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iting同學
他終于鼓起勇氣追求暗戀了很多年的容大小姐,卻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嫌棄,從樓下的垃圾桶扔到另一座城市的垃圾場……作為一枚附身在蠟像上的可憐鬼,他容易嗎?!
01
容槿汐被表妹領(lǐng)到廟里燒香時,還有些驚魂未定。
表妹一個勁地在她耳邊喋喋不休:“你別怕,我今晚就搬到你家陪你住,我還買了八卦鏡、桃木劍、佛珠……對了,還有這個泥雕,不吉利,扔火爐里燒了吧?!?/p>
容槿汐恍惚地應著,低頭時,目光正好落在了正被熊熊烈火焚燒的泥雕身上,公子如玉,紅衣灼灼。大概是錯覺,她好像看到,泥雕的臉上流露出了受傷的神色。
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了一張與泥雕一模一樣的臉,美艷嫵媚,不似凡人,也的的確確不是凡人。
容槿汐還清晰地記得一個月前,第一次見裴立軒的情景。
那天,下著雨。她在市里有名的古風主題公園擺攤,賣她閑暇時自制的雕塑。穿著一襲紅衣的美艷男子撐著把油紙傘,沿著河緩緩走來,最終停在了她的攤位前。
她以為他是哪位Coser大大,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后來每逢陰雨天,她總能在這里碰到他。但兩人始終不曾說過一句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他只恍若無她地盯著雕塑細細端詳。直到有一天,他在攤位上發(fā)現(xiàn)了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泥雕。
他震驚地抬頭看她。
容槿汐轉(zhuǎn)過臉避開他的目光,臉頰微微發(fā)燙,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個……我昨天一不小心就做了這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我想把它送給你?!?/p>
裴立軒張了張嘴,似乎說了什么,可她卻一個字都沒聽見。他蹙了蹙眉頭,最終像是想起了什么,從寬大的衣袖里掏出了筆墨紙硯,寫下了一行小字——
“謝謝你,做得很好看??梢缘脑挘M軌蛳扔赡愦鸀楸9?,有機會我一定會來取的?!?/p>
他還彎了彎眼睛,對她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世界剎那間萬紫千紅,她沉醉在這個笑容里,沒有細想他話中的詭異。
一個月下來,容槿汐和裴立軒漸漸熟絡。
她跟他簡單地介紹自己,姓容,名槿汐,雕塑專業(yè)出身,主業(yè)是小學手工課老師,副業(yè)是業(yè)余雕塑師。而他只在紙上寫了三個大字——“裴立軒”。
裴立軒身上有很多讓她琢磨不透的地方,但這并不影響兩人的交往。兩人還時常在一起感慨人生。
她總是感嘆說:“你明明靠顏就可以了,偏偏還要拼才華。寫得了一手毛筆字,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老天太不公平了,讓你那么完美?!?/p>
他聞言,笑了笑,默默執(zhí)筆,揮灑出四個字:“人無完人?!?/p>
“那你說說看,你有什么缺點?哦,對了,你不說話,還有……”容槿汐伸出手指,意欲往裴立軒的身上戳一戳,卻被他很快地躲開了。她得意地挑眉笑了起來,“你有這個不喜歡被人碰的怪毛病。沒準你還對陽光過敏?”
裴立軒也笑,笑容卻有些苦澀。
就在兩人打打鬧鬧之時,來接容槿汐一起去吃飯的表妹來了。表妹注視著一個人嘻嘻哈哈的容槿汐,疑惑地問:“表姐,你這是在鬧哪一出呢?自娛自樂也能玩得這么開心?”
“啊?”容槿汐愣了愣,隨即撲哧一笑。她指了指裴立軒,正準備跟表妹介紹,卻見裴立軒垂下眼簾,眉頭緊蹙,顫抖著手在紙上寫道:“我并不是有意要瞞你的……可你是這么多年來,第一個見到我的人,我不想失去你……”
容槿汐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與驚恐。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可對方卻步步逼近。
“求求你別怕我,我不會傷害你的?!彼麩o聲地說著,并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可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什么都摸不著,“看,我根本傷害不了你啊?!?/p>
02
容槿汐是被嚇醒的。夢里,全是她逃離裴立軒時,他苦澀牽強的笑容。
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環(huán)顧四周,確認是她家熟悉的客廳,才暗暗松了口氣。
最近表妹的公司老是加班,容槿汐每晚都會在客廳看著電視等表妹回來,但她總是熬不住想睡覺,這次也毫不例外地睡著了。
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早上七點了。
容槿汐起身到廚房做早餐,經(jīng)過房間時,打算喊表妹起床梳洗,卻發(fā)現(xiàn)表妹根本不在,而且床鋪并沒有動過的痕跡,看來是一夜未歸了……等等,表妹沒有回來,那到底是誰在她睡著了以后,把電視機關(guān)了,還從房間拿出被子給她蓋上的?
接下來一段日子,詭異的事件變本加厲。下雨天被及時收回房的衣服,一覺醒來被精修完畢的草稿圖,下班后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的房子……
容槿汐第一反應是裴立軒搞的鬼,但很快排除了,裴立軒好像碰不到實體。
這天她下班后回了老宅一趟,回到自己的小窩時,表妹已經(jīng)回來了,正端著飯碗坐在客廳看電視。
“表姐,”表妹朝容槿汐豎起了大拇指,稱贊道,“你的廚藝越來越了得了,這是已經(jīng)準備好了要嫁給周一喬的節(jié)奏了?開個玩笑嘛,別瞪我,你今天回老宅,又被你爸催了吧?”
的確又被催了。周一喬是容父給容槿汐定的未婚夫,渾身都是紈绔子弟的毛病,但勝在他爸有權(quán)。容家什么都不缺,就缺那么點權(quán)。為此,容父和容槿汐都不知道吵了多少回。
容槿汐沮喪將手提包扔到一邊,趴在沙發(fā)上嘆氣。她覺得自己倒霉極了,結(jié)婚的對象是個渣,喜歡的……不是個人。
想起裴立軒,容槿汐這才抬頭看了眼表妹。她吃得正歡,容槿汐不忍心告訴她這飯來路不明。
冷靜下來的容槿汐決定要揪出“真兇”。等表妹睡著后,她躡手躡腳地爬下床,左手攥著廟里求的護身符,右手握著把桃木劍,仔細地搜遍了整個房子。
最終,她在她的雕像作品堆里,發(fā)現(xiàn)了端倪。一個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泥雕,赫然在列,不正是丟進火爐里的泥雕嗎?!
容槿汐臉色一白,顫抖著手,用桃木劍指著泥雕,壓低聲音道:“你要是敢亂來,我一劍砍得你魂飛湮滅……”
“……”泥雕安安靜靜地站著,沒有絲毫動靜,好像只是一個普通的泥雕。容槿汐找了個鑷子,夾著泥雕,將它扔到了樓下的垃圾桶里。
但第二天怪事依舊發(fā)生,而她又在沙發(fā)底下發(fā)現(xiàn)了泥雕,這次,她把它扔到了十里外的河里。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怪事依舊發(fā)生,泥雕依舊堅持到她家報到,越藏越刁鉆。
這是第二十次。她好不容易把它從陽臺的鳥窩里夾了出來,氣喘吁吁道:“你真是夠了,為什么非要纏著我呢?”
經(jīng)過這番折騰,她算是認命了,不知為何,也沒那么害怕他了。習慣真是可怕。
裴立軒這回終于不再裝死了。巴掌大的小人掙脫了她的鑷子,跳到了地上,第一件事竟然是號啕大哭,歷數(shù)她的種種惡行。
“你居然把我扔垃圾桶里,有只可惡的狗把我叼走了,我差點就回不來了;你居然把我郵寄到另一個城市,我走了好幾天,才走了回來,你居然……”他將身子背對著他,小小的雙肩都在顫抖,語氣很是委屈,“我討厭死你了,嚶嚶嚶,說吧,你這次又要怎么折磨我?”
這是容槿汐第一次聽到裴立軒的聲音,好聽是好聽,卻帶著點小少爺般的傲嬌氣,跟她對他最初的印象截然不同。
后來他跟她解釋說:“那都是裝的啊,你們女孩子不就喜歡那種調(diào)調(diào)的男人嗎?我死了幾百年,有什么不知道?!?/p>
“我……”而此時此刻,容槿汐被他鬧得無言以對,只得揉了揉眉心,嘆口氣說,“我們各退一步?你別跟著我,我不折磨你?!?/p>
“哼,”裴立軒揚起他高傲的脖子,捂著耳朵,“我不聽,我不聽。”那模樣,像極了她教的那些鬧別扭的小學生。
容槿汐撲哧一笑,將他塞回鳥窩:“你愛住鳥窩就住吧,我不管你了,但你得答應我,不許搗亂。”
裴立軒聞言,立馬將眼淚一抹,繃緊了身子向她敬了個禮:“遵命!”
03
表妹確認容槿汐已無大礙,搬走了以后,家里徹底淪為了容槿汐和裴立軒的二人世界。
容槿汐忙著準備參加半年后全國雕塑技藝大賽的作品,因此,這段時間的家務,全部由裴立軒包攬了。
裴立軒附身在巴掌大的泥雕小人上,每天都用著比他自身大好幾倍的工具勤勤懇懇地勞作,抹個桌子都得花上半個小時。
他偶爾會滾到容槿汐的圖紙上訴苦:“我那么努力,你都不獎勵下我嗎?我可是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一雙烏黑澄澈的眼眸水汪汪的,我見猶憐。
容槿汐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肚子,糾正道:“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人了。”
“哼,”他抱住她的手指,口嫌體正直地蹭了蹭,“我明明是個不幸意外身亡了好幾百年的可憐人,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還嘲笑我?!?/p>
裴立軒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只鬼,因為他說他生前最害怕鬼怪了。他還說:“我知道你也可害怕了,所以我才不要當鬼。你別怕我,好不好?”
為了獎勵裴立軒的勤勞,容槿汐趁他鉆回鳥窩睡覺的時間,偷偷做了一個一人高的蠟像送給他。
為了不讓他察覺,她裝模作樣地問過他:“你這種體質(zhì),也需要睡覺的嗎?”
他仔細想了想,摸了摸后腦勺,也說不清楚:“以前好像不需要,這幾年,突然想睡覺了。”
蠟像拖拖拉拉做了將近一個月。看到蠟像的那一刻,裴立軒雙眼都亮了,飛撲上前附身進去,伸了伸手,又蹬了蹬腿,笑靨如花:“謝謝槿汐,我很喜歡……嗯,其實你可以把我做得更高一些的。”
被附身的蠟像跟真人沒什么兩樣,雖然摸上去涼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而且五官也沒有他本人精致,但裴立軒卻很喜歡站在鏡子前擺弄著自己的臉。
他翻出容槿汐的手機,點開自拍功能,一把摟過她的肩,一臉興奮地說:“拍照拍照,我一直很想試試這種高科技的?!?/p>
“為什么你以前不附身到雕像上?”容槿汐問他,“附身以后,別人就能看到你,你也能好好地跟他們說話啦?!?/p>
“可那不是我的臉啊,我才不要頂著別人的臉生活呢,所以說……”裴立軒狡黠地笑了笑,趁容槿汐不留意,快速在她臉上親了親,“為什么只有你能看得到我呢?緣分唄?!?/p>
“……”從來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鬼!
單身女性的家里多了個“大活人”,紙包不住火,很快地,街坊鄰居都知道了容槿汐交了個男朋友,而且小伙子長得比女人還要好看。
只是這小伙子可奇怪了,天天穿著同一套衣服。難道是沒錢舍不得換?
于是幾位跟容槿汐關(guān)系不錯的阿姨自告奮勇買了新衣服送到容槿汐家,并責備容槿汐:“小容,快到夏天了,你也不能老讓男朋友穿件戲服到處跑啊,好好的人都得悶出病來了?!?/p>
臨走前,阿姨們還不忘多瞅裴立軒兩眼,飽飽眼福。
容槿汐暗暗掐了裴立軒一把,瞪他。真是紅顏禍水。
裴立軒得了便宜還賣乖,捧著新衣服在容槿汐面前顯擺,還三番五次暗示她給他重新做一個身體。
容槿汐嫌棄地朝他翻了個白眼,臉頰卻忍不住紅了紅。
容槿汐制作裴立軒如今附身的蠟像時,下意識就雕出了穿著衣服的軀體,因此,衣服是換不了的。若是想要任意換衣服,就只能做一個裸體蠟像了。
容槿汐一日不妥協(xié),裴立軒一日不罷休,甚至連附近的阿姨們每次看到她,都交頭接耳地不知道說些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話。
容槿汐心好累,裴立軒連忙上前倒水捶背,還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在她面前展開:“圖我都給你畫好了,槿汐只要照著做就好了?!?/p>
只一眼,容槿汐便猛地被水嗆住了……天啊,圖紙上,某人……簡直不忍直視好嗎!這家伙到底是有多自信?
04
一周后,裴立軒如愿以償換上了新軀體。
他抱著容槿汐撒嬌,說應該再加點肌肉云云,想讓她重新再做一個。她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握著雕刻刀威脅他:“你要敢再嘰嘰歪歪,我就一刀下去,讓你一秒變太監(jiān)……”
裴立軒立馬退到了墻角,跪地求饒。
容槿汐懶得陪他犯傻,拿起錢包出門到超市買菜。裴立軒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后,低著頭,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前幾次她會趕他回去看家,但后來知道了他每回一個人在家,總自動腦補十萬字她出門遇險的懸疑小說,她也就隨他跟著了。
從喜歡他、害怕他,到現(xiàn)在習慣了他的存在,不過短短幾個月,容槿汐卻覺得她的世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的關(guān)系其實很曖昧,彼此也都潛意識地避開這個話題。旁人以為他倆是男女朋友,他們只是笑笑,不承認,也不反駁。
但這樣的關(guān)系,注定不會永遠保持。畢竟,她還有個未婚夫。
周一喬的到訪,讓容槿汐完全始料未及。她統(tǒng)共只見過他四次,后三次他都有女伴在懷。
容槿汐打開門時,裴立軒正在浴室洗澡,嘴上還嚷嚷著忘了拿換洗的衣服,讓她幫忙拿進去。
她看著眼前的這位不速之客,尷尬至極,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周一喬挑了挑眉,臉上滿是戲謔的笑容:“這么久不見,不請我進去坐坐?還是說,我來得不是時候?”
“……”容槿汐最不待見這種人了,腹誹了一陣兒,還是讓出了路,“要喝什么?白開水還是果汁?”
“果汁,鮮榨的?!蹦橙撕敛豢蜌狻?/p>
裴立軒等了大半天等不到容槿汐來送衣服,隱隱約約地似乎還聽到客廳傳來男人的聲音,火急火燎地裹著浴巾便沖了出去。
等容槿汐榨完果汁回到客廳,就見屋里的兩個男人正恍若無人地“深情對望”,一個美艷,一個俊逸,畫面不能更美。
周一喬踱到裴立軒跟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繼而勾起嘴角笑開了:“我未婚妻眼光不錯嘛,小白臉長得……真是一言難盡?!?/p>
“……哼?!迸崃④幋岛拥裳鄣厮﹂_裴立軒,往后退了一步,回頭看容槿汐的眼神卻是我見猶憐,臉上明顯寫上了“我被欺負了”五個字。
容槿汐嫌棄地翻了翻白眼,選擇無視。
周一喬很快收起了笑容,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大致是想要跟容槿汐合作。
他說:“兩家老頭子想要的只是家族利益的聯(lián)合,我跟你結(jié)婚后到底怎樣,誰會管?既然你不喜歡我,我也看不上你,倒不如先遂了老頭們的愿,婚后我們各玩各的,互不干涉……眼下你也只能答應我了,反正政治婚姻,誰也逃不了?!?/p>
05
周一喬離開時,裴立軒不停地朝他的背影做鬼臉。等到周一喬消失在了拐角處,他還惡狠狠地“呸”了一聲,表示同仇敵愾地對容槿汐說:“那家伙好囂張,誰稀罕被他看上了?我們才看不上他呢?!?/p>
他的眉毛都快豎起來了,容槿汐撲哧笑出了聲,推著他回房間換衣服,打趣道:“你還要打多久赤膊?身材都被別的男人看光咯?!?/p>
裴立軒也笑了,眼睛彎彎的,將她的手摁到胸前:“那你要不要也多看幾眼?”
他的胸口明明冰涼滑膩,她卻覺得手好像摸到了火爐,一直燙到了耳根。她想要抽回手,對方卻不依了。
他傾下身在她的臉頰上蹭了蹭,嘴唇輕輕擦過她的唇:“槿汐,我會一直陪著你,看你結(jié)婚生子,看你幸福地走完這一生。”
她徹底愣在了原地,只感覺到自己被他緊緊箍在了懷里,與他十指緊扣。他在她耳邊輕笑:“我在世那時呢,不時興說我愛你這種話的,都只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我不奢求跟你永遠執(zhí)手,只求能夠伴你到老。槿汐……”
胸口處某種一直被壓抑的情感,隨著他一聲聲低語,逐漸膨脹、爆發(fā)。
她猛地踮起腳尖,堵住了他的唇。兩人都是戀愛菜鳥,起初還吻得禮貌而克制,漸漸地卻有些失控了。
他將她放倒在床上,顫抖著手解開她的紐扣,最終卻停住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雙眼充斥著血紅。
緩了幾秒后,他將臉埋進了她的懷里,聲音都不穩(wěn)了:“對不起,幾百年不近女色,有點禁不住誘惑了……”
容槿汐也清醒了過來,臉頰都躁得要點燃了,支支吾吾了良久,才“嗯”了一聲。
“那我們現(xiàn)在算什么呢?”裴立軒躺在她的身旁,側(cè)著身子凝視著衣衫凌亂的她,他裹在腰上的浴巾,早就不知所蹤了。
她別過臉,明明他的身體都是她做的,可她就是不好意思看他。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還咬了咬她的指尖。他繼續(xù)不死心地問:“是可以隨時牽手,隨時親吻,晚上也能同床共枕的關(guān)系嗎?”
“……裴立軒!”容槿汐惱羞成怒了,一腳將他踹到了床下,坐在床上,叉腰瞪著他,“滾回你的鳥窩!”
某人無辜地攤了攤手,嬉皮笑臉地又湊回到容槿汐面前,神色得意:“放心,槿汐,我哪里都不會去的。我愛你。”
06
容槿汐最終決定做一對立體人像木雕參賽。
雕刻的是她初見裴立軒的情景,美艷的公子從橋上信步走來,賣雕塑的少女坐在臺階上看得出神。
木雕由兩部分組成,可以分開,也可以合并。裴立軒戲稱這組作品為“美嬌娘與癡漢”。
她擰著他的耳朵,問他:“你倒是說清楚,誰是美嬌娘,誰是癡漢?”
“我我我,癡漢當然是我……”裴立軒舉手投降。
有裴立軒在的家,有了家的味道,每天都熱熱鬧鬧的,充滿了生氣。
她總是說:“我家沒什么值錢的,就你一個老古董,還是個不像樣的老古董。”
分明是個作古百年的人了,竟然喜歡看韓劇,吃炸雞,喝啤酒,看到男女主角生離死別的部分,還能抱著一包紙巾哭得稀里嘩啦。
“嫌棄”二字已不能表達容槿汐的心理感受。
表妹偶爾會打電話詢問容槿汐的近況:“那玩意還有再來找你嗎?我聽說那玩意挺纏人的,要不要陪你再去廟里拜拜?”
“沒事沒事,我現(xiàn)在很好?!?/p>
兩人又閑聊了一陣兒,表妹頗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你最近發(fā)生了什么事,不過我感覺你變開朗了,真好呢,表姐?!?/p>
容槿汐掛上電話后,回頭看了一眼涕泗橫流,直嚷嚷著要她陪他一起看劇的裴立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能夠遇上他,真好呢。
可是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好景總是不長久。
這天,容槿汐剛給學生們上完課,走出教室便看見容父的邁巴赫停在不遠處,而車旁的兩個保鏢朝她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容槿汐無視之,她要回辦公室整理教案,等著裴立軒來接她下班。
保鏢們見她不配合,只得道了一句“失禮了,大小姐”,強行將她押進了車里,帶回了老宅。容槿汐并沒有掙扎,她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書房里,容父正不緊不慢地啜著茶。他抬眸瞅了容槿汐一眼,搖了搖頭:“我們的容大小姐,不請你回來,你是不是就不知道怎么回家了?一年之約快到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時候跟周一喬去趟民政局?”
從小到大,容槿汐都活在容父的壓迫之下,一年前,容父甚至要求她嫁入周家,她又是絕食又是離家出走,才爭取到了一年的自由。
容槿汐氣呼呼地別過臉,無聲地拒絕。
“那么我們來看看,這是誰?”容父淡定地擱下茶杯,將照片一張張在桌上攤開,有她制作裴立軒蠟像的相片,也有蠟像附身后的相片,“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你也知道,會有很多人愿意去研究這些離奇事件?!?/p>
離開老宅后,容槿汐才發(fā)現(xiàn)手機有許多未接來電,全是家里的座機號碼。她回撥過去,電話只響了一秒,就被接起了。
電話那頭,是裴立軒緊張著急的聲音:“槿汐,槿汐,你在哪兒?我今天去學校接你,大家都說你不見了。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找不到你……嗯,我做好了飯菜等你回家,你什么時候回來???”
他的聲音就像安定劑,讓她煩躁的心漸漸平復了下來。她柔著聲音,低聲道:“嗯,我現(xiàn)在就回去,等我回來?!?/p>
可等她好不容易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他坐在客廳睡著了。她無奈地笑了笑,推了推他的肩膀,輕聲喚醒他:“裴立軒,起來了?!?/p>
“?。俊迸崃④幟偷伢@醒,等看清是她,才黏黏糊糊地湊上去,親了親她,嘀咕道,“不知道為什么最近總是犯困,突然就睡著了……”
07
兩人都選擇對容槿汐失蹤的事情閉口不提。
所謂政治聯(lián)姻,當然不可能真如周一喬所提議的那般簡單,唯有生下了屬于雙方家族的孩子,這場交易才算完成。
或許對于周一喬而言,生個孩子并不代表什么,但容槿汐不一樣……她不愿意讓她的孩子看到父母的丑惡,不愿意讓她的孩子重走她的路。
她自己就是政治聯(lián)姻的產(chǎn)物,母親生下她后,就跟著外國男友私奔了,從此再沒有聯(lián)系,而父親身邊的女人,也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她從心底里排斥跟周一喬的婚姻。
不知道是不是裴立軒注意到了她的心事重重,這幾天他似乎比平常更能鬧騰。
她有時想一個人靜靜,他就會跑過來抱著她撒嬌,嘴巴噘得可以吊油瓶了:“槿汐,你是不是厭倦我了?你以前吃完飯都會趕我去洗碗的,現(xiàn)在你都不理我了;你以前睡覺前都讓我親親的,現(xiàn)在過馬路都不牽我的手了……”
“……”真是夠了,完全不給她時間裝深沉嘛!
兩人吃過午飯后,容槿汐習慣性地在陽臺曬半個小時太陽。裴立軒下樓倒了個垃圾,回來時手都沒洗,興沖沖地捏著個信封跑到了容槿汐跟前,激動得語無倫次:“信……信,雕塑大賽的回信……”
最近煩心事太多,容槿汐差點都忘了這事了。
容槿汐摘下太陽鏡,拆開信封,深深地吸了口氣,往信上一看——竟然是特別獎!獎品是一塊獎牌和兩張民俗景區(qū)的提前體驗券——那是最近才建好的景區(qū)。
裴立軒比容槿汐還高興,尖叫著一把抱住了她,對準她的臉頰親了又親,糊了她一臉口水:“我家槿汐好棒!”
在家磨蹭了一陣兒,兩人決定趁著周末閑暇,到領(lǐng)獎處先把券給領(lǐng)了。
每次帶裴立軒出門,容槿汐都覺得像在溜大型犬,總被他拖著東轉(zhuǎn)轉(zhuǎn)西走走。初冬的陽光分外柔和,轉(zhuǎn)眼間,認識裴立軒已將近一年。
一年前的她,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穿著她精心挑選的休閑服,牽著她的手,光明正大地走過大街小巷,羨煞旁人地卿卿我我。她盯著他尖尖的發(fā)尾,吃吃地笑。
裴立軒孩子氣地拉著容槿汐追著影子跑了一段路,停下來時,彼此都有些氣喘吁吁。
他回過頭對她笑,笑容明艷溫柔:“我都忘了有影子是怎樣的感覺了。我以前只在陰雨天出現(xiàn),就是害怕你發(fā)現(xiàn)我沒有影子……其實我當時不是不會說話,只是你們陽間的人聽不到我的聲音,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你碰我,我只是害怕你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碰不到我……”
“嗯?!比蓍认乱庾R地攥緊了他的手,不知為何,心底驀地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果然,裴立軒突然收起了笑容,目光炯炯地低頭注視著她。他的聲音明明很近,卻又很遠:“我在人間游蕩了幾百年,不知不覺間,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最近好像又能想起來了……槿汐,想起來了,我在人間游蕩的原因了……”
“……”
08
裴立軒說,他當年不幸被黑白無常勾錯了魂,成了冤死鬼,閻王憐憫他,答應滿足他一個愿望,再送他去投胎。
“年少無知的我一向自詡風流才子,結(jié)果剛金榜題名,連姑娘的手都沒牽過,就一命嗚呼了?!迸崃④帉擂蔚負狭藫虾竽X勺,“所以我就跟閻王說,我要遇到我喜歡的姑娘,締結(jié)一段姻緣?!?/p>
“所以說,現(xiàn)在你的愿望實現(xiàn)了?你要去……投胎了?”容槿汐雙臂環(huán)抱,冷冷地打量著裴立軒,咬著牙,心中不知是氣憤還是難過,“裴立軒,你當我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招惹了我,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是件很無恥的事?”
“我并沒有……”裴立軒急了,連忙拉過容槿汐的手按在胸口,屈膝半跪在地上,“我也舍不得你啊,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我……怎么舍得離開你呢?求求你別生氣了,笑一笑好不好……嗚嗚嗚……”
裴立軒總是這樣,每次吵架,最后都得她給他擦眼淚。
裴立軒的睡眠時間變得越來越長,睡得越來越沉。他說夢里經(jīng)常聽見招魂的聲音,他好幾次都快跟著聲音走了,但一想到她,他就徹底清醒了過來。
幾次以后,他索性不睡覺了。但幾天后卻發(fā)現(xiàn),附身的蠟像竟然出現(xiàn)了裂紋,一段時間后,蠟像徹底不能看了。容槿汐又給他做了幾副新的軀體,全都熬不了幾天,龜裂的速度越來越快。
日子過得誠惶誠恐。
她知道,其實他對自己的消失并沒有多在意,畢竟他本就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他只是怕她會傷心難過??伤粗偸茄笠缰θ莸乃缃癯蠲伎嗄?,心里更不是滋味。
容槿汐暗暗下定了決心,與其茍延殘喘地,不如痛痛快快地活一場。
這一天,裴立軒從漫長的睡眠中醒來,就被容槿汐催促著去梳洗。他還有些迷迷糊糊,回過神時,已被她帶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她手里舉著體驗券,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對他說:“這個民俗景區(qū)還沒對外開放,所以沒什么人……我想,我們要不在這里成親吧?正好這里的婚俗景點很有氣氛?!?/p>
古人的人生兩大快意之事,不過是“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前者裴立軒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后者卻是他一生的遺憾。容槿汐想要在他離開時,盡量彌補他的這份遺憾。
裴立軒的眼睛亮了亮,卻又很快黯淡了下來。他抿著唇,眉頭微蹙:“這樣,真的好嗎?槿汐,我……”
容槿汐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打斷他的話:“沒關(guān)系的哦,我不會后悔的。我從小就很希望擁有一場古色古香的漢服婚禮,等我老了,記性不好了,也一定會記住這一天的。所以今天,我們都只能想著彼此,其他的一概不許想,知道了嗎?”
裴立淚光閃爍地凝視著容槿汐,很久很久,才吸了吸鼻子,鄭重地點了點頭。
兩人到隔間換上各自的禮服,容槿汐動作笨拙,束腰的帶子總是系不好,裴立軒從她身后抱住她,握著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他還將他牽到了梳妝臺前,讓她坐下,執(zhí)起梳子為她梳頭。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fā)齊眉,三梳……”他悅耳的聲音越來越顫抖,透過銅鏡,她已經(jīng)看到他流淚滿臉,“兒孫滿地……槿汐,來生不管你在何方,我一定會找到你,跟你白頭偕老,兒孫滿地?!?/p>
容槿汐仰起臉,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好啊,我們約定好了,到時候不管我長得多丑,你都不許嫌棄我?!?/p>
09
兩人收拾完心情走出景區(qū),就看到遠遠地迎面跑來的表妹。
“表姐,我找你大半天,總算把你找到了。”表妹氣喘吁吁地撐著膝蓋,滿頭大汗,“你爸也在到處找你。一年之期滿了,他要你今天就跟周一喬去領(lǐng)證,連婚禮,他也早安排好了,就在下周六。你們倆快點躲起來好好地過二人世界吧,不是時間不多了嗎?”
容槿汐下意識地攥緊了裴立軒的手,朝他笑了笑:“立軒,你會來見證我的婚禮的吧?”
該來的,終究是躲不過。
裴立軒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了親,眉目朗朗:“槿汐的人生大事,我怎么可以缺席呢?”
表妹開車送容槿汐和裴立軒到民政局,一路上都喋喋不休:“表姐,搬離你家后,我回去過一次,看到了你和這只……咳,先生。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表姐跟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了。但那有怎么樣呢!從小到大,我都沒見你這么開心地笑過。謝謝你,讓我表姐曾經(jīng)那么幸福。”
最后一句,是對裴立軒說的。
那一天,民政局的工作人員見證了史上最不靠譜的一對夫妻的誕生。女方另外牽著一個帥哥,男方也另外摟著個美女。蓋章前,工作人員還不厭其煩地問道:“真的想清楚了?”
周一喬親了親懷里美人的臉蛋,不耐煩地催促:“快點蓋章,我和達令趕著去共進燭光晚餐?!?/p>
“渣男!”表妹低咒道。
周一喬聞言,并不回應,反倒是朝容槿汐致了個敬:“彼此彼此。對了,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晚飯,正好來個四人約會?”
裴立軒擼起袖子,作勢要揍周一喬,卻被容槿汐攔下了。容槿汐面無表情地對周一喬說:“那下周六再見吧?!?/p>
容槿汐結(jié)婚,學校給她放了婚假,所以容槿汐就有了大把時間陪裴立軒到處玩。
裴立軒說他沒有去過KTV,她便帶他去唱K,然后發(fā)現(xiàn)他原來是個五音不全;裴立軒沒逛過游樂場,她便領(lǐng)著他從旋轉(zhuǎn)木馬玩到蹦極,一輪下來,臉色發(fā)白、頭暈目眩的是他;裴立軒沒在電影院看過電影,兩人便手牽手坐在情侶座看《哆啦A夢伴我同行》,他跟她說,他也有個藏了很多東西的“百寶袋”?;丶液笏@出了蠟像,從寬大的袖子里掏出各式各樣的東西給她看,磨鏡、捶丸、夜明珠、青瓷花瓶,甚至連夜壺都有……
“這些都是我去世以后,家人燒給我的,都是古董,可惜你摸不到,要不然全留給你了。”裴立軒遺憾地說。
容槿汐這才知道,還能這樣玩,于是剪下了一撮頭發(fā)燒給他:“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p>
那天晚上,裴立軒不知從哪個角落翻出了容槿汐小時候的相冊,指著相片中小小的她,笑了起來:“你小時候,我就見過你,你經(jīng)常去那個古風主題公園玩,而且總是一副老氣橫秋、心事重重的樣子。明明是個小孩,為什么總是心事重重呢?我決定跟著你一探究竟??梢哉f,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后來慢慢被你吸引,喜歡上了你……我想,你能見到我,也許是因為我喜歡你。”
兩人依偎在床上,談起彼此的過去,始終十指相扣。最后他親了親她的額頭,緊緊地將她抱在懷里,嗓音輕柔如水:“明天你換上婚紗,我想第一個看到?!?/p>
然而,裴立軒最終都沒能看到容槿汐換上婚紗的模樣,他在那夜的夢里,永遠沉睡,無論容槿汐如何呼喚他,他都沒再醒來。
整個婚禮,容槿汐都異常安靜,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像個任人擺布的布娃娃。直到周一喬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話,她突然哭了起來,眼淚默默地在臉上流淌,一發(fā)不可收拾。
周一喬說,你穿婚紗的樣子,很漂亮。
然而她期待跟她說這句話的人,再也不可能出現(xiàn)了。