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紅,張素敏,蘇麗敏
(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河北石家莊 050024)
【文學·語言研究】
鄧恩與斯賓塞十四行詩神學美學比較研究
趙麗紅,張素敏,蘇麗敏
(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河北石家莊 050024)
約翰·鄧恩和埃德蒙·斯賓塞在十四行詩的創(chuàng)作上都別具匠心,獨具魅力,有著很深的造詣。兩位詩人以迥異的創(chuàng)作手法,深刻地詮釋了文藝復興時期世俗與神圣相和諧的神學美學思想,巧妙地將世俗的意象融入神圣的理念,實現(xiàn)由人性向神性的提升,并分享上帝的恩典。
約翰·鄧恩;埃德蒙·斯賓塞;十四行詩;神學美學
約翰·鄧恩(John Donne)是17世紀英國玄學詩派的鼻祖,代表了玄學派詩歌的最高成就。埃德蒙·斯賓塞(Edmund Spenser)是文藝復興時期英國詩壇的偉大詩人之一,享有“詩人之詩人”的美譽,其非戲劇詩歌的創(chuàng)作在文藝復興時期達到巔峰。他創(chuàng)造的新詩體——斯賓塞詩體,更凸顯了他在英國詩壇的大師地位。在十四行詩的創(chuàng)作中,兩位詩人的風格別具一格,蘊涵廣袤、深邃、渾然天成的神韻,深刻詮釋了世俗與神圣相和諧的神學美學思想。
無論鄧恩還是斯賓塞都常在神圣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引入俗世的意象,以達到神俗共聚、圣俗相融的境界。這也在兩位詩人的十四行詩的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鄧恩的十四行詩以宗教神學為題材,以神學冥想的方式向上帝表達內心的懺悔。其中7首“花冠”組詩構思巧妙,歌頌人神同體的耶穌,從誕生、受難到復活。“忠貞的圣處女,他甘愿降服,/囚禁于你的子宮里;雖然他在那里/不可能沾染,你也無法給他罪,但他將穿起從那里獲得的肉體,它可被死亡的力量征服?!保?](P198)(“花冠”第2首)從神學角度看,上帝是至高無上的,沒有具體的形象,無法為世人所認識,通過瑪利亞子宮的孕育,凡間自然分娩,崇高肉身化為耶酥基督便有了人的形象與屬性,像凡人一樣的受難,無法逃脫死亡,“他痛苦地背負起自己的十字架,可是漸漸地,/當他負起它時,他必須負起更多而死。”[1](P202)(“花冠”第5首)耶穌基督——上帝之子,盡管是塵世之身仍透顯神圣的榮耀,他在未被沾污的母體中孕育誕生,在耶穌身上人性與神性共存,世俗與神圣相融,為人類搭起一條通向天堂之路。
斯賓塞的十四行詩《愛情小詩》也獨具魅力,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極富代表性。詩人的感情更為熱烈,描寫更為細膩,語言華美動人,色調更為豐富,描述了對伊麗莎白·博伊爾的求愛過程。詩人在開頭稱這些小詩為“幸福的書頁”,獻給他摯愛的女郎,她“百合般的素手”將其輕撫,她明亮的雙眸像“星光”俯視他們,而他們也將看到她“天使”般快樂的目光。(第1首)她“至高無上”的美的光焰點燃了詩人心靈的“圣火”,她“燦爛的光輝”照得詩人眼花繚亂,任何贊詞都無法表達詩人對那“天國形象”的奇妙景致的驚異,而只能用心去撰寫。(第3首)開篇詩人便以圣潔的方式開始了他的世俗求愛之旅。詩人感情如甘泉噴涌,汩汩而出,用盡甜美華麗的辭藻都不足以贊美愛人的天姿仙容:她是一座盛開的百花園,嬌艷美麗,芳香怡人(第64首);她身上包含全世界的奇珍異寶:藍寶石般的雙眸,似紅寶石的朱唇,珍珠般的皓齒,能與象牙媲美的額角,金質最純秀發(fā),銀輝熠熠的素手,“但是,最最美麗卻沒人看見的,是她的心靈,裝飾著眾多美德”[2](P60)(第15首)??梢?,除了美麗的肢體,高雅的才智和善良的心靈更受到詩人的頌贊。“這是真正的美:它證明你本來就/萌生于天國的種子,十分神圣:/發(fā)源于那位美德仙靈,而所有/真純的美最初都從他產生。/只有主以及主使之美的才是美[2](P88)。”(第79首)詩人筆下的愛人既具形體美,又具心靈美,既立足于塵世,又是一種象征,代表神圣的理念,它是顯現(xiàn)在人身上的上帝之美,也是在上帝身上發(fā)現(xiàn)的人之美。[3]
在鄧恩與斯賓塞的詩作中都不乏這種圣俗共聚的畫面,向讀者揭示的是文藝復興時期所倡導的世俗與神圣,人與神相融的理念。
文藝復興時期普遍認為“人屬于現(xiàn)實世界,他的靈魂來自于理式世界并渴望得到飛升”[4]。上帝用愛創(chuàng)造了人類,人應當充滿對上帝的愛,也應充滿對自己的愛即人間之愛?!妒ソ洝罚s翰福音)上說:“你們要彼此相愛,像我愛你們一樣,這是我的命令?!保?](P395-398)
鄧恩將上帝的諄諄教誨銘記心中,他在《神圣十四行》中以大量的筆墨描寫救贖,即救世主情愿為他的子民受難而死的慈悲,進而寫人對上帝及鄰人應有的愛。詩人突出了基督三位一體的身份,作為救世主,他給予人類他以死所贏得的:“這只羔羊,從創(chuàng)世紀之初起便遭到屠戮,/他的死祝福了這世界,賦予它以生命,……/您的法律的精要,和您最后的訓令/簡直是愛;哦,讓那最后的遺囑執(zhí)行![1](P222)(第16首)這里法律的精要,正是鄧恩在《布道文53》所指的“猶太人把一切精簡為十句話……基督徒則把一切精簡為兩句話:愛上帝,愛你的鄰人”。[1](P223)同樣人世間男女互愛也是上帝的最后訓令:“我賜給你們一條新的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保?](P177)鄧恩與妻子安·莫爾相愛甚篤,妻子去世之后,仍苦于對她的思念。他甚至將他對妻子深切的愛淋漓盡致地寫進《神圣十四行》中,與對上帝的虔誠融合在一起。表現(xiàn)手法上不那樣熱烈直白,卻顯得更為深沉、莊重?!凹热晃宜鶒鄣乃?,/……/她的靈魂也早早地被劫奪,進入了天國,/那么我的心思就完全被系于天國的事務。/在塵世間,對她的愛慕曾激勵我的心智/去尋求上帝您,好讓河流現(xiàn)出源頭所在?!保?](P224)(第17首)妻子安莫爾死后靈魂進入天國,鄧恩對她的愛也隨之進入天堂,世俗之愛隨即升華為圣潔之愛。這種對妻子的塵世之愛使他的心靈得到凈化,心智得以提升,渴望靈魂飛升尋求上帝,期望與上帝之愛相遇,達到崇高的境界。
斯賓塞在《愛情小詩》中也借基督復活事件的描述詮釋了上帝之愛與世俗之愛的融合:“光輝燦爛的生命之主啊,在今天,/……/我們崇敬地把你的愛來掂估,/我們將同樣愛你,像你愛我們:/你以昂貴的代價把人類救贖,/為你的緣故,我們將相愛相親。/相愛吧,親愛的,我們應當做到,愛是主給予我們的諄諄教導?!保?](P82)(第68首)詩人歌頌了上帝對人類的仁愛,強調人類對上帝的愛,而首先就要做到人間的互愛,這是主的教導。因此他筆下的男主人公對戀人的愛和追求提升到對上帝的膜拜。在第22首詩中,他直呼戀人為女神、圣人,并在心中筑成他美麗的圣殿,戀人光輝的圣像放在其中,他日日夜夜聚精會神地對著圣像,猶如神圣的祭祀,他要為戀人建一座祭壇,并把自己的心供上,實現(xiàn)由人性向神性的提升。
人間互愛不僅是上帝對人類的訓令,也是上帝對人類的恩惠和救助,在鄧恩的《神圣十四行》中神對人的恩典更顯得是一種神對人類的救助與洗禮。因此,鄧恩以神學冥想的方式,不惜筆墨地描寫救世主的受難、犧牲、復活以表達對人類的拯救,以犀利的筆鋒剖析自己的內心,真摯地表達了對上帝的懺悔,渴望得到神的救贖。這種思想在他的《神圣十四行》第1首就得到了明確的表達:“……,我虛弱的肉體由于容納罪孽而消損,罪孽壓迫它向地獄沉降;/只有您在天上顯靈,且蒙您恩準能夠/朝向您仰望的時候,我才會重新奮起;……/您的恩典可給我天翼,挫敗他們的伎倆,/您就像磁石一樣吸引我的鐵鑄的心房?!保?](P205)這是受到他個人經歷的影響,鄧恩出生于一個虔誠的羅馬天主教家庭,他對天主教的信仰影響到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當時的英國,國教的統(tǒng)治地位剛剛確立,宗教迫害使他不得不放棄對天主教的信仰,改信英國國教,出任倫敦圣保羅大教堂教長,他心中始終在譴責自己對天主教的不忠。在《神圣十四行》第11首中,詩人表達出對自己罪孽的深刻懺悔:“唾我的臉面,你們猶太人,刺穿我肋,/毆打,嘲弄,鞭笞,釘我于十字架,/因為我一直都在犯罪,犯罪,……/我的罪孽甚于猶太人的不敬,/用我的死都并不足以抵償我的罪孽?!保?](P216)鄧恩迫切希望上帝能夠以最最嚴酷的方式懲罰他——刺穿,毆打,嘲弄,鞭笞,釘于十字架,他認為自己的罪孽深重到了極點,僅僅通過一般的改造已經無法救贖?!白矒粑业男陌?,三位一體的上帝;迄今你只輕叩、吐氣、照射,設法修補;/為了讓我能站起,推翻我吧,鼓足/你的氣力打碎我,吹我,燒我,使我成為新體。/……/除非你奴役我,我永遠不會自由,/永遠不會貞潔,除非你把我強行占有。[6](《神圣十四行》第14首)鄧恩認為自己所犯下的罪惡深重,僅靠修補改善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輕叩”“吐氣”和“照射”顯然力度不夠,必須要猛烈地吹打和焚燒才能使他脫胎換骨塑造成為一個新的生命體重新站起。他不惜祈求上帝動用更大的暴力——“奴役”“強暴”。把上帝刻畫成一個施暴者:“看似不敬,實則包含著對上帝由衷的虔誠與敬意;聽似褻瀆,實則蘊涵著對上帝無限的臣服與順從,展虔誠于不敬,現(xiàn)褻瀆于臣服?!保?]
而斯賓塞在其十四行詩中呈現(xiàn)的則是一幅人神歡慶的畫面。人們可以看到愛神丘比特的箭,可以感受到神冥冥中的安排及神對人的護佑。在《愛情小詩》第16首中主人公向女郎求愛中窺見一大批長著小翅膀飛翔的小愛神射出致命的箭簇,火紅閃亮:“我發(fā)現(xiàn)一個弓箭手在暗中瞄準,/把他的箭鏃正對著我的心窩?!保?](P61)這種小愛神正是希臘神話中小愛神丘比特的形象:裸體的小男孩,長著翅膀,到處飛翔,手持弓箭,被他射中者必墜入情網。詩中主人公墜入愛河從某種程度來說可謂天意,是神的恩賜,經受神的考驗。整個求愛過程大概經歷了一年多,可以說是一種身心的磨煉過程,自己愛慕的女郎既是凡體肉胎腳踏塵世的世俗之人,又具有神圣崇高的品質,是神的化身,高傲而威嚴。他要經歷對愛情執(zhí)著的考驗,戀人對他的這種考驗也象征了神對他愛的意志的考驗,也是將其心智提升的一個過程。但當他迷失航道身陷黑暗和苦悶穿行于重重險灘暗礁的時候,又承蒙神的引導:“我的赫利刻,我那生命的北極星,/將重放光芒,最終把我來照耀,/用明麗的光輝驅散我憂郁的陰云。/在這以前,我憂心忡忡地徘徊,/獨自兒暗暗地悲傷,愁思滿懷。”[2](P67)(《愛情小詩》第34首)赫利刻本是文藝九女神的住地赫利孔山下的一座城市,詩中被稱為生命的北極星,指引愛情方向的北極星具有神的意象。因為星星在《圣經》(啟示錄)中被視為耶穌的形象:“我耶穌……是一顆明亮的晨星?!保?](P431)經受住了愛情的考驗,心智得到了提升,贏得了女郎的芳心,走完了求愛的曲折旅程,來到了幸福的港灣,共同邁入婚姻殿堂。
鄧恩與斯賓塞,同是文藝復興時期的詩壇巨星,但以迥異的創(chuàng)作風格,詮釋著相似的神學理念,“憑借蘊涵神圣光暈的藝術作品向人們傳達神諭”[8]。他們借世俗之愛表達神圣之愛,通過人間的互愛實現(xiàn)對上帝的愛,分享上帝的榮耀與恩典。
[1]傅浩,譯.艷情詩與神學詩[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社,1999.
[2]胡家?guī)n,譯.大師詩選——斯賓塞詩選[M].廣西:漓江出版社,1997.
[3]Hans Urs von Balthasar.The Glory of the Lord:A Theological Aethetics Vol.I:Seeing the Form[M].Edinburgh:T.&T.Clark,1989:47.
[4]Isabel Rivers,Classical and Christian Ideas in English Renaissance Poetry:A Student’s Guide[M].London:George Allen&Unwin,1979:35.
[5]圣經[M].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1995.
[6]胡家?guī)n,編著.英國名詩詳注[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3:101.
[7]李正栓.展虔誠于不敬現(xiàn)褻瀆于臣服——鄧恩詩中數字與幾何意象映照下的人神關系[J].名作欣賞,2007(7):85.
[8]董琦琦.象征與譬喻——柯爾律治詩學的神學意象[J].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6):24-28.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Theological Aesthetics in John Donne’s and Edmund Spenser’s Sonnets
ZHAO Lihong,ZHANG Sumin,SU Limi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24,China)
Both John Donne and Edmund Spenser showed their unique artistic styles and attained supremacy in writing sonnets.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ir sonnets shows their theological aesthetics of the harmony of secularity and sanctity,achieved by melting the secular images into sacred notion and uplifting secular love to sacred love,realizing the lifting of humanity to divinity and sharing the grace of God.
John Donne;Edmund Spenser;sonnets;theological aesthetics
I561.072
A
1008-469X(2015)03-0050-03
2015-03-02
2011年河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斯賓塞與鄧恩詩歌美學視角比較研究》(SZ2011810)
趙麗紅(1976-),女,河北石家莊人,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副教授,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