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成濤
摘要:鼓吹樂在西漢時期地位不高,主要原因是由于鼓吹樂當時屬于宮廷俗樂(黃門倡樂),隸屬于少府,只是武宣時期皇帝出行偶爾用之,未能進入國家音樂機構(gòu)(太常寺樂府)之中。自東漢開始,“黃門鼓吹”作為儀仗樂隊開始廣泛使用于皇族、王公、將相的道路出行儀仗及賞賜、喪葬儀仗中,大大提高了鼓吹樂曲的實際地位,促使了鼓吹樂曲走向雅正化,并最終使鼓吹樂曲在西晉時期正式進入國家雅樂系統(tǒng)。因此,黃門鼓吹的儀仗樂隊應(yīng)用對鼓吹樂曲的雅正化產(chǎn)生了最直接的推動作用。鼓吹樂曲雅正化完成之后,才會產(chǎn)生自曹魏至隋唐歌頌開國皇帝武功圣德的鼓吹樂章。
關(guān)鍵詞:鼓吹;儀仗樂隊;黃門鼓吹
中圖分類號:J609.2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3-7721.2014.03.010
由于春秋戰(zhàn)國禮崩樂壞的社會變化以及秦漢之交的社會動蕩,傳統(tǒng)以鐘磬為主要樂器的國家雅樂系統(tǒng)徹底崩絕。而在這個過程中,音樂藝術(shù)依然以其自身的藝術(shù)規(guī)律發(fā)展,西漢建立之后,因為統(tǒng)治者的文化淵源,楚歌在重新塑造國家雅樂系統(tǒng)的進程中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大風(fēng)歌》《漢書·禮樂志》:“初,高祖既定天下,過沛,與故人父老相樂,醉酒歡哀,作《風(fēng)起》之詩,命沛中僮兒百二十人習(xí)而歌之。至孝惠時,以沛宮為原廟,皆令歌兒習(xí)吹相和,常以百二十人為員。文景之間,禮官肄業(yè)而已?!币姟稘h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045頁。 《巴渝舞》《后漢書》卷八十六《南蠻西南夷列傳》:“至高祖為漢王,發(fā)夷人還伐三秦。秦地既定,乃遣還巴中,復(fù)其渠帥羅、樸、督、鄂、度、夕、龔七姓,不輸租賦,余戶乃歲入賨錢,口四十。世號為板楯蠻夷。閬中有渝水,其人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初為漢前鋒,數(shù)陷陳。俗喜歌舞,高祖觀之,曰:‘此武王伐紂之歌也。乃命樂人習(xí)之,所謂巴渝舞也。遂世世服從。”見《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43頁。 均是楚歌形態(tài)的雅樂。與此同時,各地民間俗樂(如趙代之謳、鄭衛(wèi)之音)、四夷樂曲四夷樂曲,《周禮·春官宗伯》記載,朝廷音樂機關(guān)備有四夷樂:“靺師掌教靺樂”、“旄人掌教舞散樂,舞夷樂”?!抖Y記·明堂位》:“納蠻夷之樂于太廟,言廣魯天下也?!薄栋谆⑼ㄊ枳C》卷三云:“所以作四夷之樂何?德廣及之也?!薄端螘分尽罚骸肮沤褚南闹畼罚灾饔谧趶R,而后播及其余也。夫作先王樂者,貴能包而用之。納四夷之樂者,美德廣之所及也?!薄锻ǖ洹肪硪话偎氖稑妨に姆綐贰罚骸啊吨芄佟缝厧熣平天厴罚漓雱t帥其屬而舞之,大饗亦如之。旄人掌教夷樂,凡四方之以舞仕者屬焉。又有鞮鞻氏,掌四夷之樂,與其聲歌祭祀則龡而歌之,讌亦如之。作先王樂者,貴能包而用之。納四夷之樂者,美德廣之所及也。”看來,“美德廣之所及”,作為儒家王化四夷,德音廣被的一個理想性的裝飾,成為儒家吸收外來音樂的一個理論依據(jù)。 也進入宮廷,形成了龐大而總雜的宮廷俗樂系統(tǒng),并形成了兩種演奏方式命名的樂曲:鼓吹樂和相和歌鼓吹曲和相和歌的名稱來源最早是以其演奏方式來區(qū)別命名的。簡單地說,擊鼙鼓吹簫笳的是鼓吹樂,琴瑟琵琶伴奏徒歌的就是相和樂。由于樂器本身的音域和演奏特質(zhì),兩種以演奏方式命名的樂種并沒有太多重合,鼓吹曲適合于演奏軍樂和儀仗樂,這一特征被長期保留。相和歌因為演奏方式是配樂演唱,所以很容易和民歌相融合,故而漢魏清商樂、宋齊吳歌西曲很快融入相和歌中。 ,而影響最為持久的,是鼓吹樂。從魏晉到隋唐四百余年的時間里,鼓吹樂因儀仗樂隊的禮樂實用性質(zhì)得以持續(xù)存在,長期充當國家、皇族出行儀仗的樂隊以及下行給賜的儀仗樂隊。從而促使蕪雜的漢鐃歌轉(zhuǎn)變而歷朝歷代雅正的組詩性頌歌、促使一度瀕臨不傳的漢橫吹曲再次繁榮、促使宮廷燕樂對鼓吹樂的“充庭”使用。而黃門鼓吹首先開啟了鼓吹樂的儀仗樂隊使用,因此鼓吹樂的發(fā)展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一、黃門倡樂:鼓吹樂在西漢的真實地位
鼓吹樂曲(包括漢短簫鐃歌、漢橫吹曲)在西漢初期作為普通的胡樂、普通的軍中之樂、普通的宮廷之樂存在,地位并不重要。趙敏俐先生《漢代樂府制度與歌詩研究》第八章《〈漢鼓吹鐃歌〉十八曲研究》中,認為鼓吹樂一開始就具有六大場合的應(yīng)用:第一,天子宴群臣,第二用于日常娛樂,第三,與傳統(tǒng)的振旅凱樂同樣用于軍隊進途中,第四,用于冊立帝王皇后的某些儀式中,第五,用于宗廟食舉,第六,用于宴請賞賜外賓。實際上,趙先生的觀點頗有“靜態(tài)看問題”的遺憾。其列舉鼓吹在兩漢的的使用情況,直接材料僅有《后漢書》。趙先生認為在西漢也是同樣的使用情況,其立論有推測、猜測成分,例如引《秋風(fēng)辭》“簫鼓鳴兮發(fā)棹歌”,認為這“大概就是天子宴樂群臣的鼓吹樂”。見《漢代樂府制度與歌詩研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9年版,第168-170頁。本文認為,西漢時期的鼓吹樂曲僅僅使用于少府機構(gòu),并沒有達到進入國家音樂機構(gòu)——太常樂府的級別,所以不可能形成固定使用的制度,故而《漢書》并無記載。另有學(xué)者懷疑漢鐃歌曲辭乃沈約雜湊(偽造)而成,其實沒有認識到短簫鐃歌等鼓吹曲在漢代因地位不重要而不被史書記載,到了南朝地位重要而加以記載的變化過程(也正是鼓吹樂曲儀式化和雅正化的過程),故而《漢書》、《后漢書》不錄而《宋書》始加著錄。 西漢時期,鼓吹樂曲與其他未雅化的地方民歌(所謂“趙代秦楚之謳”、“鄭衛(wèi)之音”)、四夷樂曲同樣屬于宮廷俗樂系統(tǒng)?!稘h書·霍光傳》載昌邑王“擊鼓歌吹作俳倡”《漢書》卷六十八,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2940頁。 ,可見在宮廷之中鼓吹樂曲和其他俳優(yōu)雜歌是一起被演奏。韓寧認為“西漢音樂總的來說還是以鄭聲為主”,使得漢鐃歌“不會是高高在上的廟堂之音,也不是流行于百姓之中的鄭衛(wèi)之音。它是介于二者之間的典正而不失自由的音樂?!眳⒁婍n寧:《鼓吹橫吹曲辭研究》,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44頁。 這種判斷大致不錯。總的來說,鼓吹樂曲在西漢時期,并未進入國家樂府機構(gòu),而是在漢武帝“外興樂府協(xié)律之事” 班固《兩都賦序》,《文選》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頁。 的過程中,存在于服務(wù)于皇帝私人的少府機構(gòu)中,屬于宮廷俗樂的一種?!稑犯娂分械摹渡现亍贰渡狭辍非o鄙俗,正是體現(xiàn)了鼓吹樂曲當時的俗樂屬性。少府機構(gòu)被稱為黃門《漢書·元帝記》(卷九,第282頁):“詔罷黃門乘輿狗馬?!睅煿抛ⅲ骸包S門,近署也,故親幸之物屬焉?!秉S門作為聲色狗馬的儲蓄之所,《漢書?霍光傳》師古注(卷六十八,第2932頁):“黃門之署,職任親近,以供天子,百物在焉,故亦有畫工?!薄稘h書·百官公卿表》(卷十九,第731頁)有“黃門”、“中黃門”,隸屬少府,是服務(wù)于皇宮的職能部門。 ,其音樂人員則稱為黃門倡黃門倡為皇帝宮禁之內(nèi)演奏俗樂雜耍的倡優(yōu)樂人,身份為閹人。王運熙先生《說黃門鼓吹》一文推測漢武帝時即設(shè)有有“黃門倡”,演奏的樂曲包括相和歌辭和雜舞鄭聲等音樂,并認為黃門鼓吹和黃門倡性質(zhì)接近(見王運熙《樂府詩述論》(增補本),第225頁)。孫尚勇《黃門鼓吹考》一文認同黃門是服務(wù)于皇帝娛樂的職能部門,即少府;而“黃門倡”則是監(jiān)管黃門的職位,全稱為“倡監(jiān)”,屬于樂府。《漢書·東方朔傳》中的“倡監(jiān)”應(yīng)該就是黃門倡監(jiān),因職位不常設(shè),故《漢書》失載(見《黃鐘》,2002年第4期;收入《樂府文學(xué)文獻研究》,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79-81頁)。按,“倡監(jiān)”固然是管理倡優(yōu)之職,但不是所有的“倡”都是“倡監(jiān)”,“黃門倡”當指黃門倡優(yōu),即少府音樂人員。 ,這種宮廷俗樂也被稱為黃門倡樂。王運熙先生《說黃門鼓吹》一文即指出了西漢時代的黃門鼓吹屬于黃門倡樂王運熙先生指出當時黃門倡演奏的樂曲包括了鼓吹樂和相和歌,均為宮廷俗樂。見《樂府詩述論》(增補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25頁。 。鼓吹樂曲早期蕪雜的形態(tài)也說明了其地位的低下。東漢時期,蔡邕標舉“漢樂四品”記載“漢樂四品”的文獻有司馬彪《續(xù)漢書?禮樂志》的梁劉昭注、徐天麟《東漢會要》卷八引《后漢書·禮儀志注》、《宋書?樂志二》、《晉書·樂志上》、《隋書·音樂志》、《通典·樂典一》、《通志·樂略一》等,可參孫尚勇《樂府文學(xué)文獻研究》(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92頁),孫尚勇認為,“漢樂四品”中黃門鼓吹和短簫鐃歌單獨列為兩品,而這四種音樂,原則上不存在音樂等級和雅俗之辨一類問題。四品樂皆是儀式用樂,非宴私用樂。黃門鼓吹和短簫鐃歌只是分工不同,沒有高下之分。本文認為,“漢樂四品”這個概念產(chǎn)生自東漢,是東漢人對西漢音樂制度基于想象的構(gòu)建,將其看做西漢真實的禮樂制度,則欠妥。 ,其三曰“黃門鼓吹”,是“天子所以宴群臣”的宴饗樂曲蔡邕此為論“漢樂四品”之語?!包S門鼓吹”在蔡邕看來是一種音樂形式,并非使用方式。原文見于司馬彪《續(xù)漢書·禮樂志》的梁劉昭注,收入中華書局點校本《后漢書》,第3132頁。 。蔡邕雖然有抬高鼓吹地位之意,但依然是以宮廷俗樂中的宴饗樂來解釋黃門鼓吹這一概念的,可見宮廷俗樂是鼓吹樂曲發(fā)展史中的第一步。
雖然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在“外興樂府協(xié)律之事”的過程中有意避開太常雅樂而重用少府俗樂,這一現(xiàn)象在漢宣帝時期“頗修漢武故事”中也得到局部重演見《漢書·郊祀志》,卷二十五下,第1249頁。原文曰:“明年正月,上始幸甘泉,郊見泰畤,數(shù)有美祥。修武帝故事,盛車服,敬齋祠之禮,頗作詩歌。” ,但是,自宣帝朝開始,國家禮樂制度就開始向太常雅樂系統(tǒng)回歸徐興無先生《西漢武、宣兩朝的國家典祀與樂府的造作》一文指出:“武帝憑借屬于少府系統(tǒng)的樂府來制禮作樂,……而至宣帝朝,由于儒家禮樂思想的影響,在國家典祀中進行興造雅樂的嘗試,標志著漢帝國向傳統(tǒng)文化的回歸”。見《文學(xué)遺產(chǎn)》,2004年第5期。 。到了哀帝時期裁撤樂府,僅僅保留太常雅樂,體現(xiàn)了國家雅樂禮制的進一步強化和對宮廷俗樂的打擊。因此,武帝之后的西漢時期,整個雅樂系統(tǒng)處于上升狀態(tài),俗樂發(fā)展受到抑制,而作為俗樂的鼓吹樂,其自身建設(shè)尚未完成,加上整個國家的文化政策倒向儒家復(fù)古的禮樂制度,因此并不可能在國家禮樂儀式中充任雅樂的功能。
我們承認武宣時期的皇帝儀仗樂隊中對鼓吹樂有一定的使用,但這種使用是與其他宮廷俗樂一并而行的,而且這種使用也并沒有完全摒棄雅樂。我們從《漢書·韓延壽傳》中的材料依然可以看出楚歌系統(tǒng)的宮廷雅樂也占據(jù)著重要部分:韓延壽因為“建幢棨、植羽葆、鼓車歌車。……歌者先居射室,望見延壽車,噭咷楚歌”《漢書》卷七十六,第3214頁。 的僭越行為,被御史按察?!皣剢G楚歌”應(yīng)是漢初雅樂《房中樂》,楚聲,韓延壽私用宗廟雅樂,是大不敬的僭越。同時“幢棨羽葆、鼓車歌車”的車服及儀仗樂隊,也讓漢宣帝非常不滿。但是這里的“鼓車”并不一定就是指鼓吹樂(漢鐃歌)的“鼓車”,而更可能是雅樂《安世房中樂》的“鼓車”?!肮摹笔茄葑嘀?,《漢書·禮樂志》:“《安世樂》鼓員二十人”《漢書》卷二十二,第1073頁。按,這則材料是西漢哀帝時省罷樂府時丞相孔光和大司空何武的上奏,列舉未罷省之前樂府機構(gòu)中“大樂鼓員六人”、“嘉至鼓員十人”、“邯鄲鼓員二人”、“騎吹鼓員三人”、“江南鼓員二人”、“淮南鼓員四人”、“巴俞鼓員三十六人”、“歌鼓員二十四人”、“楚嚴鼓員一人”、“梁皇鼓員四人”、“臨淮鼓員三十五人”、“茲邡鼓員三人”等以及“安世樂鼓員二十人”、“沛吹鼓員十二人”、“族吹鼓員二十七人”、“陳吹鼓員十三人”、“商樂鼓員十四人”、“東海鼓員十六人”、“長樂鼓員十三人”、“縵樂鼓員十三人”,皆屬于“朝賀置酒”的宴饗樂,“鼓”皆為“演奏”之意??梢娢鳚h后期,鼓吹樂在宮廷宴饗樂中并沒有占主要地位,宴饗樂中亦頗含雅樂。即使我們將“騎吹鼓員”之樂理解為鼓吹樂,也不過只有三人的樂工而已。 ,可證。正是因為韓延壽僭越宮廷雅樂,才使得宣帝“惡之”,以致“延壽竟坐棄市”。這里重要的不是鼓吹樂曲,而是楚聲雅樂。學(xué)者如果引此則材料證明鼓吹樂在西漢就形成了“鼓車歌車”的高規(guī)格制度,其說服力是大大值得懷疑的。
另外,《樂府詩集》引《晉中興書》:“漢武帝時,南越加置交趾、九真、日南、合浦、南海、郁林、蒼梧七郡,皆假鼓吹?!薄稑犯娂肪硎?,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224頁。 也是學(xué)界經(jīng)常引用的關(guān)于西漢武帝時就有賞賜鼓吹儀仗樂隊制度的證據(jù)。本文認為,這則記載是靠不住的,因為這則材料也是拈首接尾檃栝而成的?!逗鬂h書·郡國志》劉昭注引王范《交廣春秋》的文字應(yīng)該是這則材料的本源:“交州治羸嶁縣,元封五年移治蒼梧廣信縣。建安十五年治番禺縣。詔書以州邊遠,使持節(jié),并七郡皆授鼓吹,以重威鎮(zhèn)?!薄逗鬂h書》卷志第二十三,第3533頁。 細玩文意,文中“詔書”應(yīng)是建安十五年的詔書,故賞賜七郡鼓吹儀仗是東漢末年之事。這也與東漢正史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鼓吹記載相吻合。
因此,我們認為,鼓吹樂在西漢屬于其發(fā)展史的第一個階段。這一階段鼓吹樂是宮廷俗樂——是服務(wù)皇帝的私人娛樂部門少府的黃門倡樂中的一類,具有軍樂性質(zhì),但歌辭蕪雜,地位低下。后代文獻中轉(zhuǎn)抄及檃栝的關(guān)于西漢鼓吹樂曲的儀仗記錄,應(yīng)引起學(xué)界的懷疑,不可輕信。
二、黃門鼓吹的儀仗樂隊概念在東漢生成
有關(guān)“鼓吹”在西漢使用的情況《漢書》不加記載,正是說明鼓吹樂在西漢地位甚低。在高規(guī)格的出行儀仗中,沒有形成定制的使用。鼓吹樂作為出行道路儀仗和賞賜的樂隊,其使用情況從東漢開始才有了明確的正史記載。
東漢明帝永平十三年(70)廢楚王英,“徙丹陽涇縣,賜湯沐邑五百戶,工技、鼓吹悉從。”《后漢書·光武十王列傳》,卷四十二,第1429頁。 這是正史中最早關(guān)于鼓吹使用的紀錄,而且是皇族的使用紀錄;章帝建初八年(82)“拜超為將兵長史,假鼓吹幢麾?!薄逗鬂h書·班梁列傳》,卷四十七,第1577頁。 此為功臣受到鼓吹儀仗賞賜的最早紀錄;之后的和帝永元三年(91)耿秉去世的賞賜使用:“假鼓吹、五營騎士三百人送葬?!薄逗鬂h書·耿弇列傳》,卷十九,第718頁。 其葬禮所假鼓吹儀仗,是一種極高的榮譽和褒獎;接著之后永元五年(94)梁節(jié)王暢上書請罪請歸還所賜“虎賁、官騎及諸工技、鼓吹”《后漢書·孝明八王列傳》,卷五十,第1676頁。 ,可見鼓吹儀仗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有罪則會被剝奪;靈帝中平二年(186)楊賜葬禮有“前后部鼓吹”、“驃騎將軍官屬司空法駕”《后漢書·楊震列傳》,卷五十四,第1785頁。 ,也是賞賜和葬禮的儀仗應(yīng)用。可以說,東漢以來,鼓吹樂曲以儀仗樂隊的使用方式賞賜王族、功臣和使用于送葬隊伍的情況逐漸頻繁。
通過正史中的記載我們發(fā)現(xiàn),東漢中期以后,鼓吹樂的概念已經(jīng)轉(zhuǎn)變?yōu)閮x仗樂隊的概念了,這與西漢時期作為宮廷俗樂的鼓吹明顯有區(qū)別。目前,學(xué)界以王運熙先生為代表的學(xué)者認為“黃門鼓吹”的概念為黃門倡樂的音樂形式;以孫尚勇為代表的學(xué)者認為應(yīng)該是儀仗樂隊的使用方式。本文認為,這兩個概念實際上代表了黃門鼓吹發(fā)展進程中的兩個不同階段的主要特征。在西漢時期,目前的材料只能說明其概念為宮廷俗樂(黃門倡樂),王先生之說為優(yōu);而到了東漢時期,“黃門鼓吹”更重要的是儀仗樂隊的概念,當然以孫氏之說為勝。
我們認為,作為儀仗樂隊的“黃門鼓吹”,其形成年代應(yīng)該為東漢中期。其演奏人員應(yīng)該就是來自皇宮禁內(nèi)的倡優(yōu)樂人“黃門倡”,故名沿用黃門之稱而一直作“黃門鼓吹”。但作為儀仗樂隊的黃門鼓吹,其使用于皇帝、皇族的出行、道路等相關(guān)的儀仗中,并不使用在皇帝宮禁黃門之中。這是黃門鼓吹不同于其他宮廷俗樂的最主要的地方,也是黃門鼓吹脫離宮廷俗樂的開始。
《后漢書·禮儀志》有“皇后帥公卿諸侯夫人蠶”禮的記載,劉昭注引丁孚《漢儀》,對其出行的道路儀式場面做了詳細的記錄,可以反映東漢時期作為儀仗樂隊的黃門鼓吹配合出行的盛況:
皇后出,乘鸞輅,青羽蓋,駕駟馬,龍旂九旒,大將軍妻參乘。太仆妻御,前鸞旂車,皮軒闟戟,洛陽令奉引,亦千乘萬騎。車府令設(shè)鹵簿駕,公、卿、五營校尉、司隸校尉、河南尹妻皆乘其官車,帶夫本官綬,從其官屬導(dǎo)從皇后。置虎賁、羽林騎、戎頭、黃門鼓吹、五帝車,女騎夾轂,執(zhí)法御史在前后。亦有金鉦黃鉞,五將導(dǎo)。桑于蠶宮,手三盆于繭館,畢,還宮?!逗鬂h書》志第四,第3110頁。
皇后出行的法駕,規(guī)模龐大,洛陽令導(dǎo)引、公卿夫人隨行,鸞車翠蓋,車騎雍容。旌旗儀仗,羽林衛(wèi)隊、黃門鼓吹夾道。其可見黃門鼓吹的儀仗性使用。《后漢書·安帝紀》:“(永初元年九月)壬午,詔太仆、少府減黃門鼓吹,以補羽林士。”注引《漢官儀》“黃門鼓吹百四十五人。羽林左監(jiān)羽林八百人,右監(jiān)主九百人?!薄逗鬂h書》卷五,第208頁。 也就是說,在安帝時,因儀仗排場的需要,擴大了羽林衛(wèi)隊的人數(shù),而減少了黃門鼓吹的人數(shù)。孫尚勇先生《黃門鼓吹考》(《黃鐘》,2002年第4期,收入《樂府文學(xué)文獻研究》,第89頁)認為:“黃門鼓吹可補羽林衛(wèi)士”、“黃門鼓吹主要職責(zé)是作為乘輿的禮樂儀仗,平時有持兵護衛(wèi)之任。”我們從這則材料中看,黃門鼓吹自是黃門鼓吹,羽林衛(wèi)隊自是羽林衛(wèi)隊,在出行儀仗隊中減少黃門鼓吹而增加羽林衛(wèi)隊,最大的可能兩者沒有兼任的關(guān)系,只是兩種不同職能人員人數(shù)的此增彼減,黃門鼓吹人員不應(yīng)兼有持兵護衛(wèi)的職能。 我們不得而知《漢官儀》記載的145人是減少之后還是減少之前的數(shù)字,但是不管怎么樣,安帝詔太仆、少府兩個機構(gòu)共同協(xié)作來削減黃門鼓吹儀仗,也可證黃門鼓吹樂隊此時尚未有專門的管理機構(gòu),需要太仆和少府共同管理,太仆主管車馬儀仗,少府主管音樂人員,也體現(xiàn)了“黃門鼓吹”概念兼有儀仗樂隊和黃門倡樂的雙重屬性特征。
三、《西京雜記》中黃門鼓吹的記載不能視為西漢制度
葛洪整理而成的《西京雜記》據(jù)程章燦先生考證,《西京雜記》一書是葛洪根據(jù)漢晉以來流傳的稗史野乘、百家短書抄撮編輯而成的。其中有很多與西漢不合之處,其舉第118條即本文所引之“大駕”條,程先生引沈欽韓《漢書疏證》卷三十三,沈欽韓已經(jīng)指出其摻入了后漢魏晉的輿駕典制。見《〈西京雜記〉的作者》?!吨袊幕?,1994年第2期。 卷五之中有關(guān)“甘泉鹵簿”的記載,并非是西漢的原貌,而是增加了東漢鹵簿儀仗的新內(nèi)容,其中最為重要的,正是加入了“象車鼓吹”、“黃門前部鼓吹”等記載。
《西京雜記》所云:“漢朝輿駕祠甘泉汾陰備千乘萬騎,太仆執(zhí)轡,大將軍陪乘,名為大駕?!薄堆嗟ぷ?西京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3頁。 這句話與《后漢書·輿服志》所云“乘輿大駕,公卿奉引,太仆御,大將軍參乘。屬車八十一乘,備千乘萬騎。西都行祠天郊,甘泉備之。官有其注,名曰甘泉鹵簿”《后漢書·輿服志》志第二十九,輿服上,第3648頁。 相關(guān)內(nèi)容頗為一致,其文字最早的出處當是蔡邕的《獨斷》:
天子出,車駕次第,謂之鹵簿。有大駕、有小駕、有法駕。大駕公卿奉引,大將軍參乘,太仆御,屬車八十一乘,備千乘萬騎。在長安時,出,祠天于甘泉,備之。百官有其儀注,名曰“甘泉鹵簿”。中興以來希用之。先帝時特備大駕,上原陵。他不常用。唯遭大喪乃施之。蔡邕《獨斷》卷下,四部叢刊三編景明弘治本,上海:商務(wù)印書館,民國二十五年。
蔡邕所云“官有其注”,應(yīng)該是東漢官方有關(guān)于西漢“甘泉鹵簿”的儀注。而蔡邕描繪的是東漢大駕儀仗的施用情況,只是將這種大駕的使用的淵源追溯到了西漢的“甘泉鹵簿”?!度o黃圖》卷六云:“鹵簿,天子出,車駕次第,謂之鹵簿。有大駕,有法駕,有小駕。大駕則公卿奉引,大將軍參乘,大仆御,屬車八十一乘。作三行。尚書御史乘之,備千乘萬騎出長安,出祠天于甘泉備之,百官有其儀注,名曰‘甘泉鹵簿”《三輔黃圖校注》,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第364頁。 ,也與蔡邕意見相同,先說東漢,再追溯西漢。《后漢書·輿服志》也是如此。但是,到了《通典》卷六十六“鹵簿”條,則成了西漢一朝之制度了:“漢制乘輿大駕備車千乘騎萬匹,屬車八十一乘。公卿奉引,太仆御,大將軍參乘,祀天於甘泉用之?!蔽覀冑澩瑬|漢的大駕儀仗制度來自于西漢的“甘泉鹵簿”,但同時我們認為,東漢沿用西漢制度的同時會有所損益,并不是完全死板照抄西漢鹵簿,在具體的使用實踐中,應(yīng)該加入了東漢的特色,本文認為,這一特色就是作為儀仗樂隊的鼓吹樂的加入。
除《西京雜記》外,均無“屬車八十一乘”的具體儀仗紀錄。故先迻錄于下:
司馬車駕四,中道。
辟惡車駕四,中道。
記道車駕四,中道。
靖室車駕四,中道。
象車鼓吹十三人中道。
式道候二人,駕一。左右一人。
長安都尉四人,騎。左右各二人。
長安亭長十人駕。
……引文省略10條,略備于此:長安令車駕三,中道。京兆掾史三人,駕一。。京兆尹車駕四,中道。司隸部京兆從事,都部從事別駕一車。司隸校尉駕四,中道。廷尉駕四,中道。太仆宗正引從事駕四。太常光祿衛(wèi)尉駕四。太尉外部都督令史,賊曹屬倉曹屬戶曹屬東曹掾西曹掾,駕一。太尉駕四,中道。
太尉舍人祭酒駕一。左右。
司徒列從,如太尉王公騎。令史持戟吏亦各八人。鼓吹一部。中華書局標點本《西京雜記》作“鼓吹十部”,“十”字當為“一”字之誤,見第33頁。
中護軍騎,中道。左右各三行戟楯弓矢。鼓吹各一部。
步兵校尉、長水校尉,駕一。左右。
隊百匹。左右。
騎隊十。左右各五。
前軍將軍。左右各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射聲翊軍校尉,駕三。左右三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驍騎將軍、游擊將軍,駕三。左右二行戟楯刀楯。鼓吹各一部七人。
黃門前部鼓吹左右各一部十三人駕四。
前黃麾騎,中道。
自此分為八校。左四右四。
……文長不全引,省略25條。
左衛(wèi)將軍。
右衛(wèi)將軍。
華蓋。自此后麋爛不存“自此后麋爛不存”是葛洪的按語(參程章燦《〈西京雜記〉的作者》),應(yīng)是指此后材料難以辨識或簡牘稿本朽壞、丟失。細觀文本,其著錄的僅是“屬車八十一乘”儀仗隊的前半部分,尚未列舉到皇帝乘輿。
《樂府詩集》卷十六題解引《西京雜記》“漢大駕祠甘泉汾陰,備千乘萬騎,有黃門前后部鼓吹”,《樂府詩集》卷十六,鼓吹曲辭,題解,第224頁。 應(yīng)該就是對這段材料的檃栝?!段骶╇s記》所整理抄錄出的“甘泉鹵簿”材料中,有七處提到了鼓吹(皆字體加粗加斜),正文兩處,注文五處。從內(nèi)容來看,小字注文的五條“鼓吹”文字應(yīng)該是東漢使用過程中所加的“儀注”內(nèi)容,葛洪錄入時尚能區(qū)分。但仍有未能辨別之處,則是誤入正文之“象車鼓吹十三人中道”和“黃門前部鼓吹左右各一部十三人駕四”。
我們認為,東漢保留“甘泉鹵簿”是為東漢的大駕儀仗提供參考的。從以上所引材料中可見,東漢明帝時祭光武帝陵寢的儀仗直接因襲了“甘泉鹵簿”。雖然明帝上陵的儀仗,《后漢書》并無詳載,但應(yīng)該以永平十七年(74)最為隆重?!逗鬂h書·皇后紀》:“十七年正月,當謁原陵,夜夢先帝、太后如平生歡。既寤,悲不能寐,即案歷,明旦日吉,遂率百官及故客上陵。其日,降甘露於陵樹,帝令百官采取以薦。”《后漢書》卷十上,第407頁。 幾乎與此同時,鼓吹樂曲使用于皇族以及賞賜的紀錄開始陸續(xù)出現(xiàn)。與之同時的東漢大駕鹵簿,參酌時需,在西漢“甘泉鹵簿”之基礎(chǔ)上加入黃門鼓吹的儀仗樂隊,這與正史的記載在時間上方才吻合。
在明帝上原陵使用大駕鹵簿之后,東漢的大駕使用更成為皇帝大喪的專用儀仗。除上文引蔡邕《獨斷》之外,《后漢書·輿服志》也記載大駕在東漢中后期固定為皇帝大喪專用,唯對其前期在明帝上原陵時的使用沒有言及:“東都唯大行乃大駕。大駕,太仆校駕,法駕,黃門令校駕?!薄逗鬂h書》志第二十九,輿服上,第3648頁。 但《后漢書·輿服志》明確記載了當時的僅次于大駕的“乘輿法駕”是有“黃門鼓車”的:“前驅(qū)有九斿云罕,鳳凰闟戟,皮軒鸞旗,皆大夫載?!笥薪疸`黃鉞,黃門鼓車?!薄逗鬂h書》志第二十九,輿服上,第3649頁。 可見,法駕是有配合鼓吹儀仗樂隊的。參?;实鄯{使用“黃門鼓車”,則東漢的大駕必當也已有之。
大駕在東漢明帝之后固定用于大喪的兇禮,兇禮的相關(guān)使用儀仗“藏城北秘宮,皆不得入城門”《后漢書·輿服志》,“大行載車”條,見第3651頁。 ,保存有西漢“甘泉鹵簿”紀錄的大駕儀注也應(yīng)該藏之城北秘宮,后世實難一見。所以蔡邕才會感慨甘泉鹵簿是“國家舊章,而幽僻藏蔽,莫之得見?!薄逗鬂h書·輿服志》志第二十九,輿服上,第3648頁“甘泉鹵簿”注引蔡邕《表志》。
而《西京雜記》中“甘泉鹵簿”的整理者所見者,已經(jīng)是經(jīng)歷了東漢、曹魏、西晉之后的文獻,最大的可能就是來自東漢轉(zhuǎn)手記錄的西漢“甘泉鹵簿”儀注,其中加入了東漢中期實際使用中的補充成分——黃門鼓吹儀仗樂隊,才能符合黃門鼓吹發(fā)展的歷史進程。
四、作為儀仗樂隊的黃門鼓吹:鼓吹樂曲雅正化的直接推手
西晉時期,太常寺雅樂系統(tǒng)的職能部門中出現(xiàn)了鼓吹署,這標志著鼓吹樂正式躋身國家雅樂系統(tǒng)。史凱敏《鼓吹(樂)署考》云:
西晉時,我國正式設(shè)立了最早的鼓吹署,管理鼓吹和百戲?!稌x書·職官志》:“太常有博士、協(xié)律校尉員,又統(tǒng)太學(xué)諸博士、祭酒、及太史、太樂、鼓吹等令?!薄鲿x之前,鼓吹樂原本隸屬九卿的少府所轄,在西晉時期獨立出來改隸太常鼓吹署,管理太樂以外的禮樂,這既是鼓吹歸屬太常的開始,同時也是鼓吹走入禮樂、逐漸雅化的先聲。史凱敏《鼓吹(樂)署考》,河南大學(xué)中國古代音樂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學(xué)位論文,2008年。
《通志》卷五十四:“鼓吹令,《周禮》有鼓人掌六鼓四金之音。后漢有承華令,典黃門鼓吹,屬少府。晉置鼓吹令丞,屬太常。(東晉)元帝省太樂并鼓吹。(東晉)哀帝復(fù)省鼓吹而存太樂。梁有鼓吹令丞,又有清商署。北齊鼓吹令丞及清商部并屬太常。隋有鼓吹、清商二令丞。至煬帝罷清商署。唐鼓吹署,令、丞各一人,所掌頗與太樂同?!薄锻ㄖ尽仿毠俾缘谒模本褐腥A書局1987年版,第670頁。 《通典》也明確指出了“晉置鼓吹令丞,屬太常”,與東漢時期少府中承華令《后漢書》卷六順帝永和六年秋七月始設(shè)承華廄令,負責(zé)管理天子馬匹。并無其他“承華令”的記載。見第272頁。 典黃門鼓吹已經(jīng)發(fā)生了質(zhì)的飛躍。而促使這個質(zhì)變的最根本原因,正式作為儀仗樂隊的黃門鼓吹從東漢中后期以來的制度化儀式使用。
黃門鼓吹從東漢作為儀仗樂隊使用,到了西晉正式編入雅樂系統(tǒng),充當了國家雅樂的職能。這個過程中,儀仗樂隊持續(xù)的社會影響力是其地位上升的直接推手。正是因為作為儀仗樂隊性質(zhì)的黃門鼓吹象征著皇族和王侯將相的社會地位,其雄壯的音樂演繹著活生生的權(quán)力、聲威與榮耀,受到整個上層社會的追捧和重視,才使得這種儀仗逐漸成為定制。因此其地位必然得到巨大的提升。
韓寧在《鼓吹橫吹曲辭研究》中以“鼓吹”檢索《三國志》《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隋書》《舊唐書》八部史書中的鼓吹樂的使用情況,編成《歷代鼓吹使用情況表》《鼓吹橫吹曲辭研究》,附錄一《歷代鼓吹使用情況表》,第241-273頁。韓寧并在《鼓吹曲的流傳和演唱》專節(jié)中進行了一定闡述,詳見《鼓吹橫吹曲辭研究》,第二章,第71-74頁。 ,從這份數(shù)據(jù)中我們可以看到,早期鼓吹樂的軍樂屬性很強,適合賞賜武將并使用于征戰(zhàn)。西晉以后很多是單純性的賞賜,與戰(zhàn)爭關(guān)系明顯疏遠。南朝四代,給賜的數(shù)量大大超過了魏晉時期,但人員的范圍卻縮小了?!端螘分?2次給賜,賜予皇族就占了28次,這與郭茂倩《樂府詩集》所云“初,魏晉之世,給鼓吹甚輕,牙門督將五校皆有鼓吹。宋齊以后,則甚重矣”的說法符合,也說明鼓吹樂的地位在儀仗樂隊的賞賜和實際應(yīng)用中也得到了巨大的提高。
從《歷代鼓吹使用情況表》的數(shù)據(jù)中關(guān)于皇帝出行用鼓吹的記錄反而沒有,這并不是皇帝出行儀仗不用鼓吹,而是作為一種常態(tài),史官不加記錄,史官所記錄則是賞賜鼓吹、非皇族使用鼓吹儀仗的特殊情況。接受給賜的武將大臣,可使用鼓吹儀仗樂壯大排場、宣揚聲威,是無上的光榮。這種賞賜,也使得鼓吹樂的演奏范圍和影響進一步擴大。
永嘉之亂,中原淪陷,宮廷雅樂失傳。南渡政權(quán)的國家雅樂系統(tǒng)徒有虛名。而由于作為儀仗樂隊的鼓吹樂使用廣泛,并未受到影響。東晉元帝時“省太樂并鼓吹”,正是應(yīng)對這一尷尬的局面,將太樂的演奏人員并入鼓吹署,由鼓吹樂暫時接管朝廷雅樂。隨著北方樂人的漸漸南來歸附,雅樂逐步創(chuàng)制恢復(fù),到了晉成帝時期,才重新設(shè)置太樂署,恢復(fù)其原來職能。《宋書·樂志》記載了這個過程:“至江左初立宗廟,……舊京荒廢,今既散亡,音韻曲折,又無識者,……于時以無雅樂器及伶人,省太樂并鼓吹令。是后頗得登哥,食舉之樂,猶有未備。明帝太寧末,又詔阮孚等增益之。成帝咸和中,乃復(fù)置太樂官,鳩習(xí)遺逸,而尚未有金石也?!薄端螘分尽?,見卷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540頁。 可見,在東晉江左雅樂重建的過程中,鼓吹樂實際的地位是繼續(xù)得到了提高。東晉以來,鼓吹樂隊成為“出入陳作,移風(fēng)易俗”《北堂書鈔》卷一百三十儀飾部上“鼓吹六”引孫毓《東宮鼓吹議》云:“禮樂之教,義有所指。給鼓吹以備典章,岀人陳作,用以移風(fēng)易俗?!卑?,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孫毓,晉長沙太守,著有《毛詩異同評》十卷。 的重要國家典章。
鼓吹樂經(jīng)歷了雅正化和儀式化的進程,最終躋身雅樂。在這個過程中,當高規(guī)格儀仗樂隊的演奏成為固定式的常態(tài)時,其樂章(歌辭)也必然需要雅正化。因此,才出現(xiàn)了以繆襲、韋昭、傅玄等人開啟的各個朝代對漢鐃歌十八曲的頌詩化改制。作為儀仗樂隊的黃門鼓吹促使了原本被隨意記錄的短簫鐃歌古辭變成了稱頌開國皇帝赫赫武功和洋洋盛德的頌詩可參《隋書?音樂志中》所述北齊武成帝時“鼓吹二十曲,皆改古名,以敘功德。第一,漢《朱鷺》改名《水德謝》,言魏謝齊興也。第二,漢《思悲翁》改名《出山東》,言神武帝戰(zhàn)廣阿,創(chuàng)大業(yè),破爾朱兆也。第三,漢《艾如張》改名《戰(zhàn)韓陵》,言神武滅四胡,定京洛,遠近賓服也。第四,漢《上之回》改名《殄關(guān)隴》,言神武遣侯莫陳悅誅賀拔岳,定關(guān)、隴,平河外,漠北款,秦中附也?!保ㄒ姟端鍟罚本褐腥A書局,1973年版,第330頁)、北周宣帝時“革前代鼓吹,制為十五曲。第一,改漢《朱鷺》為《玄精季》,言魏道陵遲,太祖肇開王業(yè)也。第二,改漢《思悲翁》為《征隴西》,言太祖起兵,誅侯莫陳悅,掃清隴右也。第三,改漢《艾如張》為《迎魏帝》,言武帝西幸,太祖奉迎,宅關(guān)中也。第四,改漢《上之回》為《平竇泰》,言太祖擁兵討泰,悉擒斬也。……”(見《隋書》,第342頁。)另,《樂府詩集》(卷二十,第293頁)尚錄有齊謝眺所制的《齊隨王鼓吹曲》,限于諸侯之樂的禮制,未有歌頌皇帝武功的組詩,可見,皇帝之外的王族甚至功臣所奏鼓吹,也有文人改制樂章歌辭的現(xiàn)象《樂府詩集》(卷十九,第287頁);錄何承天的《宋鐃歌十五篇》也是一組文人改制的歌頌劉裕的組詩性鼓吹儀仗樂隊樂章。 ,并被正史加以著錄。也就是說,鼓吹樂曲不可替代且影響重大的儀仗樂隊使用是歷代雅正化鼓吹樂章產(chǎn)生的直接土壤。如果沒有規(guī)模隆重的官方化高規(guī)格使用,鼓吹樂曲不可能引起禮樂制作者的如此大的改制興趣。按,唐代的音樂形態(tài)已經(jīng)與隋朝之前完全不同,以祖孝孫等創(chuàng)制的十二和雅樂、三大樂舞(破陣樂、慶善樂、上元樂)作為歌頌祖宗功德的樂舞、十部伎宮廷燕樂的主體,接著是唐玄宗時代教坊、梨園成為當時音樂制度的實際中樞,太常寺地位下降,太常寺中的鼓吹署更是冷落。所以,從盛唐時期開始,鼓吹樂隊地位明顯下降,也基本不再作為國家高規(guī)格的儀仗樂隊使用?!稑犯娂份d柳宗元私造唐鼓吹曲十二曲。據(jù)《柳宗元集》第一卷《雅詩歌曲》之《唐鐃歌鼓吹十二篇并序》之《序》云:“臣為郎時,以太常聯(lián)禮部,嘗聞鼓吹署有戎樂,詞獨不列。……今臣竊取魏晉義,用漢篇數(shù),為唐鐃歌鼓吹曲十二篇,紀高祖、太宗功能之神奇,因以知取天下之勤勞,命將用帥之艱難,每有戎事,治兵振旅,幸歌臣詞以為容?!笨梢妵已艠废到y(tǒng)的太常禮部雖備鼓吹,而唐代沒有專門歌頌高祖太宗功德的匹配鼓吹樂曲歌辭。關(guān)于唐代音樂的形態(tài),詳參(日)岸邊成雄《唐代音樂史的研究》,梁在平、黃志炯譯,臺北:臺灣中華書局197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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