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圖 潘小嫻

汽車故事

文 / 圖 潘小嫻

在北京，我租了一輛轎車，向著渤海邊上的山海關(guān)——長城的起點——一路駛?cè)?。以那里為起點，我開車向西穿越河北全境，感受了豐收的季節(jié)。

時值中秋，地里的莊稼已經(jīng)收割過半。只剩下玉米棒子兀立在地里，其他的農(nóng)作物散放在公路上：一行行花生，一堆堆向日葵，一排排紅辣椒。農(nóng)民們把這些作物仔細地碼放在柏油馬路的一側(cè)，因為柏油馬路是最好的曬場和分揀場。對于殼類作物，則一捆捆地擺放在道路中間，確保路過的車輛從上面碾壓而過。這樣做是違法的——既公然違背交通安全法規(guī)，又違背食品衛(wèi)生法規(guī)。不過，在中國的農(nóng)村地區(qū)，沒有人去計較這種行為，因為用別人的輪胎完成脫粒工作是最簡便的方法。

不過，剛開始的時候，對于從食物上碾壓而過，我頗感為難。

旅途的第一天，每駛近鋪曬著農(nóng)作物的路段時，我就急踩剎車，搖下車窗問道：“我開過去沒有問題吧？”農(nóng)民們有些急不可耐地大聲喊道：“開，開，開！”于是，我就開過去了，只聽見小米、高粱、小麥在我的車輪下噼啪爆開。

第二天，我再也不問他們。第三天，我一看見谷物堆，就加速行駛。駛近鋪著農(nóng)作物的路段時，我就踩下油門——噼啪！咔嚓！從后視鏡里，我看見人們拿著耙子掃帚，沖上公路。那就是我在秋收時節(jié)作出的貢獻——開著車子幫忙脫粒。

以上這個汽車故事，出自《紐約客》駐北京記者彼得·海斯勒所著的《尋路中國》一書。2001年夏天，彼得·海斯勒考取了中國駕照。此后的7年中，他一個人駕車從東海至甘肅，行程上千公里，深入北方的偏遠地區(qū)、農(nóng)舍村落，他一邊采訪一邊給路人提供便車?！秾ぢ分袊芬粫闶潜说谩ずＫ估罩v述他自己駕車漫游中國大陸的經(jīng)歷。這些對中國中小城鎮(zhèn)從農(nóng)業(yè)社會進入工業(yè)社會的關(guān)注，也勾勒了《尋路中國》的雛形——高速公路對于中國城鎮(zhèn)發(fā)展的影響。

我想彼得·海斯勒上面所說的“開著車子忙脫粒”的汽車故事，對中國人來說，是再普通不過了，所以農(nóng)民們才急不可耐地大聲喊道：“開，開，開！”書中還寫到在西部荒涼無盡頭的內(nèi)蒙古公路上，放著一個紙板塑料片制作的“木偶警察”；開著一輛破車，游離城鄉(xiāng)之間的山寨馬戲團，他們的車上貼著“雜技傳四海，五湖結(jié)賓朋”字樣的車貼，還有各種明星照，等等。這些有關(guān)車子的景物和故事，在我們中國人眼里根本就沒什么稀奇的，簡直就是很正常的一種常態(tài)。但是，這種常態(tài)，經(jīng)過異國人眼睛的窺視，卻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質(zhì)地與色彩。所以，我這個中國人看美國人彼得·海斯勒寫的《尋路中國》這部書，就忍不住總是想到自己游走國外時曾經(jīng)產(chǎn)生的那種對汽車的奇怪感覺。

比如說，在俄羅斯，看到滿街跑的都是破車，除了屁股上的牌還算看得清楚，很多的破車你根本就分不清楚是什么顏色的，反正就是一個灰蒙蒙的，真不知道車主人有多少年沒洗過車了？據(jù)導(dǎo)游說，俄羅斯的破車破得如此“理直氣壯”，一是因為俄羅斯沒有車的報廢制度，二是與俄羅斯洗車定價過高有關(guān)，洗車行的收費標準是每洗一部小車收費相當于人民幣100元左右。這高價洗車，對大多數(shù)俄羅斯人來說就成為了一種奢侈。但如果想自己動手洗車，政府又說，污水流滿地會影響城市形象，要重罰。既然這樣，很多俄羅斯人就干脆讓車邋遢下去。但是，對于很多愛私家車愛得像“情人”般的中國人來說，這俄羅斯人真是太糟蹋了我們的“美人”情結(jié)了！

而我印象最深的則是在印度。那是在亞格拉的城市宮殿博物館門前的大停車場，看見有很多牛優(yōu)哉游哉地晃蕩，有一部小轎車竟然還被三頭大黑水牛圍了起來，其中有一頭牛的身子正頂住車門，當時一印度男子正坐在駕駛位上，根本沒辦法打開車門。但他只是輕輕地對水牛們指手畫腳，但黑水牛卻報之以“哞哞哞”的歡叫。我們看得驚奇極了，趕緊“咔嚓咔嚓”地搶拍了。等我們搶拍了一會兒后，黑水牛也許玩夠了，才離開車門邊，那男子也終于可以打開車門了。男子一下車，就趕緊跑過來，笑瞇瞇地問我們：“哈羅，你們?yōu)槭裁聪矚g拍這種照片呀？”我們說：“有那么多牛圍住你的小轎車，這很奇特呀！”男子摸摸腦袋說：“不明白呢！牛在我們印度人心目中很神圣，所以我們從來都為牛讓道呢！這有什么奇特的，這是我們這個城市的常態(tài)呀！”我們樂了：“你們眼里的常態(tài)，就是我們眼里的非常態(tài)呀！”男子一聽，摸摸腦袋，也樂呵呵地笑了。

“你們眼里的常態(tài)，就是我們眼里的非常態(tài)呀！”——從這點上來說，也許這正是很多人愛看旅行書的起因。畢竟，異國人看我們自己早已司空見慣的風(fēng)景，因為不同的文化觸覺，多少會帶有一種自己從來也不曾看到的文化有趣的一面，顯出另一種獨特的風(fēng)情美韻。我覺得這便是閱讀旅游書籍最好玩的一面。

其實，可以這么說吧，如果說，國家（城市）是一個湖面，那么，那些出自與這個國家（城市）枝脈相連的人的眼里的感官文字，就是蘊藏在湖面下沉甸甸的關(guān)乎民族主義和遵循規(guī)范的歷史記憶；而在短暫停留的人的眼里，就是湖面上泛起了細碎浪花，關(guān)乎的是美景與情調(diào)。正是這兩種不同眼界與層面的審美向度，更能真正地體現(xiàn)出一個國家（城市）的喜怒哀樂。而彼得·海斯勒既是美國人，又是《紐約客》駐京記者，他既是旁觀者，又是當事人，因而更能把兩種審美向度結(jié)合在一起，《尋路中國》也總能生發(fā)出讓人驚奇的故事與思考，時不時就把你的閱讀神經(jīng)刺激得一蹦一跳的。（責任編輯/盧勇軍 設(shè)計/王靜）

異國人看我們自己早已司空見慣的風(fēng)景，因為不同的文化觸覺，多少會帶有一種自己從來也不曾看到的文化有趣的一面，顯出另一種獨特的風(fēng)情美韻，這便是閱讀旅游書籍最好玩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