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盼

令人稱奇的是，王祥大冬天脫衣睡在冰上求魚，雖孝得“赤裸裸”，但卻與忠扯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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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的孝子王祥，大冬天赤身躺在冰面上，試圖利用體溫化開寒冰掏魚，給母親吃。好在天可憐見，突然寒冰融化，兩條鯉魚跳出來。這就是“臥冰求鯉”的典故。王祥成為孝道的楷模，還有重要的一個“補充信息”，即要吃魚的母親只是王祥的后母，而且后母待他很不善，只對親生兒子好。王祥以德報怨的孝行，在東晉干寶的《搜神記》中被首次載入“史冊”，后來南北朝劉義慶的《世說新語》也將其收入囊中。

接著，唐初房玄齡編撰的《晉書》，則以“正史”的形式，讓王祥的故事不再只是傳奇，而是言之鑿鑿、不容懷疑。王祥被后人銘記，不僅僅只是因為一個孝舉，更多的是他的行為被“神話”后，名氣暴漲。曹魏政權(quán)屢次邀請他出山做官，可他就是愛答不理。愈是不出山，執(zhí)政者對他的興趣也就愈大，名人效應(yīng)就更是加速釋放。

到了年近七十歲的高壽之時，王祥才出來做官，可年齡不是問題，被封侯拜爵，做皇帝的老師，風(fēng)光無限。沒多久，曹魏為司馬氏取代，新政權(quán)對他依然癡心不改，還是給他位列三公的最高規(guī)格待遇，活到快九十歲他才壯烈“犧牲”，晉武帝司馬炎哭得像個淚人。

魏晉南北朝時期，朝代更迭頻繁，人心焦躁，怪誕之事常發(fā)。其實，王祥的“臥冰求鯉”，除了往祖墳里深挖的孝行美德之外，更有一分魏晉怪誕的味道。而且，別人的怪誕大都偏于放肆的路數(shù)，但王祥卻別開生面，從孝德上殺出一條血路，令人不敢冷眼旁觀，說三道四。的確，王祥這個秀，做得很完美，恰好撓在魏晉大時代的癢癢上。

魏晉瘋癲多變，人心狂野，從統(tǒng)治者的角度來看，當(dāng)然希望出現(xiàn)更多如王祥這般的孝子。孝就是忠，對家長孝，就能對國家忠。忠于國家，才能不鬧事，不思變，不串聯(lián)搞上訪。其外，孝還寓意著一種安靜平和，不搞大起大落，始終如一地保持一顆平衡的心，持之以恒地做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即便泰山壓頂，也能守住底線，這樣才能實現(xiàn)一個“祥”字，如王祥之祥。

而這“祥”，正是魏晉時代嚴重缺失的，每一個新王朝的建立，都是突飛猛進，得益于整體社會環(huán)境的不“安靜”與不“忠”。但每當(dāng)新政權(quán)居安思危，治理天下時，就又希望百姓能孝順親長，國家能從中獲取極大的附加值，得以安定和諧?？闪钊朔Q奇的是，王祥大冬天脫衣睡在冰上求魚，雖孝得“赤裸裸”，但卻與忠扯不上。王祥都快七十歲了，才出來做曹魏的大官，既然在家里如此孝順，那就對國家更應(yīng)該死心塌地?？伤抉R炎經(jīng)過“禪讓”，廢了魏元帝曹奐之后，作為舊朝具有崇高威望的遺老王祥，卻在新朝照樣吃香的喝辣的，繼續(xù)充當(dāng)“感動中國人物”，成為輿論與官場的寵兒。

看來，王祥是只孝不忠。或曰，他的忠是相當(dāng)務(wù)實的，誰上位，他就對誰忠。臥冰求鯉的孝行，怎么看都有些許矯情，但人家王祥“忠”起來，可一點都不扭扭捏捏。忠的內(nèi)涵不變，對象可以變，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忠”，成“變形金剛”都行。當(dāng)年，王祥孝順的對象是其后母，做官之后，他難道依葫蘆畫瓢，先把曹魏當(dāng)成了生母，再讓西晉王朝做了后母？

王祥把“后母”當(dāng)成“親媽”一樣盡孝盡忠，給他們老王家?guī)砹藰O大的收益。他的直系旁系后人，諸如王衍、王戎、王敦、王導(dǎo)、王羲之、王獻之等一大批牛人，皆為一時之英豪，有的呼風(fēng)喚雨，出將入相，有的搞文藝，風(fēng)流軼事千古不絕。唐代劉禹錫所謂的“舊時王謝堂前燕”的“王”，便是指這個大家族。尤其是到了東晉，老王家跺一跺腳，皇帝都得抖一抖，幾乎擁有東晉的半壁天下。

王祥的老家山東臨沂，古稱瑯琊郡，故王祥家族又被呼為“瑯琊臨沂王氏”。在講究門閥與出身的魏晉時代，瑯琊臨沂的王家，那可不是隨便一說的，一旦誰要說自己是這個家族的后人，聞?wù)叨家獓樢惶．?dāng)然，瑯琊王氏“發(fā)家致富”也并非只因老祖宗王祥秀了一回孝行。王祥的祖先曾在西漢做過“諫議大夫”的高官，王祥的祖父王仁也曾擔(dān)任過地方最高級別官員——刺史?？梢?，瑯琊王家后來的顯赫，早在王祥之前就已然發(fā)軔。而他本人的孝行，則更是添油加醋，錦上添花。

若沒有這種“油醋花”，王家不可能在東晉如此絢爛。作秀是必須的。如果當(dāng)初王祥真的死心眼忠心于曹魏，那到了晉代就不是作秀，而是作死了。如果他偏要作死，那么除了他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他的那些個傳奇后人，譬如王羲之，怎有機會弄出個天下第一行書？

其實，王祥的孝舉，在魏晉時期還不是太搞怪，相對于很多靈異事件，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據(jù)《搜神記》所載，東漢的名臣竇武出生那會兒，他媽同時還誕下一條蛇，竇武他爹不殺蛇，反把它放生在野外。時光荏苒，等到竇武他媽死后辦葬禮之時，突然有一條大蛇爬到竇府，用蛇頭敲擊竇母的棺材，弄得身上血流如注，哀慟不已。時人都認為，竇家的“蛇兒”都如此孝順，家族肯定有大福大運。果不其然，竇武的女兒后來做了漢桓帝的皇后，他便做了國丈，官居大將軍。

（作者為專欄作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