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永
百七百八的麻青稞,
二百的街道里過了。
年輕的時候沒歡樂,
老來(著)思謀(呵)錯了。
腳穿上麻鞋了圖輕巧,
頭戴了遮涼的草帽。
十七十八的緊著鬧,
人上(個)三十(呵)老了。
兩首“花兒”都是愛情題材,意境和情懷以及語言浸透著濃濃的時代氣息,飽含著強烈的時代特征。如今,創(chuàng)作上述兩首“花兒”的社會背景和滋生的土壤早已逝去,對上述兩首“花兒”的起興句所描述的生活內容和文化環(huán)境,如今的青年人斷然沒有經歷過,更沒有體驗過,當然也就不易理解得透了,但兩首“花兒”盈溢著濃濃的愛情甜蜜和人生的哲理。確是優(yōu)秀的、甚至是經典的傳統愛情“花兒”。
兩首“花兒”的主題都是詠嘆珍惜青春,莫負花季少年時光,警示人們莫讓青春付之流水,抓緊時間了去“鬧”、去“歡樂”,免得到老來追悔莫及!
珍愛青春、及時行樂的行為,曾經被批判過,據說那是資產階級思想的消極因素會影響和消解人生的正能量和積極因素的發(fā)揮,是不足取的。
其實珍愛青春年華、追求男歡女愛、享受初戀和熱戀的美妙人生,乃人之常情也,人性的正常發(fā)揮、正當的愛情追求,豈能人為地否定和抹殺!況且這男女情愛的描述和文字記載古已有之,卓文君的私奔、西廂故事,人皆知之。至于《詩經》里“關雎”之章句自不必說,而近現代更為流行的文學作品和歌曲中愛情的揭示比比皆是,不勝枚舉。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文藝思潮比較活躍,各類文藝形式如文學、戲劇、音樂、美術,無一不把愛情題材作為重要內容予以描述和吟頌,甚至還搬上了銀幕。如果說歌曲《何日君再來》的“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停唱陽關疊,重擎白玉環(huán),殷勤頻致語,牢牢撫君懷,人生難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其情調和言詞比較含蓄和雅化的話,那么電影《馬路天使》插曲“天涯歌女”:“人生誰不惜青春,小妹妹是線郎是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本惋@得更為通俗,言詞更為直露了,何等的坦率和天真可愛。
上世紀40年代,王洛賓的《青春舞曲》更是明白地告誡人們,“太陽下去明天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我的青春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對青春易逝,永不再來的人生自然法則發(fā)出了由衷的哀嘆,無奈的吟唱。所顯示的主題和藝術效果與前述的歌曲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些人生誰都難以回避的精神世界的情懷,或甜或苦的人生折磨,用文藝形式展現出來,不知撥動過多少人的心扉,催落過多少人的淚水!
較之以上種種,青?!盎▋骸眳s一反其藝術風格和創(chuàng)作手法,采取夸張直露的表述、充滿激情的語言,直面掀起愛情的波瀾,讓你淚雨滂沱,不能自己。這就是“花兒”的藝術魅力。
上首“花兒”用“麻青稞”在市面上賣了好價錢一事起興,轉而述說年輕的時候太過于“規(guī)矩”,沒有去盡情享受美妙的青春時,如今,青春已逝,年逾“而立”,甚至“不惑”,再去歡樂為時已晚,頗有悔意。另有一首“花兒”唱道:“陽世上來了陽世上鬧,陽世上來幾遭哩!”,須知,人生只有一次,彌足珍貴。
“麻青稞”,青稞伙里的次品。青海高原因光照時間短,青稞過早地遭霜殺,籽粒未長飽滿,形成粃青稞,表面出現皺紋,曰“麻青稞”。
“街道”,是市場,也含市價。有時人們會問:“這兩天街道里的麥子、青稞是啥價錢?”問的是市場上糧食的價格。
青稞的上等品市場價是每斗二百元,而次品的麻青稞只能是一百七或一百八,每斗要少賣二十到三十元,這是合理的,又是公平的。
上首“花兒”說次品的麻青稞在街道里(市場上)順利出手了,還賣到了二百元的價格,真是幸運。以此起興,暗含比喻,年少英俊,精力充沛,正當“歡樂”的時候,但卻不曉得什么原因卻沒有“歡樂”,時過境遷,到老來思謀再三,確實錯過了大好時光!晚了。
“歡樂”和下首“花兒”里的“鬧”是同義詞,含義相同,都是指乘青春年少,精力正旺的年輕時段,盡情地維花兒,交戀手。陪著戀手浪會場、逛商店、住旅館,或搭乘馬車下蘭州,上新疆。去那里買衣衫、下館子、吃手抓,吃、唱、玩、樂,好不快哉,盡享青春時期的美妙人生,飽嘗初戀和熱戀時期男歡女愛的甜蜜的愛情生活。為了情愛,那些人倫道德,家規(guī)王法都不去管它,甚至犯了殺頭之罪也在所不惜。聽聽有“花兒”唱道:“為你的身子我挨打,札梁子頭兒上吊下;”或曰:“渾身打下的青疙瘩,罵下的沒記個數兒?!倍际沁`犯家規(guī)的懲罰。至于“刀子拿來頭割下,不死時就這個鬧法!”這或許是觸犯了更大的家規(guī)或王法!但為了愛情,當事者卻毫不畏懼。
這就是“鬧”,這就是“歡樂”;甜就在苦中,苦盡甜來;歡樂就在“鬧”中,“鬧”中尋求歡樂。有句“花兒”:“九架山好比個大塄坎,三兩步就到了跟前”,那更是極平常的舒心事兒,雖苦猶甜。
下首“花兒”的起興手法與上首“花兒”不同。穿衣戴帽是游玩和歡樂的準備。穿上麻鞋不但走路輕巧,而且人也瀟灑;為了趕夜路,拉夜川,去和戀手會面,這麻鞋就是最理想的選擇。戴上草帽不但可以在炎炎赤日下不怕曬黑和戀手去浪六月會場,而且這入時的裝扮更顯翩翩少年的風韻。這也是“鬧”和“歡樂”的開始,以此手法起興,表意句與主題句內在聯系緊密,邏輯關系嚴謹,因果關系必然,獲得水到渠成的美妙效果。
與上首“花兒”不同,上首“花兒”是過去時,而下首“花兒”是現在時。趁十七、十八的豆蔻年華抓緊“歡樂”,須知人生是短暫的,年屆三十,老了,這是人生中對尋求歡樂的年齡段相對而說的。十七八歲是娃娃家,沒擔生活的擔子,無憂無慮。他(她)們可以在花前月下、河邊林間你親我愛、嬉戲玩耍。年屆三十,而立之年,已經成家立業(yè)了,生兒育女了。肩上擔著家庭生活的重擔,考慮的是如何苦掙光陰,如何把人活在前頭。從事的是務勞莊稼,早出晚歸;經歷的是背朝太陽面朝黃土的受苦的營生。這時段人才算成熟了,說話沒有了嬉笑,走路沒有了跳步。老老實實地做人了。這時段面對的才是“窮光陰好比是打墻的板,上下里翻,催老了英雄的少年”。這時段也才體味到人生百味,甜、酸、苦、辣的人生折磨,早把年輕時的“冒勁兒”和“歡樂”的心境磨洗得無蹤無影了。從這個意義上講,人上三十歲,真的老了,這不是生理年齡,而是人生全部意義的老練和成熟,是精確的概括和歸納。
年輕時第一次聽到這首“花兒”頗不以為然,三十歲怎么就老了呢!但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生閱歷的豐富,生活的艱辛,磨難的突然襲來……才慢慢悟出這首“花兒”所折射出的對人生過程的認識和分析、所得出的結語,是那么的準確而深刻,又是那么的精辟而尖銳;也才悟出人生自然法則的不可抗拒。這可是這首“花兒”真正的哲理所在,可以說這也是一首早期的哲理“花兒”。
兩首“花兒”都是典型的四句格式,上句三字尾,下句兩字尾。語言通俗、精煉、完全是生活常用的詞語。讀起來上口、流暢,包含著口頭語言的節(jié)律美感。
上首“花兒”是隔句韻,一、三句對應押韻,二、四句對應押韻,有著韻律變化的美感。下首“花兒”是通韻,四句通押一韻,韻律穩(wěn)定,連貫。具有詩歌般的音律韻味和節(jié)奏均衡的音樂美。兩首“花兒”飽含著親切、積極、幸福的人生價值。讀來備感親切,回味無窮。美哉!人生,妙哉!青春。
稿子寫完了,忽然又萌生了另一種想法,不是有那么一批又一批的青年,他們一心向學,十年寒窗、立志報國、攻取尖端科技而無暇去“鬧”和“歡樂”,他們是民族的脊梁、也是民族復興的希望。于是有了反其意而改寫的兩首“花兒”,也作為本文的結尾。
百七百八的麻青稞,
沒聽過,
百的街道里過了。
年輕的時候上大學,
學科學,
選對了報國的路了。
腳穿上涼鞋了圖輕巧,
快步兒跑,
航天員學校里報到。
十七十八太空里跑,
三十歲,
月宮里要搭個鵲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