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薇

（東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24）

1957年10月，瑞典皇家科學(xué)院宣布將諾貝爾文學(xué)獎授予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這個令世人震驚的消息同時也使作家本人感到驚訝，拋除諾獎評定的特殊傾向和政治思想等因素，加繆自身的文學(xué)成就也是十分矚目的，他的作品《局外人》、《鼠疫》、《西西弗的神話》等在世界各地流傳。作為一個文學(xué)創(chuàng)作者，加繆本人是十分熱愛戲劇的，并在整個文學(xué)生涯中對戲劇創(chuàng)作、改編、排練等充滿了熱情。此外，加繆的戲劇作品也蘊含了深刻的哲理，在戲劇《卡利古拉》中，作者窮盡一生所揭示和探索的“荒誕”思想得到了完整地體現(xiàn)，塑造了“荒誕人”卡利古拉的鮮明形象。

一、認(rèn)識荒誕

加繆躍入公眾的視野得益于他的中篇小說《局外人》，發(fā)表于1942年。而同一時期的作品還包括《卡利古拉》、《西西弗的神話》，三部作品一脈相承、相互印證。戲劇《卡利古拉》創(chuàng)作于1938年，時間上早于其他兩部作品，在這部戲劇中可以看出加繆早期的思想精華，即對人與世界之間的荒誕的認(rèn)識?！犊ɡ爬吩从谔K埃托尼烏斯的《十二愷撒傳》，主人公卡利古拉是羅馬帝國的第四任皇帝，在位期間被稱為罪孽深重的暴君。加繆戲劇《卡利古拉》中的主人公與羅馬暴君的行為如出一轍，與自己的妹妹德魯西亞相愛，在愛人不幸去世時，年輕的君王離奇地逃離了皇宮，在外奔跑了三天三夜，再回到皇宮時卻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

君王卡利古拉發(fā)生如此之大的變化的原因是什么呢？僅僅是因為愛人的突然死亡嗎？面對此問題，作者借卡利古拉之口給出了明確的答案，他認(rèn)為愛人的死不過是一種真理的標(biāo)志。這種真理指的就是人與世界之間的荒誕?？ɡ爬ㄟ^愛人的突然死亡意識到了人終將死亡，人無法獲得幸福。和相愛的人在一起時完整的生活狀態(tài)在頃刻間被打破，人與世界之間的巨大裂縫也使他無法自已。卡利古拉看似瘋狂的變化事實上恰恰體現(xiàn)了他的覺醒，自此他意識到了人的意志與生活之間的矛盾和隔離，正如加繆在《西西弗的神話》中所闡述的：“在被突然剝奪了幻想和光明的世界中，人感到自己是局外人。這種放逐是無可挽回的，因為對失去故土的懷念和對天國樂土的期望被剝奪了。人與其生活的這種離異、演員與其背景的離異，正是荒誕感”。卡利古拉從看似完整美滿的世界中清醒過來，見證到了生活的真實面貌，即認(rèn)清了人生存于世的荒誕和無力，并借此展開了一段反抗之旅。

二、反抗荒誕

認(rèn)清荒誕存在的卡利古拉噴薄出反抗的激情，他的反抗行為主要分為三種形式。

首先，是自我意識上的反抗?？ɡ爬趧≈性宦蹲约鹤畈豢叭淌艿氖亲炖镞@股味道，“細說起來，不是血腥味，不是腐尸味，也不是發(fā)燒時的苦澀味，然而這些味道全有。我只要蠕動一下舌頭，就覺得一切變得一團漆黑，人也都令我厭惡了。”這種令人惡心的混雜的味道源于卡利古拉品嘗到了個體生命的無奈，個人意志與世界無理性相抗衡的狀態(tài)，人類永遠無法獲得永生或幸福的事實。身為一個覺醒的人，他在精神上展開了與他人的辯駁，并宣稱要永遠遵守自己的邏輯?？v觀劇中人物對卡利古拉的態(tài)度，包括貴族們的虛榮和懼怕，卡索尼婭和埃利孔的聽命效忠，西皮翁的逃避，舍雷亞的清剿，這些種種行為更凸顯了卡利古拉的覺醒，這也正是作者的表達意圖?！霸诳ɡ爬@個人物哲理認(rèn)識的層面上，加繆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他非常重視與強調(diào)人面對生存與世界時的清醒認(rèn)識、徹悟意識?！本C上，卡利古拉在意識到世界的荒誕性后進行了自我意識上的反抗和重建，毅然拋棄了舊有思想，立志遵循邏輯，并有始有終。

其次，是對他人的“教導(dǎo)”。對于卡利古拉來說，自己認(rèn)識到荒誕還遠遠不夠，正如追求永恒勝利的加繆一樣，認(rèn)為“只有一種有用的行為，那就是重造世人和大地?！雹倏ɡ爬柡で榈匦迹骸拔乙屘炜张c大海渾然一體，要把美和丑混淆起來，要讓痛苦迸發(fā)出笑聲！”于是他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開始重塑這個世界，他無限掠奪人們的財產(chǎn)，殘害貴族的生命，殺戮臣民的親人，侮辱他人之妻，隨意發(fā)動全國災(zāi)荒，甚至以謬論置人于死地。他發(fā)誓要成為人民的“教師”，就這樣，君王卡利古拉通過暴力和殺戮完成了對臣民的“教導(dǎo)”，他裝扮成命運令人民感到生活的無常和個人意志的渺小和脆弱。

此外，卡利古拉的反抗還表現(xiàn)在對神靈的否定。戲劇《卡利古拉》存在劇中劇的現(xiàn)象，卡利古拉裝扮成維納斯神要求群臣膜拜，表明他內(nèi)心深處對于神的否定和蔑視，他曾公然宣稱“神又算什么，我為什么要和神平起平坐呢？今天，我竭盡全力追求的，是超越神的東西?！笨梢?，卡利古拉不再信仰諸神，并且意圖通過戲劇的形式讓他人意識到人和神并無差別，人一旦擁有了至上權(quán)力和冷酷之心也可以成為神。

三、走向毀滅

卡利古拉竭盡全力與世界的荒誕做堅決的反抗，然而他最終卻走向了毀滅，這種毀滅可理解為兩個層面。

首先，是肉體上的毀滅。貴族們懾于卡利古拉的權(quán)力和暴虐表面屈服，最終他們?yōu)榱俗陨淼奶摌s和利益聯(lián)合在一起，發(fā)動了政變，將卡利古拉刺殺。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在某種程度上卡利古拉達到了“教化”群臣的目的，使群臣意識到了命運的不可掌控，并揭竿進行反抗，然而反抗的結(jié)果卻是要了卡利古拉的性命。其次，是精神上的毀滅?？ɡ爬恢毕胍玫揭粋€“不可能之物”——月亮，這里的月亮代指卡利古拉追尋的自由和幸福。然而，無論是他自己還是他的仆人都遍尋無果，至死他也沒有擁有月亮。誠然，卡利古拉是認(rèn)識荒誕的清醒者，是反抗荒誕的征服者，但他的征服行為卻走向了極端，最終導(dǎo)致了希望的幻滅。作者加繆對此曾作出詳細闡述：“他否認(rèn)友誼和愛情，否認(rèn)人的基本關(guān)系、善和惡。他抓住周圍的人講的話，迫使他們言行一致；生活的激情將他拖向拒絕和破壞，他就以拒絕的力量和破壞的瘋狂，將他周圍鏟平了。……。然而，如果說他的真理就是反抗命運，那么他的謬誤在于否定人。要毀掉一切，就不能不毀掉自身。因此，卡利古拉鬧得眾叛親離，還忠于自己的邏輯，竭力將別人武裝起來反對他，最后殺掉他?！弊髡哒J(rèn)為卡利古拉是一種“高級自殺”，是指卡利古拉在認(rèn)識到命運的無常后，隨意殘殺他人，使他人覺醒。但按照他的邏輯，覺醒后的人們完全也可以反過來殘殺他自己。西皮翁曾勸告卡利古拉的行為是自掘墳?zāi)?，卡利古拉承認(rèn)這一看法，可以看出他是清醒的，他已經(jīng)意識到這些極端行為必然會導(dǎo)致自身的滅亡，卻依然要堅持按自己的邏輯進行到底。

結(jié) 論

綜上，通過對戲劇《卡利古拉》的分析，可以看出主人公鮮明的個人形象，即能夠清醒認(rèn)識到荒誕的存在，卻因極端邏輯和行為走向了自我毀滅；同時，借助這一形象分析，加深了我們對于加繆“荒誕”思想的認(rèn)識，即荒誕無處不在，我們應(yīng)該清醒地認(rèn)識它，并鼓足勇氣進行反抗，但不可走入極端，希圖否定他人和毀滅一切的行為也必將會毀掉自身。

注 釋：

①[法]阿爾貝·加繆,沈志明,譯.西西弗的神話[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91.

[1][法]阿爾貝·加繆,李玉民,譯.卡利古拉[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

[2][法]阿爾貝·加繆,沈志明,譯.西西弗的神話[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

[3]王洪琛.加繆的思想境界[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

[4]柳鳴九.加繆全集·總序[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5]張茂軍.加繆,一個對抗荒誕的反抗者:加繆文學(xué)思想研究[M].成都:西南交通大學(xué)出版社,2013.

[6][法]阿爾貝·加繆,李玉民,譯.加繆全集·戲劇集·加繆論戲劇[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7]李元.加繆的新人本主義哲學(xué)[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2007.

[8]傅佩榮.荒謬之外:加繆思想研究[M].北京:東方出版社,2013.

[9][法]阿爾貝·加繆,沈志明等,譯.加繆讀本[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

[10]張容.加繆,形而上的反抗—加繆思想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