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 楊 華
(江南大學(xué) 紡織服裝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122)
歷史與文化
漢唐刺繡的生產(chǎn)和消費
鄺 楊 華
(江南大學(xué) 紡織服裝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122)
從生產(chǎn)和消費兩個角度對漢唐文獻關(guān)于刺繡的記載進行梳理,討論漢唐刺繡的生產(chǎn)方式、消費主體、消費形式及與刺繡消費相關(guān)的法令等問題。漢唐刺繡主要有官營生產(chǎn)和家庭生產(chǎn)兩種方式,皇室、貴族和官員是刺繡主要的消費群體,南北朝以后,隨著佛教的盛行,寺廟也成為刺繡龐大的消費群體。漢唐刺繡常見服用、室內(nèi)用、出行用和禮佛用四種類型,此外還承擔(dān)饋贈、賞賜甚至外交等社會功能。刺繡是漢唐期間多個歷史時期崇儉禁奢的主題,統(tǒng)治者雖屢次頒布禁繡令,然終究令不久行,難見成效。
刺繡; 生產(chǎn); 消費; 漢唐; 禁繡
漢唐是中國歷史上強盛繁榮的時期,自公元前202年劉邦建漢起至公元907年朱溫篡唐止,歷時十一個世紀。期間由合至分,再由分至合,歷經(jīng)兩漢、魏晉南北朝和隋唐三個重要的歷史階段。從生產(chǎn)和消費兩個角度分三個階段整理漢唐文獻關(guān)于刺繡的記載,討論刺繡的生產(chǎn)方式、消費主體、消費形式及與刺繡消費相關(guān)的法令等問題。
兩漢時期,尤其是西漢時期,錦、繡常并稱,可見刺繡的重要地位,國家統(tǒng)一、社會安定和經(jīng)濟發(fā)展促進了兩漢刺繡的生產(chǎn)和消費。
1.1 兩漢時期刺繡的生產(chǎn)
首先是官營手工業(yè)的發(fā)展,漢設(shè)有專門的紡織刺繡作坊,滿足皇家、顯宦和公卿的需要。王充《論衡》曰“刺繡之師,能縫幄裳,納縷之工,不能織錦”[1]123,說明當時繡工和織工已有明確分工。官營刺繡生產(chǎn)主要見于兩處:一是帝都長安,設(shè)有東、西織室;二是齊郡臨淄,設(shè)有三服官。
《三輔黃圖》載“織室在未央宮,又有東、西織室,織繡郊廟之服……”[2],說明東、西織室雖名為“織室”,卻也生產(chǎn)刺繡,以供“郊廟(即祭祀)”之需?!稘h書·百官公卿表》紀“少府……屬官有尚書、符節(jié)……東織、西織東園匠十六官令丞”[3]731,由此可見東、西織室均屬少府,由“織室令丞”主管。東漢遷都洛陽后,織室官署改隸屬御府,由尚方令兼管織室,故《后漢書·皇后紀》有紀:“又御府、尚方、織室錦繡、冰紈、綺縠、金銀、珠玉、犀象、玳瑁、雕鏤玩弄之物,皆絕不作?!盵4]422
齊郡刺繡盛名已久?!稘h書·地理志》載:“太公以齊地負海舄鹵,少五谷而人民寡,乃勸以女工之業(yè),通魚鹽之利,而人物輻湊。后十四世,桓公用管仲,設(shè)輕重以富國,合諸侯成伯功,身在陪臣而取三歸。故其俗彌侈,織作冰紈綺繡純麗之物,號為冠帶衣履天下?!盵3]1660《論衡》亦謂:“齊郡世刺繡,恒女無不能……日見之,日為之,手猥也?!盵1]122漢在齊郡臨淄設(shè)三服官,從西漢至東漢中葉,一直是為皇室、貴族生產(chǎn)高檔絲織品的中心。齊郡刺繡規(guī)模龐大,耗費頗多,《漢書·王貢兩龔鮑傳》謂:“齊三服官作工各數(shù)千人,一歲費數(shù)‘巨萬’?!盵3]3070故《漢書·哀帝紀》綏和二年(公元前7年)有司上奏:“齊三服官、諸官織綺繡,難成,害女紅之物,皆止,無作輸?!盵3]336
漢在陳留襄邑亦設(shè)服官,專為皇室“織彩為文”。漢代錦繡齊名,一般以為刺繡主要的產(chǎn)地是齊郡,織錦則是襄邑,然《漢書·元帝紀》顏師古注曰“襄邑自出文繡,非齊三服也”[3]286,唐時司空圖《解縣新城碑》亦有句“弦歌詎稱于武城,錦繡慚夸于襄邑”[5]8507,可見襄邑也產(chǎn)刺繡,只是不及織錦盛名。
兩漢時期,在宮廷和官營作坊從事刺繡生產(chǎn)的女工為數(shù)應(yīng)不少,專職于刺繡,技藝精湛,從馬王堆漢墓所出刺繡已可概見。另一方面,封建社會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形式已經(jīng)確立,男耕女織解決基本的衣食問題。伴隨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家庭手工業(yè)發(fā)展起來,紡織是家庭手工業(yè)的主要形式,除織布以外,應(yīng)也有一定數(shù)量的刺繡生產(chǎn),尤其是在經(jīng)濟繁榮時期。
1.2 兩漢時期刺繡的消費
兩漢時期有“被繡晝行”一說,史亦言項羽初入咸陽,人勸其稱霸關(guān)中,項羽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6]兩漢刺繡質(zhì)貴價高,又是身份顯赫的體現(xiàn),故不能人人衣之,刺繡的使用主要還是限于社會上層?;适液唾F族是刺繡主要的消費群體,且不言用于服飾,僅就班固《西都賦》述“昭陽特盛,隆于孝成,屋不呈材,墻不露形,囊以藻繡,絡(luò)以綸繡”[4]1341可概見其消耗程度,史載漢安帝出行臨時營建的行宮也是“皆用錦罽文繡”[7]143。更有甚者用金銀線刺繡,漢成帝時趙昭儀曾奉送皇后趙飛燕“金錯繡襠”[8]。官員也是刺繡重要的消費群體,朝服所施刺繡需合典章制度,漢更有“繡衣直指”一職,任職者衣繡,持斧,“出討奸猾,治大獄”[3]725。史紀重臣霍光薨,上及皇太后親臨,“賜金錢、繒絮、繡被百領(lǐng)……”[3]2948?;鹿俚脛輹r也是“狗馬飾雕文,土木被緹繡”[4]2510。作為“士農(nóng)工商”之最末,漢高祖曾明令“賈人毋得衣錦、繡、綺……”[3]65,然商業(yè)的繁榮使一些商賈富甲一方,卻亦驕奢無度,無怪賈誼《陳政事疏》慨嘆“……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賈嘉會占客者以被墻……”[3]2242。
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刺繡在社會生活中的使用更加廣泛,奢靡之風(fēng)因是滋長,并自上而下傳播,正所謂“上之化下,猶風(fēng)之靡草。今上無去奢之儉,下有縱欲之敝,至使禽獸食民之甘,木土衣民之帛”[4]2530。在此情況下,統(tǒng)治階級開始提倡節(jié)儉,以文帝和景帝時期最有成效。文帝時“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帳無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3]134。景帝詔令“雕文刻鏤,傷農(nóng)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紅者也”[3]151。
或為寢兵休士,或為懷柔安夷,漢廷常以刺繡贈賜邊疆少數(shù)民族。史載漢文帝前六年,以宗人女嫁匈奴單于,賜“服繡袷綺衣、繡袷長襦、錦袷袍各一……繡十匹……”[3]3758;武帝時,為聯(lián)絡(luò)烏孫共擊匈奴,先后將細君、解憂兩位公主嫁于烏孫,并每年派使者慰問,帶去大批錦繡[3]3903;宣帝元康元年,賜龜茲“綺繡雜繒琦珍凡數(shù)千萬……”[3]3916;成帝河平四年,加賜匈奴“錦繡繒帛二萬匹……”[3]3808;哀帝元壽二年,加賜匈奴“錦繡繒帛三萬匹……”[3]3808;至新朝,招誘匈奴咸、咸子登入塞,“賜黃金千斤,錦繡甚多……”[3]4126;光武十七年,賜莎車“西域都護印綬,及車旗黃金錦繡……”[4]2923;光武二十六年,賜南匈奴“錦繡、繒布萬匹……”[4]2943。
魏晉南北朝時期,長期的封建割據(jù)和連綿不斷的戰(zhàn)爭損害了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但也促進了民族間的融合和交流,外來文化的影響,尤其是佛教文化的影響在這一時期非常突出,在刺繡藝術(shù)上亦是如此。
2.1 魏晉南北朝時期刺繡的生產(chǎn)
三國兩晉時期,北方戰(zhàn)亂頻繁,加上魏武帝曹操和晉武帝司馬炎都曾厲行禁繡,北方刺繡不如南方發(fā)達[9]163,兩漢織繡中心齊郡和襄邑有衰落之勢,然就左思《魏都賦》句“錦繡襄邑,羅綺朝歌”[10]來看,襄邑依然還是晉時知名的織繡產(chǎn)地。至北朝時期,北方經(jīng)濟恢復(fù),刺繡也盛行起來,從《魏書·高陽王雍傳》紀“請王公以下賤妾悉不聽用織成錦繡金玉珠璣”[11]556然“而不能久行也”來看,北魏的刺繡應(yīng)有相當?shù)陌l(fā)展,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治家篇》亦謂:“河北婦人織紅組紃之事,黼黻錦繡之工,大優(yōu)于江東也?!盵12]另一方面,戰(zhàn)亂固然使北方經(jīng)濟遭到破壞,但民族的交流卻因此加強,隨著佛教的傳入和盛行,佛教刺繡興盛起來。
南方相對穩(wěn)定,刺繡生產(chǎn)環(huán)境優(yōu)于北方。孫吳時,刺繡風(fēng)靡江南,《三國志·吳書》謂“婦人為綺靡之飾,不勤麻枲,并鄉(xiāng)(繡)黼黻,轉(zhuǎn)相仿效,恥獨無有”[13]1468。王嘉《拾遺記》記吳國趙夫人能繡山川地勢圖,“既成,乃進于吳主,時人謂之‘針絕’”[7]179。陸龜蒙《錦裙記》記侍御史趙郡李君家藏有古錦裙一幅,齊梁繡錦裙,長四尺,下闊六寸,上減四寸半,在這樣不大的幅面上,左繡仙鶴二十,勢若飛起,率曲折一脛,口中銜花,右繡鸚鵡二十,聳肩舒尾,并滿布以花卉紋飾和極細的花邊點綴金鈿之類,于茲可見南朝刺繡技藝之精湛[14]23。
此期應(yīng)亦有官營作坊從事刺繡生產(chǎn)。史載后趙設(shè)有大規(guī)模的織造生產(chǎn)作坊,產(chǎn)品主要是織錦和織成,應(yīng)也有刺繡,但尚未見記載。鮮卑拓拔氏攻城掠地同時也擄掠百工,設(shè)置各種專業(yè)織造生產(chǎn)戶進行織繡生產(chǎn),宮內(nèi)也有大量奴婢織造錦繡綾羅[15]。從此期詩歌的描述來看,其時民間刺繡亦普遍。諸如“大婦縫羅裙,中婦料繡文”[16]1825,“大婦縑始呈,中婦繡初營”[16]2068之類,皆是家庭生產(chǎn)的生動寫照。
2.2 魏晉南北朝時期刺繡的消費
刺繡使用較兩漢時期廣泛,從史籍記載看,可做繡袍、繡衣、繡緉襠,或飾于領(lǐng)、袖、帶等局部,亦可用于幕帳等室內(nèi)用品。《隋書》謂“后齊皇帝納后之禮……皇后服大嚴繡衣……”[17]178,《魏書》紀北魏延和年間車伊洛封前部王時得賜物品里有“繡衣一具”[11]723,亦紀正光二年肅宗詔賜阿那瑰“私府繡袍一領(lǐng)”[11]2300,這種用于大婚和詔賜的衣袍自是非常華麗,很可能出自官府作坊[18]。文人詩有“新(又作‘留’)衫繡兩襠”[16]1049、“新羅繡行纏”[16]2615、“玉釵照繡領(lǐng)”[16]1726、“低枝拂繡領(lǐng)”[16]2135、“繡帶飛紛葩”[16]1043、“繡帶合歡結(jié)”[16]1517、“繡帳羅帷隱燈燭”[16]2527和“繡幕圍香風(fēng)”[16]1488等句,反映了刺繡在民間的運用。
魏晉南北朝時期,戰(zhàn)亂頻繁,局勢動蕩,生活極不安定,社會普遍存在縱欲享受、及時行樂的思想,致使奢靡之風(fēng)盛行,刺繡亦是恣意揮霍之物。期間雖然也有統(tǒng)治者提倡節(jié)儉,減少對刺繡的消耗,如《三國志·魏書》謂“武皇帝(曹操)之時,后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綿繡,茵蓐不緣飾,器物無丹漆……”[13]612,《魏書》紀孝文帝太和十一年(487)也曾下令“罷尚方錦繡綾羅之工”[11]163,然終究難擋世風(fēng)。奢靡之風(fēng)自上而下蔓延,以下僭上的情況屢屢發(fā)生,統(tǒng)治者也頻頻頒布詔令維系等級秩序,如前趙劉曜曾詔令“祿八百石已上婦女乃得衣錦繡……”[19]2692,有時亦規(guī)定要對違規(guī)者施加懲罰,如前秦苻堅曾下制“金銀錦繡,工商、皁隸、婦女不得服之,犯者棄市”[19]2889,北魏太傅侍中領(lǐng)太尉高陽王雍請“王公以下賤妾,悉不聽用織成錦繡、金玉珠璣,違者以違旨論”[11]556,然令不久行,難見成效。至南朝亦如是,宋周朗曾請“金魄翠玉,錦繡彀羅,奇色異章,小民既不得服,在上亦不得賜。若工人復(fù)造奇伎淫器,則皆焚之,而重其罪”[20],上亦詔令“第六品以下,加不得服金金尊、綾、錦、錦繡……”,南齊高帝再禁織成、金薄、彩花、錦繡履[21]78,(民間)不得織成繡裙[21]14,諸如此類禁令不斷,然風(fēng)氣屢禁而不止。
此期佛教盛行,寺廟成為龐大的刺繡消費群體,繡像是其主要的消費形式,善男信女不惜工本,以繡像做功德。北魏宋云、惠生西行,皇太后及京師權(quán)貴奉獻幢幡三千余口以供沿途布施,其中就有繡像。繡像或供奉在寺廟或佛窟中,或用于佛教慶典或佛事活動。繡像應(yīng)以絲線刺繡為多,也見金線刺繡,前秦苻堅送給釋道安的禮物中就有“金縷繡像”[22],《洛陽伽藍記》所記北魏皇家寺院永寧寺“繡珠像”[23]則可能是一種穿珠繡佛像。
隋唐是歷史上的鼎盛時期,也是刺繡藝術(shù)的繁榮時期。國富民強、政治開化、文化昌明的社會背景下,刺繡藝術(shù)亦異彩紛呈。
3.1 隋唐時期刺繡的生產(chǎn)
隋應(yīng)亦設(shè)有為皇室、貴族生產(chǎn)刺繡的官營作坊,然尚未見明確記載。唐少府監(jiān)設(shè)有染織署,管理染織刺繡生產(chǎn)事宜[14]26。太宗時官職中首次出現(xiàn)了刺繡管理者“繡師”[14]26。《法苑珠林》記高宗時“造繡像一格,舉高十有二丈,驚目駭聽,絕后光前”[24],武則天曾詔令制織錦和刺繡佛像四百余幅,分送給各寺院與鄰國[14]26,并造繡袍,用于賞賜朝臣[25]1953,此類刺繡應(yīng)均是出自官營作坊。《杜陽雜編》載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嫁時,唐懿宗“更罄內(nèi)庫珍寶以實其宅”,其中有“神絲繡被,繡三千鴛鴦,仍間以奇花異葉,其精巧華麗絕比,其上綴以靈粟之珠,珠如粟粒五色輝映”[26]1395,此類出自國庫的刺繡很有可能也是官營作坊所產(chǎn),其工藝已相當精湛?!杜f唐書·后妃傳》載唐玄宗時“宮中供貴妃院織錦、刺繡之工,凡七百人,其雕刻熔造,又數(shù)百人”[25]2179,“貴妃院”可能是專為貴妃一人臨時設(shè)置的機構(gòu),這對“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貴妃來說并不為過[9]193。刺繡女工技藝高超,從唐人詩句“一片絲羅輕似水,洞房西室女工勞?;S玉指添春色,鳥逐金針長羽毛”[27]1658可概見。
唐代刺繡另外一個來源即是民間生產(chǎn)。多以副業(yè)的形式存在,女性是生產(chǎn)的主體,白居易詩中已有“繡婦”[27]1128一詞,詩句“斜憑繡床愁不動,紅綃帶緩綠鬟低”[27]1104,“驚殺東鄰繡床女,錯將黃暈壓檀花”[27]1330所言皆為此類。唐代女子自小研習(xí)刺繡,有些十幾歲的少女技藝已是非常高超。詩句“十三學(xué)繡羅衣裳,自憐紅袖聞馨香”[27]860和“十一把鏡學(xué)點妝,十二抽針能繡裳”[27]1076描述的即是當時少女習(xí)繡的情況,《杜陽雜篇》中記唐時“南海貢奇女盧眉娘,年十四……能于一尺絹上繡《法華經(jīng)》七卷,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點畫分明,細于毛發(fā)”[26]1381,可見刺繡技藝之精。不止是在民間,其時公卿女眷甚至皇室成員也普遍精于刺繡?!度莆摹むq國長公主神道碑銘》紀公主曾“躬繡彩絲佛像二鋪……蓮花妙容,呈意生於玉指……”[4]2230。
3.2 隋唐時期刺繡的消費
唐代刺繡運用要較前代廣泛,滲透到生活諸多方面。服飾刺繡自不用言,刺繡生活用品亦是應(yīng)有盡有,出行的馬具和乘輿也加以刺繡[28]。成幅的刺繡可用于饋贈,如詩句“慚君錦繡段,贈我慰相思”[27]416和“繡段千尋貽皂隸,黃金百鎰貺家臣”[27]981所述。刺繡衣袍可用于賞賜,如《新唐書·車服》紀“武后擅政,多賜群臣巾子、繡袍”[29]529,武氏所賜繡袍常繡以銘文[25]1953,狄仁杰曾得賜一件十二金字繡袍。刺繡佛像可用于祈福,有由官營作坊制作上賜給寺廟者,亦有公卿女眷制作供奉給寺廟者。刺繡亦用來維系唐與吐蕃等周邊民族之關(guān)系?!度莆摹ぴ凇びH征吐蕃制》云唐賜吐蕃“繒繡以益其饒,衣冠以增其寵”[4]244,《全唐文·獨孤及·敕與吐蕃贊普書》亦謂唐與吐蕃“自爾便息戍罷兵,二境無征戰(zhàn)之苦,金玉綺繡,問遺往來,道路相望,歡好不絕……”[4]3903,《舊唐書·回紇》紀肅宗時賜回紇“錦繡繒彩金銀器皿”[25]5199,《冊府元龜·外臣部·褒異》紀唐賜突厥“采繡金銀器物”和“繡半臂”,《新唐書·東夷傳》載玄宗賜高麗“紫繡紋袍”[29]6205。
財富的增長刺激了對物質(zhì)的消費,消費超出正常需求便滋生奢靡。《隋書》載隋大業(yè)二年,在京城建“戲場”,綿亙長達八里,歌舞女子皆衣錦繡繒彩,多達三萬人[17]381;《新唐書》亦載唐懿宗時“京師高貲相與集大衢,作繒臺縵闕,注水銀為池,金玉為樹木,聚桑門羅像,考鼓鳴螺繼日夜。錦車繡輿,載歌舞從之”[29]5354。統(tǒng)治階級對于刺繡的消費極奢,《后妃傳》載“(楊貴)妃每從游幸……凡充錦繡官及冶瑑金玉者,大抵千人……”[29]3494;《冊府元龜·宰輔部·奢侈貪黷專恣奢侈》亦紀楊國忠為右相時“土木被綈繡棟宇之盛兩都莫比”,所謂“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矣”,不僅皇室和國戚如此,地方官吏揮霍程度也令人駭然,《唐書》載興元年間(公元784年)杜亞為淮南節(jié)度使“既泛九曲池,曳繡為帆,詫曰:‘要當稱是林沼?!?李)衡曰:‘未有錦纜,云何?’亞大慚。自是府財耗竭”[29]5207。
另一方面則是統(tǒng)治者大力推行崇儉禁奢政令,唐數(shù)代君主將此作為治國的一個重要方略。政令多及刺繡,高宗曾詔令“比每誕育王子公主,諸親慶賀,多進錦繡纂組,金銀雕鏤,虛有糜費,深乖節(jié)儉。自今以後,即宜并?!盵4]184;玄宗曾多次禁斷錦繡珠玉,《禁斷奢侈敕》謂“雕文刻鏤傷農(nóng)事,錦繡纂組害女紅”[4]383-384,《禁用珠玉錦繡詔》詔令“……珠玉錦繡,概令禁斷……其已有錦繡衣服,聽染為皂,成段者官為市取……造作錦繡珠繩……者,決杖一百,受雇工匠降一等科之……”[4]300;肅宗《收復(fù)兩京大赦文》詔令“珠玉寶鈿平脫金泥織成刺繡之類,一切禁斷”[4]492;代宗《南郊赦文》詔令“其珠玉器玩寶鈿雜繡等,一切禁斷”[4]543等。懿宗和僖宗遺詔以身作則倡導(dǎo)喪葬從簡,謂“約錦繡金銀之飾,禁奢華雕麗之工,皆例作空文,而并違先旨”[4]920,詔令“其山陵制度,切在儉約,并不得以金銀錦繡文飾喪具”[4]882。崇儉禁奢在后宮亦是如此,太宗徐妃曾請奏太宗,曰:“夫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酖毒……雖馳華於季俗,實敗素於淳風(fēng)……”[4]980崇儉之風(fēng)也得到了朝廷大臣的響應(yīng),紛紛上疏請奏減少使用錦繡珠玉等“外表珍華而事近淫巧”之物,上官儀奏文《陳時政疏》[4]1586和王權(quán)奏文《請禁貢獻奢侈奏》[4]8934可為代表。司徒詡和李德裕的奏文則是針對喪葬用刺繡,《請禁喪制逾式奏》奏“喪葬之儀,本防逾僭。若容錦繡,難抑奢豪”[4]8971,《論喪葬逾制疏》奏“今百姓等喪葬祭奠,并請不許以金銀錦繡為飾”[4]7179。
從漢唐時期的歷史文獻看,關(guān)于刺繡的生產(chǎn)和消費的記載主要涉及刺繡的生產(chǎn)方式、消費主體、消費形式及與刺繡消費相關(guān)的法令等,具體而言,漢唐刺繡的生產(chǎn)和消費主要有四個特點。
1)刺繡主要有官營生產(chǎn)和家庭生產(chǎn)兩種方式。漢官營刺繡生產(chǎn)主要見于長安東、西織室和齊郡臨淄,唐少府監(jiān)設(shè)有染織署,管理染織刺繡生產(chǎn)事宜;刺繡的另外一個來源是民間家庭生產(chǎn),多以副業(yè)的形式存在,女性是生產(chǎn)的主體。
2)刺繡的消費群體主要還是社會上層?;适液唾F族是刺繡主要的消費群體,官員是刺繡重要的消費群體,南北朝以后,隨著佛教的盛行,寺廟也成為刺繡龐大的消費群體。
3)刺繡的消費形式多樣。刺繡滲透到穿、住、用、行諸多方面,常見服用、室內(nèi)用、出行用和禮佛用四大類型,此外刺繡還承擔(dān)饋贈、賞賜甚至外交等社會功能。
4)刺繡是漢唐期間各個歷史時期崇儉禁奢的主題。各個時期,財富的增長似乎必然導(dǎo)致奢靡,而刺繡總是恣意揮霍的對象,期間統(tǒng)治者雖屢次頒布禁斷刺繡的詔令,然終究令不久行,難見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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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of Embroideries in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KUANG Yanghua
(College of Textile and Clothing, Jiangnan University, Wuxi 214122, China)
This paper settles embroidery records from literatures in Han and Tang dynasties from two perspectives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discusses the production mode, consumption subject, consumption form and decrees about embroidery consumption. Embroideries in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mainly included two modes: state-run production and household production. Royals, nobles and officials were major consumers. After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with the prevalence of Buddhism, temples also became a huge consumer group. Generally, embroideries were used as decoration, for instance, on clothing, in houses, travelling or paying respect for Buddha. Sometimes, they were also used as gifts. During this period, embroidery was the theme of advocating frugalness and banning extravagance. Emperors constantly issued decrees to prohibit embroidering, but the efforts were usually in vain.
embroideries; production; consumption;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embroidery ban
doi.org/10.3969/j.issn.1001-7003.2015.06.013
2014-11-06;
2015-01-19
國家科技支撐計劃課題資助項目(2013BAH 58F01);江蘇省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14LSC002);江南大學(xué)自主科研計劃-青年基金項目(JUSRP11469)
TS935.1;K876.9
B
1001-7003(2015)06-0068-06 引用頁碼: 061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