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剛
為了一次遠騎的經(jīng)歷,付出生命的代價到底值不值?
2015年4月26日,騎友郭勇因嚴重的高原反應而引發(fā)肺水腫,在318國道上的“世界高城”理塘因醫(yī)治無效而離開人世。此前5天,廣東小伙阿華,在赴藏騎行途中被重型卡車卷入車輪之中,當場身亡。進入4月份,川藏線上的騎友開始增多,大小事故頻發(fā)。而接下來的5月至8月,才是騎行季,平均每天要出發(fā)近200人,傷病率和事故率考驗著每一個上路的人。
此時此刻,我從川藏線回歸到平靜的現(xiàn)實生活已經(jīng)快兩年了,但對這條曾留下極度艱辛和極其快樂的天路,仍然魂牽夢縈。也許在度過那段崢嶸歲月、走過坎坷長路之后的人們,因為有了某種特殊的記憶,注定會對它保留某種特殊的關切吧。
天路有多難,川藏線有多險,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不會明白。特別是通麥天險段,至今回想起我們2013年5月27日通過時險象環(huán)生,心中仍然充滿后怕。
102塌方區(qū)自不必說,山石和泥土好似奔放不羈的野馬,隨時隨地可能奔涌而下,把路過的汽車和騎行者掩埋。2013年7月21日11時左右,北京騎友李翔在102塌方區(qū)附近遭遇滑坡,騎行中被落石擊中頭部,不幸遇難。
通麥大橋更是每個騎友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必須闖過的鬼門關。曾經(jīng)的通麥大橋號稱“永久性”鋼筋水泥建筑,但在2000年易貢發(fā)生的特大山體滑坡中,通麥大橋及附近的公路全被沖毀,造成川藏線完全中斷。
為了恢復進藏的“生命線”,交通部門緊急修建了一座臨時大橋,這就是“新通麥大橋”——一座雙塔懸索橋。由于工期太短,大橋的承載能力有限,從2012年開始,守護的武警每次只允許一輛不超載的汽車過橋。作為騎行者,我們也只能依次跟在一輛汽車后面過江。透過橋面木板上的縫隙,濁浪翻滾的帕隆藏布江的江水清晰可見,加上大橋的晃動,要說不害怕那真的不可能。
記得那天我們滿頭大汗地過橋后,我對騎友老趙還說過這樣一句話:“這橋直晃呢,要是塌了可咋辦啊?”沒想到一語成讖。
我們通過后不到3個月,2013年8月2日,新通麥大橋突然垮塌,在失蹤的4個人中,有兩個是波密縣當?shù)氐拇迕?,還有兩個是我們的騎友。他們都正值青春,卻猝然消失于世人面前。只要到過現(xiàn)場的人,都知道墜橋失蹤意味著什么。
通麥至排龍段更大的風險來自懸在半山腰的道路。由于地質災害頻發(fā),公路毀了修,修了毀,但修的速度往往趕不上毀的速度,318國道線通麥段近17千米,因此完全變成了泥土、石塊、水坑混合的狹窄便道,便道的一邊是波濤洶涌的帕隆藏布江,另一邊是泥石橫流的山體,稍有不慎就會被沖入江中。我入住的排龍鄉(xiāng)門巴族房東告訴我,2012年,一輛載客9人的面包車在附近被沖入江中,無人生還。
僅僅在我騎行的2013年5月至6月,在川藏線上就有4位騎友遇難、2位騎友重傷。我曾在川藏線上看到兩座里程碑變成了紀念碑:K4081公路里程樁和K4083公路里程樁,兩位騎友分別在兩座公樁附近墜入江中,蹤影全無。
其中一位來自貴州的騎友只有19歲,他的父親不肯相信孩子已經(jīng)遇難,一路在里程碑上張貼尋人啟事,逢騎友就問是否看見了他的孩子。
2013年5月28日,我們通過天險的第二天,又傳來一位廣西女騎友在波密至通麥途中與汽車相撞而遇難的噩耗。這位來自南寧的女騎友和我是一個群里的,我們曾多次探討過騎行話題。在籌備期,由于發(fā)起人之一的小黑不能成行,我一度加入了她們的隊伍,相約一起騎車去拉薩,沒想到她把生命永遠留在了天路上。
他們都是年輕而燦爛的生命。
在我騎行的5月份,因為學校尚未放假,在我遇見的騎行者中,以青年白領居多,他們大多辭了職或請了長假,來完成人生的一次挑戰(zhàn)。另外是畢業(yè)后沒有固定工作的大學生,他們像西方的青年那樣,通過“間隔年”旅行,一邊打工一邊了解社會,為以后投入職場積累經(jīng)驗。
每年的騎行季,據(jù)稱有1萬人騎車奔波在去拉薩的路上,在川藏線、滇藏線、新藏線、青藏線上,被挑戰(zhàn)自我的火焰點燃的人們從不同的方向,朝著傳說中的雪域圣城艱苦前行。
他們五顏六色的騎行服和負重的山地車,就像天路上的彩色飄帶,鮮艷地飄在云端和草甸之間。其中至少有8成是大學生,年齡集中在18歲至23歲,有的剛剛讀完大一,正享受此生最自由的第一個暑假;有的即將進入大四,把遠途騎行作為見習年的獨特體驗。
不得不說,絕大多數(shù)學生騎行者,沒有豐富的長途騎行經(jīng)驗,準備時間非常短,完全憑著滿腔青春熱血,包里揣著兩包蛋黃派就上路了。他們注定要歷經(jīng)艱辛,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很多人由于對困難估計不足,無奈半途而廢;更多的人選擇了向命運投降,把騎行變成了花錢搭車,沒有體驗到川藏之美不說,還留下了失敗的陰影。
在折多塘,我就遇見了一個來自河南的女生,她逃課來川藏線騎行,堅持了一周后,已累得花容失色。那天的漫天飛雪中,她在藏民家的屋檐下號啕大哭,給遠方的母親打電話,說以后再也不任性了,很想回家。可以想見電話另一端的母親是多么揪心。
即使這樣,他們仍然是值得尊重的。夢想到現(xiàn)實的距離,不會比騎車到拉薩更遠,無數(shù)人的人生蒼白如紙,關鍵是他們沒有邁出第一步,從來沒有勇氣讓自己行進在路上。
騎車去拉薩,現(xiàn)在看起來還是一個具有挑戰(zhàn)性的小眾行動。但數(shù)年以后,長途騎行很可能是年輕人成長過程中的一個必然儀式。當一個國家的經(jīng)濟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后,旅行將成為新一代國民追求自由、建立自信、了解國情的最佳行為藝術,個性化的騎行必將廣為流行。
除了提醒“菜鳥”平時注意鍛煉、多積累騎行經(jīng)驗、對沿途的困難多了解之外,我對人們一路向西的決心和勇氣,一直都是欽佩和鼓勵的。
因為我也曾經(jīng)是一只“菜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