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孤星
那年冬天非常冷。
那年,七歲的我,懵懂地走進了鄰村的小學堂。那個小學堂,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一個大堂屋,兩面透風,墻上掛一塊黑板;地上打幾排樁,樁上放上一尺多寬的木板,便是課桌;凳子呢,是學生從家里帶的。學校里只有一位女教師,二十四五歲,長得并不美,臉上還有一些麻子。三個年級,四五十個學生,擠在一個堂屋里,然而課桌還是太少,一年級的學生得自己帶課桌,什么桌子都有。那時,我家里太窮,只有一張搖搖晃晃的小飯桌,實在不能給我用,女教師只好把家里吃飯的桌子搬出來,讓我和另一個孩子共用。
那年的秋天特別短,很快,冬天就到了。小學堂南北沒有墻,寒風如鞭子一般抽在每個孩子的臉上和身上。課上,我們凍得瑟瑟發(fā)抖;課下,我們一個勁瘋,以此趕走寒冷。我們瘋得天翻地覆,老師也不會呵斥,反而鼓勵我們瘋—那年的冬天實在太冷。
當然,這,我是不敢去享受的。別人歡樂時,我只能蜷縮在角落里,艷羨著別人的歡樂。沒有人瞧得起我,沒有人愿意和我玩。我家太窮,母親又生病了,加上我性格內(nèi)向,我成了一只丑小鴨,孤零零的。不僅如此,我還是他們?nèi)⌒推哿璧膶ο?。終于,我與他們大干了一場—他們又取笑我母親了。老師知道后,狠狠地批評了他們一頓,又說我不該動手打人,并勸慰我“子不嫌母丑”,母親的病不是什么丑事,何必與人打架呢?末了,她又在班上說:我們沒有選擇母親的權(quán)利……母親的丑與病,不是取笑的把柄……我們愛自己的母親,就應該愛同學的母親,不能取笑別人的母親……
這一席話,說得有些同學低下了頭,而我的心里暖融融的。此后,同學們接納了我,我敢和同學們逗樂了,我的小學堂生活變得快樂起來。
不久,就下雪了,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夜。早晨起來,池塘里覆蓋著厚厚的冰雪,地上也冰凍了,很滑,走路稍不留神,就會摔個四腳朝天。上學時,孩子們一路上逗打著,笑聲灑在雪地上。一不小心,我腳下一滑,滑到了路邊的水溝里,破棉鞋里全是水。我只好回家,拖著父親的解放牌膠鞋趕往學校。
走動的時候,我還不覺得冷。可在小學堂里才坐了一會兒,我的雙腳就如踏在冰上,全身禁不住顫抖。坐在我的課桌邊改作業(yè)的老師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看了看我的腳,拉著我進了她的房間—我分明地感到她的手顫了一下。
她倒了水給我燙腳。“腳都凍紫了……”她的眼圈濕潤了,“怎么不穿棉襖?”
“我家做不起……”我囁嚅著—我只是裹著幾件單衣?!耙粚勇椴紦鯇语L,十層麻布過個冬”,這可是窮人的俗語呀。
她愣一下,走進了里間。一會兒,拿出一雙棉襪和一件紅花棉襖幫我穿上。
“還冷嗎?穿著吧,孩子?!彼煅势饋?。
“不冷!”真的,我的身上和心里都暖融融的。
那一年,冬天很長,很冷,但因為有了你,我一點也不覺得冷。
因為有了她,人生的每一個冬天,我都不覺得冷。
(選自散文網(wǎng))
傳
文章多處寫到那年冬天的冷,比如開頭,比如中間部分。冷,一方面是因為“小學堂南北沒有墻,寒風如鞭子一般抽在每個孩子的臉上和身上”,一方面是“我”家里太窮,做不起、買不起棉襖。但是文章結(jié)尾卻說“因為有了你,我一點也不覺得冷”,這是為什么呢?這是因為“我”感受到了老師濃濃的愛:老師不僅批評、教育取笑“我”的人,讓同學們接納了“我”,而且還倒水給“我”燙腳,給“我”花棉襖穿。老師的愛溫暖了“我”的心,這溫暖綿延不絕,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還記得,以至于“人生的每一個冬天,我都不覺得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