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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的晚上

      2015-04-29 00:44:03趙志明
      青年作家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小德

      趙志明

      天寒地凍,白菜在地頭長著。

      雪扼了一整天,隨時都可能下又一直沒下。

      老德上午出門,到天快黑透人影子也沒見著一個。德嬸不等他,招呼孩子們吃夜飯。

      外面黑定定的,風(fēng)聲呼嘯。煤油燈將桌前一家人的身影團團晾掛到墻上。

      這時候有人敲門,不是老德,是隔壁鄰舍的寡婦永伢他娘。因為天冷,她這么早睡不著,過來談?wù)勑?。德嬸于是陪著她講談。大人講話孩子們一般不插嘴,只聽著。煤油燈的火焰跳啊跳的,感應(yīng)著外面的風(fēng)勢。

      一個人可憐啊,大冬天連個暖腳頭的人都沒有。永伢娘說,這種日子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再不要這樣想。德嬸安慰著。

      人都勸我不要這樣想,不這樣想又怎樣想呢。天氣一冷,我就睡不著,想到老頭子要是在就好了,總要哭個把鐘頭,管不住自己。前兩天我還到他墳上哭了一夜。

      德嬸也唏噓不已。

      一只狗在外面長嚎。一般狗不長嚎,長嚎在鄉(xiāng)下被看成是不祥,說是狗這種動物,能提前知道主人家的不幸,深夜里面狗長嚎就是狗在為主人哭喪,第二天必有壞事情發(fā)生。

      討債狗子叫的兇呢,不知道哪家要死人了。寡婦說,討債狗子,好不要鬼叫鬼叫嘍。叫的人汗毛孔豎豎的。

      但那只狗叫了很長時間,有一會兒屋里的人都聽著狗叫。油燈明明滅滅,人臉在火焰的閃爍中陰晴不定。德嬸還把門打開了探出頭去。聲音顯示狗在村口叫著,說不定就在村口的那座橋上對著天空叫。有人看到過狗長嚎時的樣子。那時狗必登高處,四腳踩地,身體繃得像一張長條凳,狗頭仰的高高的,你要走近了,能看到狗眼涌出來的眼淚水。

      因為狗叫,寡婦心驚肉跳。村上又要死一個人了,她覺得受不了。

      養(yǎng)什么討厭狗子,叫得人心慌慌的,養(yǎng)狗子就為了聽它叫喪還不如不養(yǎng)。她說。于是她起來回家。

      寡婦一出門,孩子們就唧唧喳喳說開了。他們說的就是寡婦哭墳這件事。因為和兒子永伢爭了點口角,她半夜三更就跑去哭墳,咿咿呀呀的,幾個走夜路的人都被嚇的魂出殼,以為撞鬼了。寡婦哭著哭著自己竟然趴在墳頭睡著了?;貋砗筮€到處跟人說,自己在墳前哭了一夜,又說,好幾個走夜路的人都被嚇?biāo)懒?,等等。好多人聽了用話霉她,說她這哪是在哭啊,不就是在裝神弄鬼嚇唬人嗎。跟小伙有什么事,也不要動不動就跑去哭墳,老頭子哪里真能幫到什么忙啊。她聽了就裝出一副兇相,說就要哭,把死人從地底哭上來最好,大家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你說這又是何苦呢。所以,小德,大妞和二妞都不喜歡她。

      德嬸趕緊制止住,說,人還沒走遠(yuǎn)呢,你們就這樣說,小心她聽到了。

      德嬸把門打大開一點,走出去,看見墻壁下窩著一個人影。原來寡婦居然在聽壁根??吹接腥顺鰜恚褘D才抬起身體,說,暗星夜一點也看不見。德嬸說,是啊,我特意來把門打開,也好給你照照路。寡婦說,不用了,定下心還是能看得見的。又說,地都上凍了,恐怕要下雪。說罷慌里慌張地走了。德嬸不理她,轉(zhuǎn)身回屋把門關(guān)上了。

      真是的這樣一個人,德嬸抱怨說,居然又在聽壁根,老是懷疑人家說她壞話,老是擔(dān)心著,這又是何苦呢。

      二妞說,早知道這樣,我就用一盆冷水澆過去,看她怎么說。

      大妞說,你這不是要她的命啊,這么冷的天。

      小德說,她來干什么!

      老德還沒有回來。

      德嬸說,你爹……

      二妞不高興了,說,隨他去,喝酒喝酒,讓他喝死跌死撲死,看他還喝喝喝!

      小德開始喚狗。狗的名字叫阿黃。阿黃不在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小德說,阿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德嬸說,睡你的覺去,把狗暗洞開著就好了,它自己有腳不會回來啊。

      小德磨蹭著不睡覺,他說,我想等電來。

      德嬸罵他,睡覺要等電來干什么?

      原來小德的家庭作業(yè)還沒有做好,油燈火苗搖曳的厲害,小德不想在油燈下做作業(yè)。

      老德還沒有回來,外面風(fēng)聲又漲了幾分。德嬸開始擔(dān)心起來。以前老德也經(jīng)常晚歸,醉醺醺的,有時候要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德嬸都沒有擔(dān)心過,可能這次天寒地凍的,怕又要下雪,所以德嬸的心竟然緊了一下,想起老德,還打了一個冷噤。

      德嬸開始央求兩個女兒,去看看老德,去接接老德。

      兩個閨女說,不去。他要喝酒就讓他喝,還怕他摸不到家門啊。

      德嬸說,今天天氣不好,你聽外面的風(fēng)聲響的。

      外面的風(fēng)聲讓大妞二妞更不想走出門去。

      德嬸說,真是白養(yǎng)你們這么大了。

      大妞說,天氣不好,說不定爹就歇在鎮(zhèn)上了。

      德嬸說,真那樣倒好了,你爹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天亮了他也要趕歸家,哪怕在外面走一夜夜路。看外面這風(fēng)勢,人都站不住。你們盡盡孝道,就去望望他吧,說不定走不多遠(yuǎn)就能撞著了。

      二妞說,反正我不想去,外面黑咕隆咚的,怎么走啊。

      好,好,德嬸說,女兒總歸是人家的人,我還有小伙呢。她喊小德跟她一起去接老德,小德猶豫地站起來。德嬸說,換鞋。小德就去拿鞋。德嬸幫小德往鞋里塞草絮。

      大妞給二妞使了個眼色。二妞說,真煩人。

      兩個丫頭就說,算啦算啦,你們留在家里,我們?nèi)ソ影伞?/p>

      德嬸就往大妞二妞的雨鞋里塞稻草。末了又找了些破棉絮,綁在一根棍子上,棉花上沾了煤油,好當(dāng)火把使用。家里本有把手電筒,但電池里的電都漏光了。

      大妞和二妞就舉著這根火把上路了。但在漫天的黑和風(fēng)還有冷里,一支火把是太渺小了。它的火焰被拉成一面三角旗,還呼呼地響著,照不清路不說,反而使得大妞二妞陷在更深的黑暗里。大妞拿著火把,二妞牽著大妞的一只手,兩人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著。還不如不要火把呢。這樣走到村口,大妞就把火把扔掉了。兩個人在黑暗里站了一會,眼睛這才慢慢努力適應(yīng)漆黑一團的冬夜。

      從村上到鎮(zhèn)上,沿著馬公河,河埂高高的,有七八里路。前面三里路偶爾有村莊坐落在河埂的一側(cè),三里路過后就沒有人住的房子,只有鬼住的房子了。過最后一個村的時候,首先就是一個很大的墳場,幾棵掉光了葉子的樹兀立,像墳場的看守,風(fēng)把樹枝搖的喀嚓響。墳場過去,是一個水電站,曾經(jīng)在這個地方發(fā)現(xiàn)一個尸體。那是一個謀殺案,殺人犯把死人裝在蛇皮袋里,沉到了河底。一個放鴨的老人發(fā)現(xiàn)了這個死人包。他撐著小溜子,竹篙點到了蛇皮袋。老人又用竹篙點了好幾下,以為是意外的財富,就潛水把蛇皮袋撈了上來。一些事情要是沒有發(fā)生多好啊。黑夜把駭人的東西都釋放出來了,風(fēng)簡直就是在鬼哭鬼叫了。二妞說我怕,她感覺有眼睛有手有腳步聲,都隱藏在黑暗中,她抓緊了大妞的手。大妞呢,也怕的不得了,樂意被妹妹這般緊緊地抓著。姐妹倆就這樣走著,像兩個搭扣在一起的鐵鏈子。她們多么希望能突然在無助中能聽到父親的咳嗽聲,那樣,就不要再在夜色里深入下去。大埂的一側(cè)是農(nóng)田,另一側(cè)就是河水。冬天水位下降,河坡又高又陡,摸黑行走的人要小心不要失足掉下去,那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大妞二妞到鎮(zhèn)上,鎮(zhèn)子都已經(jīng)睡覺了。長長的一條街,黑咕隆咚的就跟河道一樣讓人邁不出腳?;焯茫桊^和飯館子都關(guān)門了。鎮(zhèn)上沒有一個人,更別說有老德了。走了這么長的路,滿以為出來能見到老德,結(jié)果沒見著,想想回去還要走那死人路,二妞就想哭。大妞說,既然來到鎮(zhèn)上了,我們就再找找,說不定喝多了在哪家睡覺了,我們也好借個手電筒,好照著路回去。

      老德在鎮(zhèn)上有幾個朋友,一個叫小楊,一個叫老關(guān),還有一個叫陸家佬,老德和他們嘗酒的次數(shù)多,是酒肉之交。大妞二妞先去找的是小楊。小楊家都已經(jīng)睡下了,聽到敲門聲,小楊先問誰,然后起來開門,很奇怪這么冷和晚了,大妞和二妞居然找到鎮(zhèn)上來。一開始他以為是老德和德嬸兩口子吵架,知道了是來找老德的,就說,怎么,這個德家佬還沒有歸家嗎。他告訴大妞二妞,老德到鎮(zhèn)上來了之后,他是和老德一起吃的中飯,吃過中飯就散了,老德說要回去。等等,會不會他和我分手之后又碰到別的人又喝酒了呢。小楊知道了兩人是一腳深一腳淺,摸黑到鎮(zhèn)上的,也忙不迭說老德的不是,這個德家佬,不回家,看把兩個丫頭給折騰的。說著就找了手電筒出來給她們。

      從小楊那里出來,兩個人又去老關(guān)那里。老關(guān)說他下午去老婆的娘家,就沒有見到老德。兩個人再去陸家佬家。老德果然是又和陸家佬喝酒了。陸家佬說,你老子和小楊喝完酒后,就先去混堂泡浴洗了,等從混堂里出來,將好我碰到他,他非拉著我喝酒,后來,王家蓬上的老五頭也跟我們一起喝。我算算時間,恩,沒喝多少酒也沒喝多長時間,你老子自己也說,天氣不好要早點回家,所以我們散得很早。會不會他又在王家蓬上逗留了。

      王家蓬離鎮(zhèn)不遠(yuǎn),雖不在回家的路上,但也只要彎一點路,過一架橋就到了。大妞和二妞要去王家蓬上尋老德,陸家佬想讓兩姊妹在鎮(zhèn)上歇一夜,明天再回去不遲,但兩個女孩想到德嬸等不到她們回來,不知道會怎么急,執(zhí)意回去。陸家佬只好隨她們,左右交代要好好地走,路上要當(dāng)心。等等。

      王家蓬上的老五頭說老德早回去了。老五頭說,老德回去有一段時間了。估計老德到家的時候正也是大妞二妞出來找他的時間。不知道怎么竟然沒有碰上。姐妹倆想也許老德已經(jīng)在家呼呼大睡了,而她們卻受得這樣的苦,心里就埋怨老德,想以后隨他怎么喝,都不會出來找他了。

      回去的時候不比來的時候,一方面是往家趕,一方面知道老德已經(jīng)回去,又有手電筒照著,兩個女兒心理安定了不少。大妞甚至用手電筒照遠(yuǎn)方鬼魅般的樹影什么的,也照右側(cè)的黑暗的河水,被手電筒照出來的河流顯得深不可測,像一個死人身體的一部分,陰森而恐怖,所以二妞央求姐姐,不要亂打手電筒。她怕。大妞呢,她也怕,但她忍不住不照,她說,說不定爹爹不小心會跌醉在哪里呢。就這樣,大妞一路走一路用手電筒四下里亂照,河水,斑毛叢,水電站,墳堆,天空,人家的屋角,碼頭,草垛,都一一照過,當(dāng)然了,老德都不在那里。有時候,大妞甚至照出了老德在這條路上行走過的痕跡,這些痕跡顯示老德是在往家走。等到她們回到家里,盡管又勞累又冷又害怕,但只要老德已經(jīng)先她們到家,她們會忘掉路上的不快,原諒老德,讓老德還是繼續(xù)做她們的爹。

      大妞二妞出門后,德嬸就開始坐立不安。她想,火把會很快歇掉的。兩個女兒還沒怎么走過夜路,而到鎮(zhèn)上的路又那么長。她擔(dān)心她們,甚至愿意把她們喊回來。但是她又擔(dān)心老德,現(xiàn)在除了這個老德,她還要擔(dān)心兩姐妹。她在心里默默計算著丫頭們走到哪了,決意不睡覺要一直等到她們回來。這個時候電來了。小德趴在桌上寫作業(yè)。德嬸在旁邊看著。小德說,媽,你先去睡覺吧,外面希冷的。德嬸已經(jīng)在打瞌睡,頭慢慢伏到桌面,然后突然又把頭往上抬。啊,她會說,幾點啦。有時候問,你爹回來了嗎,或者,你兩個姐姐回來了嗎。小德回答說沒有。因為瞌睡,德嬸就摸不準(zhǔn)兩個女兒走到哪了。她很茫然地瞪大眼睛看著,目光漸漸渙散,她的頭又開始慢慢往下沖。小德做完作業(yè)就看著德嬸埋頭和抬頭,這兩個動作被德嬸反復(fù)重復(fù),且間隔越來越短。小德突然發(fā)現(xiàn)幾個回合之后德嬸已經(jīng)老太龍鐘,頭發(fā)雪白,滿臉皺紋,同時身體也在枯癟下去。小德相信這是幻覺,但這樣的幻覺讓他心生恐懼,當(dāng)一個孩子還不能完全理解親情的時候,即使生他如父母者,有時候也會讓他驚懼不安。小德不敢再有類似的幻覺出現(xiàn),他把自己的母親搖醒。德嬸問,是你爹回來了!小德說,看你都困成什么啦,把門留著先睡吧。

      母子兩個就上床睡覺,畢竟天冷,德嬸覺得坐在那里,腳竿都給凍得沒有了。捂在被窩里,也是好久生不出熱氣。小德的小床在德嬸大床的對面,大妞和二妞睡在另外一間。小德沒有睡著,剛躺下他喜歡在被子里淅瀝桫欏一番。那邊德嬸已經(jīng)睡著了。德嬸睡著了會打呼,鼾聲還挺響。小德看見德嬸的床面前掛起了一個氣球,知道她已經(jīng)睡著了。德嬸一打呼,小德就不那么容易睡著。小德會情不自禁感應(yīng)德嬸的鼾聲,有時候,鼾聲劇烈,小德會覺得心里難受,他就喊,媽,媽。德嬸很容易就驚醒過來,也許她只是身體睡了,而靈魂卻一直睜著眼睛。恩,啊,德嬸像是在掙扎又像是在囈語,但她還是醒了過來,問小德怎么回事,是你爹和你兩個姐姐回來了嗎。小德指出,你睡覺又打呼了。德嬸總結(jié)說可能是白天累了,德嬸白天乏累了晚上睡覺就會打呼,這個德嬸自己知道,并且經(jīng)常反過來套,晚上打呼就是因為白天累。好象沒有不對的地方。

      后來小德剛?cè)胨捅坏聥鸪承蚜?。她用很大的聲音問,是誰,是哪個。于是小德被吵醒了。德嬸說,她剛才看到屋里面有人影子一閃。是不是家里面進來賊啦?小德掀開被子,跳下床,在屋里面找。都沒有,別說人影子,就連鬼影子也不見一個。小德找了一圈,又重新上床,被子又冷了。德嬸說,也許是在夢里面,我睡的蒙蒙瞪瞪的,猛見著人影子一閃,就以為來小偷了。小德說,這么冷的天哪來的小偷啊。睡覺吧。

      但是德嬸仍然睡的不安生。她剛合上眼睛,就覺得一個人在她旁邊躺下來,她用手去摸,卻沒有人,她以為是老德回來了。過了一會,她又說老德回來了,因為她聽到他打酒嗝了,也聞到了他一身的酒氣。但小德聞不到。為了證實德嬸的話,他還跑到灶門口去看,有時候老德酒喝多了會抱床被子窩在灶門口睡,但灶門口沒有人,平常阿黃會睡在那里,但阿黃也不在。阿黃也不在桌子下面,也不在床下面,不知道這么冷的天跑到哪里去了。小德心里想著阿黃,回到床邊。這邊德嬸又說,她聽到門吱嘎響了一聲,不知道是人進來還是出去了,但也很有可能是風(fēng),外面風(fēng)很大。小德于是又跑過去干脆把門閂閂上。外面風(fēng)真的是很大,房子被吹得搖搖晃晃的,電燈光都刮得搖搖晃晃的,那些靜止的東西被照的有些趔趄,那些陰影悄悄的在波動。似乎有很多飛翔的東西,也可能是一個飛翔的東西以很快的速度在屋里旋著飛。

      小德想要撒尿,但他不想撒在馬桶里。他從被窩里坐起來,穿衣服。德嬸問,你起來又要做什么?小德說,撒尿。德嬸說,為什么不撒在家里馬桶里,這么冷跑出去找凍啊。但小德不喜歡站著朝馬桶撒尿,他也不喜歡聽別人坐馬桶,他不想聽到尿聲,總要用被子蒙過頭。而且,上完馬桶后,房間里會有糞便的氣味,特別難聞。小德套上毛衣,德嬸要他再穿上棉衣棉褲。小心凍壞了,她說。

      小德就穿好了衣服出去,開大了門,站在從門口瀉出來的光中小便,不遠(yuǎn)處有一棵樹,再遠(yuǎn)處就是黑暗,在黑暗里,房子的左側(cè),一條小河肯定還是蜷縮在白天的位置。小德眼光匆匆掃過黑暗,熱的尿液澆在凍結(jié)的地上。這時候小德赫然看見一個白東西站在樹枝上,像是一根塑料漾在空氣里。小德嚇了一跳,想等小便尿完,眼光只集中在自己的尿上。但樹枝上的那個東西竟然從樹枝上掉了下來,在著地的時候又漾起來,并朝小德飄過來。

      那是白無常鬼。小德以前聽人們說起過無常鬼,一個白一個黑,白的在黑夜里能看到,黑的就隱在黑色里了。小德還知道,只有要死人了,黑白無常才會出現(xiàn)。難道我要死了嗎,小德顧不上小便,想轉(zhuǎn)身往家跑,但他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那個白無常并沒有離小德過近,他也停住了。風(fēng)把小德的身體吹成一個大窟窿,但這么大的風(fēng),竟然吹不走這個幽靈。他的身體被吹得呼呼的,但他好像站在那里有根了,像一棵蘆葦,吹彎了但吹不斷也不會被吹走。

      小德沒辦法跑回家也不敢拿余光看那東西,感覺那東西無處不在,在空氣中漾啊漾的,夜像是一條黑色的河流,里面則飄滿了這種白色的水草。小德怕的要死,他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無常鬼馬上會讓我死了。白無常好象能看穿小德的恐懼,他說,你不要怕,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你。信不信由你,小德真的聽到了白無常說話了,白無常說,孩子,不要怕,我來只是為了帶走另一個人的鬼魂。白無常的話夾雜在呼嘯的風(fēng)里。小德似懂非懂,一個人死了,哪個人死了,一只狗叫了很長時間,誰家的狗,白無常為什么讓他看見而又對他毫無惡意,白無常有什么用意嗎。小德的心隱隱痛起來,他想到了老德。是的,就是他。白無常說,你的父親,就是今夜我的目的。他已經(jīng)死了。

      小德的眼里頓時充滿了淚水,他抬起頭,看著白無常,白無常飄得非常柔和。人的天性,孩子都會哭泣甚至不知道眼淚從哪里涌出,仿佛一個秘密的洞穴,突然裂開,孩子甚至不知道涌出來的是什么。白無常說,我經(jīng)過這里,到那個有尸體的地方去。我時而飄轉(zhuǎn)于樹梢,時而徜徉在地面,時而飛過安靜的屋頂,時而蹲上窗臺,那里有一只大黑貓,它看到我就跳開了,我還被風(fēng)吹刮起來。我看見了你,我知道在你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你的家庭發(fā)生了什么,我要你再不要害怕我,因為我只不過是死亡的奴仆,被死亡的氣味驅(qū)譴?,F(xiàn)在,你愿意跟我去看嗎,它就在前面不遠(yuǎn),就在那條河里,你的兩個姐姐沒有遇見他,這就是命,注定了他今晚要睡臥在水里,在水里長眠。

      小德跟在白無常的后面,白無常在后面飄,空氣被他破開,兩邊的空氣朝后涌,在小德的身后聚合,氣流撞擊在小德的背上,小德被氣流推著往前走。走到河邊,河水突然明亮起來,老德直立在河水里,凍僵的尸體像是被拘禁在燈光里的一只暗色的蟲子。老德此刻就像是剛分娩的胎兒,又柔軟又堅硬。老德被浸泡了很長時間,皮膚水白,頭發(fā)漾動在水里,像一簇黑色的水草。老德的嘴巴張開,老德的屁眼撐破了,老德的肚子里全是水,這么冷的水啊,把老德的內(nèi)臟和鮮血都凍住了。老德的臉上有一種平靜的猙獰,任何死者的臉上都會有這樣的神色,任何死者都這樣,遠(yuǎn)看是平靜,近看是猙獰,還有就是陌生,一種作別之后的陌生,一種什么也沒帶走的陌生,一種讓人大吃一驚的陌生。面對死者,你會覺得疑惑,這是他嗎,這當(dāng)然是他,可這也不是他,這什么也不是,這只能是一種虛無。你不會再喊一個人父親,因為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連帶著剝奪了你喊父親的權(quán)利,父親是家庭之樹上的一朵花,但現(xiàn)在這花凋落了,只空出了一個位置,但你不能喊一個位置為父親,你會尷尬進而羞愧,你會一直刻意關(guān)注那個空缺,那里沒有什么了,但反白那么明顯,這是生活的一個修飾,夸張,嘲諷,消失是存在的最好提醒,提供最殘酷的懷念方式。

      小德跪了下來,他想知道,作為兒子,他想知道,他的父親是怎么死的,即使是最平庸的死,他也不想別過頭去并閉上眼睛,相反,要盯著,要記住每一個細(xì)節(jié),要耳熟能詳。就像父母關(guān)注嬰兒的降生,知道它們的身體發(fā)膚,聆聽它們的第一聲啼哭,記錄下它們的體重和身高,守候它們睜開眼睛,好讓自己先于這個世界被孩子看到,作為一個兒子也應(yīng)該目睹自己的父親死去,看著他滑下生命的河埂,被死亡的液體包容和清洗,看到他掙扎,放棄,沒了最后一口氣終于閉上眼睛,為什么不呢?小德向白無常提出請求,白無常滿足了他。他們站在河埂上,看著老德死去的一幕重新來過一遍。

      光亮的老德走在黑暗中,就在小德的眼皮子底下,走進了河水。這個高大的人,河水并不能淹沒他,只能淹到他的胸部,他完全可以走出水的旋渦,爬上人世的堤岸,但他好象憤怒了,迷亂了,河水就像一條蟒蛇,纏到了他的胸腔,他則使勁扯著蟒蛇的身體,一段段撕扯,但新的蟒蛇身體又纏上了。這個時候河底的淤泥也來幫河水,牢牢地吸住了他的腳,寒冷也參加進來,可憐的人感到了冷,冷使他漸漸沒了力氣,束手就擒,然后是睡眠。老德的目光陷入永恒的黑暗中,河流抓住他,淤泥架住他,寒冷扶住他,風(fēng)從他身邊繞過去,睡眠引導(dǎo)他,他死去了,呼吸的地方不再呼吸,跳動的地方不再跳動,溫暖的地方變得冰冷,血液變成藤蔓,火焰熄滅?;鹧嫦?,那就讓冰代替火焰,讓尸體冰凍,讓河流冰凍起來,讓天空冰凍起來,讓它們反射微弱的光,冰冷的光。

      雪從天空滾滾而下,不一會兒低的地方就白成一片。

      小德回到家,德嬸問,怎么一泡尿撒這么長時間。小德不吭聲,他爬到被窩里,牙齒凍的喀喀響,感覺置身在一條河里面,感覺自己直挺挺地躺在被窩里。他告訴德嬸,外面下雪啦,老大的雪。這個時候大妞二妞也到家了,她們在門口跺雪。老德不在家里,老德也不在鎮(zhèn)上,老德的幾個朋友那里也都敲了門了,都沒有。這里沒有,那里也沒有,會在哪里呢?德嬸不知道,讓兩個女兒趕緊鉆被窩。小德把頭蒙在被子里,他能清楚地聽到雪花飄落在屋檐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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