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凱莉
做兒科醫(yī)生二十多年,我經(jīng)歷過太多難忘的病人,而小安的故事猶如一聲洪鐘,震撼了我對于醫(yī)生職責的理解。那天手術之后,我都沒有停止思索:我那樣救他,難道錯了嗎?
男孩小安5歲時患上白血病,需要住院治療。小安接受了兩年的化療,其間為了觀察療效,小安頻繁地接受骨髓穿刺,一個月就得兩三次,他所承受的痛苦,常人難以想象。然而小安出乎意料地配合,每一次治療都能順利完成,我知道,是對生命的渴望支撐著他。7歲時,小安的病情得到控制而出院;10歲時順利停藥;然而12歲時,小安卻因病情復發(fā)再次住院,我為他制定了治療方案,這方案意味著他之前承受過的痛苦,又要從頭到尾再經(jīng)歷一遍……我為小安爸爸解釋治療方案的時候,小安就在旁邊,一聲不響,卻淚如雨下。我恨自己當時沒有讀懂孩子的眼淚,我說“孩子,為你治病,醫(yī)生不遺余力”,小安爸爸說“就算傾家蕩產(chǎn),我也要讓兒子活下去”。之后的化療和骨穿,小安都默默配合,然而經(jīng)過一次次的治療,穿刺的位置已經(jīng)布滿疤痕,小安的病情也在惡化,腰椎穿刺變得愈加困難。直到那天,為小安穿刺時兩次都失敗了,我集中全部精神,滿腦子都在想“我在救他的命啊,我得盡全力”,我不斷給小安打氣:“孩子你是最棒的,忍住,我們再試一次?!倍@時,小安突然掙扎著從手術臺上坐了起來,轉身抱住我,一邊哭一邊說:“夏……夏醫(yī)生,我不要……不要再做腰穿了,讓我走好不好?我真的想走了,我想好好地走……”那一瞬間我感到有東西在身體里轟然坍塌,我本能地抱著小安,眼淚噴薄而出,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從醫(yī)以來,我盡心盡力地救人性命,哪怕僅存一絲希望。有時,我甚至覺得頭上有一頂光環(huán)——醫(yī)者,救死扶傷,圣潔無比!而此刻,我的病人告訴我:他不想活了?
我和小安的爸爸談了整整一個晚上,最后我們決定,尊重孩子的想法:停止治療,讓小安出院。那個晚上,小安爸爸痛苦無比,我也是。
后來,小安去了迪士尼樂園,完成了一直以來的心愿。之后不久小安就走了,他的爸爸說他走的時候很平靜。
小安的生命就這樣走到了盡頭,每每回想,我都淚流滿面。那天之前,我為病人做的每一件事,也會站在病人的角度上去思考人文關懷,我以為我做到了。而那之后,我反復問自己:我們真的感受到病人在想什么,在經(jīng)歷什么嗎?小安的生命只有短短12年,而其中一半的時間,都在經(jīng)歷怎樣的痛苦和掙扎?我不敢回想,想起來心都在顫抖;可我又不斷回想,給予病人的尊重、理解和關懷,我真的做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