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午
時間搖擺
海邊一年,她常感波濤在體內(nèi)不停翻滾
山中一年,安靜蓬勃的青苔從石頭爬到臉上
海邊的她不是山中的她,都不是她
時間搖擺,自然不是個副詞
鳥鳴不已
一只鳥在叫她的名字
另一只鳥也在叫她的名字
好多只鳥,都在窗外叫她的名字
她走出去,陽光很好
藍天很好,白云很好。好多只鳥
在四面八方,叫她的名字
卻看不見一只鳥
從鳥鳴中醒來
從鳥鳴中醒來
無數(shù)次
在不同的地方
她從這樣的鳥鳴中醒來
因為熟悉,不必稱呼
彼此姓名
睡著的人
走路的人骨頭輕,開車的人
骨頭重
睡著的人不開花,不結(jié)果
沒煩惱
睡著的人睡著了,睡著的人
沒骨頭
所有的山……
所有的山,都有一副雷同的面孔。
所有的人,都活得像別人。
在云頂長嘯,回音莽莽,猶如心思重重。
漫步街頭,左手碰右手。
不安分的距離,是你和某某。
天黑了,不明不白。
黑蝴蝶飛走了,不聲不響。
我想你:早晨三次,晚上四次。
孤獨如明月在你眼里打轉(zhuǎn)……
坐公交車回到屋里的人
有一顆緩慢的心。她老了——
該擁有的已經(jīng)擁有。沒有的
便是上帝和天使的。
街道、書店、廣場和咖啡館
散發(fā)著告別時,玫瑰正在腐爛的香氣。
月亮出來了——
“孤獨如明月在你眼里打轉(zhuǎn),就要滴出來……”
這是蜜月最后一天。她低下頭
身體里,玫瑰已經(jīng)腐爛。
還有多少孤獨可以獻給你
這是夏天,你要是還不來,
藍莓冰淇淋就要融化了。
你要是還不來,就看不到夏天的我了。
秋天來了,涼風會
把我的小脾氣吹成大脾氣。
這都不算什么。只是
秋天來了,我
還有多少孤獨可以獻給你。
結(jié)繩書
他時常醉臥于異鄉(xiāng)的一場場酒宴
她偶爾驚醒于午夜的一朵朵夢魘
他常在睡眠中夢游到越來越高的燈塔
她常在失眠中尋找不斷丟失的魚骨
他喜歡晨練前來點開闊明朗的前奏
她則愛在入睡前藏匿整個夏天的魚肚白
他喜歡黑夜里順藤摸瓜的質(zhì)感
她渴望白日下緣木求魚的意外
他說,“生活因服從安排而被需要”
她說,“這似水流年且容我慢慢編排”
他往左用力,她則拼命向右使勁兒
他和她便擰成了一股繩兒
情詩不寫也罷
深情無語,情詩不寫也罷。
寫在紙上的字,藏在字里的臉,刻在臉上的舊時光
不必重提。
過去的事都逃不過回憶的虛構(gòu)。
云山霧罩,不見日出。
你在樹下看云,我在樹梢吃冰淇淋。
你愛另一個有點走樣的你,我屬于忘乎所以的我。
各行其是,自得其樂。
這些才是真的。
偶爾,我犯糊涂,
說愛你,實乃不知所云,
別當真。這也是
真實的一部分。
電影結(jié)束了
電影結(jié)束了,藍色的月亮
升起來。皆大歡喜。
她在花園里,抱著桃樹唱歌
帶著哭腔——
像一陣青煙,他不見了。
像一陣青煙,他就這樣不見了。
像一陣青煙,她還沒看清他的臉,他就不見了。
像一陣青煙,他抽過的煙;煙蒂還在
煙灰缸里,冒著煙。
他,已經(jīng)不見了。
多么悲傷,那美是真的。
多么悲傷,那真實的美只是一陣青煙,
嗆得她淚水滂沱,卻怎么也
抓不住。如果那一天
重新再來,她希望這樣開始:
她坐6路車去城中尋他;
他坐7路車去城外找她。
他沒有給她打電話,
她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一陣青煙與另一陣青煙,相互看不見。
最后,都不見了。
唯有大地上沉默的河床
河床還在,河水不見了。
鵝卵石還在,長尾巴的小蝌蚪不見了。
棋盤還在,下棋的人不見了。
楚河漢界還在,叱咤風云的將軍與不走回頭路的兵卒不見了。
寫信的人還在,收信的人不見了。
呼呼呼的心跳還在,熱乎乎的心不見了。
香樟、梧桐與合歡還在,豬馬牛不見了。
安靜的植物還在,喧騰的動物不見了。
長著腿腳的事物,走著走著,都不見了。
唯有大地上沉默的河床,堪待永恒。
從草原回來
從草原回來
她變得安靜,不怎么說話
像一匹被馴服的馬,聽從鞭子
她聽從時間的安排
精心準備每一頓晚餐,但
吃得很少很慢,也很少說話
晚餐后,她和兒子去附近的健身點
那里聚集了老人和孩子
老人在跳廣場舞,孩子在找
別的孩子,一起玩
世界是個游樂場
大家都在找樂子
她還算年輕,喜歡坐在
梧桐的暗影里。像一匹被圈養(yǎng)的馬
白天在草原上馳騁,天黑了
回到這一小片陰影中
靜電一樣潛伏,在越來越深的夜
無聲息,無風浪
這令她安心。盡管她
什么也沒有說
為一首詩尋找讀者
誰可以坐下來,讀讀這首詩。
它有硬傷,徒具清朗骨骼,偏偏少了
一根誘人的肉骨頭。
它有軟肋,為了趕上你疾走的步伐
它來得有點急,呼哧呼哧,上氣不接下氣。
它有軟硬不吃的臭毛病,見不得不負責任的贊美,受不了
不明就里的指責與詆毀。
它還很不講道理,在通往紙張的路上,
毫不理會為它精心預設的軌道。在抵達
一首詩的路上,它忽而緊張失語,忽而
語焉不詳:設計師與建筑師的矛盾,不可調(diào)和。
“僅有圖紙是不夠的。”
“僅有墻磚也是不夠的?!?/p>
“美,力量,經(jīng)緯度,旋律,黃金分割點……總是不夠的?!?/p>
詩人拿它沒辦法,一如拿這失控的世界
沒辦法?!斑@或許也是一種辦法。”
這或許可以解釋,詩人為什么會如此著魔
坐在塵土飛揚的路邊,問疾走的行人
誰可以坐下來,讀讀這首詩。
但你要小心——
它剛剛出爐,十分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