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勝
(南京大學中國南海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 南京210093)
現(xiàn)代菲律賓國家的領土范圍主要是由三個國際條約規(guī)定的,其中1898年巴黎和平條約奠定了菲律賓群島范圍的基本雛形。當時作為戰(zhàn)勝方而直接參與制定和平條約的美國,自然成為勾勒、塑造現(xiàn)代菲律賓國家領土范圍的當事者。當前,學界對美西戰(zhàn)爭后美國對菲律賓群島的領土政策尚未著墨一二,而了解、認識美國對菲律賓的領土政策,既可以管窺美方當時決策背后的種種動機與利益較量,又可以追本溯源地廓清美國治下的菲律賓到底有著怎樣的領土范圍。因此,有必要對當時美國的相關政策作出系統(tǒng)全面的梳理與探究。
美西戰(zhàn)爭后,美國內(nèi)部在占領西屬菲律賓群島問題上尚有異議。例如,當時美國報刊《文摘》在其一份新聞抽樣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約43%的美國人傾向于吞并菲律賓,24.6% 反對,32.4% 態(tài)度猶豫[1]。反對者認為吞并菲律賓將違背門羅精神,會將美國置于列強的紛爭之中[2]。然而,擴張主義者的呼聲最終獲得了勝利。
首先,20 世紀前后美國已經(jīng)完成第二次工業(yè)革命,并由自由資本主義階段進入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綜合國力大為增強,迫切需要海外市場和原料產(chǎn)地。美國人“開始考慮他們是否已經(jīng)落后于時代,也開始考慮如果不參與帝國主義冒險并且不去‘承擔’隨著報酬和掠奪物而來的‘白種人的負擔’的話,他們是否還能保住自己的利益和市場”[3]。向太平洋地區(qū)擴張,變太平洋為美國的“內(nèi)湖”,已成為美國擴張主義者的戰(zhàn)略目標。而菲律賓作為太平洋商業(yè)擴張的橋頭堡,其戰(zhàn)略地位不容低估,正如前美國駐中國公使查爾斯·鄧比(Charles Denby Jr.)在1898年11月發(fā)表文章所公然宣揚的:“我們有權作為占領者取得菲律賓,我們有權占領它們以作為對戰(zhàn)爭的部分補償……菲律賓是我們在遠東的立足點。占領它們能給予我們地位與影響,也帶給我們富有價值的進出口貿(mào)易……”[4]
其次,菲律賓群島作為商業(yè)基地極具重要性。菲律賓是太平洋的哨兵,“是通往南中國和南洋國家貿(mào)易的大門”[5]。它守衛(wèi)著有著千萬人口的中國、朝鮮、法屬印度支那、馬來半島、印度尼西亞群島及以南地帶的貿(mào)易通道。菲律賓群島蘊藏著豐富的煤礦資源,可以替代澳洲和臺灣的礦煤供應,“鑒于菲律賓群島位于煤層頗豐的北婆羅洲和臺灣島中間,未來礦藏發(fā)揮巨大的作用將是可能的。”[6]菲律賓還有豐富的蔗糖、黃金、銅鐵、石油等大宗商品。
最后,菲律賓可以成為美國向中國擴張的“跳板”。菲律賓“不但是遠東的重要基地、通往人口大國中國的跳板,而且其巨大的自然資源使得其成為一個理想的領地,因此無論從何種角度考慮,這都是很重要的?!保?]美國參議員亨利·C.洛奇(Henry Cabot Lodge)特別強調(diào)美國占領菲律賓對進一步向中國擴張的“重要意義”,他說: “杜威的勝利使得我們在東方問題中處于優(yōu)勢地位?!保?]一篇題為《菲律賓的戰(zhàn)略價值》的文章認為:“占領菲律賓群島,不僅僅是出于群島本身的利益考慮,盡管這一點是其衡量的一部分,但更因為這能使得美國控制中國的市場。”[9]
由于上述原因,美國不愿意放棄通過戰(zhàn)爭手段獲得的菲律賓。對此,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麥金萊有著極為深刻的表達。1899年11月21日,麥金萊宣稱:“美國不能把菲律賓群島歸還西班牙,因為這對美國來說是膽怯的和不榮譽的;美國不應把菲律賓轉(zhuǎn)交給東方的競爭對手德國和法國,這會招致經(jīng)濟損失和信譽喪失;美國也不能容許菲律賓獨立,因為這將導致比西班牙統(tǒng)治更糟的無政府無紀律狀態(tài);美國惟一能做的就是取得全部菲律賓群島,然后對菲律賓人民曉以基督教理想,教以西方文明?!保?0]
雖然美國內(nèi)部關于占領菲律賓的問題最終以擴張主義者的勝利告終,但在巴黎和約簽約前,對如何確定割讓的菲律賓島嶼大小或范圍,卻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歸納起來,大致有如下四種論說:
1.割占呂宋島一隅說
參與巴黎和平談判的美國代表團成員懷特·里德(Whitelaw Reid)和主席威廉·魯·戴(William R.Day)是這一說法的積極倡導者和忠實擁護者。1898年10月8日,代表團于巴黎就菲律賓議題咨詢了旅居菲律賓累計長達18年、深諳菲律賓風土人情且著有菲律賓專述的英國人約翰·福爾曼(John Foreman)。當談完呂宋島與菲律賓其他島嶼之間的貿(mào)易關系后,代表團的成員之一懷特·里德緊接著詢問道:“與管理單獨的呂宋島相比,管理整個群島將會增添相當復雜與窘困的難題,你不認為是這樣嗎?”而當福爾曼答之以“它將會增加政府機構的規(guī)?!睍r,里德又反問道:“這不會增加管理整個群島的復雜性嗎?”[11]代表團的主席威廉·魯·戴也詰問道,“你似乎并不認為它(即管理整個菲律賓群島)是個巨大的負擔?”[12]美國總統(tǒng)麥金萊一開始也擁護此說。
2.占領呂宋島、米沙鄢群島(包括班乃島、宿務島、尼格羅斯島和萊特島)和棉蘭老島說
率領美國海軍亞洲分艦隊一舉摧毀西班牙位于馬尼拉海軍的美軍準將杜威(George Dewgy)主張此觀點。在1898年8月29日致菲律賓軍政總督威斯·萊梅里特(Wesley Merritt)將軍的信中,杜威表示:“菲律賓最重要的島嶼是呂宋島、班乃島、宿務島、尼格羅斯島、萊特島和棉蘭老島。其他島嶼,要么由于定居者的性格及有限的文明程度,要么由于缺乏完整的開墾地,無論是在相對重要性,還是獲得島嶼意愿的考慮下,都應忽略之,尤其是那些幾乎全部為野蠻人占據(jù)的南部島嶼組群?!保?3]這里,杜威認為菲律賓除了呂宋島、米沙鄢群島和棉蘭老島外,其余邊緣島嶼均應摒棄,這不僅包括西部未加開發(fā)的巴拉望島、民都洛島,而且包含南部為“野蠻人”占領的蘇祿群島。
3.占領呂宋島、米沙鄢群島、棉蘭老島、蘇祿島和民都洛島說
倡議此說者乃上文提及的英國人福爾曼。他認為,獲取呂宋島、米沙鄢群島和棉蘭老包括蘇祿島是必須的,但“巴拉望島是沒有價值的”, “因為該島整個西海岸在三英里之內(nèi)是不能靠近的,除非通過十分嫻熟的航行。沿岸有很多暗礁,過分地謹慎航行事實上是沒有用。巴拉望島的產(chǎn)品也非常稀少?!保?4]而西部群島中,民都洛島卻價值連城?!八麄?西班牙人)的意見是它(民都洛島)很有價值,但他們不允許充分開發(fā)。據(jù)我所知,它是十分有價值的。我的信息源自一位朋友,一位在民都洛島尋找商機的木料商。我知道,他向民都洛島派遣了伐木工,并發(fā)現(xiàn)了上好的硬木。就他個人的判斷而言,民都洛島有大量此類的木材?!保?5]
4.占領呂宋島、米沙鄢群島、棉蘭老島、蘇祿島和西部群島說,即占領整個菲律賓群島
時任美國海軍部裝備局局長、海軍中校布拉德福德(R.B.Bradford)持如是觀點。布氏從軍事、經(jīng)濟與道義角度闡釋了美國需要毫不猶豫地將整個菲律賓群島納入統(tǒng)治體系。當美方代表團成員之一的威廉·P·弗萊伊(Willian P.Frye)問及單獨占領呂宋島有何困難時,布氏回答說:“是菲律賓群島中的其他島嶼與呂宋島的距離。菲律賓群島由超過400 個島嶼局簇在一塊,在許多情況下,一發(fā)炮彈能從一個島嶼打到另外一個島嶼。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以夏威夷群島為例。假定我們占據(jù)著其中一個島嶼,其余的島嶼擁有優(yōu)良港口、煤礦、有價值的產(chǎn)品和礦藏;再假定這些島嶼處在一個與我們有著商業(yè)競爭、不同政府架構的不友好的國家手中。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會失去處于隔離狀態(tài)(isolation)的一切優(yōu)勢?!保?6]
在布氏看來,西部群島,即巴拉巴克島、巴拉望島、卡拉棉島和民都洛島,對整個菲律賓群島的利害關系甚大。首先,西部群島不僅扼守著進入南海的交通咽喉要道,而且島嶼上的豐富煤礦和天然的優(yōu)良港口使之可以成為海軍得天獨厚的后勤補給地和中繼站。布氏認為,一旦呂宋島與西部島嶼群分離,“商貿(mào)需要尋找新的海峽……馬尼拉不再成為群島的商業(yè)中心……呂宋島幾乎會從各個方向遭到攻擊。(我們)將會失去對周邊重要戰(zhàn)略要點的控制,失去對毗鄰區(qū)水域的控制,失去對周邊避難港的控制,失去對煤礦、柚木、其他有價值的木材以及南部地區(qū)生產(chǎn)的大麻的控制……我們將會失去整個群島中最富有、最具產(chǎn)能的島嶼”[17]。其次,布氏認為,對包括西部群島在內(nèi)的整個群島的控制是他們的道義所在?!拔蚁嘈奴@取整個島嶼,統(tǒng)治他們,教化他們,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幫助他們是我們的道德義務?!保?8]最后,現(xiàn)實的國際形勢不容美國將業(yè)已通過軍事手段占領的巴拉望島拱手讓出。據(jù)種種情報顯示,當時四處尋找“陽光下的地盤”的德國對巴拉望島已表現(xiàn)出巨大的興趣,并有意通過購買方式獲取此島[19]。對菲律賓,“日本人的眼睛已經(jīng)盯住了它們”[20],特別是該島一旦落入德國之手,美方即將面臨著與之為鄰的境地(即美方割占呂宋島,德方占領巴拉望島一帶),這就增加了雙方發(fā)生潛在沖突的風險。鑒于上述理由,布氏認為“美國應該吞并整個菲律賓群島”[21]。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四種有關割占菲律賓島嶼范圍的方案因不同決策者從不同利益角度出發(fā)而作出了大相徑庭的結(jié)論。相較而言,越是對菲律賓實際情況較為了解與認識的人,越傾向于將整個菲律賓群島納入美國統(tǒng)治之下。
1898年9月29日,美西雙方代表在法國巴黎正式舉行和平談判。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協(xié)商談判,12月10日,雙方簽訂巴黎和約。其中,第三款規(guī)定:“西班牙將位于以下界線內(nèi)的菲律賓群島轉(zhuǎn)讓給美國:此線從西至東沿著或靠近北緯20°,穿越巴士海峽航道中部,從東經(jīng)118°開始到東經(jīng)127°;由此處沿著東經(jīng)127°到北緯4°45',再由此處沿著北緯4°45'到達與東經(jīng)119°35'的交匯處;然后由此處沿著東經(jīng)119°35'到北緯7°40',接著由此處沿著北緯7°40'到達與東經(jīng)116°的交匯處;再由此處以一條直線到達北緯10°與東經(jīng)118°的交匯處,并由此處沿著東經(jīng)118°到達起始點。在雙方交換經(jīng)過批準的條約后三個月內(nèi),美方支付西班牙2000 萬美元?!保?2]
從此條款規(guī)定的經(jīng)緯度看,美國選擇了占領整個菲律賓群島。也就是說,堅持占領整個菲律賓群島的方案最終獲得了美國最高決策層的青睞。一份致巴黎談判代表的電報中說:“總統(tǒng)深信單單接受呂宋島的割讓,而將其他各島仍舊留歸西班牙統(tǒng)治,或留作將來爭議的問題,無論就政治、商業(yè)、或人道方面立論,都是不合理的。既割讓,就必須是整個群島,否則就一島也不必割讓。后一種情形是完全不足取的,所以前一點必須做到。”[23]由此可見,美國對菲律賓的領土政策是占領整個菲律賓群島。
巴黎和約中,根據(jù)經(jīng)緯度圈定菲律賓領土范圍的線后來被冠以“巴黎和約線”之名。據(jù)相關檔案資料,該線極有可能就是出自海軍中校布拉德福德之手?!叭绻麆澮粭l島嶼分隔線,在我看來,從戰(zhàn)略角度,那些島嶼中最具價值的要屬呂宋島、民都洛島、卡拉棉群島、巴拉望島和巴拉巴克島。這些島嶼控制著所有從呂宋北段到婆羅洲進入中國南海的通道?!保?4]“根據(jù)你劃的線,美國將提出劃分群島西部的意見性的可能分界線?!保?5]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若將巴黎和約線以圖示的形式展現(xiàn),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西側(cè)并不像東側(cè)那樣,是一條垂直的直線,而是有三處拐點。那么這是如何產(chǎn)生的呢?布氏的一份問答可以對此作出解釋。在回答美國談判代表關于西部界線的提問時,布氏說:“分界線的劃分是考慮到除了呂宋島之外,盡可能少獲取(島礁),同時維持控制相當不錯的前哨戰(zhàn)略線?!保?6]菲律賓群島“西部海岸危險礁石延伸至大海深處要甚于東部”的現(xiàn)實,讓許多地方的航行活動變得困難重重,因此在獲得能夠充分保證美軍戰(zhàn)略優(yōu)勢的巴拉望等西部主島嶼的前提下,布氏可能作出將西部群島周邊海域危險礁石較少地劃入菲律賓群島范圍內(nèi)的選擇。對身為職業(yè)軍人的布氏而言,當時這些危險礁石毫無軍事價值,相反,西部群島的獲取倒是可以“將可能毗鄰懷有敵意鄰居的風險降至最低程度”,盡管“從軍事角度講,不能徹底根除這一風險”[27]。布氏的這一解答或許可以看作是巴黎和約線西側(cè)出現(xiàn)三處拐點的一個原因。
巴黎和約線西側(cè)出現(xiàn)三處拐點的另一可能原因是,當時美方,尤其是其軍方,在并不掌握西班牙管轄菲律賓群島的確切范圍情況下,為避免因錯劃、多劃島礁而與南部、西南部的英屬、荷屬婆羅洲發(fā)生邊界沖突,而作出以少取為基準兼以國際上慣常地以經(jīng)緯度確定邊界的較為穩(wěn)妥謹慎的劃分方法。首先,西班牙人對自身管轄的菲律賓群島范圍缺乏清晰的認識。在美方談判委員與美陸軍準將惠蒂爾(Charles A.Whittier)的對話中,惠蒂爾提到“西班牙人顯然不了解這些年他們自己所擁有的島嶼數(shù)量或人口,最后一次人口普查是非常模糊的”[28]。既然西班牙政府缺乏對菲律賓群島轄區(qū)范圍的認識和記錄,那么美方人員便無法從實際統(tǒng)治菲律賓群島的西班牙政府人員與文獻中獲知菲律賓群島的地理邊界。其次,西班牙管轄下的菲律賓群島與南部、西南部的英屬、荷屬婆羅洲之間缺乏一條清晰的邊界,菲律賓群島“一些偏遠的島嶼還受到周邊鄰國的聲索,因為這些國家與菲律賓相鄰一側(cè)的領土界限還不清晰,例如南部的英國和荷蘭”[29]。菲律賓群島與南部婆羅洲之間邊界模糊的事實使得美方人員在確定南部菲律賓群島范圍時不得不謹慎??傊芸赡苁腔谲娛聭?zhàn)略和穩(wěn)妥處理與周邊國家邊界劃分的考慮,美方在劃分西部島嶼界線時要比東部謹慎得多。
由于劃分菲律賓群島范圍的方案可能直接由軍方人士提出,而談判代表僅負責將擬定的草案提交會議進行磋商,因此談判代表不一定能夠完全領會、掌握軍方人士在確定菲律賓群島具體范圍時的真實意圖與考量因素。相反,在經(jīng)過與布氏的對話后,談判代表可能認定提交會議的菲律賓群島劃分方案已經(jīng)真實表明了西班牙在菲律賓群島的實際統(tǒng)治范圍。軍方人士在劃分島嶼方案時的軍事戰(zhàn)略和謹慎考慮與談判代表的過度自信,可能是后來巴黎和約線發(fā)生多次變動的最為重要的影響因素。
上文已述,1898年美方人員可能出于軍事戰(zhàn)略與慎重處理南部邊界的考慮,在確定菲律賓群島西部界限時選擇了保守的劃線方案,結(jié)果導致南部幾個小島被“遺漏”了,“(巴黎)和約線所描述的界限沒有包括數(shù)個菲律賓主群島南部的小島,而這些小島在1898年也屬于西班牙”[30]。為此,巴黎和約線發(fā)生了兩次局部外擴變動。
(一)1900年美西華盛頓條約收回卡加延蘇祿島和錫布圖島
1900年11月7日,美國和西班牙雙方在華盛頓簽訂《美西割讓菲律賓偏遠島嶼條約》 (Treaty for Cession of Outlying Islands of the Philippines Between the US and Spain)。其中唯一的條款規(guī)定:
西班牙向美國割讓其在締結(jié)巴黎和約時可能擁有的、對位于該條約(巴黎和約)第三款所述范圍之外的屬于菲律賓群島的全部島嶼,特別是對于卡加延蘇祿、錫布圖島及其屬地的權利及權利主張,并同意所有這些島嶼應全部包括在所割讓的群島之中,就像它們明顯包括在上述范圍之內(nèi)一樣。由于這一割讓,美國應在本條約批準書交換后六個月內(nèi)付給西班牙十萬美元。此次條約將卡加延蘇祿和錫布圖兩島嶼納入割讓給美國的菲律賓群島。
1900年的條約說明,美國對菲律賓領土的政策是將1898年西班牙在菲律賓群島擁有主權或管轄權的所有島嶼全部納入自身的統(tǒng)治體系,“西班牙應該完全從菲律賓群島退出,并將整個群島轉(zhuǎn)讓給美國,在那里不能保留任何主權或統(tǒng)治權的影子”[31]。1900年條約是對巴黎和約中美方“遺漏”的1898年西班牙還擁有主權或管轄權島嶼的糾正與補充。后來1930年美屬菲律賓領土再次發(fā)生變動,同樣是美方將1898年“遺漏”的島嶼收歸的表現(xiàn)。
(二)1930年美英條約收回海龜島和茫西島
1930年1月2日,《美英間關于菲律賓及北婆羅洲邊界條約》 (Treaty Between the US and the UK concerning the Boundaries of the Philippines and North Borneo)簽訂。該條約以確切的經(jīng)緯度規(guī)定: “分界線以北以東所有島嶼和分界線橫貫的所有島嶼與巖石應屬于菲律賓群島,分界線以南以西所有島嶼屬于北婆羅洲?!保?2]至此,1898年巴黎和約“遺漏”的靠近北婆羅洲沿岸原屬于西班牙的以海龜群島和茫西島命名的數(shù)個小島——這些小島彼時處于英國北婆羅洲公司控制之下——通過條約明確劃歸了美屬菲律賓群島[33]。通過1900年和1930年的兩次條約,美國將1898年“遺漏”的屬于菲律賓群島的島嶼“收回”了。
(三)1928年海牙法院裁決喪失帕爾瑪斯島
前述,1898年美方在確定菲律賓邊界時,并不清楚西班牙確切擁有主權或管轄權的島嶼范圍,尤其是那些處于邊遠地區(qū),無人居住、無西班牙派駐人員的荒蕪小島,而在菲律賓南部海域中卻又廣泛分布著這一類型的小島。既然美方確定邊界時存在少取島嶼的情況,那么亦有存在多取島嶼的可能性,1928年的帕爾瑪斯島(Las Palmas)仲裁案即屬于這一情況。1928年4月4日,經(jīng)荷蘭海牙常設仲裁院裁決,1898年劃入巴黎和約線之內(nèi)的時為荷蘭占領的帕爾瑪斯島主權應屬荷蘭,“帕爾瑪斯島(或米昂阿斯島,英文名:Miangas)構成荷蘭領土之一部分”[34]。
至此,經(jīng)過三次島嶼增減,美國統(tǒng)治時期的菲律賓領土范圍大抵得以確定。1930年劃分菲律賓群島南部界限的11 個坐標點,與1898年確定、1930年未改動的5 個坐標點,合計16 個坐標點,它們交相閉合而成的線構成菲律賓條約界限,又通稱為“國際條約界限”(International Treaty Limits)或者簡稱為“條約界限”。該界限內(nèi)除帕爾瑪斯島外,全部島嶼屬于美屬菲律賓。
美國對巴黎和約線的解釋是,要將1898年西班牙在菲律賓群島一切享有主權或管轄權的島礁全部轉(zhuǎn)讓給美國。這就是說,屬于線外的島嶼若證明西班牙享有主權或管轄權,那么即需將其納入線內(nèi),反之亦然。如此的話,那些處于線外但不屬于西班牙的島礁,無疑仍將被置于線外。20 世紀上半葉,美國在菲律賓領土政策的實踐表明,美方并不是一味地追求調(diào)整巴黎和約線,對該線美方也有其堅守的一面。
1933年,法國在南海制造“九小島”事件,該事件立即引起了菲律賓的注意。前參議員陸雷彝(Isabelo de los Reyes)認為“小島系大地震后沉沒陸地之山峰,依地理形勢應屬菲律賓群島”,要求總督交涉。但墨菲總督(William Francis Murphy)只是將其要求未加任何意見地轉(zhuǎn)達華盛頓陸軍部核辦。相較而言,此時美國國務院官員的表現(xiàn)比較明確地表明了美國對待這些小島的態(tài)度—— (美方)“是在關于法國占領的報道中第一次聽說這些島礁”[35]。而美國駐菲律賓海岸測量局局長稱:“根據(jù)1898年美西戰(zhàn)后巴黎和約,這些小島已在菲律賓群島規(guī)定海岸線之外,并非菲律賓領土?!保?6]據(jù)此,我們可以認定,當時美國既秉持著適時調(diào)整巴黎和約有關菲律賓領土范圍的方針,又力主嚴格地遵守其相關規(guī)定。
綜上所述,美西戰(zhàn)爭之后,美國對待菲律賓的領土政策是,要將1898年以前西班牙在菲律賓享有主權或管轄權的一切島嶼轉(zhuǎn)讓給美國。1898年美西雙方簽訂的巴黎和約初步奠定了現(xiàn)代菲律賓國家的領土界限,出于軍事戰(zhàn)略與慎重處理南部邊界的考慮,此時美方遺漏了部分南部小島。通過1900年和1930年兩個國際條約,美國成功將原本屬于西班牙管轄的數(shù)個小島收回,1928年的帕爾瑪斯島仲裁案,又將巴黎和約規(guī)定范圍內(nèi)的不屬于西班牙管轄的島嶼排除在美屬菲律賓之外,最終的菲律賓條約界限正式確定了美屬菲律賓的領土范圍。20 世紀上半葉美國在菲律賓的領土實踐表明,美國不僅致力于調(diào)整巴黎和約線,而且還嚴格遵守相關條款的規(guī)定,美屬時期的菲律賓領土范圍成為菲律賓獨立之后的國家領土基礎。
【注 釋】
[1]劉緒貽、楊生茂總主編《美國通史》第四卷《崛起和擴張的年代1898—1929》,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09 頁。
[2][5][6][7][9][11][12][13][15][16][17][18][19][21][24][25][26][27][28]A Treaty of Peace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Spain,Signed at the City of Paris,December 10,1898,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899,p.542,p.564,p.530,p.542,p.558,p.456, p.470, p.383, p.467, p.477, p.483, p.485,p.479,p.482,p.477,p.479,p.479,p.494,p.479.
[3]〈美〉J.布魯姆等著,楊國標譯《美國的歷程(下冊)》,商務印書館,1988年,第155 頁。
[4]轉(zhuǎn)引自《美國通史》第四卷,第106 頁。
[8][10]楊生茂、馮承柏、李元良主編《美西戰(zhàn)爭資料選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86 頁、第108 頁。
[20]〈美〉威廉·J.本內(nèi)特著,劉軍等譯《美國通史(上冊)》,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19 頁。
[22]海洋國際問題研究會編《中國海洋領國海洋法規(guī)和協(xié)定選編》,海洋出版社,1984年,第79 頁。
[23]〈美〉泰勒·丹涅特著,姚曾廙譯《美國人在東亞》,商務印書館,1959年,第530 頁。
[29]Rodolfo C.Severino,Where in the World is the Philippines?Debating its National Territory,Carlos P.Romulo Foundation,the Philippines,2011,p.10.
[30]Edward M.Douglas,Boundaries,Areas,Geographic Centers and Altitudes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Several States,Washington: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30,p.48.
[31]The Minister of State,Spanish Diplomatic Correspondence and Documents 1896 - 1900,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05,p.382.
[32]Guenther Dahlhoff ed.,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Digest of Judgments and Advisory Opinions,Canon and Case Law 1946-2012,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2012,p.1134.
[33][34]Charles I.Bevans,Treaties and Other International Agreement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n 1776 -1949,Volume 12,Washington: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74,pp.474 -475,p.49.
[35]Kathleen Bames,“Spratly Seizure Revives Conflicting Claims”, Far Eastern Survey, Vol.8, No.9, April 26,1939,p.109.
[36]俞寬賜、陳鴻瑜主編《“外交部”南海諸島檔案匯編(上冊)》,第II (1):062、第II (1):065 號檔案,臺北:“外交部”研究設計委員會,1995年,第89、90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