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
王阿公住院了,病得還不輕。他是從二樓摔下來的,正好摔到腦袋,醫(yī)生說要盡快醒過來,要不然這么大的年紀,估計就不行了。
王阿公身體一直很硬朗,好端端的怎么就從樓上摔下來了呢?那棟兩層的小木樓是王阿公年輕時為王阿婆建的,年代久了,自然有些小問題。本來王阿公只是爬上樓頂檢查一下,沒想到一不小心就摔下來了。
王阿婆趕緊給幾個兒女打電話,讓他們立刻回家。兒女們一聽父親出事了,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大女兒燕子對王阿婆說:“爸怎么這么不小心啊!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馬上推掉一切工作趕回來了。媽,爸干嗎要跑上樓頂去呢?”
“前幾天樓頂漏水,你爸他就上去看看樓頂?shù)那闆r。這棟小樓是他親自給我建的,他對這小樓有感情,哪兒出了毛病他都知道。房子老了,人也老了,不像以前那樣利索了。這不,一不小心就摔下來了……”王阿婆淚眼婆娑地說。
“媽,您別擔心,爸的身體一直很好,應該不會有事的。”二兒子阿進說。
“醫(yī)生說了,只有讓他盡快醒過來,才會慢慢好起來??墒?,都這么久了,老頭子怎么還不醒??!”王阿婆擔心地說。
“媽,沒事的,我們一起來叫醒爸,只要他醒了,就一定會好起來的?!卑⑦M輕輕地抱住王阿婆。
小女兒阿紅也悄聲安慰道:“對呀,媽,您要保重身體,爸一定會沒事的?!?/p>
說起來容易,可是要讓昏迷的病人清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伙圍在王阿公的床頭,親戚朋友們都噓寒問暖地來了一圈,也沒讓他醒過來。
王阿婆把幾個兒女叫到身邊,目光慢慢地停留在兒女們身上,眼里滿含淚水卻一句話也沒說。還是大女兒最先開的口:“媽,沒有過不去的坎,爸一定會好起來的。爸最疼的就是我們這些兒女了,我們一起去老爺子的床頭,每個人都陪他說說話,說些讓他高興的事,興許他一激動就醒了?。 ?/p>
燕子先來到王阿公的床頭,快人快語的她一張口就直奔主題:“爸,您的外孫女園園上小學了,現(xiàn)在在學校里還是個小班長,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她。今年她代表學校去參加市里的小學生講故事比賽,還獲得了第一名呢!”
“爸,您不是最喜歡園園嗎?明天我就帶她來看您,讓她左一口右一口地喊您‘外公,好不好?爸,您別睡了,快起來吧!”
“爸,我現(xiàn)在給園園打個電話,讓她叫您好不好?”燕子哽咽著撥通了家里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園園稚嫩的童聲:“外公,外公,您在嗎?您還在睡覺嗎?我已經(jīng)上小學了。我還要您帶我去公園玩呢!外公,外公……”
可是電話這頭一點聲音也沒有。王阿公還是靜靜地躺著,好像睡著了一樣。燕子默默地抹去眼角的淚,退出了病房。她只能和園園說,外公身體不舒服,睡著了。
接下來輪到阿進了,他來到王阿公的床頭,握著王阿公的手,陷入了沉思。
從小阿進就沒少讓家里人操心,三十歲的人了,一直不安定。阿進小時候就經(jīng)常淘氣,不是揭了這家的瓦,就是拔了那家的菜苗。為此,阿進沒少挨王阿公的板子。終于長大了,阿進還是不讓人省心,接連換了幾份外人認為是很好的工作,沒有一份工作是長久的。王阿公和王阿婆不知勸了他多少次,讓他早點安定下來,再找個媳婦,好讓兩老早日抱到孫子。阿進每次都是打馬虎眼過去了。這次,老父親病重了,他反而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他想著小時候挨父親的板子,想著父子倆的點點滴滴,眼眶微微地泛紅。
“爸,我和幾個伙伴一起開了一家維修電腦的小公司,雖說現(xiàn)在還沒有看到什么大的收益,但是長久經(jīng)營會看到成效的,我相信我這回沒有選錯?!?/p>
“爸,您不是不放心我嗎?我現(xiàn)在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老板了,我一直在找自己喜歡做的事,這個小公司就是我這幾年在社會上打拼下來的。爸,您起來呀!我們一起去釣魚,做您最喜歡做的事,您起來吧,我?guī)ブ苡问澜绾貌缓??您要不高興還可以打我板子,好不好?”
“爸,偷偷告訴您一件事,這事我還沒告訴我媽呢。隔壁村的小麗前段時間去城里打工,正好她的工廠離我的公司不遠,我們就經(jīng)常一起吃飯。爸,我敢跟您打包票,小麗遲早是我們家的媳婦,您早點醒來,好見一見您兒媳呀!”
“爸,我長大了,您放心吧……”
王阿公的臉上還是毫無表情,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如果他能聽到,應該會笑開花的??墒腔貞⑦M的還是均勻的呼吸聲和病房里的儀器聲。
阿進和王阿公講了一個晚上的話,好像把這輩子的話和下輩子的話都講完了。平時阿進不怎么愛說話,特別是跟父親,現(xiàn)在卻好像害怕時間過得太快,怕來不及盡孝,父親就這么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阿紅來送早餐,看見阿進趴在王阿公床邊睡著了,阿紅躡手躡腳地給阿進披了件衣服,但還是驚醒了阿進。
“阿妹,你怎么來了?”
“哥,你都一個晚上沒睡覺了,快回去睡覺吧。這里有我守著,別到時爸醒了,你卻住進來了。你看你這熊貓眼,比國寶還可愛了!”阿紅調皮地說。
小妹阿紅今年二十八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都到了女大當嫁的年齡了,王阿公王阿婆都急得不成樣子了,她倒好,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給她相了幾回親,她不是嫌人家不夠高,就是嫌人家不夠帥。實際上啊,她自己心里知道,愛情是急不來的,緣分不到,再怎么相親也不會有感覺。對她來說,婚姻不能草率。
“哥,吃完早餐你就回去吧,我來陪爸說會兒話。”阿紅把熱氣騰騰的早餐放到阿進手里。
阿進“嗯”了一聲,低頭吃早餐。也許是昨晚一夜的折騰,他累了。
阿進走后,阿紅就開始幫王阿公翻身子,按摩手腳。她一邊做一邊說:“我說,王老頭,我的爸爸,您怎么這么不小心??!我知道您只是上樓頂去檢查檢查,但是這樓房多危險呀,房子都這么老了,您怎么還不嫌自己老么?您的歲數(shù)比這個房子的房齡加上我姐的年齡還要大。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小樓是您給我外公下的聘禮,這是您娶我媽的條件。嘿嘿,我一清二楚?!?/p>
“爸,我知道當年您和我媽兩人是怎么相愛的?!卑⒓t自顧自地說著,全然沒有察覺到病房外的王阿婆。
“當年,外公是十里八鄉(xiāng)德高望重的人物,您就是一個窮小子,怎么就那么倔,偏看上我媽了呢?三月三的斗歌大會您就硬是把我媽保持了多年的歌王頭銜奪走了,這讓我外公怎么想呢?不過也難怪,對著歌,您和我媽就對上眼了吧。聽說您早就看上我媽了,當我媽把長長的烏發(fā)散落在小河里唱歌時,您就愛上她了吧,所以您就答應了外公的要求,在一個月內建棟小木樓給我媽,對吧?”
“就是因為知道你們是怎么相愛的,所以我才不愿意將就。我不愿意隨便相個親,找個人就嫁了。我要找的是像您和我媽那樣的愛情?!?/p>
“我也知道,這樣的愛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了。但是你們就是我的榜樣,這是在我心里多年的秘密,我去相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才去的,其實呀,那些借口都是我亂編的。在愛情里,什么都可以將就,身高可以將就,學歷可以將就,長相可以將就,就是感覺不能將就。”
阿紅還在說著話,突然感覺到王阿公的手指動了一下,而病房里的儀器也發(fā)出不一樣的聲音。
“爸,爸!”阿紅喊道,“您醒了!您的手動了?醫(yī)生!我去找醫(yī)生!”
在門外聽著正入神的王阿婆趕緊進來,顫巍巍地握住王阿公的手說:“老頭,老頭!我是阿梅??!”
“老頭啊,是不是阿紅說到了我們以前的事,你有感覺了對嗎?”
“老頭啊,你睡了那么久,應該起來了。再過一陣子又到三月三了,我們還要一起去,再對一次山歌,好不好?”王阿婆把王阿公的手貼到自己滿是皺紋的臉上,柔聲說道。
阿紅疾步奔去找醫(yī)生。這邊,王阿婆輕輕地哼唱起了當年他們定情的山歌:“園中蜜蜂愛鮮花,山里孔雀愛尾巴;鳥愛青山魚愛水,阿哥最愛小阿梅?!?/p>
經(jīng)過醫(yī)生的全力救治,王阿公的意識也漸漸地恢復了。兒女們和王阿婆高興極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很高興,就是新調來住院部的李醫(yī)生。這幾天他看著這一家人相親相愛的樣子,加上早上不經(jīng)意間聽到阿紅心中的秘密,竟然和他的擇偶觀不謀而合,他悄悄地看上了阿紅。
(發(fā)稿編輯/周婷婷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