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看到過一則電視宣傳片:“快城市,慢生活!”渲染是成都充滿人情味的休閑生活方式。其實何止成都,我覺得為喧囂浮躁所累的當下中國,這理應是我們追慕的一種詩性存在。當年,海德格爾用“筑居”和“棲居”將蕓蕓眾生的現(xiàn)實存在和詩人的精神追求區(qū)別開來,強調人要“詩意地棲居在現(xiàn)實大地之上”,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本月推薦的三位詩人,安徽的王妃、重慶的張守剛以及河南的劉高貴,都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生。在近半個世紀的個體生命體驗中,他們經歷了中國社會由鄉(xiāng)村到城市的深刻變化。小時候,在鄉(xiāng)村田野中肆意奔跑,一心向往那座“城”;長大后,來到這座“城”,奮力打拼,為的是能夠生根發(fā)芽;現(xiàn)在,在都市的某個角落,他們開始打撈沉淀已久的思緒,發(fā)現(xiàn)魂牽夢繞的還是兒時的那個故鄉(xiāng)。王妃的詩集《風吹香》、張守剛的《徘徊在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劉高貴的《寸草之心》,所表現(xiàn)的大都是這種主題。只不過,王妃的詩給人印象最深的是語言,女性的沉靜而溫潤、日常生活的詩意與審美,不經意地綿延于字里行間。張守剛則在鄉(xiāng)下放過羊,在城里打過工,故鄉(xiāng)的疼痛與溫柔、城市的冰冷與無奈,形成了他叩擊靈魂的文字:“在工業(yè)區(qū)看老鄉(xiāng)/我們和土地的心情/一樣沉重”(《在工業(yè)區(qū)看老鄉(xiāng)》)。劉高貴深受豫南民歌的影響,其詩簡單、淳樸,“我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只想在早晨醒來,晚上安歇/整個白天/我都將用來勞作”(《簡單的生活》),在詩人看來,故鄉(xiāng)的一事一物總關乎情,關乎靈魂的所持所向。
張守剛的《在監(jiān)控器下上班》以一個野丫頭的視角,真實地揭示了她在工廠監(jiān)視器下忐忑、惶恐、惴惴不安的心理現(xiàn)實:“總感覺有雙眼睛/在背后偷偷地看/她的脊梁陣陣發(fā)涼”,“走進洗手間/她差點小便失禁/她懷疑廁所里/也裝上了暗處的眼睛”。這位剛剛從故鄉(xiāng)窄窄田埂上走過來的女孩,完全被工廠監(jiān)視器下的生活給“異化”了。一個大大咧咧的野丫頭,因為“招工啟事上的待遇/將她喊了進來”,不得不放棄“媽媽從小就讓她/挺直腰桿做人”,變得“連打哈欠伸懶腰/也得小心翼翼”。詩人寫出了打工者為物質、技術所裹挾的無奈現(xiàn)實?,F(xiàn)代社會的快速發(fā)展是必須的,但“快”速的發(fā)展不能以壓抑人性,尤其是不能以犧牲弱小、美好的事物為代價。
和張守剛快言快語的血性詩風有所不同,王妃的《好時光是用來浪費的》、劉高貴的《把桃花和杏花分開》則明顯慢幾個節(jié)拍,或優(yōu)雅沉靜,或素樸簡單,他們注重的是日常生活品味與格調、人生在世的心態(tài)與情懷。記得臺灣詩人蕭蕭有一首詩《21世紀的臺北人》就一個音“ㄇㄤˊ”(máng),可解讀為“忙”、“盲”,也可解讀為“?!?、“氓”。在“忙”和“?!钡慕裉欤绾尾幻允ё约??保持良好的心態(tài),擁有一份閑適的生活格調,就顯得尤為重要。在王妃那里,她享受的就是那份“什么都不想,和婆婆對坐在陽臺上/拽著她細碎的話把子”的狀態(tài)。在她看來,“好時光是用來浪費的”,人生的趣味就在于,漫不經心地把玩隨心所欲的品味,將生命定格在某個瞬間,獨自享受其中無窮的韻味。在這首詩中,我們看到很多個“一”:“我一轉身”、“一滴寒露”、“一片落葉”?!耙弧笨雌饋砗唵?,細細品味,其中卻有大世界,大哲學,正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劉高貴的這首《把桃花和杏花分開》則重在一個“分”字:分什么?如何分?這本是一個抽象的方法論命題,詩人卻用鄉(xiāng)村生活的真實經驗巧妙地化解了這一難題,認為“其實方法非常簡單”,就如將桃花和杏花、三月和四月、父愛與母愛、大麥與小麥、朋友和路人區(qū)別開來一樣,“真的非常簡單”。簡單的背后有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其實,“那妙不可言的 就是情懷”。詩歌傳達的是一種審美的鄉(xiāng)土存在,一種詩性的邏輯追求。
其實,城市也罷,鄉(xiāng)村也罷,都是現(xiàn)代中國社會的有效存在,都有其歷史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我們不可能簡單地憑個人好惡來作倫理或者價值的判斷。不管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也不管是“快”,還是“慢”,最關鍵的是心態(tài),是情懷,是看我們如何“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