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明

一九五年○（北京）

一月七日

田（漢）局長報告周（揚）副部長一月十六日談話，謂抓緊春節(jié)文娛工作，是因：（一）、這是群眾最習慣的休假日，利用這時候容易與群眾結合。（二）、在春節(jié)文娛節(jié)目中你可以接觸以前新文藝工作者不知的多種多樣民間形式，如秧歌等。（三）、到城市后除秧歌外，還可利用更多的市民社會所產生的藝術形式，去向工人、駐軍、市民及近郊農民展開宣傳鼓動。周副部長對此提出兩點：（一）、在京的文藝團體都應積極參加春節(jié)文藝（活動），布置適當節(jié)目，不要認為這會影響你們的整個計劃。這個春節(jié)工作應包含在你們的工作計劃中，倘使不是你們的計劃，便有錯誤。（二）、戲曲曲藝界應有新的節(jié)目演出。領導機關更應有計劃地組織舊藝人和各級文藝演出場所，運用這機會把“戲改”工作推進一步。新文藝工作者與舊藝人聯(lián)合演出，實現新舊藝術工作者的團結和文藝界與北京人民的團結。為著這一目的，我們擬組織春節(jié)文藝宣傳委員會，推選負責人從事實際布置。

一月二十六日

尚和玉（京劇名凈）在戲劇界座談會中談話：京劇中末扮人物，所表現者為剛直、有生氣，正直無私的一種人物。如梅伯、豫讓、蕭恩，皆末扮人物也。豫讓戴滿（須）而斂其下端，程長庚演戲會怒不會喜。余三勝用湖廣韻、陜西韻，譚（鑫培）亦用湖廣韻，更有“三才”（天地人謂之“三才”）韻者，如唱“一輪明月”。汪桂芬（著名京劇老生）嗓音高，從高音唱起；譚則由低到高；孫（菊仙，京劇著名老生）則直出。故韻分天地人，故而統(tǒng)稱“三才韻”也。孫菊仙所唱為徽調。

《三打祝家莊》有謂“一打”，用《探莊》，尚好；“二打”，用《扈家莊》，稍弱。有謂“一打看昆曲、身段，二打聽皮黃，三打看話劇”，故京劇終是黏成的戲。有謂處置需更能把握重點，不重的場子需要省略，使重點更明顯。有謂祝家父子做派單調，三子（祝龍、?；?、祝彪）當各具性格。有謂高級干部看則不異于上一回軍事課（《三打祝家莊》寫軍事策略———“各個擊破”，故有此說）；但與普通人看，則當問祝家莊何以要被打掉？李媽出身另一階級，不能因在祝家莊即作為反派，其人當有轉變之可能性也。

一月二十八日

文藝工作者宣傳“五愛”，愛科學、愛祖國、愛人民，我們比較容易理解。因此，我們對愛勞動、愛公共財務要特別多加說明。

希望創(chuàng)造新工人的文藝。大家移轉方向，到工人中去。文藝工作者不到工廠里去，寫不出工人文藝。如《原動力》，是作者到工廠里去才成功的。今天到工廠參觀的人多，但到那里去和工人一道生活的人少。所以希望文藝工作者能幫助工人運動，提高工人文化。天天和工人講政治，工人說你賣政治膏藥，所以要展開工人教育。希望能發(fā)展一種運動，到工廠里去辦業(yè)余補習學校，開辦這一類的大學、中學、小學。

寫工人文藝不和工人在一道，寫出來便都是“克里空”，像今天報紙上的工廠通訊，既缺乏真實，又缺乏自我批評，大都是屬于這一類的。而且還有一種“報喜不報憂”的通病。實際上，新的又何嘗件件好呢？如洪山煤礦事件，便是一個例子。這是要用魯迅的筆來暴露它的。我們既要報喜，更要報憂，只報喜便麻痺革命者的感覺。沒有批評，是不會努力克服困難的。（此條鄒世毅增錄）

己巳正統(tǒng)十四年（1449，明英宗末年）秋七月，熒惑入南斗（一種天文現象），先時，北京滿城忽唱“上夫墳曲”，京劇《小上墳》之所本也。

“清漳有一書生孟長更，于本處石油寺，日則讀書，夜則點燈抄寫。鄉(xiāng)人訛言，長更在石油寺若黃巢造兵書作反。長更不能自白，恐官司捕之，遂倡眾作亂，因長夜點燈，逼迫至此，眾號為點燈子?！保ā抖暌颁洝肪戆耍＃鳎┏绲澪斐剑?628）注云：“其年陜西自四月至七月不雨，八月陜西恒雨，霜殺稼。冬大雨雪，成冰。延安大饑，府谷民王嘉胤倡亂，米脂李自成從胤亂。孟長更亦當時起義人物也。《祥梅寺》在民間流傳，其作用乃逼人倡亂。又辛未四年（1631）五月，延安賊趙四兒（綽號點燈子）掠韓城，命陽尋降。”孟長更何以為趙四兒，則不可知?！缎√蠹o年》卷一云：“羅汝才妻妾數十，被服紈綺，帳下女樂數部，嗜酒烹羊豚，厚自奉?！庇衷疲骸白猿蓮念櫨鳎ㄖ饕涣牛┎?，入西安，改西安府為長安，曰西京。賜顧君恩女樂一部，賞入關策也。”或賜女樂，或以自奉，可知自成軍中女樂之盛。又云：“自成既與諸賊陷鳳陽，焚金陵享殿，諸賊合樂大飲。自成從獻忠求皇陵小閹（守陵太監(jiān)）善鼓吹者，不得，自成怒，遂與（高）迎祥去?！鲍I忠、自成因爭樂人而失和，其重樂舞可知。破鳳陽崇禎八年（1634）正月也。

二月十五日

致田洪函，復陳志良（戲曲史家）函。午赴戲曲實驗學校宴。午后與鄭伯翔（長沙師范同學）兄遇，作長談。

楊紹萱先生云：僧尼出家，厭離世俗，不但未超階級，反說明了階級原理。庵寺乃統(tǒng)制（治，下仿此）階級自衛(wèi)手段，本階級斗爭緩沖政策。社會有階級，被統(tǒng)制階級比較單純，因均屬勞動人民。統(tǒng)制階級本身不能單純。蓋財產私有使之然也。占有財產則自身失去勞動，不能離開勞動人民。經常用懷柔政策，企圖消除階級斗爭。乃斗爭即發(fā)生在自己階級之內，如俗所謂“大魚吃小魚也?！庇巧贁等藙t愈孤立，勢必力亦愈少。因此輩對勞動者有正義感，故影響其思想變化，而多為勞動者鳴不平。此其所反映者乃領主內部之階級斗爭。此內部之個別斗爭乃形成一種無政府狀態(tài)。其因孤立而失敗者則退出斗爭，以此成為自衛(wèi)手段。故官僚不得志則成隱士，由此而居士、而和尚矣！或則借以自遣，或則逸逃，使斗爭因以緩和。唯大僧喇嘛，則不超階級，和尚亦非不作娶妻想者。

二月十六日

有柳蔭者，長沙女師舊生（與芝岡有師生之誼），十日自長沙來書述及當時事，蓋柳曾以“玫瑰”為題，作文刺張女士，幾致引起是非。余為息其事，且批其后云：“待人接物，首貴包容”，而特以九十六分分數，余實不知當時處理問題，即能妥貼如此。柳蔭在浙，將二十年，易憲自日本歸，曾與相處，不久，易憲即遇害矣。柳蔭與其夫陳仲豪，自浙江解放后來湘，柳蔭寄托其兩歲之子，參加小學教師寒假講習會，來函欲為陳君謀事。陳君當時在圣知中學任教，想已教育界中人也。

河北文聯(lián)林巖報告紀錄：河北全省劇運，就職業(yè)劇團加以調查，則二十五個劇團，共有人數一千八百四十二人。其中評戲六個劇團，共三百另九人。京劇五個劇團，三百八十六人。評、京合演兩個劇團，一百一十七人。秦腔老調與絲弦合演三個劇團，一百二十三人。身歌（一種地方小戲）兩個劇團，四十六人。河南老調一個劇團七十人。河南平調（老調、平調均為劇種名）兩個劇團，一百一十四人。非職業(yè)團體，包括評戲、京戲、曲藝，共兩千三百五十七人。曲藝合唐山、保定、石家莊、秦皇島四市，定縣、通縣、邯鄲、邢臺四專區(qū)計共四百六十八人。皮影戲團四個，共四十七人。合計河北省藝員數當在五六千人以上。鄉(xiāng)村演戲就九、十月之情形言，石家莊專區(qū)五縣，完全是戲曲子弟會成員，共五百四十一個，每縣平均二十八個。最多者東鹿，有四十八個；最少者平山四個。

二月十九日

林巖報告（續(xù)昨）：其對京戲與地方戲，或云當以地方戲改革為主，面向鄉(xiāng)村，但不放棄京戲。但老調有地區(qū)性，因而有的地區(qū)不受歡迎?；騽t有將寫的京劇本改成地方戲者。新劇本修改后，必須先將演員思想搞通，否則演出必有問題。又如《三笑姻緣》，演出時觀眾滿意，修改時則意見不一致。審查節(jié)目乃思想斗爭過程，亦是對藝人的教育過程。限制藝人活動，但彼等問舊的將怎樣改？改舊的可行，而禁演則難。地方戲比較好改，不受形式束縛，容易結合現實。曾根據正史寫《官渡之戰(zhàn)》，而觀眾不接收，謂曹操為人不會如此的好。

二月二十一日

收到文蕖二月十五日函，此前收到二十萬元。還易端尹光洋三元，還易麗華光洋三元，折合人民幣四萬五千元（解放初期，光洋仍在暗中流行）?！箐橹荒苋肫胀ㄖ袑W，因楚工（長沙楚怡工業(yè)學校，為著名職業(yè)學校）無初中部。學費每學期需米一擔。正月半又須交房租米一擔。家中食米亦只能吃到正月半。依一擔米三十六萬計，則需即日寄歸一百另八萬人民幣矣！

二月二十二日

午前，鄒蘊真兄來，談湖南地主問題。午后，虛靜來、王文秋、楊春洲來。晚往大眾劇場觀《白兔記》。午前開生活小組匯報（會），至午后二時止。發(fā)致文蕖函。

與景孤血（戲劇理論家）先生談，得數事：（一）、湘戲有《三搜索府》，為丑角怕戲（難演之意），其唱腔大似京劇，知其從北地傳來。景言此戲出山西梆子腔，亦丑之毒戲也。后曾見其上演，施世綸（清康熙朝重臣。亦小說《施公案》之施公）揉紅臉，點白麻子，畫白蘿卜槍眼，綠袍紗帽，行路是作跛腳，乘橋時作穩(wěn)步，耍朝珠，眼神隨葫蘆珠轉。索額圖（清康熙朝重臣，戲中演變?yōu)榧橄啵﹦t相貂藍蟒，與湘班亦大同。

（二）、河北梆子腔有唱橫岐調者，其演《打漁殺家》，桂英上場僅著兜肚，且赤雙腿，蓋戲詞中之漁家打扮也。京戲則留其戲詞，去其裝束，乃令人不可通。且梆子腔之蕭恩，乃以自剄終場也。

（三）、梆子腔之《白兔記》，有鬼牽咬臍郎馬，至其母李三娘汲井之旁

（四）、湘戲之《碧波潭》原名《魚籃記》，乃弋陽腔標準戲也。

傳奇之為傳奇，蓋因其奇而傳之。楊紹萱先生改《白兔記》，于白兔帶箭，杜老送子，均無法完全省去。蓋省去則非《白兔記》矣！又《磨房相會》、《試妻》、《捧印》等等情節(jié)，必須刪去，改舊劇有時當忍心割愛，指此類地方而言?！栋淄糜洝纷畛踔槐緫蛟唬骸独钊锫榈嘏跤　?，蓋即以做官為戲之重點所在。今將“三不回”之“不做官不回”，改為“不立功不回”，則捧印之情節(jié)，自亦在改刪之例矣。

三月九日

長沙市工商聯(lián)籌委會北上參觀團黃增甫（湘劇名票，1956年后為專業(yè)劇作者）、陶良鶴攜蔣壽世（田漢表舅）函來訪。蔣函云：“長沙人頗有江西民性，一切都向外發(fā)展，文藝、戲劇大為冷落，若轉運一些回來卻很需要云。”不知長沙人原都在外。廣西排外，長沙排內，人才外流，乃因此也。

三月十一日

收到田洪兄三月六日函，云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洞庭湘?。üぷ鳎﹫F回長沙，兩月后出發(fā)衡陽工作。田洪與田三太太（湘劇名旦陳綺霞）留長沙。燈影隊（稱皮影隊，屬洞庭湘劇工作團領導）將于正月十三日在長沙開演。長沙有湘劇四家：湘春（園）、楚南、國泰、新舞臺；花鼓四家，京戲三家，電影八家，清唱三家。

三月二十九日

晚往戲校觀學生練習演出，共演《釣金龜》、《能仁寺》、《范仲禹》三劇。

四月二日

《論神話戲與迷信戲》一文，于今日脫稿。

李慈銘致樊云門書云；“鄉(xiāng)祠一日演《節(jié)義廉明》之劇，附會海（瑞）忠介時事。有嫂謀產殺其叔，而以誣娣者。巡撫、巡道徇情曲法。洎事得申，撫道駢死。不覺拍掌大快。以為禮失而求諸野，世道人心之公，猶有見于此者。越數日，復演《斬判官》之劇，附會包孝肅事。以縣官誤判而致死者，不得主名，遂入冥司，力求之閻羅各地獄，而鬼判亦復舞文，改易名氏，且禁錮死者，使無所訴，則又嘆憤叱咤，以為造作此劇者，蓋亦見世之顛倒刑賞，憤不得舒，故有托而言?；蛘哂衅嬖┲?，痛為賊吏奸胥所壓而卒不申……嗚呼此屈子之《天問》《遠游》，宋玉之《招魂》，類皆推極荒怪也?！騼?yōu)伶爨演，實始有唐《目連救母》之記，故小道可觀，賢者不廢，上之足以警貪吏，懲兇人，使自省而不敢為非；次之亦足可申匹夫匹婦之憂，而慰藉于善惡之必報。”（《越縵堂文集》卷五）。

神怪戲作者以鳴其無可訴之冤，如《鍘判官》、《活捉王魁》、《雷打張繼?！方允?。惟亦是一種自寬自解，使枉法者茍免于負屈者之無奈何之發(fā)泄中，或者謂惡有惡報，而取消其報仇之念。

四月四日

昆班凈色：“七紅”：《八義圖·鬧朝》之屠岸賈；《雙紅記·盜綃》之昆侖奴；《九蓮燈·火判》之丙靈公；《衣珠記·投淵》之王靈官；《三國志·訓子》之關公；《邯鄲記·仙圓》之漢鐘離；《風云會·訪普》之趙匡胤。

“八黑”：《千金記·鴻門宴》之楚霸王；《三國志·三闖負荊》之張飛；《人獸關·演字、惡夢》之閻浮天子；《慈悲愿·詐瘋》之尉遲恭；《麒麟閣·鬧莊》之鐵勒奴；《鐵冠圖·盤山》之牛成虎；《牡丹亭·冥判》之胡判官；《混元盒·嫁妹》之鐘馗。

三和尚：《祝發(fā)記·渡江》之達摩；《西廂記·寺警、寄書》之惠明；《五臺山·哭骨救弟》之楊五郎。

“九娘”“三扁擔”：“九娘”：《雪杯圓》之雪娘；《翡翠園》之翠娘；《琵琶記》之趙五娘；《荊釵記》之張姑娘；《西廂記》之紅娘；《牡丹亭》之杜麗娘；《義妖傳》之白娘娘；《風云會》之京娘；《白兔記》之李三娘，四、五、六旦及丑旦均有?！叭鈸保骸肚фR粟》之程濟、《翠屏山》之石秀、《爛柯山》之朱買臣。

“生”：正生：《邯鄲夢》之盧生；老生：《千鐘粟》之方孝孺；官生：《長生殿》之唐明皇；紗帽生：《醉寫》之李白；雉尾生：《連環(huán)記》之呂布；花生：《對刀·步戰(zhàn)》之李洪基；巾生：《西樓記》之于叔夜；小生：《紅梨記》之趙伯時；花生專去配角：《西廂記》之歡郎、《荊釵記》之王士宏，惟《步戰(zhàn)》李洪基為五毒。

《繡襦記》之鄭元和，出場為小生，《賣藝》《當巾》《滅門》《打子》《收留》《教歌》為黑衣生，《蓮花落》之后為巾生。

“旦”：《西廂記》之崔鶯鶯為閨門旦；《漁家樂》之馬遙草為小旦。鶯鶯不能自作主張，馬則能自己決定。

刺（殺）旦為京劇武旦、刀馬旦于昆曲之總名；《蝴蝶夢》之田氏，《劈棺》一場。惟費貞娥《刺虎》則為貼旦。

“丑”：相貂丑，如《鐵冠圖》之周、王二皇親；“帽兒丑”，如《墜馬》之曹操；“方巾丑”，《精忠記·掃秦》之瘋僧；“羅帽丑”，如《西廂記》之琴童、《玉簪記》之進安、《金雀記》之瑤琴；“皂隸丑”，如《紅梨記》之醉皂；“武丑”，如《偷雞》《盜甲》之時遷。

“副凈”（白面）：大白面：曹操、秦檜、萬俟卨、嚴嵩；

中白面：《翡翠園》之麻參軍、《一文錢》之張員外、《燕子箋》之門官、《精忠記·問探交印》之探子、《荊釵記》之孫汝權；

小白面：《萬里緣·打差》之督差、《琵琶記·大小騙》之大騙子、《白羅衫·賀喜》之徐大阿哥、《繡襦記·樂驛》之驛子、《繡襦記·教歌》之揚州阿二、《一文錢·羅夢》之羅化；

武白面：《醉打山門》之魯智深、《請師拜山》田虎、《鐵冠圖》李闖、《浣紗記》吳王夫差。

四月五日

張西曼夫人魏希昭女士昨來約，往西曼墓參加其奠碑禮。午前，魏以車來，朋友之參加者有：常任俠、李文釗、查安蓀共我為四人。查先生為初識，云與惟誠有夙好，故與談頗入港。

在萬安公墓墳園午餐。奠碑后乘車往遠東招待所，即由李、查招待晚餐。席間，常兄言佛國散花，為說法時常有現象。說法必在大樹下，則命鳥類啄樹上之花果落衣上也。舍利則和尚火葬時，燒不化之碎骨，原非珍寶。

四月十日

大融午前九時來京，人略瘦。其來京因路費不足，抵武昌時乃夜宿于車站。

四月十一日

凡淫戲之男性多為良善無能之輩，而女性則毒辣不近情理，是以兩性參差由外誘，而兩性之間原無內在因素引起慘殺謀害。如《馬思遠》（為評劇。上世紀50年代初曾禁演），則指明趙玉引致外誘之跡。游手好閑，而因此賈明戀奸，故歸結于愛風流，遭惡報，此封建說教之一面性也。戀奸殺害，原因必不如此簡單忽視封建社會其他有害因素，甚至以心術不正等唯心的空洞說明之。此蓋巧為封建辯解也。淫戲主角為一反派人物，說明女人為禍水，婦女有了自由就會天下大亂。正面人物則為官吏?！恶R思遠》且為滿族官吏，以表明封建統(tǒng)制有權利解決問題。被害男性則禍從天降，不能自其本身尋求被害因素，在戲中只是一個偶人耳。即由此將殺害因素輕輕掩飾過去。

修仙慕道之拋棄妻子，但從一己逍遙自在著想?！对嚻蕖穭t舊戲公例，為男性對女性的險惡表現。此如毒焰，不宜輕易處置，不能從根撲滅，則惹火燒身。如《莊子試妻》劇，只批評試妻一面，卻放走修仙一面，仍等于替修仙說教。對試妻一面批評不徹底，如只抽出試妻之神怪面，或不謂試妻于度脫其妻無益有損，則無異在某種理由下承認試妻為得也。

四月十四日

天津娛樂場近四十所，但只有《黛玉悲秋》、《武松殺嫂》之類的戲可聽。惟評戲頗好，河南墜子在天津只有一個；言慧珠的新劇《洪宣嬌》，劇情不佳，唱做均不行。

四月十七日

予與虛靜、伯翔訪瑾汀，聞徐（特立）師已出醫(yī)院，同往看望徐師，不得見，見師母。

林巖報告（續(xù)前錄）：鄉(xiāng)村演戲，搭一戲臺，須演唱六日、七日。搭臺既不易，如演現實題材之新戲。演出三次后即無人來看。戲教師為在鄉(xiāng)藝人，被延請者，每日有酒肉之奉，且以布匹酬其勞。或則為子弟會之老前輩與比較好的演員。鄉(xiāng)村多募款買箱（即演出之行頭）。鄉(xiāng)村之青年人、村干部及村長等均參加演出。戲箱由村干部自籌資買，避開募款形式。此種演出自形成半職業(yè)化，則耽誤生產及青年學生之學業(yè)。村干部對鄉(xiāng)村青年人演戲，可以通融。青年人演戲時，村中老人出動。子弟會戲教師，自己不勞動，村人替彼搞生產。如禁戲則彼等提出要求，問哪些戲能演唱，哪些戲當改，其改法又怎樣？因新劇本到不了鄉(xiāng)村，或不適于鄉(xiāng)村演也。鄉(xiāng)村演戲或一日，或四日聯(lián)演，或六日、八日不等。每日演戲，上午三個鐘頭，下午四個鐘頭，晚戲則演至半夜。新年正月初五開戲，直演至十八日止。有村莊出米三千多斤，往石家莊買洋布，發(fā)給村中婦女縫龍?zhí)撞恃澱?；有出麥子六十石，以四十石運保定買箱，以二十石運北京買箱者。因規(guī)定村劇團有箱者可演歷史戲，無箱者演現實題材的戲。不能再買箱了。

四月十八日

午前，在局（戲曲改進局）整理林巖報告。午后與壽昌往真光觀看《莫斯科性格》。晚復柳蔭函。

林巖報告（續(xù)昨）：十八個劇團所演出之節(jié)目。較佳者有新現實劇七十齣，改編新歷史劇一百四十一齣。舊戲一百二十八齣。此特就紙頭報告統(tǒng)計而說。其實所演舊戲不止此數，有已得控制之中。影社（皮影），則所演新戲二十九個，舊戲僅十四個。橫水一縣所演節(jié)目，則舊戲與新戲為九與一之比?？h干事禁戲，村民與鬧對立，不干工作，被扣放出，則拿出大資本買箱。某地村民演戲，區(qū)不許演，縣亦不許演，再回到區(qū)，區(qū)許偷演?？h知之，乃扣人，并令區(qū)、鄉(xiāng)反省?？h中工作人員渡河，呼民渡，村民撐船逕去。謂之曰扣人你有權，撐船你無權也。

省級但寫指示，不思對下面加以了解，分區(qū)級向縣級推，縣級但憑公文，掌握原則。區(qū)級或則放任，或則凡演舊戲即禁，此掌握之偏向也。其見解之分岐，則（一）、改革舊戲尚有待于學習，須專心研究歷史，不同意簡單化。（二）、怕改舊戲，乃謂舊戲不好改。自己歷史知識少，技巧不夠，乃謂改舊戲費死精力，在高呼現實戲，此類人居多數。（三）、不忽略歷史戲，令與現實戲并重，配合宣傳。其對準之見解則一強調思想性，忽略藝術，此種做法對專業(yè)劇團要求不符。二是要求逐步提高，不多批評較低之創(chuàng)作表演。

六月一日

舊戲布景，如遇偉大出場及戰(zhàn)斗場面，如《新大名府》之《餞別》、《劫法場》，上場人多，則施展不開。舊戲因戲場限制，如調兵遣將則地盤當縮小，而主將與將士之距離亦近。舊戲處理此等排場，如傳令，由將士向將臺接令，而不由旗牌官手，亦無不妥。布景則由旗牌官傳令，則地盤之局促反被暴露。將臺、公案地位原在臺中，新布景將將臺設上場門，公堂設臺中，將臺排場反不如公堂威嚴。觀梁中書審訊，要宋江點將可見。（此條責編增錄）

十月四日

按徐樹丕《識小錄》云：金龍四大王（水神）姓謝，即北宋亡時謝太后子姓也。赴水死，誓云“黃河北流，胡運乃誠”。至元亡（1368），黃河果北流。又以陰兵助我太祖（指朱元璋），故封號特隆，靈跡尤著。

金龍四大王傳說，因黃河北流而彰。元末紅巾起義，有“挑動黃河天下反”之流言，蓋明教之所播也。朱元璋屬明教，王（指金龍四大王）誓復與流言巧合，則王之封祀，蓋紀念明教復元之成功。且朱元璋好封神，猶明教之故智也。

今日增寒，驟冷。為展覽會作說明三則，未外出。

十月二十四日

市大眾文藝創(chuàng)作會派姚錦同志來交涉星期文藝講座事，約定星期日上午九時半在青年宮講大眾文藝對神話的處理問題。

十九日（九月十九日）《文藝報》磁力、若文詩《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奮斗》，開首的兩句“昨夜燈花報喜，今早喜鵲臨門”（九月十九日報）。未名認這一類字眼“含著很深的迷信意味”。編者說，這“只是一種興體，用一向為中國人民熟悉的比喻，引起一種輕快而高興的調子”。他又引出一位同志的報告說，“關于這些比喻，其中所包含的情感成份，遠較迷信的成份來得多”（十月十四日報）。編者的話說得很對。（此兩條為責編增錄）

十月二十九日

午后九時半往青年宮作“大眾文藝對神話處理問題”報告。

迷信傳說的政治效用與階級統(tǒng)治機關（封建國家）和它用來壓迫農民（被壓迫階級）的軍隊、警察、法院、監(jiān)牢、法律等工具的效用相等。

階級矛盾不可調和，因產生階級統(tǒng)治機關和軍隊……等壓迫被壓迫階級的工具，但它們也不能用強力，緩和乃至消滅階級矛盾，而且它們本身也并非真有力量，全無間隙。

因此它們再用神道設教，從精神上建立階級統(tǒng)治機關和軍隊……等工具，使被壓迫階級受兩重威脅。如是，有天上、陰曹的皇家官府，有天兵天將和鬼卒等，有地獄及劍樹、刀山、生死等等。

因果不忽細微，令被統(tǒng)治者從細微處守法安份，并以為果報或在現時，或在死后、來生、三生。被統(tǒng)治者不守法則報無可逃；統(tǒng)治者、剝削者現時無報則解答為日子未到。

農民暴動則指為劫數：暴動發(fā)生為應劫，暴動領導者為神之所使；暴動失敗為劫消，而領導者為神之所收。故領導者乃替天行道，即替封建統(tǒng)治階級消滅不能守法安份的被壓迫者。

由此論點結束到宿命論，即由命不由人的說法。地主、官僚則命里有時終須有；農民則命里無時莫強求。

從此再推論到施與。地主用有余之財施與窮人，受施者須牛馬報償，亦等于放債收債。地主每呼其牛馬云：畜牲，你要還債。即以此等牛馬為農奴所變。推至父母召其子女，亦曰：畜牲，還債。是以奴隸、牛馬待子女也。封建統(tǒng)治、親權與地主權力似二而一。

迷信傳說乃周密的封建說教，純是封建統(tǒng)治者之意識、理論，在傳說中引起矛盾、沖突。

《鬧天宮》的孫悟空，乃對封建勢力、王朝、法庭、軍隊、法律等等尊嚴作可反抗、打倒之象征啟示。但相反一面，卻由佛的手掌和緊箍咒，用僧侶權力來代表封建勢力的終不可侮。

《陳塘關》的哪吒代表一個反抗性格，坦白、亢爽、堅強，用剖腹剜腸、剔骨肉來表示反抗親權決心。李靖親權被他逼得走投無路。但親權終建立在寶塔之上了。

《水漫金山》代表婦女造反，反對僧侶壓迫，戰(zhàn)爭責任當由法海負擔。在白蛇一面，水漫金山代表反壓迫斗爭，但雷鋒塔終成為決定力量。

《劈山救母》之沉香，亦反抗性格之類型，與哪吒大致相等。他打死官僚秦燦兒子，和代表親權之楊二郎開仗。其母親三圣母亦婦女中之堅強性格。其結論則山被劈開，親權讓步。比以上三種傳說，更富有民間意識。

擺花張四姐嫁貧士崔文瑞，因救夫劫牢縱囚，殺死地主王員外。事件從此擴大，包拯被擒，楊家將戰(zhàn)敗。張四姐為王母所生，玉皇之女，玉皇遣哪吒、孫行者不能收服，王母命其姊妹六人勸說，才得和平解決。

《鬧天宮》、《陳塘關》、《白蛇傳》均見小說，演為戲劇。《劈山救母》起徽調，《張四姐》見民間小戲，故《張四姐》更比《劈山救母》富于民間意識。

以上神話傳說，主題為造反有理，所反抗者為君權、親權、官僚地主、僧侶及婚姻不自由（婦女之反抗）等。

織女傳說反映男女兩方對婚姻自由的長期斗爭，但另一方面卻說明婚姻阻隔乃由天定。

梁祝故事卻說短促壽命中婚姻自由雖是悲劇，但真理不能以個人生死限定，而斷其悲劇終場。

《還魂記》作者云：情者為物，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烧f明此類神話的積極的一面。（責編增錄）

十一月三日

得家信，云母親舊歷十月十四日八十壽，當用點心待客。大溟（芝岡子）讀完初中來京。大志來信，云已請得新湖南建設中學甲等人民助學金。

康熙五年（1666）二月二十二日，總河（總督河務大臣）朱之錫卒。公于丁酉（1657）孟冬視事，凡為修守，綢繆計者，無不悉心擘畫，以圖經久。如夫役工程，錢糧職守，及諸弊端，中間興革損益，皆商榷至當，一一條上，幾數十疏，俱復議報可。于是河政煥然改觀。庚子季冬復任，殫力盡職，益精于初。經營河上，什一在署，什九在外。兼以雨旸勿若，非旱憂淺，即潦憂沖。每當各工并急，則南北交馳，寢食俱廢。值盛夏，介馬暴烈日中；隆冬嚴寒，觸冒霜雪，誠所謂勞不乘，暑不蓋，有古大臣之風。以故首尾十年，無大工巨役，數省之民，獲免昏熱。公亦坐視日憊，欲乞身者屢矣，會事革不果。乙巳冬，獨催堅艘抵臨清，夕處兩閘間，風露浩浩，夜以繼日，不少休息。及東旋，神形憔悴。入春后，閱視大挑（視察大型水利工程），奔馳東臨邳、宿間，積勞日甚，因上疏請告，未拜發(fā)而公遽逝。是時經紀后事，家無余財，其歷年所積河帑（修河經費）甚裕。公在日，不以余羨以邀功。至是督撫會疏，陳公勤事狀，具言歲修額銀為朝廷節(jié)省多至四十六萬有奇。即此一端，可以概其官守。……（李之芳撰，宮保尚書梅麓朱公墓志銘）。

《國朝河臣記》：朱之錫，字夢九，號梅麓，浙江義烏人。進士，年四十二，以勞績薨。著有《寒香館河防疏鈔》?？滴跏暾埛?。乾隆四十五年追封助順永寧侯，又敇加佑安。（按：朱在順治十四年，授河道總督，康熙五年二月薨）。

十一月五日

年前關德棟（著名雜技藝術家）兄偕劉清霖先生來，談“黃巾起義”問題，頗多新解，當另錄作參考。劉與宮廷璋兄相識，治農民起義史，記憶強而涉覽博，畏友也。

滿弟、靜廠兄來，與同訪（徐）特立師。見楊韶華，號仲璋，岳云（學校）舊同事。連德臨，連德庠兄之弟。

（徐）特立師論“戲改”云：“藝術當從點看全面，要使人看古人的東西如看今人的東西。藝術為深刻的科學，當深刻知道歷史，再將歷史藝術化。政治乃斗爭藝術化，史家對當前政治也當如此?！季爱斒谷宋瓷吓_以前即知道戲中所演情節(jié)?！?/p>

筆記：

太平天國以前的農民起義，目的只打倒中央地主政府。如朱元璋先打倒南方農民領袖，再而向北打倒元朝，主要目的在自己得天下。

洪秀全是中國人，不能接受歐美農民革命遺產，他僅得到一點皮毛。洪有正規(guī)軍，沒有農民自衛(wèi)軍是他的缺點。和立三路線正相似。洪替湖南地主階級留出地盤，并和湖南整個地主階級斗爭。

曾國藩最初乃為本階級利益與洪秀全斗爭。后來才為功名利祿。最初是利用清朝，但清朝也明白此點，不惜給漢人以大權。

江忠源、劉長佑起家民團，即地主武裝。

曾國藩治《易經》，發(fā)明陰先于陽的道理，是道家哲學。

黃帝趕走苗族不是土地問題。當時人少是問題，不怕無土地，因人引起爭執(zhí)，蓋所爭在奴隸也。

夏、商、周三個集團，三個民族，一個朝代。

十一月十日

筆記：

東漢《靈帝紀》云：“光和四年（181），帝作列肆（市場）于后宮，使諸彩女販賣，更相盜竊爭斗，帝著商賈服，飲宴為樂?！臂E似近乎兒嬉。及觀《張讓傳》云：“帝造萬金堂于西園，引司農金錢、繒帛，仞積其中，又還河間買田宅，起第觀。帝本侯家（作帝前為侯爵），宿貧，每嘆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為私藏，復藏于小黃門常侍（太監(jiān)）錢各數千萬。常云：張常侍是我父，趙常侍是我母?！?/p>

《晉書·劉毅傳》：“（晉武）帝嘗祀南郊禮畢，喟然問毅曰，卿以朕方（比）漢何帝也？對曰：可方桓、靈。帝曰：吾惟德不及古人，猶克己為政，方之桓、靈，其已甚乎？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贝艘嗫勺骰浮㈧`賣官政治之旁證也。

十一月十六日

阿甲邀往藝術處，布置展覽會說明，改寫臉譜說明，并補寫神頭鬼面說明。出余力為《人民戲劇》寫抗美援朝短文一篇。（責編增錄）

十一月二十日

開始為展覽會（為全國第一次戲曲工作會議而設）布置臉譜與書籍，幫寫臉譜卡片。

賣一稿與中華書局，書局復函云，只能抽版稅，因托瑞熙兄將原稿取回。

十一月二十一日

為展覽會作說明一種，寫臉譜卡片完。易端尹自傳寫成，即作函給李（維漢）部長。文會、談夫來，均因外出未得見。易端尹送來洋五元，將于明日寄家。

十一月二十二日

往故宮探詢其展覽會之布置。養(yǎng)心殿正殿陳戲衣，有《寧武關》（總兵周遇吉）帶箭桿之紅甲，背旗上有小喜字。凡宮中每逢壽辰、喜慶，必新置戲箱，故戲衣上多有喜壽旗字樣。有廣東某大員所進戲衣，一衣三變或二變，其一則藍帔變宮衣，三變?yōu)榧t袍。其一則八月花神衣變九月花神衣。其一則藍褶子變黑袍。法在前衣背上開后衣之領，演者但一抖袖，則后衣之袖翻出，后衣之襟自背翻向前而另襟成一衣。演者當具相當技巧，然笨拙亦無以復加。聞此大員進衣，未賂宮監(jiān)，宮監(jiān)摘其短，指所進袍不繡龍而繡麒麟吐書，乃永置箱中，不復用也?？星帻埧瑸椤肚帻垈鞴鳌非帻垖Ｓ弥?，盔頂作龍形；有黑夫子盔，為張飛所專用；有水怪頭套，頭上另出水怪形，不但有面具也。戲畫有《烈火旗》，狄青持銅面具隱真武神后。真武神斜坐戲桌上，面對雙陽公主。有《審李七》，李七但作粗眉大眼，如和尚臉，蓋以意為之。有《龍虎斗》，呼延贊開虎頭臉，額上虎字與楊七郎同，似非由七郎造端也。有《捉拿花蝴蝶》，花沖仍開臉。關泰臉上有白圓形。畫太極則姜維也。

暢音閣三層戲臺，臺柱及欄桿均蒙畫繪之布，布所繪為群仙祝壽。祝壽者，竹葉與壽字所制成之圖案也。慈禧生日，每一次演戲則更換所蒙之布，第一晚戲完，則第二天戲臺所蒙之布全換。臺極高，換布人必其善于攀援，非易施也。予登其三層戲臺觀轆轤吊下仙佛扮演人之制度，旁用絞車，制作極笨。第三層臺面極寬，演員出場，臺面尺度非變易不可。后臺有大鰲魚砌末，云是羅漢渡海所用，亦可見其場面之大。

十一月二十三日

大融來信，說學校已開展下鄉(xiāng)宣傳工作。大融因心臟病留校。寄去十萬元，給他做冬天棉衣。他又說學校開動員大會后，有三位上海男同學要回家，學校為他們開歡送會。

得（上海）《戲曲報》函，商量黃巾起義稿件，函即復。晚為大會特刊寫一千余字稿。日來因展覽會忙碌，頗感神經衰弱。

十一月二十四日

為《文匯報》寫兩千字稿。得中國民間研究會函，通知聘為民間戲劇組副組長，請早日參加工作。向全國戲曲工作會議報到。

十一月二十五日

見山西代表李青萍，談潞城宮調戲。潞城屬晉東南，與河北、平原兩省相鄰。宮調戲為老皮黃、梆子、昆曲組成。分樂意班、三意班兩派，各擁有戲班若干，而所演之戲如楊家將戲亦各不相通。皮黃多演三國戲，梆子有《二子乘舟》，川戲亦有此劇，則用皮黃演也。

午后往文化宮，參加展覽會預展。

十一月二十六日

湖北代表來京者有高百歲夫婦、王若愚、沈云陔（楚劇著名男旦）、龔嘯嵐、陳鶴峰等。湖南代表有徐紹清。四川代表有張德成（川劇老生泰斗），南京代表有蕭云五，天津代表有富少舫，皆舊識。今日午前往訪，僅見蕭、富，談話中，知高元鈞在天津（以上代表赴京參加第一次全國戲曲工作會議）。

十一月二十八日

東北代表報告，談到進步藝人的團結與培養(yǎng)，因為進步藝人成為骨干乃與廣大藝人血肉相連。但過于重視個人爭取，則團結多數藝人一面必有偏廢。

用土改工作方法搬入“戲改”，如打倒業(yè)主，龍?zhí)滋ь^，提高低級藝人，使與業(yè)主及高級藝人對抗，乃是一種錯誤。因不知戲劇工作者同是被壓迫之勞動者也。

否認演員編劇才能，乃一種脫離群眾之思想。只印劇本，不顧演出，則劇本演出，難決其必生效力。當推動演員與劇作者共同編劇本，經常交換編劇本的意見，從預演、競賽等方式選擇成功劇作。使低級演員提供意見，使京、評各劇種互提批評，使高級演員與低級演員親密團結，出現積極分子。對群眾須幫助獎勵，但要求過高則不好。

將主要精力用在“戲改”，忽略藝人生活改善，也是一種偏差。用禁戲方法推動“戲改”，把改進工作用命令去解決更不對。也當顧到編改劇本能否賣錢與禁戲對演員生活所發(fā)生之影響。

上演《白毛女》，采新歌劇形式，等于拒用評劇形式演出，須提倡改用多種適合民間戲劇形式普遍演出。

天津代表談到辦學習班問題。第一次學員從五百人減到十三人，因大多數學員無學習要求，而教師準備不足，其剩下之十三人乃真有學習要求者。第二次學習班招開，適稅務局有戲園全唱新戲即減稅之決定。來學者乃因滿足此新的要求而來，而教員則講課后更有討論，故學員遲到者最多不過十次。第三次學習班則人數過多，一千二百人中，年齡由七八十歲至十二歲，劇種成分復雜，學員文化程度不同，講課不合每個人的要求，所以失敗。

見顧夢鶴、見（石）凌鶴太太、見李吉來先生、見厲慧良（京劇著名武生，出身重慶厲家班）、崔嵬先生。

十一月二十九日

徐紹清與韓世昌兩代表在車中論弋陽腔。韓說他少年時代曾唱過弋腔。韓所說的正指有幫腔的弋腔，而且他還唱了一段。韓說這種腔叫“三只腿”，因第四句有人接唱（幫腔），所以缺一只腿。

晚看戲曲學校學生演《金缽記》。前段頗似海派戲，戲情平鋪直敘。因有布景，轉變太快。至《盜草后》始引人入勝?！端疂M金山》神將與水怪太一般性，僅以色調象征，則情味不免減低。《盜草》布山景，舞蹈成份乃因布景而受限制。桂戲白蛇出場，抱兩臂走“云路”，令人起高處不勝寒之感，蓋以舞姿代布景也。

十一月三十日

午后參觀故宮展覽會。說明人有老太監(jiān)耿玉清，年七十二歲。光緒二十年（1894）入內廷學戲，屬普天同慶班，唱小生，與蓋叫天代表相識。其人但能枝節(jié)說明，或故不愿多說話耶？

陳列宮中檔案，有紀咸豐死前三日宮中演戲情形者。云十五日演《連環(huán)陣》，十六日演《如意洲》（應承戲）〉。下注云：“不必了”（咸豐帝御批）。十七日寅時萬歲爺升遐，蓋死于日未明之時也。

本日休會。

十二月二日

小組討論。薛恩厚提出“戲改”之民族問題。云蘭州演《大登殿》，少數民族深致不滿。王瑤卿云，升平署有回回帽、回回鼻子。

演員當隨地注意，分戲區(qū)避免有傷民族感情之戲。異族侵略之戲不宜禁，但對入侵異族，須修改侮辱民族的戲詞及做派，扮裝等不必要分。某殖民地區(qū)須修改有傷民族感情之某些戲，此亦不獨民族之間為然。即各地方亦各有忌諱，如江西演《三打嚴嵩》，亦容易引起問題。

少數民族截然不能演土改戲，此純系政策問題。更不能涉及其地區(qū)的宗教，如西藏佛教、新疆回教等，亦全是政策問題。，非“戲改”原則問題。

十二月六日

徐紹清說，湘戲高腔起于瀏陽老案堂，最初成班只有九條網子，名九個頭，凡演員網子、靴子必自備，九條網子即九個演員成班。

九條網子腳色的分配為一末、三生（生）、大花代二凈（如徐彥昭）、二花、三花（凈）、老旦代六外、正旦代做工（花衫）、小生、貼代武小生。

九條網子能演封神、目連、西游、南游（觀音得道）等大戲和蘇（秦）、劉（智遠）、班（超）、伯（蔡伯喈）。但戲中腳色多代演，如《盤河橋》則老旦扮袁紹，劉備代鞠義，韓福代關公，嚴顏代嚴剛。劉備多用老旦代，如《西川圖》，稱劉末老，張松則需代劉璋。又如《粉妝樓》之裘天雄，亦用老旦代也。

戲班規(guī)則，如開臺一響，不管有名無名，齊心上臺，開臺一完如不到，罰薪半天。排筆（其職責為安排上演

劇目和分配角色）先生，要求飽學。

薪水作四六開，上半年百串，下半年則開六成，因九、十兩月為演戲旺月，有“九金十銀”之稱，而上半年則農忙，為冷月，故需有積蓄。

十二月二十四日唱《涌金門》（即《六國封相》，寓“封箱”之意）。每年六月二十六日、十二月二十六日至月底，為過班之期，演員流動。

新年吉慶戲有《十福（天官）》、《三星（賜福）》等，尚未有《十三?！芬?。

老案堂之九個頭因奉神而得存，其神名福主，有頭無身，蓋巫神也。廟藏戲本甚多，學戲者多就廟抄錄，故內行有云：“若要飽，瀏陽跑；若要好，長沙跑”也。如廟中無此戲本，則伶工有此本者，必自抄劇本存廟奉神。后因倭寇過境，所存皆蕩然矣。

十二月八日

徐紹清說：平常戲班皆五箱六場面。五箱者：盔頭箱、大衣箱、二衣箱、場面箱、把子箱也；六場面則打鼓、大鈔、大鑼、小鑼、二弦、三弦是。九個頭則五箱四場面，大鈔兼大鑼，有二弦無三弦，故只四場面也。

班名牌，老郎神，鍋盆飯甑，由伙頭前站運走，其次五箱則由管箱人自運，戲箱均罩皮篾簍，取易挑走也；其次則藝人，管事老板最后。

到站先貼條（姓名條）打鋪（在集體宿舍中定床位），除學徒可代師傅打鋪，伙頭能代老板打鋪外，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打鋪。

伙頭分外伙頭，外伙頭管挑水（包括化裝用水）及采買；內伙頭管燒菜煮飯、洗碗等事。

到岸（指演出目的地）有公餐一頓，余則菜歸私備，菜錢按日由班發(fā)給，老板除鹽及飯，余亦歸已。初一十五“牙祭”（有肉吃也），初二、十六交期（結帳之期）。

藝人將筷子架在碗上，則他人不能移動其碗

到站第一日無戲，夜十時息燈息言，只留燈一盞。熄燈后起床不拖鞋作響，小便不吊桶（即從桶邊淋下）。早起不揭他人帳幔，不“放快”（湘戲班禁忌。說不吉利的話如“鬼”、“死人”，謂之“放快”）。

生坐二衣箱，旦坐大衣箱，因大衣箱位置便于藏身也。凈坐盔頭箱，旦不能坐盔頭箱。

加官臉在手不能說話，有一錘鈸名“封百口”，即加官出場第一錘鑼鼓點收音在鈸，加官隨鈸聲戴臉，則班中一日無口舌。

開戲日，加官由“十福天官”代演，余日第一日有相貂，則由相貂代演，否則由凈角專演。演戲起于加官，終于金榜（金榜即狀元夫婦團圓）。

開臉桌當窗或當欄桿安放，對窗或對欄桿一面為正生、小生扮妝地，右手邊桌旁放“熗筒”（插化裝筆的竹筒），右桌面為花臉、小丑勾臉處，左則為旦行化妝處。

原無手下（龍?zhí)祝?，二衣箱代二龍?zhí)?，老旦代頭個，把子箱代三、四個。

一槍、二馬（鞭）、三報子，故九個頭無報子。

江西天保士紳接戲班，頂冠束帶，放鞭炮，辦祭菜。嗣因藝人攜鴉片煙具，無傘遮雨，戴草頭上，乃接箱而不接人。江西人稱藝人曰子弟先生，以得與藝人接談為榮。

江西西部高腔，盛行宜春、萬載、萍鄉(xiāng)等地。

高腔戲演出時間為半日半晚，即從午十二時到夜半十二時止。

十二月十日

夜與謝科長論樂，頗有創(chuàng)獲。中國歌曲多用一個曲調輪回唱出，但曲調雖同，曲情不同，四聲高低不同，則曲調同而實異，所異雖微，就抒情而言，實要點也。故同一曲譜無法駕馭幾段相同曲調。謝云：民歌譜曲尚異，而皮黃則難就范，因唱者情緒，如用更多伴奏表出，不采隨腔方式，則軌跡更不易尋出；昆曲雖長短不齊，宮調既定，必有相同之音樂節(jié)奏，起調收調，此即有軌跡可循矣。

《和平鴿》為舞劇，實為啞劇，芭蕾為舞，配樂自易?！锻踬F與李香香》為歌劇。李香香動作似秧歌舞，而其他人物則取話劇動作。因動作不協(xié)調，配樂亦發(fā)生困難。謝云：《王貴與李香香》的傾向必為歌劇的，故由話劇向秧歌進展。因歌調由簡趨繁，如將成為中國的，必將多吸取中國歌唱長處，走二黃、昆腔的路。

大會今日閉幕。下午舉行文藝界抗美援朝示威，參加游行。

十二月十一日

編審座談會多干部參加，對地方劇種及流變多鬧不清楚。對民間小戲與地方戲亦不能區(qū)別。故所反映所主張多不真確。某代表謂晉戲組織與京戲不同。京劇直敘故事，晉戲在結穴處用長段唱詞將故事唱出，此不知京戲也。有代表言福建戲能演時事戲，而論及閩劇源流則多所隔膜，此不能區(qū)分大戲與小戲也。有代表大罵京戲，人多離席。此代表為黑龍江代表，其議論實甚危險。

十二月十二日

貽白兄云：程硯秋大會發(fā)言，談及沙漠中睡覺與攜一件折子演《汾河灣》事，言蓋因梅（蘭芳）而發(fā)。初，《武家坡》盛而《汾河灣》成為冷戲。譚（富英）與王瑤卿，梅與王鳳卿演此戲。梅渡美后，乃以《一只鞋》的故事，享國際名，若自己出，不稱其師矣。程不能平，乃到處演《汾河灣》，其西北行之報告，乃曰在服裝、扮相、舞臺、觀眾條件不備之情況下亦能演此，乃梅之所不可能者也。故梅于王（瑤卿）尊而不親；程于王尊而且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