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彥英
回甘
◎鄭彥英
在臺(tái)灣合歡山崎嶇的山路上,旅游車開得很慢,但還是遇到了岔路口。
司機(jī)問是不是上去,我看見那里有所房子,就說上去,想去看看,人怎么能住在這么偏僻的地方。
沒想到竟是幾間連著的房子,房子后面是一條一條排開的茶園。主人顯然聽見了汽車聲,從屋里出來了,臉在陽光里笑著。
我們迎著笑臉下車,介紹說我們是從大陸來的。主人一聽,笑得更燦爛了,說他的茶葉大部分銷往大陸,卻第一次在茶場(chǎng)見到大陸朋友。
我們首先看了他的茶園:齊腰的茶樹一棵挨著一棵排成條狀,宛如綠色的龍蜿蜒在山坡上。近處,陽光在綠葉上跳躍著,茶龍就顯得干凈而光鮮,而茶龍之間的空隙,就呈現(xiàn)出黑灰的暗。而往遠(yuǎn)處一看,一條條綠色茶龍肩挨著肩,陽光水一般傾瀉在茶龍上,又匯成一片,潮水一般涌向我們。
主人掐下一片茶葉,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笑著說讓我也捏捏,我捏住,他松開,讓我感覺茶葉的厚度。
喝了幾十年的茶,卻第一次這樣摸茶葉,我感到茶葉的肥碩,似乎有彈性,似乎有膘,便說了。主人一聽笑了,說我感覺準(zhǔn),而且對(duì)我那個(gè)“膘”字贊賞有加,說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形容,形象得入木三分。
主人叫我嘗嘗茶葉,我遲疑了一下。主人便說,這葉子干凈得很,灰塵到不了這么高的山上,雨水和山霧還一日一日地洗著潤著茶葉,說著摘下一片,放到嘴里嚼。
我趕緊把茶葉放到嘴里,一嚼,有點(diǎn)澀,還有點(diǎn)微微的苦。
主人說這就對(duì)了,炮制茶葉的過程就是去掉澀苦的過程,澀苦一去,茶香就來了。
我們又去看了他的炮制車間,他將殺青、萎雕、搖青、半發(fā)酵、烘焙等一道道炮制工序給我們講了,眼睛里盡是自豪。講完最后一道工序,豪邁地說了三個(gè)字:“吃茶去。”
茶碗是白瓷,水是山泉,茶葉是幾天前炮制的,主人取一撮茶葉放到碗里,滾水沖杯洗茶,然后沖沏,大概五分鐘后,揭開茶碗蓋,屋里立即散開淡淡的香味。隨即,主人將茶碗蓋子伸到我面前,立即有濕濃的茶香撲鼻而來,我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感嘆說這才是真正的茶香。
茶喝了三道以后,我出汗了,是淺淺的汗,把襯衣粘住了,襯衣卻還沒有濕,手背和手腕上顯著濕,卻看不到汗。
第三次換了新茶后,大家的話少了,眼睛里的光柔和了,這讓主人很興奮,因?yàn)榇蠹疫M(jìn)入喝茶的最美好狀態(tài):人茶一體。這樣說有點(diǎn)玄,其實(shí)就是大家的腦子被茶拿住了。
直到主人說請(qǐng)我們?cè)谶@里吃午飯,我們才找回自己的意識(shí),自然是連連的推托,然后匆匆離開,主人顯然不舍,但還是朝我們揮著手,看我們離開。
下坡以后,我朝后一看,坡將人擋住了,高舉著的手還在陽光中擺動(dòng)著。
下山的路上,朋友們議論著喝茶的感受,見我不語,便讓我說。我卻反問大家,現(xiàn)在嘴里是什么味兒。
于是,大家都在尋找感覺,然后說,說法幾乎一致:甜甜的,香香的,反復(fù)呼吸,還在喉舌之間,可以用不離不棄來形容。
我說:“在喝茶上,這叫回甘?!?/p>
回到大陸多日了,我還不時(shí)想起在合歡山上的經(jīng)歷,趁著周末,禁不住補(bǔ)錄這段經(jīng)歷。其實(shí),補(bǔ)錄的過程,也是回甘的過程。
(摘自《今晚報(bào)》 圖/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