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茗
上一個記者節(jié),34歲的羅昌平通過自媒體公開結束了自己的記者生涯,并發(fā)出了組建新團隊的招募令。他的新項目正籌備組建一支資訊運營團隊,以移動終端切入,打造一個責任消費的生態(tài)體系。
“又一個揭黑記者走了。”一個前媒體同行一聲嘆息。
微博打鐵
2012年12月6日以前,羅昌平以《財經》雜志的副總編和優(yōu)秀調查記者著稱;那天之后,羅昌平以另一個身份掀起更大的波瀾——時任國家發(fā)改委副主任、國家能源局局長劉鐵男涉嫌偽造學歷、官商勾結的實名微博舉報者。事后,這個80后媒體人稱這是“一次嘗試”。
2011年夏天,羅昌平在網上查詢發(fā)改委資料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徐麗(化名)的微博,一條條控訴沉靜地躺在浩如煙海的網絡一隅,并不為人關注。
內容指涉時任國家能源局局長劉鐵男,羅昌平產生了興趣。他與徐麗取得聯(lián)系,幾個月后《中國式收購》與《倪日濤沉浮》見刊。
“報道完后,公眾影響幾乎沒有,媒體行業(yè)內也沒有,但是在發(fā)改委和能源系統(tǒng)影響非常大。”當時的國家能源局政策法規(guī)司司長登門《財經》雜志辦公室,未就報道事實討論,而是“希望不要再跟了,在網上盡量消除影響”。結果是財經網將兩篇報道改為付費閱讀,很快,網絡上流傳的其他文章副本被悉數(shù)刪除。
羅昌平對此本不以為意,他早已司空見慣??蛇@一次,他和同事輾轉得到消息,他們自身和親人在被人偷偷調查。
“干這一行,我最不希望我家人被卷進來。”羅說。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羅昌平開始收集劉鐵男的信息。
轉眼即是2012年,新年最大的政治是十八大。初夏時節(jié),羅昌平得知,劉鐵男已被不公開立案。也是在這個夏天,徐麗從加拿大給羅昌平打了一個長達三四小時的越洋電話,“手機都發(fā)燙了。”她自稱是劉鐵男的情人,由于財產糾紛與劉、倪二人反目,并收到來自后者的死亡威脅。
羅昌平并沒有輕信她的消息。常年的反腐調查讓他養(yǎng)成了穩(wěn)重的習慣。他要求徐麗提供證據(jù)。
陸陸續(xù)續(xù)地,他拿到了劉徐兩人每月幾十萬日元的越洋通話記錄、在北京的開房記錄,劉為徐推薦工作開具的信函,寄給她的多張明信片,和兩人的一張合影。
證據(jù)基本夠了。羅昌平計劃著做一篇一錘定音的大稿,而此時網絡舉報的風潮逐漸掀起,羅昌平有了新想法?!澳芊裨诂F(xiàn)有的法律法規(guī)和職業(yè)規(guī)范約束內,做個職業(yè)新聞人的嘗試。此外,當紙媒窮盡力量時,新媒體能否做合理嘗試?”在證據(jù)確鑿的基礎上,羅昌平甚至有些狂妄地想以身試探新政的反腐決心。
那個周四,羅昌平連發(fā)3條微博,實名舉報劉鐵男涉嫌學歷造假、官商同謀騙取貸款和包養(yǎng)情人。5個月后,劉鐵男落馬。
推土機直進
羅昌平從此被很多人稱為反腐英雄。羅昌平自己評價,“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英雄,我就是一根亂局中的攪屎棍。”他認為,這次舉報成功僅是個案突破,無關制度建設,也不可復制。“既要有抗壓能力,又要有對事實的核準能力,還要有把握時機、聚合資源的能力,這些都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具有的。”他靠的是自己多年的媒體人底子。
在圈內,他早就是資深反腐記者。他甚至編著了一本《高官反腐錄》,匯集了他從事反腐報道13年來120個高官的貪腐樣本。很多同行這樣評價他:新聞于我們大多數(shù)人只是職業(yè),但對于羅昌平來說,卻是一番事業(yè)。
羅昌平是湖南人,20歲時,辭掉了湖南省電力廳一家專業(yè)電力雜志的穩(wěn)定工作,當了北漂。
得到《中國商報》聘用后,為了彌補自己沒有接受過專業(yè)訓練的缺憾,他長久地待在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的報刊資料室,大量閱讀優(yōu)秀報刊,模仿它們寫作。他很快脫穎而出,迅速走入調查記者行列。
后來,他進入《財經》雜志,揭黑報道不斷,《公共裙帶》、《連氏無間道》、《審判陳良宇》這樣的重磅報道,每篇問世,必有響動。
行內競爭對手對羅昌平的評價是“推土機”。這個比喻是說羅的拿料能力很強,就像推土機一樣履平新聞現(xiàn)場,不會剩下任何可被他人拾撿的信息。在十幾年的時間里,這臺推土機從搞株連式拆遷的湖南嘉禾推到東二環(huán)著火的央視新樓,然后,推到了在任的部級高官劉鐵男面前。
他勝利了,可也看到了潛藏的失敗。
又少一個
“經歷了紙媒最后的黃金10年,從尺度上,我已經把調查報道做到了極限,夠到了‘天花板,而且‘天花板越壓越低,自己很難再突破了?!绷_昌平說。
他記得自己第一篇深度報道是《為什么自己的首都我們只能暫住》,寫于2001年的記者節(jié)。十幾年后,“我們還在暫住,某些方面反而退步了”。羅昌平說:“原來做調查報道,覺得很來勁,但其實改變不了什么?!?/p>
另一方面,他認為“人們已經不需要紙媒調查了”,技術進步已經顛覆了整個新聞市場?,F(xiàn)在的紙媒遇到經濟效益的問題,失去了一個耐心做獨家、耐心調查的基礎,慢慢陷入一種惡性循環(huán)。所以,“不如往下沉,做一些更實用的東西,也許意義更大?!?/p>
這個實用的事業(yè)就是他的新項目。
“我個人覺得,既然我已經完成了歷史的使命,就可以做別的事情了?!绷_昌平語聲淡淡。
可就在幾個月前,他還帶領一支攝影團隊走訪湘鄂豫遼粵渝,行程萬里,歷時數(shù)周,還原一名湘籍女子的傳奇軍旅。這是他第一次以微紀錄片的方式進行新聞調查,完全顛覆了過去的文字報道。“算是告別吧!不能發(fā)表也沒關系,只有我自己清楚有多愛這份職業(yè)?!碑敃r他說。
沒有人愿意相信羅昌平會有這個結局,就如沒有人愿意相信中國調查記者的現(xiàn)狀一樣。但羅昌平確實像他13年前只身來到北京進入調查記者行列一樣,義無反顧。知名傳媒學者展江說,“警犬記者”是記者隊伍中最值得尊敬的一群人。如今,又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