīng)該知道,他這人在席子底下鋪滿了一床的書,他號稱與書同眠。這事一出,曲洪康留校的事就黃了,雖然他成績很好,他還被記過處分,分回馬鋪后,因?yàn)楫厴I(yè)前夕受了處分,他無法留在城里,被分配到當(dāng)時馬鋪?zhàn)钇h(yuǎn)的一個鄉(xiāng)村學(xué)校,蹊蹺的是,曲洪康的妹妹也在那年突然失蹤了,至今二十多年下落不明,你沒見過,他妹妹長得很漂亮的,正是從那時開始,曲洪康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抽煙、酗酒、打架,還有賭博,他在鄉(xiāng)下一直無法調(diào)動,跟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的關(guān)系也搞得非常差,我跟他寫過信,希望他振作一點(diǎn),被他回信罵得狗血噴頭,不久我結(jié)婚了,我也不便和他再有什么聯(lián)系,后來他從學(xué)校辭職,跑到了廈門,我不大清楚他做的什么,反正混得不大好,但這期間他在廈門和一個安徽還是河北的女人結(jié)婚,有一年春節(jié)我在馬鋪街頭遇見過他和那個女人,怎么說呢,長得很丑,后來就聽說他離婚了,離開廈門去了廣東,然后就是2006年吧,他回來了,孤身一人,回到老街上和他母親一起住在老厝里,看樣子他離發(fā)財很遠(yuǎn),甚至可以說窮困潦倒,度日維艱,他深居簡出,沒有電話,沒有手機(jī),也不上網(wǎng),從不與人聯(lián)系,我見過他一次,你無法想象,他穿得非常臟,頭發(fā)亂,胡子長,非常邋遢,全身散發(fā)一股異味,看起來幾乎就是一個拾破爛的流浪者,你要是回想起他八十年代的樣子,意氣風(fēng)發(fā)的,躊躇滿志的,你真的會有一種崩潰的感覺,聽說他是2010年感覺得了重癥的,也沒去治,就偶爾喝一些中草藥,終于挺到了前天……

      我靜靜地聽林桂娟說著,我好像在眼前看到了相應(yīng)的畫面,那個曲洪康,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那個貌似很遙遠(yuǎn)的年代,又回到了我的面前。

      就這樣。林桂娟說,她咽了口水,接著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那個告密的人是方新斌。

      不,是我!我?guī)缀踅辛似饋怼D菚r我也是為了留校,而我最強(qiáng)的對手就是曲洪康,實(shí)際上我不僅是那個告密者,還是一個栽贓者,是我用一個老師的卡進(jìn)了資料室,偷出那個影印本的,那時沒電腦沒監(jiān)控……二十多年來我一直為此備受良心的折磨。

      林桂娟靜靜地聽我說完,說,曲洪康只認(rèn)定告密者和栽贓者是方新斌,那時他找輔導(dǎo)員辯解,認(rèn)為他是被冤枉的,輔導(dǎo)員拿出一封信在他面前抖了一下,說人家外校的都寫信來檢舉你了,當(dāng)然不可能給他看信,但他一眼瞥到信封上幾個字,覺得是方新斌的字。他想起前不久方新斌經(jīng)常來學(xué)校,想追一個老鄉(xiāng),有時幾天都沒回去,和他擠在一張床上睡覺,有一天方新斌向他借錢,他那時剛在報紙上發(fā)表一篇散文,領(lǐng)了48元稿費(fèi),但他不借給方新斌,他想這應(yīng)該是方新斌惱羞成怒報復(fù)他。畢業(yè)分配前,曲洪康跑到方新斌學(xué)校找他,當(dāng)場質(zhì)問他,方新斌堅決否認(rèn),他說他沒栽贓,不過他確實(shí)向曲洪康輔導(dǎo)員寫信說過他其他的壞話,因?yàn)樗_實(shí)記恨,曲洪康唾了他一口,扭頭就走。

      我好像看到曲洪康那毅然決然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可是,多么好的一個人,怎么就自暴自棄,破罐破摔呢?

      不瞞你說吧,方新斌也追過我,但我選擇了曲洪康,所以他對曲洪康是嫉恨的,這種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就像一株毒苗,有了肥料它就瘋長起來。人家分配回到馬鋪后,一直混得非常風(fēng)光,要權(quán)有權(quán),要錢有錢,八面玲瓏,平步青云,這個社會越來越適合他們這種人,讓他們都變成了成功人士,而曲洪康那樣一根筋的人,卻是越來越不合時宜,幸好,曲洪康走了。林桂娟說完,徐徐呼出一口大氣。我感覺她也是一個內(nèi)心封閉了許久的人,今天這么坦誠相告,對她來說,也是把郁積在心里的所有苦悶全部排譴而出了。

      我真不知道有方新斌這回事,這顯然是曲洪康的誤會。因?yàn)槲也攀悄莻€卑鄙的栽贓者和告密者。是我害了他,我一直感覺到良心不安,特別是最近幾年,常常從噩夢中醒來,我很后悔當(dāng)年,我一直在懺悔……我說。

      好了,你有懺悔就好,現(xiàn)在也不用說太多了,反正都過去了。林桂娟說。

      是的,事情過去了,曲洪康也走了,說實(shí)在的,今天說出來,我心里寬松了一些,但不管怎么樣,我還是虧欠曲洪康的。我說。

      曲洪康脾氣太犟了,他本來可以不用落得這么悲慘,這就是性格的悲劇吧,你看方新斌,混得那么風(fēng)生水起。林桂娟說。

      他也來參加了曲洪康和葬禮,莫非他內(nèi)心里也有什么愧疚?我說。

      或許吧,誰知道?看他的樣子,好像出席官方酒會,滿臉的虛偽,我是感覺不到他的愧疚,他目前應(yīng)該還沒有這個境界。林桂娟說。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了。

      突然,林桂娟問,你是怎么知道曲洪康的死訊呢?

      我說,是呀,很奇怪,我QQ上有一個從沒聊過的好友,沒頭像,沒資料,也不知男女,ID叫著六月雪,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加的他,其實(shí)我是常常掛著QQ上線,一般聽些歌看些新聞,極少聊天的,今天凌晨五點(diǎn)多,我從噩夢中醒來,再也沒睡著,就打開了手機(jī),突然看到這個六月雪昨天晚上給我的留言,他說,曲洪康死了,你要是有空就來送他一下吧,他家在馬鋪縣建設(shè)路文川巷。其實(shí)畢業(yè)后我就沒和曲洪康聯(lián)系過,我也不知道打電話找哪個同學(xué)證實(shí),但我絲毫沒懷疑過這可能是開玩笑,我覺得這肯定就是真的,馬上爬起床,往車站跑,總算搭上了開往馬鋪的早班車……

      林桂娟說,你想知道這個通知你的六月雪是誰嗎?就是我。

      我猛地吃了一驚。

      5

      馬鋪的這個晚上是我這幾年來睡得最踏實(shí)、最安穩(wěn)的一天。林桂娟五點(diǎn)半趕回家給老人做飯,她說這兩天太累,晚上要早點(diǎn)睡,不過來陪我了,明天上午還有課,如果我沒走的話,明天中午再請我吃飯。我感謝了她的好意和好心,表示我自己安排就行了。臨別時我們非常鄭重其事地握了一下手。我獨(dú)自在馬鋪江濱公園走了走,坐在江岸的木椅上發(fā)呆,天完全黑了才緩緩走回旅館,在街上一家小吃店我吃了一碗魚粥,就回到了旅館房間。洗了個澡,我無意中翻到方新斌風(fēng)光無限的名片,突然想給他打個電話,但是想想還是作罷。這時大概九點(diǎn)半,我就上床睡覺了,神奇般一覺睡到天亮。

      旅館沒有提供早餐,我到街上小店吃了一碗豆花粉條,發(fā)現(xiàn)錢包里除了零票,連一張百元紅鈔也沒有,等會還要結(jié)算住宿費(fèi),還要買車票,便到自動柜員機(jī)去取現(xiàn)金。插入一張建行卡,顯示余額還有64.19元,我再換一張工行卡,我就這么兩張卡,我記得其中一張卡至少應(yīng)該還有幾百元的?!班帧钡囊宦?,那卡的余額數(shù)字出來了,我心里咚地一跳。89元,居然只有89元!這可怎么辦?住宿費(fèi)、車票……這個小城,除了林桂娟、方新斌,我不認(rèn)識第三個人,想了想我還是撥通了林桂娟的手機(jī)。

      我在電話里簡要地講述了一下目前的情況,很艱難地向林桂娟開口借錢,只要500元,付住宿費(fèi)買車票,只要我能回到福州就行。林桂娟連聲道歉說她現(xiàn)在走不開,如若我早上要回福州,她馬上給旅館老板打電話,讓旅館老板先預(yù)借給我。

      想起來,這應(yīng)該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向人借錢,而且是向一個女人借錢。我知道這幾年來我的財務(wù)一直陷在危機(jī)中,給曲洪康的奠金和給他母親的紅包已經(jīng)傾盡了我的所有,那時我只有一個很世俗的念頭,就是用錢來贖回良心上的不安。

      剛剛走回到旅館,老板從總臺后面站起身,遞給我一個信封,說這是林老師交代我給你的。我接過信封道了謝,回到房間打開信封,里面有900元。我只借500元,林桂娟有點(diǎn)客氣了。收拾好行李,我到總臺結(jié)賬,老板說林老師交代了,由她來結(jié)賬。我再次向老板道了謝,出旅館叫了一輛三輪車前往汽車站。

      在三輪車嘎吱嘎吱的響聲里,我微微閉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了,這時我聽到口袋里手機(jī)嘀的一聲,是短信的聲音,拿出來一看,正是林桂娟發(fā)來的短信:

      實(shí)在不好意思,上午無法送你,我聽曲洪康堂兄說,你包了很多奠金,也給他母親很大包紅包,其實(shí)我知道你這幾年經(jīng)濟(jì)并不寬裕。好了,希望你從此放下思想包袱,好好生活?;钪鴳?yīng)該還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我收回手機(jī),心想回福州再回復(fù)她。這時,三輪車邊有一輛汽車嘀嘀嘀地鳴著喇叭,我扭頭一看,減速的汽車搖下了車窗,正是方新斌,他伸出一只手向我招呼了一下,說你到哪啊,老朋友?我到福州開會,順道可以坐我的車,就是拐道送你回家也行,呵呵,你到哪???

      我心想,這么好,可以搭順風(fēng)車。要不要搭?轉(zhuǎn)念一想,我向他搖搖頭,說我不到福州,我還待在這里。

      方新斌說,那好,我先走,福州開會呢,你有空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們這么多年老朋友了,到時好好聚一聚。

      我說,你走吧,再見。

      方新斌的汽車超過我的三輪車,向前跑了。車屁股上幾塊光斑閃爍著,倏地消失。他的車越來越快,而我的三輪車依舊是慢悠悠的,我想,我們到底不是同一個道上的人。

      責(zé)任編輯 ?楊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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